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书房虽然名义上是父亲的,其实平时都是游少菁在这里学习看书,父亲反而很少进来,游少菁曾经多次嘲笑父亲买来那些多豪华精装书籍都是用来装门面的,他自己根本没有翻过一页。但是父亲存放秘密东西的地方就在这个书房里,这几个地方继母都不一定知道。

游少菁找出一本纯装饰性的大块头书,可是里面只有父亲原本就放在那里的几张存折,数额都不大,父亲在继母的严密监视下想攒点儿私房钱并不容易。其中一张是用游少菁的名字存的两万元。游少菁看着上面的数额,几次想把它装进口袋里,但是想来想去还是放了回去。

她关上书橱,又打开了电脑旁边的打印机。

打印机里虽然放着不少空白的打印纸,但是这台打印机是从来不用的,因为父亲只会用电脑浏览新闻,而继母对电脑根本没有兴趣,连怎么开机关机都不会。游少菁的卧室里则有她自己专用的一台,配备了她喜欢的激光打印机。游少菁在那一叠空白的打印纸中翻动几下,找出了一张写有字的。

“菁菁:爸爸最近老是失眠,许多事情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一辈子在官场上打拼,本来以为尔虞我诈已经看得多了,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情。菁菁啊,爸爸希望你将来无论选择什么职业,都不要再跟政治扯上关系了。冰箱里有你最喜欢吃的冰激凌,是你莫姨专门给你买的,你回来的时候一定要尝尝啊。”

这是游少菁与父亲之间“秘密”联络方式,父女两个有什么不想让继母知道的悄悄话,就用这样告诉对方。

游少菁看着这张纸条,记得自己上次回家还来这里看过,那时只有父亲留的一张提醒她生母就要过生日的纸条,而父亲是在自己去舅舅家住的第三天出事的,也就是说这张纸条是父亲在那三天中留下的。看起来纸条上没说什么,可是想想又不太对劲。父亲到底想跟自己说什么?说工作上的不顺心?对自己未来的建议?还是冰箱里的冰激凌?

父亲从来不对游少菁说工作上的事情,这没头没脑的几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而且冰箱里的冰激凌不会等周末她回来再亲口对她说吗?当着继母的面说这番话效果不是更好?难道他在那个时候已经知道周末没法和自己见面了?还是…游少菁急忙跑进厨房,拉开冰箱寻找着,可是里面根本就没有什么冰激凌。

难道来抄家的人把冰激凌都吃掉了?还是根本没有冰激凌?就算某些执法人员素质不高,总不至于在抄家时偷吃人家家里的东西,而刚才的那几个人应该没工夫吃东西啊。

那么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冰激凌吗?父亲写的冰激凌到底指什么呢?是不是要自己仔细搜查冰箱的意思?

游少菁拿出手机给莫潇发了一个短信,要他帮自己问问莫琳,爸爸出事前莫琳买没买过冰激凌放在冰箱里?然后又在冰箱里仔仔细细地找了起来。等她找遍了整个冰箱一无所获的时候,莫潇的短信也回了过来:她说买过冰激凌,还是你最爱吃的香草口味,可是你爸爸出事后她要搬出来,放着怕变质,就送给邻居家小孩了。你问这个干什么?你在哪?家里怎么没人接电话?

游少菁苦笑起来,自己真是神经过敏了,居然在充满变质食品味道的冰箱里找了这么久。

我没事。

这样给莫潇回了一个短信后,游少菁皱着眉头在屋里打转,父亲如果留下什么东西,会在哪里呢?还是当时他真的被什么恶鬼附身,已经不是他自己了?不可能,如果另一个灵魂在操纵父亲的身体,他怎么会记得前妻的生日,还要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她把所有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了一遍,父亲的东西没找到,倒是发现了一个莫琳的小盒子,里面竟然有她和前男友的往来书信。看来她是真的失魂落魄到了极点,竟然把这样的东西都遗落在这里,也不怕抄家的人看到。

游少菁找了个袋子,把装着继母情书的盒子和一件父亲常穿的衣服一起放了进去。想了想又找了几件自己的衣服。

她先在门口趴着听了一阵,确定走廊上没有动静,才悄悄地溜出门去,依旧是走楼梯下楼,没有任何阻碍顺利地离开了小区。忽然想到自己以前住在这种号称安全体系健全的小区里,身上倒是有些冒冷汗。

钟学馗打着哈欠,看到又有一个人溜进屋子。有了前面人的开路,这个人进来得十分容易,轻车熟路地从开着的窗户跳进来,拿着手电筒在屋里一扫,看清了屋子里的样子,居然破口大骂起来,“这是哪个王八蛋小偷,居然敢抢在老子前面!”

钟学馗叹息一声,这还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自己不安好心还有心责备别人。不过他也看出来了,这个人也不是为了偷东西来的,而是在找什么东西。小姑娘到底得罪什么人了?怎么会接二连三地来些不正经的人搜查她家呢?门外传来脚步声,这个人走到门口,“咦”了一声。接着是急促地敲门,“小菁,你在家吗?开门!开门!”钟学馗听得出来,这是白天来接走游少菁的那个男子的声音。他呻吟一声:你这不是来添乱吗…

门外的莫潇显然已经发现了屋里的不对劲,不过他错误地以为游少菁在屋子里,并且已经遇到了什么危险。想到刚才的几通电话都没有人接听,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在外面转悠了不多会,居然也从窗户爬了进来。只是他已经在外面吆喝了半天,屋子里的盗贼怎么可能没有准备,早就在窗口下等着他,一进来就把他按倒在地。

莫潇奋力挣扎,大声喊:“你别嚣张,我已经报警了!”

“小偷还敢报警,你不知道老子就是警察吗?”把莫潇的头死死按在地上的这个人用更大的声音说,并且还从腰间掏出了手铐。

莫潇怎么可能乖乖让他把自己铐住,趁着对方只有一只手,奋力一挺身子把对方弹开,抓起手边的东西没头没脑地向对方打去。屋里已经被开始来的那两个人弄得乱七八糟,地上到处都是东西,莫潇慌乱之下没注意自己拿的是什么,直到打在了对方的头上才发现是个瓷雕。种着小小文竹的瓷雕与那个人的头骨相撞,发出沉闷的一声,瓷雕上漂亮的小天使顿时磕掉了脑袋。

钟学馗微微松口气,刚才他用法力才在关键时刻拖住了那个人的行动,幸亏莫潇机灵地掌握住了那个机会,不然他除了违背游少菁的交代显出形来,把莫潇和那个家伙一起吓昏以外,也没有别的主意了。

莫潇记得这个小瓷雕还是自己给游少菁买的,今天倒是救了自己一“命”,可惜这么好看的小玩意就此报销了。他拿起刚才对方掏出来的手铐,毫不客气地反过来把对方铐上。然后慌慌张张地冲进屋里大叫:“小菁,你在哪里?你没事吧?你别怕,我已经把那个贼给抓住了,你出来吧!”

钟学馗撇撇嘴,那是你抓住的吗?要不是有我在,是你被人家抓才对。

莫潇找遍了屋子也没有看到游少菁,出来狠狠踢了那个人一脚问:“你到底是什么人?少菁到哪里去了?你把她怎么了?”

那个人被他踢得呻吟了一声,然后就一动不动了。

“少给我装死,我问你…啊…”他忽然发觉对方的头上鲜血淋淋,头发都湿成绺了。难道自己把他打死了?莫潇顿时手脚发凉,即使是个小偷,打死人也是犯法的啊。“喂,你醒醒。你可千万别死,我这就送你去医院!”他慌乱地用毛巾把对方的伤口捂起来,拿着电话拨打120。

游少菁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混乱的情景:到处乱七八糟,东西摔得满地都是,地上躺着一个用手铐铐着的陌生男人,他身上满是血迹,莫潇正用自己最喜欢的一块毛巾捂着他的头,手里拿着电话大喊大叫。

“这是怎么了?莫潇,你怎么在这里?他是谁?”游少菁跑过来问,那个男人的脸色苍白得吓人,令她不由得怀疑对方是不是死了。

“我也不知道…我打电话你不接听,担心你出事就过来看看,谁知道看到窗子开着,屋里没有灯。我叫你有没有回应,于是就翻窗户进来,结果看到这个小偷在偷东西…是,是他先打我的…我可没想到会把他打成这样…他、他、不会死了吧…”莫潇那么潇洒的人在这种情形下也结巴起来,心里想到这个人要是死了,恐怕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原来是小偷!”游少菁看到在墙上的钟学馗正在对她挤眉弄眼的,看他的口型,似乎是“死不了”三个字。他是个职业鬼差,他说不会死肯定就死不了,游少菁微微松了口气,想想又是一肚子气,怎么到哪里都遇上这种人,专门跑到人家家里翻箱倒柜。“死小偷,报警把他送派出所!”

莫潇着急说:“他这个样子应该先送去医院。这救护车怎么还不来?”

“管他呢,反正死不了就行!”游少菁不是个心肠狠毒的女孩,只是她自己现在身在不幸之中,这些小偷还要雪上加霜地来偷盗,不知道自己的生活费都已经成问题了吗!在有了钟学馗死不了的保证之下,她什么同情心都提不起来,只想要好好教训对方。

“我不是…小偷…”地上那个男人发出低低的呻吟之声。

“死小偷,马上就送你去派出所,你去跟警察解释吧!”游少菁狠狠地说。

“我…就是警察…”

“什么?”

“证件在口袋里…”说完这句话,那个男人又昏过去。

莫潇从他口袋里摸出一个警官证,拿在手里呆呆地看着同样愣在了那里的游少菁…

第三章 见习刑警与专职司机

“他真的是警察,怎么办?袭警是什么罪名?”莫潇一边在医院的急诊室外踱着步子,一边抓着头发神经质地低叫。不是他胆子小,实在是袭警这个罪名太大,他好好一个优秀生怎么莫名其妙就成了袭击警察的罪人了呢?

游少菁坐在急诊室外的长椅上,用力搓着手指,上面沾着一些血迹,是她帮着莫潇抬那个受伤的刑警时沾到的。陌生人的鲜血让她十分别扭,不知不觉中已经搓得通红了。

“莫潇,实在不行就说我打的,那里是我家,他偷偷进去本来就不对,再说,再说我还不满十八岁,到不至于会被判刑…”

莫潇摇摇头,什么也没说,一人做事一人当,他再怎么没出息也不会让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帮自己顶罪。“私闯民宅本来就是他不对…”莫潇像是在为自己打气似的说,“是他不对在先的,他跑到你家里去,还把房间翻得乱七八糟。”

游少菁很想对莫潇说,房间中的混乱并非出自那个刑警弄的,而先他而去的两个人,不过她无法向莫潇解释她是怎么知道的这个关键性问题,总不能跟他说是一个叫钟学馗的鬼差告诉自己的吧?

怎么办?莫潇打了警察…

手上的血迹早就被搓没了,可是游少菁依旧在无意地搓动着手指。

“病人醒了,你们谁是他的家属,来给他办一下住院手续。”一个护士出来,用一种见多不怪的语气吩咐。

莫潇与游少菁同时长长松了口气,伤害警察的罪名比杀害警察总要小一些。

莫潇与游少菁马上冲进了急诊室,那个刑警躺在病床上。由于大量失血,他的脸色十分苍白,那是一张年轻生动、线条分明的面孔,他清醒时想必是个充满热情的人。

这个年轻的刑警在药物与伤势的双重作用下醒来,已经是凌晨时分,睁眼就看见游少菁、莫潇两个人都站在他的床前,低头悔罪着。

“警官,我知道错了,我不该下手那么重打你,可是…”

“可是你不该深更半夜跑到我家去啊…”游少菁接过话头为莫潇分辩。

“所以,所有的医疗费我们会负责的…”

“你要是因此告莫潇的话,就太不公平了。不要忘了,你也是从窗户进去的…”游少菁接着说。

“你家…”刑警按着头呻吟一声,“我记起来了,有人打我的头…你家…对了,你就是游少菁吧?”他的眼睛一亮,看着游少菁急切地问。

游少菁点点头,因为不知道对方的意图,所以没出声。

“你就是游叔叔的女儿!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刑警支着身体坐起来,向游少菁伸出手,“我是李剑利啊,你还记得吗?李剑利!”

“李见利…”游少菁与莫潇对视,他们好像都不认识这个人。

“不是‘见利忘义’的‘见利’,是宝剑锋利的‘剑利’。”李剑利似乎已经习惯了别人对他名字的误解,马上加以说明,“我是游叔叔赞助的大学生之一,四年前你和游叔叔一起到过我们学校,亲手把学费送到我们手中的,你忘了吗?”

游少菁知道,父亲出身贫苦,读书的时候因为交不起学费几度面临失学。所以他工作之后很喜欢帮助贫困大学生,几乎每年都要赞助一两个。游少菁为了感受知名大学的氛围,也跟着父亲送过几次款,可是那些受赞助的学生并没在她心中并没有留下什么印象,所以也记不起李剑利指的是哪一次了。

莫潇也知道游少菁的父亲有这个习惯,为此自己的表姐还深表不满,夫妻间口角过多次,他点头说:“原来你是姐夫赞助的学生,已经毕业了吗?工作好像不错。”

李剑利不无自豪地说:“上个月刚刚考入刑警队,多亏游叔叔的帮助,不然我早就…”他的神色沉重下来,低声说:“我想找游叔叔道谢的时候,才知道出了那件事…我知道游叔叔是好人,他一定是冤枉的!”说着,他安慰地拍拍游少菁的手背。

李剑利本来是想要找游少菁的父亲报告自己顺利毕业,找到了好工作的喜讯,却意外地得知恩人入狱,对他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他多方打听,却始终无法得到游叔叔入狱的理由,于是想起了游少菁来。便打听了她的住处准备去拜访,一来关心一下恩人的女儿,二来把事情打听个明白。

无奈游少菁现在住的那栋旧房子连个明确的门牌号都没有,他转悠了好久,直到晚上才到达目的地。一到那里,职业敏感度便让他发现这座房子有人闯入过了,他想在暗中观察,结果却被莫潇当作了小偷,挨了重重的一击。

“我不相信游叔叔会贪污,挪用公款!”李剑利语气肯定地说,“游叔叔不是那样的人!”

“谢谢你…”游少菁轻声说。

自从父亲出事以来,包括亲人在内,李剑利是第一个用这么肯定的口气宣布相信父亲是无辜的人。对着这个一脸诚恳的青年,她鼻子一酸,泪水涌出了眼眶。她毕竟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女,虽然她坚信父亲是无罪的,甚至不惜去寻找那不知是否真的存在的恶鬼,可是她还是无比渴望身边能有一个人支持自己,赞同自己的观点。

“你放心,我会把事情查清楚,还游叔叔一个清白的。”李剑利目光炯炯地宣称。顺利考入警队成为了刑警后,他的自信心有点儿过度膨胀。

游少菁用力点点,“我也在调查爸爸的事。”

“我们一定可以找出真相!”李剑利马上把自己升格为游少菁的同伴,握住她的双手用力一摇。

莫潇对他亲近的行为微微皱眉,不动声地把游少菁的手拉出来说:“少菁,你马上就要开学了,别为这些事分心,交给我吧,我来帮你证明姐夫的清白。”

“你们真的愿意帮我?”游少菁哽咽着问。

两个青年一起点头。

等到李剑利的同事们得知他们队上的新队员居然被邪恶的歹徒打伤的消息赶来时,李剑利已经成为了袭警罪犯的同盟,事情的真相也就被他们三个扭曲成了——李剑利前去拜访游少菁,不巧的是游少菁已外出与莫潇约会。李剑利发现有人进入了游少菁的房间,于是出于对朋友的关心与刑警的职责而上前阻止,却反而被对方的同伙袭击受伤倒地。幸亏游少菁与莫潇及时归来,将他送入医院治疗。

游少菁虽然有些抵触被说成深夜出门约会,但是为了莫潇的安全,也只能硬着头皮认了。要莫潇进监狱和跟自己约会,不用选她也知道该承认哪样。

警方按照惯例在案发现场取证,整个过程中游少菁的心始终揪着,害怕被火眼金睛的刑警们发现真相,又害怕墙上的那个特殊的装饰品——钟学馗被刑警们发现。幸亏刑警们对自己同事的证词深信不疑,而钟学馗也证明了他的障眼术水平——有一个刑警还在被碰歪的挂历上仔细检查过有没有指纹,却愣是没有发觉挂历下面的秘密。

游少菁这才松了口气,她真害怕警方为了研究钟学馗究竟在哪里而干脆把这房子拆了。

警员们撤退之后,游少菁、莫潇和李剑利在这间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屋子里召开了第一次合作分工会,李剑利受的只是皮外伤,包扎止血后已经不妨碍他的行动了,所以借着为同事们指认“案发地点”的原因溜出了医院,就再不肯回去乖乖躺着了。

“不管怎么说,我不相信游叔叔那样的好人会干犯法的坏事!”李剑利拿一个烟灰缸敲着桌子来加强自己的语调,“他一定是被人陷害了,我身为一个警务人员,有义务去为游叔叔查明真相,还他清白!”

莫潇心中暗想,他肯资助你们上学就肯定是好人了?那些贪官贪污了几千万上亿的,再拿出一星半点的来做做好事,就个个成了好人不成?莫潇对于那个大表姐十余岁的表姐夫始终没有什么好感,即使游少菁已经跟他成了好朋友,他依旧不能原谅那个男人当年身为有妇之夫,还勾引表姐的行为。要不是因为当年第三者的帽子扣在了表姐头上,她怎么会失去了大好的前途,到现在落得家庭事业两边空。

“我爸爸就是被冤枉的!”游少菁说,“我一定会找到真相。”

“小菁,如果你坚持要这么做的话,我当然也是会全力帮助你的。”莫潇马上向游少菁保证,“不过…”

游少菁知道莫潇对爸爸的印象并不好,就像自己对继母的印象不怎么样一样,她对莫潇一笑,不管什么时候,莫潇都是会第一个站出来支持自己的人。她向着眼前两个青年郑重地点头,“谢谢你们愿意帮我。”

“首先咱们得弄明白游叔叔的确切罪名是什么!”李剑利问了一下,发现包括游少菁在内,都只知道一个笼统的“贪污受贿”罪名,“我回去找同事打听打听。”

莫潇也说:“我再去问问表姐。她好像不太愿意说这种事,我尽量劝她说出来。”

游少菁则说:“我可以去问问爸爸的老同事们,他们中也许有人知道…”父亲出事之后她一直刻意避免与父亲那些同事见面,因为她不知道会从他们那里看到什么样的表情,同情还是幸灾乐祸?父亲担任领导的时候,不管是否出于真诚,他们对自己都是客气热情的,甚至有点儿刻意讨好的。游少菁不愿意面对事发前后他们变化的嘴脸,可是她更想知道事情始末,更想帮助父亲。

“那咱们就这么定了。李警官,我送你回医院,小菁,不管你多么想帮助你爸爸,今天你得好好休息,待会我会给你买饭回来,这乱摊子也等我回来收拾,我送李警官回去后,咱们再来商量搬家的事。”

“搬家?”游少菁诧异地问。

“这个地方这么不安全,你一个女孩子怎么住下去?万一…总之你还是搬到我表姐那里吧。”

“我不会搬走的。”游少菁斩钉截铁地说。她的性格很是倔强,从来没人能改变她决定了的事,这也是她与莫琳的关系永远也好不起来的原因。莫琳这个继母对游少菁生活上是照顾得不错,但是在两个人刚开始相处的时候,莫琳就用“为了你好”的理由想要为游少菁决定转学、决定住不住校等事情,使得她们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熟知这一点的莫潇一脸不甘地出门送李剑利回医院。要是他知道那些人根本不是偶尔入户偷窃的小偷,而是冲着游少菁来的话,估计他会强迫她搬走。

游少菁把两个青年送出门,刚一回头钟学馗就对她说:“我看那个莫潇说的挺有道理的,你住在这里太危险了。那些人想要找你,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来?不然你还是搬个地方住吧。”他说出这句话时心里有些舍不得,游少菁虽然脾气暴躁一点儿,但是这几天对他还是很照顾的,要是游少菁不在这里住了,谁来喂他吃东西,他岂不是又要任由灰尘在脸上堆积了。

“不用。”游少菁一甩头回答,“我还等着他们来呢!”她脸上挂着阴险的笑容,拖出一只灭蚊灯放在钟学馗的脸旁边,调整一下角度,让灭蚊灯幽蓝色的光照在钟学馗的脸上,“如果他们再来,我就吓死他们。”虽然现在是大白天,窗外艳阳高照,可是幽蓝色的光下的鬼脸再配上游少菁口中发出的笑声…如果那些不长眼的人再来的话,没准儿真的会被吓死。

“你这个样子比鬼还可怕啊…”钟学馗呻吟一声。

“哼!”

“游姑娘,你真的那么肯定你爸爸是无辜的吗?”这几天,随着游少菁身上沾染到的鬼气越来越淡,钟学馗对于自己那天脱口而出的判断开始产生了怀疑。游少菁身上有鬼气,也不一定就是从她爸爸身上沾来的啊,也许她只是在街上与一个被鬼附身的人擦肩而过也说不定。自己要是一不小心给了她一个虚幻的希望,等到真相大白,她会更加伤心。

“我爸爸是无辜的,是无辜的!是无辜的!”游少菁大声叫嚷着,抓起手边可以碰到的一切东西向着钟学馗丢去,“不许说我爸爸犯了法…”钟学馗惊恐地看着那些椅垫、杯子、垃圾桶什么的飞向自己,当他看到游少菁又抓起了一个沉重的铜底座台灯时大叫起来,“你要砸死我吗…你爸爸是无辜的,是无辜的还不行吗!”

游少菁并没有把手中的东西扔过去,而是无力地垂下手任凭它滚在地上,然后瘫坐在地上,手中紧紧抱着一个靠枕把脸埋在里面,肩膀轻轻地耸动着。钟学馗不知道她是否哭了,正搜肠刮肚地找着安慰的词句,游少菁忽然又站起来,用力把她手中的抱枕抛向钟学馗,“莫潇说的一点儿没错,有你这双鬼眼在这里盯着真不安全。”然后气冲冲地跑回卧室,用力关上了门。

“喂,这是我的错吗?我自己乐意的吗?”钟学馗不甘心地大叫起来。

“小李,你刚刚走上社会,许多事情你还没有经历过,许多事情你都不明白,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好…”杨科长端着一杯热茶,一脸过来人的神情对李剑利谆谆教导。

“可是…”李剑利刚一张嘴,杨科长便做一个手势阻止了他,“我知道,现在我说这些你一定听不进去,可是为了你好我还是要多几句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只知道凭着自己的一股子劲办事,从来不知道前思后想。三思而行,比如这次吧,你到处打听那个案子的事,知道的明白你是为了报答游爱国对你的恩惠,不知道的会以为你拿了他什么好处。你现在是个刑警,是执法人员,你的行为会被别人看成滥用职权,会对你的将来造成很大影响的。”

李剑利虽然通过了刑警考试,可是现在他还是试用期,分配的工作也与冲锋陷阵办案无关——因为他是文科出身,被分在了秘书科,杨科长正是他的直属上司。

杨科长由于多年的内勤工作,与周围那些精明强悍的同事们不同,三十多岁,胖乎乎的,戴着一副眼镜,开口先带笑,是单位上出了名的老好人。李剑利刚刚步入社会就遇到这样一位待人和善又很热情的上司,本来还在感叹自己运气好,可是今天杨科长絮絮叨叨地劝他做人要识时务,要善于自保,要学会让自己远离麻烦的话题,让他有点儿心烦,不由开口说:“但是最重要的是真相不是吗?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有罪就是有罪,无罪就是无罪,事情总是应该有个说法的。”

看着李剑利慷慨激昂的样子,杨科长扑哧一笑,“小李啊,记得我刚刚从部队退伍来到这儿时,也跟你一样,认定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可是时间和现实会一点点教会你许多原本不懂的东西的。假亦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这句话你听过的吧?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有些事,他就是会把真的变成假的,把没的变成有的,把白的变成黑的。”

李剑利打断他的话说:“可是事情终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不是吗?我们警察的义务不就是维护正义吗?”

“我们的义务和天职是维护法纪。”杨科长一脸严肃地提醒他。

“法律不正是用来维护正义的吗!”

杨科长瞥了他一眼,没再回答。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如果对方不是自己的上司,李剑利简直想要拍桌子走人了。杨科长看他面红耳赤的模样,悠然一笑,“我在检察院有个老战友,我跟他说了,让他留心打听打听那件事,你回来之前他给我打了电话…”说着从报纸底下拿出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喏,我记下来的,自己看去吧。”

李剑利连忙一把抓过去讪讪地说:“科长,我刚才…真是太谢谢你了!”

杨科长不介意地一笑,“年轻人啊…年轻真好啊…我是老啦…”说着端着茶杯踱了出去。李剑利拿着那张纸,一屁股坐下,急切地看了起来。

“陈阿姨,我可以在这里等许叔叔回来吗?”游少菁有礼貌地问面前的中年妇女。

“哎呀,真是不巧,我这正要到外面去办事呢,你看这屋里都是单位上的文件,如果让你自己在这里等…”

“没关系,我明白的,那我在外面等好了。”游少菁对对方笑笑,退回了走廊上。在她出来的同时,两边有几间办公室及时关上了门。游少菁靠着墙站在走廊上,低下头不去看周围角落中射来的怪异目光。以前她不愿意到这里,是因为她不喜欢这里的人出于讨好父亲的缘故对自己刻意屈就讨好,而现在则是不愿意面对那些怜悯、怀疑、讥讽、幸灾乐祸的目光。她咬着牙站在这里,是为了弄明白父亲被捕的真相。

许申是父亲原来的副手,父亲出事之后已经当了正职,他一定知道详情,而且他与父亲这么多年的搭档了,一定不会拒绝自己吧?游少菁为了见许申已经来了三四次,可是每次不是遇上他外出,就是遇上他开会,今天秘书又说他出去了,游少菁下定决心,要等到他回来为止。只是所有人都不愿让游少菁到他们的办公室里等待,她只好站在走廊上,像一盆观赏性的花卉一样接受着别人的目光。

两面都是办公室的走廊光线昏暗,游少菁缩缩身体,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走进这座大楼,她浑身就开始起鸡皮疙瘩,仿佛进入了秋天。那种冷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倒像是要一直冷到心里去似的。难道是大楼里的冷气开得太大了?还是着走廊不见阳光的原因?可是以前她常常到这里来,怎么从没有这样的感觉。

她双手摩擦着裸露的臂膀,后悔没穿着长袖的衣服出门,这个时候,一种异样的感觉笼罩上了心头。

就好像走夜路的时候,感到身后有人在无声无息地跟着自己一样。

游少菁现在是背靠着墙站在走廊上,整条走廊一直延伸到两端的楼梯处,她都可以一览无遗,游少菁第一次觉得,一栋办公楼中要是没有人走动,竟然是寂静得带些诡异。

她的心中有种很想要离开的念头,虽然知道自己这样的恐惧莫名其妙,可是就是难以抑制。

“这不是小菁吗?”

忽然响起的声音把游少菁吓得一个激灵。

一个中年胖子手中拿着保温杯,胳膊下夹着皮包,一步三晃地从电梯方向晃过来,“你怎么来了?来,到叔叔屋里坐坐!”

游少菁轻轻皱了皱眉头,这个人是父亲的另一个副手刘天保,父亲常批评他工作不积极,喜欢公款吃喝,甚至生活作风也不太好,所以游少菁对这个说话轻浮的人没有什么好感。今天遇上了他,还不知他嘴里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呢。那些与父亲关系好的人都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更何况这个平素与父亲不对脾气的人。

“我是来找许叔叔的。”游少菁闻到那股随他而来的酒气,头得更低了。不过奇怪的是,这个人带着满身的酒气烟味一过来,周围弥漫的那种冰冷的感觉倒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想你许叔叔,没想你刘叔叔啊?”刘天保的大脸带着酒气伸到了面前,“来,来,到刘叔叔这里坐坐,跟叔叔说说话。”说着拍着游少菁的肩,用一种近乎放肆的动作把游少菁推进了他的办公室。游少菁不知道这个以作风不好闻名的人想干什么,不过现在是大白天,外面是办公楼,有不下五十人在办公,如果他敢有什么不轨的举动,就大声喊叫。游少菁这么想着,咬紧了嘴唇。

关上办公室门,刘天保一转头,本来已经有七分醉态的神情忽然变得清醒了许多,把游少菁拉到远离门口的角落,压低了声音问:“小菁,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游少菁被他的转变弄得紧张,顿了一顿说:“我来找许叔叔,想问问我爸爸到底因为什么事…可是来了几次,都没遇上他。”

“他去哪儿了?”

“开会去了?”

刘天保冷笑一声,“我和你打赌,他就好好地在他办公室里,哪儿也没去!你没看见楼下,他的专车、司机还在那里,他怎么出门?”见游少菁不信,他狡黠地一笑,拿起电话拨打,口吻一下子又变得半醉不醒的,“头、头儿,我回来了…呵呵呵,没喝多少,就半斤…我说你在哪儿啊?我们的游大小姐来了,在这儿等着你呢…开会啊,啥时便回来啊?喔,今天下午回不来了啊,行,没问题,我代你招呼小菁…呵呵呵,看你说的,凭我跟她爸爸那么多年交情,我能不尽心尽力地招呼她吗?呵呵…”

他挂上电话,对游少菁狡黠地笑说:“他说他在开会回不来。可是我刚才拔的是他办公室的座机。”

游少菁一下子哭了起来,怎么连爸爸最好的朋友兼助手都这样,难道他以前跟爸爸称兄道弟的交情,全都是假的吗?

“哭什么呢?这有什么好哭的…这个社会谁跟谁说实话啊?被人骗了就哭的话,你刘叔叔我还不早就哭死了…”刘天保喷着酒气说。

游少菁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半晌才哽咽着说:“那么,刘叔叔,你能不能告诉我事情的真相…”

刘天保给自己泡了杯茶,吹着热气,停了好半天才说:“真相我哪知道啊…凭你爸爸跟我的关系,他会告诉我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