狸花猫是十一的猫,宋昀因此收养了三彩猫。只是和维儿比起来,两只猫都算不得什么了。

看狸花猫不以为然地伸着懒腰走出去晒太阳,十一正待回卧室补眠,却见剧儿慌忙上前来拦。

“郡主,皇上半夜便已叫人过来寻你,没寻着,又传话说,待你一回来,立刻让你去仁明殿。”

十一怔了怔,看看外面天色,“他现在已经上朝了吧?”

剧儿道:“听闻皇上今天没有上朝,半夜便传过太医,一大早更把懂得小儿病症的太医全召过去了。”

“小儿病症?”

十一仿佛醉得厉害,一时不曾领会剧儿言中之意。

片刻之后,她吸了口气,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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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明殿,五六名太医正鱼贯而出,见十一匆匆奔入,急忙低下头来,俯身行礼。

十一心头咚咚乱跳,也顾不得细问他们,先冲入内殿查看。

宋昀、谢璃华都正坐于摇篮边,眉宇间颇有愁意。

“维儿呢?”

十一脚下浮软,几乎要扑到摇篮边,待见到摇篮中安静沉睡的维儿,这才放下心来,抬头看向宋昀,“怎么了?”

宋昀见到她回来,眉眼先是一舒,随即闻到冲鼻的酒气,怒意顿时炽烈,“你又喝酒了?”

刚生产且有疾在身,私自出宫本就令人着恼,何况还喝酒……

十一瞅他一眼,“不快活,喝了几壶。”

声音不高不低,散漫得几乎没什么感情.色彩,却有种骨子里的萧索如凉风瑟瑟,无声萦出。

谢璃华忙道:“姐姐爱喝酒,原没什么。但听说姐姐近来身子不大好,若因此有个什么,皇上岂不焦虑?何况维儿也离不开母妃呀!”

听得提到十一病症,宋昀阖了阖眼,已将怒气尽数压下,声音也柔和下来,“以后别喝酒了。便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维儿着想。真要小酌时,我陪你喝上几盏,但也不许多喝。”

十一自知理亏,也不去辩驳,只将维儿抱到腕间细细打量,疑惑道:“维儿没事吧?怎会忽然传来许多的太医?”

宋昀顿了顿,才道:“说是有些胎里带出的弱疾,只要妥加调理,长大就便不妨事了。”

话未了,维儿张了张嘴,毫无征兆地吐出几口奶来,立时呛醒,大约极不舒服,顿时又啼哭起来。

乳.母、宫女忙过来帮收拾时,宋昀听得维儿哭得更厉害,黑黑的眼睛里竟滚落泪珠来,忍不住斥道:“都滚出去!一个个笨手笨脚的!”

他素来性情极好,待宫人也温和,从未如此高声,却叫众人一时愕然。倾月连忙示意众宫人出去,忐忑站到谢璃华身后,竟也不敢上前。

宋昀从十一怀中接过维儿,小心抚.慰片刻,维儿果然哭声低了,只是呜呜不已,似委屈之极。

十一松了口气,拭去额上的细汗,问道:“这是……病了?到底是怎样的弱疾?”

宋昀道:“大约就是胎里带出的一种心疾吧?目前太小,也无法用药。不过太医说了,只要调理得当,有的小孩养着养着便自己好了。”

“心……心疾……”十一扶向自己的额,“怎会有这样的病?”

孩子生父固然不必说,她自幼习武,身体原先也比寻常女子强上许多,所生孩子不该寻常人更健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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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1 春,良宵梦少(二)

宋昀忍了又忍,终究还是说道:“你忘了刚怀上时你喝过多少的酒?别说未成形的胎儿,便是活生生的孩子,也经不起被这样往酒里泡吧?”

十一如被人当胸击了一拳,剧痛中愕然看着他,竟再说不出一个字。

谢璃华忙道:“也未必是因为那个。姐姐快生时匆匆前往湖州,一路奔波劳碌,又受惊着气,腹中孩儿自然也不得安宁,指不定因此就病了。其实连太医们也说不清的,有些得这个病的孩子根本找不出原因,也有的穷人家根本不曾医治,照样健康长大。播”

更多的,自然是幼年夭折,根本没机会长大成人。

十一猛地想起父皇宁宗皇帝在宗室子弟中挑选嗣子,正是因为接连了夭折八个皇子,顿有森森寒意涌上,竟不由地退后一步跫。

宋昀已自觉过了,忙牵住她,转作温和笑颜,宽慰道:“其实太医已说了,暂时并无大碍。如今你瞧着维儿不是好端端的?只是不习惯乳母的奶水,方才吐了两次。日后你辛苦些多自己喂养,多半就好了。”

“知道了!”十一寡淡地答着,抱过维儿说道:“他大约扰了你们一夜,我先带他回清宸宫吧!皇上处置完政务,也注意休息。”

未等宋昀应她,她便已走出殿去。

刚刚生产过的身段,在数日内便恢复了原来的高颀,行动间如一株历过寒冬的劲竹,孤直挺立,竹节间犹见翠意,枝叶间却已不见葱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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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十一离去,宋昀慢慢坐下身来,将额埋入自己手掌间揉捏着,竟许久不曾说话。

谢璃华柔声道:“别难过,朝颜姐姐只是伤心济王的死,还没恢复过来。”

宋昀唇角勉强一弯,面庞却越发泛着冰雪般的白,“没什么。只是维儿的病着实出乎我的意料。她怀着孩子时,其实后来已经很配合,一直按时服药,也完全戒了酒。方才不该说她,这些日子她连受打击,又病着,跟变了个人似的。”

谢璃华道:“置之死地而后生,不正是皇上要的吗?”

宋昀摇头,“可如果维儿出事……”

他打了个寒噤,转头问向谢璃华,“你昨夜说,聂听岚想见你?”

谢璃华道:“是啊!我虽帮她重在相府站稳脚跟,可想着浩初的死与她有关,还是厌烦她,所以就没见。”

她犹豫了片刻,又问:“听闻这两日坊间传得沸沸扬扬,说舅舅矫旨毒杀济王,从大臣到百姓,许多愤愤不平的。此事于舅舅声名,着实不大好听。”

宋昀叹道:“杀的是济王,是朕的皇兄。此事施相做得太绝了些,真忌惮济王,远远贬谪也就罢了。如今……柳儿只怕不会罢手。”

谢璃华愁极,低头道:“这可怎生是好?昨日我暗暗叫人打听,似乎是凤卫那边传出的消息,又有些人刻意煽动,当真要把舅舅说成十恶不赦的大罪人了!”

宋昀柔声道:“别太担心,施相在朝中根基稳固,岂会怕区区流言?”

谢璃华撅嘴道:“舅舅也就这点不好。若论富贵,论权势,如今谁人能敌?便是皇上,也是无时无刻不敬着他,何必再动那许多的心思?别的还罢了,济王之事闹出来,太后伤心、贵妃含恨,还连累了皇上的声名!这么大年纪了,怎就不肯看开些?”

宋昀拍拍她的肩,“你舅舅素来疼你,又失去独子,你别在他跟前说这些话,免得他难过。”

谢璃华应道:“我知道。皇上也叮嘱过,若舅舅觉得我跟他不是一条心,对我不悦的同时,难免也会猜忌皇上。”

她歪着头,已然笑得轻盈,“我不会忘了,我是阿昀的妻子,大楚的皇后。不论何时何地,我自然把大楚和阿昀放在第一位!”

宋昀微笑,“你向来懂事,半点不用我费心。不像……”

他声音沉了下去,默然片刻,才又笑道:“我尚需要到前面去处置些事务,也不知今日那些大臣们又会因济王之事罗嗦多少的话。你也折腾了一夜,赶紧再睡会儿吧!”

谢璃华道:“我得去看母后呢,她气得那样,若不在跟前侍奉着,越发要把对舅舅的气往我身上撒,只怕连我都厌憎。”

宋昀抚额长叹,“罢,你且去吧,如果政务不忙,我随后也去慈明殿。贵妃和维儿生病的事暂时别提起,免得她更心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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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昀安抚了谢璃华,径自走出后宫。

烟柳拂拂,柳絮轻扬,他一时有些看不清前方的路,却瞧见了迎上前的人。

于天赐俯身行了一礼,低声道:“皇上,凤卫似乎准备对相府有所动作,并不想等姬烟恢复后再行动。”

“哦?”宋昀侧过脸,看着旁边蜿蜒而过的溪水,染了桃杏落瓣的深红轻粉,在碧色涟漪中潺湲流出,半晌方道,“你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是!”

于天低低应命,快步行了出去。

宋昀折下旁边一枝桃花,怔忡半晌,松手将其跌落。

入宫为妃又如何,是她夫婿又如何,明明已将她留在了自己触手可及、举目可见之处,她与他的距离,居然还像当年渡口初见那般遥远。

春光再好,无她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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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州北方,与闻博的忠勇军移师的相反方向,数骑人马如飞驰往京城。

赵池将本就压得很低的帷帽又往下压了压,低声向旁边的高大男子问道:“侯爷,咱们就这样回京……算不算擅离职守,抗旨不遵?”

男子举目远眺,神色散漫,眸光幽黑摄人,“算吧!”

微寒的声线里,便是再宽大的纱帷,也掩盖不住那股属于南安侯的冷沉气势。

虽在意料之中,赵池还是忍不住“嗐”了一声,叹道:“其实这事儿属下已经打听得很清楚,聂姑娘也不是有意要害闻将军或济王,她的确听信他人谣传,以为施相想对付闻家,断去侯爷左膀右臂;便是皇上,因有贵妃挑唆,同样没打算手下容情。”

“三人成虎,原也不奇。”韩天遥眉眼淡漠,目注远方,“我只奇聂听岚如今深居简出,并不与外人往来,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敢那样斩钉截铁、言之凿凿告诉闻博?”

远方青山隐隐,似谁修眉横绿。

当日初离绍城,一路又对着谁平凡眉眼,虽满怀郁恨,却心中充盈。待他披荆斩棘,破开束缚困阻,依然有着属于他们的美满灿烂。

哪像如今,便是策马疾驰,奔到尽头,依然不知路在何方。

赵池依然满腹纳闷,“那么,侯爷难道就不奇怪,闻大哥为何这般听聂听岚的话?联手济王造反,这是抄家灭族的罪!如果不是侯爷听到消息及时赶去阻拦,闻大哥真的已经带上他的兵马拥立济王,打向京城了吧?”

韩天遥定了定神,声音越发低沉,“他?他年轻时做过一件糊涂事,去年为了弥补年轻时的那桩事,又做了件糊涂事……心里有事,自然容易再次糊涂。”

当日闻博在回马岭帮聂听岚向凤卫下药、对付施浩初,韩天遥早有疑惑,后来连逼带问得知当年之事,一时对他那位青梅竹马不知该做何评价,对闻博所为也极为厌恶,只是闻家几代世交,危难之际不遗余力尽心相助,如今闻博又领兵在外,便也无法追究闻博之过。只是此事险些害死十一,更害得十一从此与他离心离德,直至另嫁他人,要说心无芥蒂,再不可能。故而近一年来他对闻博着实冷淡;闻博见他冷落,何况又曾手刃施浩初,未免心虚。

南安候不待见,施铭远随时可能因爱子之死向闻家复仇,朝颜郡主差点被他害死,同样不会饶他。忐忑之中,若有人一再提醒他,闻家覆亡近在眼前,加上闻彦的确因小事得罪赋闲,近日甚至带家眷回了绍城,他惊恐之下决定破釜沉舟,拥立济王,便是意料中事了,——他自认忠臣,倒不会背叛大楚,但宋与泓才是真正当立的嗣君,于他便有了足够的理由前往湖州。

算来闻博虽有私心,倒也的确是想与尹如薇合作,甚至的确已经采取行动,正领兵前往湖州,并无刻意陷害济王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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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 春,良宵梦少(三)【5000】

韩天遥听得此事,惊骇之下立时带亲卫奔往闻博行军方向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