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十一等并未与相府高手交手,直接从东北角冲入了萃香院。

可他们人手太少,齐小观断了一臂,武艺大不如前,只有十一仗着身手轻灵,在凤卫的齐心护卫下硬生生冲入了密室。其后双方各自在拦阻对方之人进入密室,唯恐对己方之人不利,直到施铭远离开密室,相府高手腾出一部分护住他,凤卫才有两人趁机抢入密室内相助。

赵池本是韩天遥的人,派人知会凤卫之时,自然也会通知韩天遥。韩天遥到得虽晚,身手却极高,在赵池的指引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除去拦在密室门前的相府高手,总算及时救下宋昀等人。

有韩天遥相助,剩余三名死士也很快支持不住,但这时密室外厮杀声更甚,隐隐听得赵池在喊道:“施老贼弑君谋逆!弑君谋逆!你们跟着反,不怕灭了九族?”

可他的话在杀红了眼的双方人马中显然难有效用,那边竟又有相府高手奔入密室中袭向宋昀等人。

从外面施铭远心腹的高呼声中大致可以听出,施铭远可能猜到进入密室的人是谁,明知绝无退路,再顾不得谋害皇帝之事可能被更多人知晓,竟将府中豢养的高手尽数召来,务要将仇人一网打尽。凤卫寡不敌众,再难抵挡,遂有越来越多的相府高手冲入密室。

韩天遥便向密室中的两名凤卫道:“护好皇上!”

便一跃奔至密室门口,只将那一处关隘紧紧扼守住。

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密室门本就设计得狭窄,有两三人在门口打斗,其他人插不上手,相府高手人数再多也便无济于事。以韩天遥身手,大约一时半会儿还不至于被人攻入。

十一定定神,服了两粒固元补神的药丸,积攒了些体力,便去拔了画影剑,相助两名凤卫除掉密室中剩余的相府高手,令他们到韩天遥身畔相助,方才一晃身坐到地上。

墙壁上原有油灯照明,此时已在打斗中熄灭。密室门口尚有光亮透入,却因那一处的打斗变幻着奇异的形状,叫人再也无法忽视那个战神般护卫他们的男子。

宋昀走过来,将自己衣摆撕下,努力包裹她那不断流血的上臂。

他的面色苍白,手指冰凉,动作却从容有度,并不显得慌张。

谢璃华更是从未见过这等生死搏杀,待要上前帮忙,双.腿似软了一般,被倒在地上的尸体绊得摔了两跤,方才踉跄行到十一身畔,用帕子去掩十一肋部的创伤。

她呜咽道:“一直在流血……这可怎么好!朝颜姐姐本就因咯血症血气两虚,再这样失血下去,如何了得!”

门口的韩天遥闷.哼了一声,似不慎被人伤到。

宋昀忙转身,看韩天遥动作并未迟缓多少,这才略略放心,低声道:“希望南安侯能支撑住,只要撑到凤卫援军到来,咱们立刻能送柳儿就医。”

十一重病加上重伤,全凭素日刚强的意志方才坚持到现在,此时稍一松懈,便觉全身发冷,阵阵地哆嗦着,伤处在失血过多后反而开始麻木,渐渐除了那冷和无力,再觉不出疼痛。

她眼前阵阵地昏黑,快连眼前的人影都看不清,却依然觉得出光亮处那男子与敌人激烈搏斗的身姿,——那身姿的光影,无处不在地投射于这小小的密室,令人再难忽略。

“天遥……”

她仿佛要唤,又紧.咬住唇,努力凝回心神,看向宋昀。

她已看不清楚他的面容,便更紧地握住他的手,低低道:“阿昀。”

宋昀道:“我在。”

十一道:“若我死去,维儿须劳烦你多费心。”

宋昀道:“你做梦!若你死去,我才不会再替你照顾维儿。你需活着,一定得活着!”

十一道:“你总是口硬心软。”

宋昀道:“不是。若你死去,我只怕连自己都照顾不来,指不定隔几日便追随你去了……怎还顾得了维儿?”

十一沉默片刻,答道:“好吧!其实他也未必长得大,若顾不来时,送下来陪我。”

宋昀道:“你休想!不论生死,你敢离我而去,我便敢要你死不瞑目!”

十一笑得咳起血来,“你……还真的忘恩负义!”

宋昀眸光幽暗,“嗯,我一向便是这样的忘恩负义!”

谢璃华慌忙道:“姐姐,阿昀只是玩笑,他只是开玩笑!他把维儿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宝贝,无论如何都会好好照顾。他……只是盼着姐姐能撑下去!”

280 祭,投剑还情(一)【实体版】

这样的伤病,又无法立刻就医,一旦闭眼昏睡,很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十一心头忽明忽暗,却也明白,阖着眼低低噫叹:“放心……我放不下维儿。我……不想死!”

宋昀声音便柔缓下来,“维儿虽有弱疾,到底发病的时候少,咱们好好照看着,待再长大些,便可遍访天下名医为他医治……待我们头发渐白时,维儿也该长大了,便可以为他说一门亲事。他身子弱,可以替他寻个健壮的将门之女为妻,生出的孙儿便会健康得多。撄”

十一不由笑了笑,“将门之女啊……若是太凶悍,便不大好。”

宋昀道:“自然要挑性情好些的。何况有你我在,还怕什么呢?偿”

十一朦胧间答道:“也是。何况性情再坏,也不至于比我更坏。”

宋昀道:“你性情很好啊……我喜欢得紧,盼你一辈子都是这样的性情。”

十一想说,她却不喜欢他那样的性情。

可不喜欢宋昀这样温柔执着的性情,难道喜欢韩天遥那样的性情?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刺猬似的戳到彼此体无完肤。

已伤心太多次,还是不要再伤心得好。

她终于道:“我也喜欢你这样的性情。”

半明半昧间,外面的厮杀声忽然高了起来,如浪潮般快要将周围所有的人或物吞噬。

谢璃华侧耳听着,惊喜叫道:“是不是相援的凤卫来了?是不是咱们凤卫来了?”

她本是施铭远的甥女,但经此一役,竟再不敢认这个差点成了自己坟墓的相府是她的娘家,倒是凤卫成了最亲近最可靠之人。

十一看不大清,也听不大清,却已感觉出那剧烈晃动的光影终于安静下来。

然后,靴子踩在地面,一声声顿挫着,缓缓来到她跟前。

她努力睁开眼,向韩天遥看了一眼,挤出一抹微笑,“南安侯,辛苦了!”

她的视线模糊,他又背光而立,更难看清他的表情,只觉他站立的身姿特别安静。

如历尽险滩恶礁后深潜到幽谷中的寒潭,平静如镜,再大的风也激不起一丝涟漪。

他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倚在夫婿臂腕间孱弱的模样,一言不发。

喊杀渐歇时,密室门口传来匆促的脚步声,伴着齐小观等人焦急的呼唤:“皇上!师姐!”

韩天遥忽伸臂,滴着血的流光宝剑脱手,紧邻画影剑钉在他们旁边的地面,来回摇曳不定。

未等宝剑静止,他已大踏步走出密室,走得不见踪影。

虽不置一词,十一却似早已听懂他的言外之意。

你若无心,我便断情。强求换来两厢疲累,何如一笑而去,观漠北云霞,赏江南烟雨,看这天大地大,放手即潇洒。

也好,也好。

可胸中怎会忽然窜出尖锐的痛意,如一柄匕首深深扎入,凌迟般刮剜着?

痛得她连呼吸都似着了火,侧过身子,颤着嗓子发出了一声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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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铭远的垂死一击,虽有若干大臣的暗中支持,和多年经营的高手相助,终于还是归诸失败。

他被传染恶疾是真,只是后期已开始恢复,为防帝妃眼线察觉,装作病中昏愦砸伤太医,仅留着听命于己的两名太医继续医治,并传递出病势垂危的消息,好打消宋昀等人疑心。如今眼见大势已去,败局已定,却是惊气交加,本就不曾复原的病势便又起来几分,在奔逃出府时手足无力,喘着气迈不开步伐,遂被凤卫生擒到宋昀跟前。

宋昀素来谨慎,这次只因心存负疚,一时防范不周,竟上了这样的恶当,险些丢了性命。待他踏出密室,重新立于阳光之下,举目看着满地死尸,也不由背脊生凉,后怕不已。

论起施铭远此次行径,弑君谋逆,罪在不赦,便是朝中那些党羽无法求情。眼见施铭远被拖来,他正待令人将他下狱时,却听旁边传来啜泣声。

十一已被齐小观紧急护送回宫医治,只有谢璃华还随在宋昀身侧。

经了这大半日的惊恐,她鬓发散乱,金钗脱落,华美翟衣上尽是血污与褶痕,脂粉狼藉的面容下已显露出梨花般的苍白质地。

她忽双膝一屈,跪在宋昀跟前,哑声道:“皇上,舅舅罪在不赦,可到底于我有养育之恩。求皇上……”

回头看一眼施铭远,见他面色灰白却兀自握拳咬牙恨不得将他们生吞的模样,那些求情的话一时便不知从何说起。

不论哪个君王,都不可能放过这样的弑君逆臣。

何况施铭远毫无悔意,若有机会绝不在意再度掀起血雨腥风。

宋昀却已明了她所思所想,伸手将她拉起,目光淡淡扫过施铭远,忽高声道:“既然施相只是在病中为匪人劫持,此次事件便不能全怪施相。念其年老功高,姑且让施相在府中养病吧!”

他扫过满地血腥的院落,缓缓道:“施相恶疾在身,相府又有匪人未曾清理干净,便让施相先在此处静养吧!雁山,你派人好好守护此处,别让匪人惊扰了施相养病!”

施铭远原就想谋害宋昀后嫁祸给“刺客”,死伤倒地的相府高手大多看不出真实身份,被一口说成“匪人”倒也看不出太大不妥。

此役凤卫同样伤亡不小,跟随十一前来的那批凤卫折损过半,其他人无不遍体鳞伤,雁山早恨不得将施铭远生生咬下几块肉来,忽听宋昀这般吩咐,分明打算饶过施铭远,不由惊诧之极。但他素来稳重,瞥一眼谢璃华,便已料到几分宋昀心思,只得躬身应了,自去安排人手。

谢璃华再不料宋昀竟将施铭远弑君谋逆的滔天大罪轻轻揭过不提,执着宋昀的手,一时热泪盈眶,只感激地依偎在他身畔,再说不出一句话,也再不想看她舅舅一眼。

施铭远开始惊异,待对上宋昀冷若冰霜的双眸,顿时面如死灰。

他果然太小瞧宋昀。

这一回宋昀会中计,除了他筹谋周密,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宋昀看重谢璃华所思所想,会记挂着成全她的心愿。

若能弃情绝爱,这少年帝王的城府,深得可以将整个天下轻易玩弄于指掌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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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受伤虽不轻,但几处创口总算不曾伤到要害,最要命的还是一再恶化的病情。于是,太医院几乎所有太医再度奔忙在清宸宫,也便是意料中事。

所幸十一出宫前,维儿吃得饱饱的又睡了,等一觉醒来宋昀等已回宫,于是笑逐颜开,再不曾吵闹。

虽只半天工夫,但宋昀等人当真在鬼门关前打了个转,差点阴阳永隔。

若非十一机警,真让施铭远得逞,江山易主,朝堂混乱,也不知这大楚会折腾到怎样的境地。身患弱疾的维儿更不必说,作为时至今日唯一的皇子,只怕第一时间便成了施氏诛杀的对象。

宋昀死里逃生一回,眼见十一昏睡,只将维儿抱在怀里带到福宁殿,继续处置后续事宜。

维儿浑不知世间险恶,只睁着大大的黑眼睛看着他,不时欢悦地舞着手足咿呀出声,显然心情甚好。

宋昀的心神不觉间已放松下来。

待召入于天赐时,他的神色已恢复向日的恬淡从容,端着茶盏与他说话时再不见半点异样。

见于天赐为未能及时察觉相府阴谋不安,他甚至温言安慰道:“施铭远狡诈机警,既已有了疑心,想要刻意隐瞒,你和红绡她们自然难以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