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姻缘使们越来越激愤的交谈中插了进来,令两个本来正说得兴高采烈的姻缘使,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坏你们的任务,你们就这样等着他们再来?不打算做点什么实质的动作?”那个声音靠近了一些,但是其中的温度却大幅度地下降了。

两个姻缘使努力地相互靠近,想藉对方的身体来驱赶突如其来的寒意。

“你们除了在背后抱怨,就一点实际行动都没有?就一点也不想自己去解决这件事?”

那个声音还在接近中,一点也不因为两个姻缘使可怜兮兮的样子而放过他们,反而恶狠狠地下了结论:“你们两个简直就是我们姻缘司的耻辱!”

“大、大人…您这么说就不对了,我们、我们只是…”

男性姻缘使毕竟是个男人,这时候站出来保护女性同伴的意识还是有的。再说,什么他们两个是姻缘司的耻辱,明明姻缘司的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做出像他们一样的选择才对,只有身后这个人才是姻缘司的怪胎,与众不同的难缠上司。男性姻缘使带着难言的悲愤开口反驳,为什么姻缘司这么多成员,就他们这么倒霉,遇上这种上司。

不过他的勇气只持续到他转身面对上司的脸时,然后就在那凛然目光的逼视下,缩了回去,甚至还往女性姻缘使身后缩了缩。上司的脸孔沉得像是一潭寒水,两个姻缘使毫不怀疑接下来自己就要被冻成棒冰了。

“你们还不继续去跟着目标!那两个狂徒交给我来解决!”

奇怪,上司竟然没有继续为难他们,也没有强迫他们去找那两个狂徒决斗,反而轻易就表示事情到此为止,甚至还主动接下处理那两个难缠狂徒的工作;更奇怪的是,上司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不是接受了去阴曹地府的工作,现在应该在那里对帐才对啊?难道是因为手痒,主动出来找事?嗯,以她的个性确实会这样…

两个姻缘使在心里胡乱猜测着,不过他们很快就离开了这个倒霉的地方。工作,工作,总之,能够离上司远一点就很幸运了。

钟学馗和铃丫看着游少菁在那里转来转去的,心里都急得不得了。当然,要是刘汉在这里,恐怕就不仅仅是急得不得了,而是要气得脑溢血了…

这个游少菁究竟是怎么做到的,竟然能够把刘汉那种以填鸭授课方式讲述的内容忘得一干二净。不,她这还不是忘得一干二净,而是压根儿从一开始就没听进去过,要不然总该多少有点印象吧。

“要不要提醒她一下?”

两个人相互看着,可是谁也不敢自告奋勇提醒游少菁。要知道,万一被游少菁发现了,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就在这个时候,正在屋里转圈的游少菁忽然停了下来,自言自语说:“我总觉得,我似乎好像大概可能也许…听到过类似的情形…”

还好,刘汉的心血没有白费。

“好像是…”游少菁皱着眉头又想了一阵,然后很果决地说,“还是打电话问问钟学馗。”在窗外人担忧的目光中,她打着电话,然后又在无人接听后把电话重重一扔:“可恶,都到什么地方去了,竟然一直没人在家!趁我不在就造反,等我回去再收拾你们!”

很可怕的威胁,钟学馗和铃丫都不怀疑她执行的决心。

可是钟学馗和铃丫不明白,斑斓到哪里去了?就算钟学馗不在,他也应该在家啊,难道…这个时候,钟学馗和铃丫的心里都生出了不祥的预感…

“两位,可以打扰一下吗?”

一个清冽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令钟学馗和铃丫的身体不由得僵硬起来。

“请问你们是不是阴司的人?如果是,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袭击我们姻缘司的姻缘使呢?”

钟学馗和铃丫僵直在那里,却不敢回头——一回头人家不就看见他们的长相了吗。

那个姻缘司的官员从背后传来的气势,说明他的实力是超过钟学馗和铃丫的。现在可以庆幸的就是铃丫是以成年人的模样在行动,只看背影他应该认不出来吧?

“逃…”钟学馗大喊一声,同时在铃丫背上推了一把。

铃丫本来就是为了自己才来这里的,不能让她再冒更大的险了。而自己私入阳间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会受到惩罚的心理准备了,就算现在被抓也值得了。

“想走!”背后的那个姻缘司的官员冷笑一声,甩出一条白色丝带往铃丫缠去。

虽然情况紧急,可是在这一瞬间里,钟学馗还是产生了“果然是姻缘司的人,竟然使用这种武器”的念头。

钟学馗伸手抓向那条丝带,想要为铃丫争取逃走的机会,这时,一截树枝从旁边飞来,把那条丝带打斜了一些,然后,钟学馗和铃丫同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快走…”他们两个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就按照那个声音的吩咐,同时向着远处冲去。

姻缘司的那个官员也不去追赶,转身对着破坏他这次捕捉计划的人,眼睛中闪烁着奇异光芒:“凌岩小姐,幸会、幸会,我早就想要见见你了。”

凌岩看着那个笑得温婉的女子,不知如何应付。

单听声音,这个姻缘司官员声音沙哑低沉,像个中年男性,可是当她从树丛中走出来,凌岩看到的却是一个年轻女子,外表十七、八岁,一身白衣,身形姗姗,弱柳扶风一样地走来。她就像其它姻缘司的人一样,显得娇弱不堪,美丽的面孔甚至带着一抹病容,让身为同性的凌岩看了,都有我见犹怜的感觉。

不过这个女子走来,樱唇轻启,却说出了一句令凌岩大惊失色的话语,“凌岩小姐,幸会、幸会,我早就想要见见你了。”

凌岩完全没想到对方能认出自己来。

她只是个新进鬼差,上任不过几年,甚至连地府各部门的人员都还认识不全,更何况是在遥远的天庭?更不要说她和姻缘司从未有过接触,对方怎么可能一开口就叫出她的名字。

“凌岩,你以为你们偷看我们姻缘司的姻缘簿,真做得天衣无缝,不会被发现吗?告诉你,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管你是人类还是鬼差,终究都是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女子用正气凛然的口吻质问凌岩,但是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在瞄着因为觉得事情不太对劲而跟在凌岩身后走出来的刘汉。

他与当年相比丝毫未变,除了眼神中少了一份飞扬的神采,多了一些深沉的无奈。在人间的日子一定不是那么如意吧,像他这样的人物,怎么能够忍受和那些污浊不堪的人类混在一起,而且还被剥夺了所有能力。

天道真是不公,真是不公。

那个白衣女子发现,刘汉在听了自己的话之后,露出一抹赞同的眼神,心里便闪过得逞的快意,更加一团正气地看着凌岩。

什么叫以为“天衣无缝”、“不会被发现”,铃丫翻看姻缘簿的时候,那几个姻缘司的童子不就站在旁边,边吃铃丫“孝敬”的东西边闲聊,还用得着他们再刻意去发现吗?凌岩看着这个白衣女子,凭着女性直觉,她知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这个女人对自己的敌意,绝对不是因为什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而是另有隐情。可是问题在于,凌岩从来没有见过对方啊,就凭她那副与外表极其不符的嗓音,见过一次的人都很难忘记;既然没有见过,怎么可能得罪她呢?

凌岩看着那个女子,百思不得其解。

“既然犯了错,就和我回去接受惩罚吧。”在凌岩绞尽脑汁地思索自己究竟和她有什么过节时,白衣女子忽然就逼到了近前,伸手往凌岩的手腕上抓去。

凌岩不是不想抵抗,而是发现,自己与那个白衣女子之间的水平竟然相差这么多,在对方出手的时候,连及时的反应都做不出来。

刘汉上前一步,手指一弹,把女子的手逼开,沉着脸说:“这位天官,你说的是正理没错,不过你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偷看姻缘簿的似乎并不是她,即使你要问罪,也不该找上她才对吧。”

女子听了刘汉的话,表情僵了一些:“刘将军一向秉公执法,从不徇私,怎么现在说出这种话来了?难道她以鬼差之身私离地府,就不算是过错?”

“天官此言差矣,你是姻缘司的官员,怎么就能一口咬定地府的鬼差是不是私离地府?难道你有断定这方面问题的权限?即使她私离地府,是不是犯错,也有地府的法度来斟酌,怎么能由你们姻缘司来评定。即使要抓拿审问,也有地府的鬼差判官执行,你们姻缘司可更没有这个权力吧。”刘汉言语铮铮,把白衣女子呛在那里。

本来姻缘司和地府就是两个不同的机构,虽然名义上来说,姻缘司是天庭的司部,说出来似乎更好听一些,可是地府是个独立机构,是和天庭相对存在的,虽然权力上比天庭差一些,但毕竟是属于平行单位,天庭部门姻缘司的官员,显然没有任何资格对地府的事情置喙,或者说,就算是地府的鬼差有了什么违纪现象,这个白衣女子也只能投诉,无权处置。

按照刘汉的脾气,对于越权这种行为的厌恶,甚至大于不守规矩,谁教前世的时候,他就是因为一个有雄厚出身背景的副将越权行使军令,才致使全军败仗,然后副将的长辈又把所有责任加诸在刘汉身上,给刘汉按了一个叛国的罪名处死。这样的刘汉,对于妄图行使自己没有的权力的人,自然分外厌恶。

女子见刘汉这样维护凌岩,心中火气冒了出来,沙哑的嗓音压得更加低沉:“刘将军,您严守法纪的名声六界皆知,今天怎么为了这个女子说出这么多强词夺理的话!难道真如传言,你们之间有什么私情?”

刘汉皱起了眉头,刚才这个女子叫出他的名字,他已经感到惊讶了,毕竟他已经贬入人间多年,在阴司都有很多鬼差不认识他了,天庭的人员怎么会叫得出他的名字,更何况还是当年他不太喜欢的姻缘司,他和这个司的人不熟啊。

当然,也有之前他们有过交集但是刘汉自己没有注意,可是对方对他印象深刻的可能性。毕竟刘汉曾经率领阴兵多次参与天庭与妖魔的战争,曾有段时间几乎一直侍在天界。可是他与凌岩那半清不明的“未婚夫妇”关系,在阴司也没有几个人知道,要知道刘汉的存在本身就是个大秘密,知道凌岩和他的关系的,都是他信得过、性命相交的兄弟,相信他们不会乱说,那么这个女子又是怎么知道的?她究竟想干什么?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刘汉心中满是疑窦,可是脸上却一丝也没露出来,只是淡淡地说:“刘某孤身一人,又不是清修的佛家,有位红颜知己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天官何谈私情二字。我们一个未娶一个未嫁,难道刘某和凌姑娘,都是谈不得婚嫁的,在一起就要扯上私情?我们阴司的姻缘,还轮不到姻缘司管吧?”

“你…”女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比她的衣色还要煞白,愣愣地看着刘汉问,“她、她真的是你的未婚妻?”

刘汉皱眉反问:“这与天官有何关系?”

即使姻缘司,也管不到自己这个现任“家庭宠物”和鬼差的男女关系上吧?她究竟想干什么?难道她其实是凌岩的仇人,想要藉这个机会伤害凌岩?这倒是有可能,毕竟凌岩是现任鬼差,明知道自己在被罚转世的时候做了手脚而不举报,反而与自己走得这么近,这个罪名足以令她受罚了。不过这还不够,对于有仇的人来说,仅仅让凌岩受到处罚恐怕还是不够的,她一定还有其它打算…

刘汉越想越觉得事情就是这样没错,于是睨向凌岩,目光中尽是责怪之意。刚刚当上鬼差没有几年,怎么就得罪了天庭的人,难道自己平时苦口婆心地告诫他们要谦恭,他们都当作耳边风?一个个都这么能惹麻烦!

刘汉生性古板,对于眼前这位女子对自己的态度虽然感到奇怪,可是也并没有往别的地方想,可是凌岩凭着女性的敏感,已经从这个女子的态度中感到了某些不对劲。

仔细看看这个女子,柳眉杏目瓜子脸,肤如凝脂,身如摆柳,鬓丝如云,眼波如水,步步走来嫋嫋娉娉,举手投足之间一派古典气质。

她对刘汉…如果她对刘汉有“意思”的话,刘汉会有什么感受,他一定比较欣赏这种古典的大家闺秀吧,想到这些,再想想刘汉对自己的态度——那种更像是在对待徒弟或部下的态度,不正说明了他对自己并没有男女之情吗?

凌岩顿时感到心烦意乱,在刘汉责怪的目光投来时,恶狠狠地回瞪了他一眼,把刘汉弄得莫名奇妙——她自己惹了麻烦还有理?

不过现在不是教训凌岩的时候,刘汉把目光移向那个白衣女子。

女子盯着刘汉,沉默半晌之后,才用幽怨的声音问:“刘将军把话说得这么疏远,莫非已经忘了小妹?”只是她的嗓音那样特殊,用幽怨的语气说这种话格外刺耳,令凌岩不由得感到身上发毛。

小妹?刘汉又愣了一下。

阴司的军队虽然和阳间的古代军队几乎同时出现,但是与古时候的阳间军队不同的是,从一开始,阴军就不排斥女性加入。所以在刘汉的部属中,当然也有很多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而在同袍之间情谊深厚,以兄弟姊妹相称的更是很多——大家在一起同上战场、同生共死久了,彼此慢慢地也会忘记了性别上的区别,一视同仁起来。

刘汉以前当然也有过很多这样的姊姊妹妹,可是对这个女子,却一点印象也没有。像她这样嫋嫋娉娉、弱柳随风的人进了军队…刘汉若是将领,不论她的实力如何,一定第一个就把她开除,看了就影响士气。

“请问天官高姓大名,刘某以前与您认识?”刘汉用带着谨慎的口吻,向白衣女子抱抱拳。

听刘汉的话,就知道他对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女子眼眶泛红,泪水顿时涌了上来,自己苦苦相思了几百年,好不容易有机会见上一面,难道换来的只有这么一句“刘某以前与您是否相识”?难道自己就这么容易被他遗忘?

“刘将军真是贵人多忘事…”女子看着躲在刘汉身后的凌岩,真觉得这个女鬼差越看越碍眼,偏偏刘汉还一副非常护着她的样子,“刘将军真的不记得小妹纤茵了吗?”

“纤茵…”刘汉锁着眉头努力回想,终于还是摇头。

纤茵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把嘴唇咬得发白,可怜兮兮地看着刘汉,似乎还在期望刘汉能够想起来。可是刘汉看向她的目光,终究还是那么疏远而且疑惑。

“刘将军,你身后这位鬼差偷看我姻缘司的姻缘簿,请您让开,让我带她回去问话。”纤茵咬咬牙对刘汉说。

“我说过了,她并没有看你们的簿册,至于她是否私离属地,是否需要处罚,那不是你们的管辖范围。”见这名女子执意要带走凌岩,刘汉更加确定她与凌岩应该有什么过节,怎么可能让她得逞。

“她有没有看过,恐怕刘将军说了不算,要由我们姻缘司的官员判定。我带她回去,把事情弄明白了,自然还是要交给地府处置的。”名叫纤茵的女子口气也硬了起来。

“天官要抓我们地府的人,总不能空口无凭就动手,不知您的令牌在什么地方,亮出来让刘某看看,刘某自然不会让您难为。”

这名女子的出现突兀而古怪,如果上面发现了铃丫她们的行为,要抓她们回去处置,也应该由地府鬼差执行,审问明白了才会会同姻缘司共同协商处置办法,绝没有让姻缘司的人来捉捕鬼差,然后回去审问明白了再交给地府处置的道理。且不说姻缘司是不是会公平处理,单就脸面上来说,地府也丢不起这个脸。

再说,刘汉相信凌岩不会骗自己,这件事是铃丫一手闹出来的,凌岩根本就没有犯下偷看姻缘司簿册的罪行,她顶多算是私离属地,而这与姻缘司毫不相干。这个姻缘司女官不去追赶铃丫,却拦住凌岩纠缠不休,里面必然有古怪。

纤茵当然拿不出什么令牌,她看看凌岩,再看看刘汉,又说:“刘将军,如果我没有记错,您出现在这里也不合法理吧?”

刘汉眉头一扬:“那又如何?刘某的事,还用不着不相干的人来说三道四!”

他以刘汉的身分出现时,那种久居高位的骄傲便不由得表现出来。面对这个姻缘司的女官纤茵,他认为自己已经以礼相待、客气得足够了,对方明知他的身分,还这样逼迫不休,实在是没见过刘汉发怒时的厉害。

刘汉心里其实很不想见到以前认识的人,因为他现在的处境令他在熟人面前会感到极度的尴尬,这就是他从来不许那些知情的老弟兄们来阳间看望他的原因。这个女人认识他、知道他的身分本来也没什么,刘汉相信,凭着他那些老弟兄们在地府的威信和权力,这件事就算是被姻缘司的一个官员知道了,也不会在阴司掀起什么风浪。可是她刚才的话,无疑是想要用这件事作为威胁他的工具,这种情况终于也把刘汉彻底激怒了。

很有意思,竟然挑衅到刘某的头上来了,看来离开军队真的太久,以前认识的人都忘了刘汉这个人的性子。

刘汉看着纤茵,露出凌厉得令人不敢正视的神情。

纤茵一下子窘在那里,事情的发展怎么会变得与她事先想象得不一样?

纤茵本来认为,所谓的“未婚妻”只是个趁刘汉身处难中用狐媚手段勾引他的狡诈女人,只要自己当面揭穿她不守法度、公然偷看天机,按照刘汉个性,一定会马上大义灭亲、严守律条地把她送去受罚,她和刘汉之间那根本没人会相信的婚约,自然也就会消除。可是没想到,刘汉竟然会一心一意地护着这个凌岩,难道她竟然有那么大的魅力,能让一向严守律条的刘汉也要徇私?

她提出刘汉出现在这里的不正常,本来是想对刘汉表明自己不会泄露他的秘密,自己是和他一条心的,他应该相信自己而不是那个凌岩…没想到已经被她先前态度激怒的刘汉,会说出那么生硬的话来。至于刘汉的表情,纤茵倒不害怕,反而心中生出一种久违的怀念感:那个时候的他,骑乘着阴兽立于千军万马之中,露出的也是这样的神情…只是那个时候他是针对敌人,而转身面对自己人时,就会恢复到温和的神态。

现在他用这样可怕的表情看着我,就好像我是他的敌人一样,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叫凌岩的骗子,都是因为她的出现…

纤茵眼眶中转着泪水,对刘汉说:“刘将军,您误会小妹了…小妹只是…只是不想看你被来历不明的女人骗了…”说着,狠狠瞪了凌岩一眼,“小妹终究会把事情说个清楚,让您知道她们是什么样的人…可是现在,想来我再说什么,将军您也不会听下去了,那么我先行告辞了。”说完,深深看了刘汉一眼,转身飞上空中,云霞闪动间,身影已经消失。

刘汉皱着眉头,这个女人的来去都这么诡异,让人想不明白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凌岩看着纤茵远去的方向,心里几乎已经明白这一切是为了什么,苦涩地说:“她…她是…”

“你以前认识她吗?”

“不认识…”要是认识的话,早就被她撕成碎片了吧?嫉妒中的女人是很可怕的。

刘汉点点头说:“我想你也可能不认识,开始时我还以为她是你的仇家,可是现在看来,她多半是冲着我来的,虽然我不记得以前与她有过什么恩怨,不过刘某自信向来行得正坐得端,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管她因为什么原因来纠缠,刘某都不怕她。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的。”

刘汉说话时一脸严肃,言辞铮铮、神色冷峻,显然正在思索着对方什么时候和他有的过节,是什么样的过节,是怎么知道他现在的状态的,为什么这个时候来找他,准备怎么对付他,应该怎么应对等等…

不,不会吧…那个纤茵就差没扑到你怀里哭喊她喜欢你了,你还能想到对方是和你有仇上去?

凌岩难以置信地看着刘汉,都说男性在感情方面比较迟钝,可是迟钝到这个地步,也太过分了吧…凌岩心中忽然觉得,那个纤茵有点可怜,她对刘汉有情恐怕都不知几百年了,换来的竟是刘汉这种态度,要是自己易地而处,怕是死心了。

同时她又不知有多么感激起游少菁来,如果不是那个八卦至极的游少菁,在那个时候抓着斑斓的脖子喊“凌岩爱上你了!”的话,自己的感情大概也和那个纤茵差不多,几百年后刘汉都不知道。不,说不定还要更糟,因为自己恐怕连到刘汉面前表达情感的勇气都没有。

至少现在他知道自己的感情,而且他没有拒绝,即使刚才在纤茵逼问的时候,他也没有否认…

回味刚才刘汉的话,凌岩又生出了希望——也许他对自己…也许…有那么一点感情,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啊…

“我曾经见过的人通常都不会忘记的,为什么完全记不起曾经见过她?”刘汉知道自己的记忆力非常好,从来没遗忘过某个认识的人,哪怕对方只是个小人物。可是现在,却有一个和自己有过节的人,自己完全记不起来。

凌岩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真的记忆力很好吗?连这样出众的女子都记不住?

“她似乎对我的事很了解,她想对付我的话,也许会去找游少菁他们,我们还是赶快去看看吧!”刘汉锁着眉头说。

目前的状况已经完全偏离原本来阻止钟学馗和铃丫的最初目的,这个突然出现的姻缘司官员来意不明,一切就像一团迷雾般,看不清楚啊。

这个人,唉…凌岩叹口气,乖乖跟在刘汉的后面。

她实在没有游少菁的勇气和行动力,不敢去拎着刘汉的领子大叫:“白痴,那个女人喜欢你!”而且她也不希望被刘汉看作是一个爱吃醋的女人。

不过那个纤茵,她究竟想做什么呢?为了得到意中人,谁都可能做出任何事情吧,更何况那个女人…她是姻缘司的天官啊…

凌岩忽然觉得,自己的未来真的变成了一团看不清楚的迷雾了。

纤茵伏在云彩上,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她一直告诉自己要坚强,告诉自己他喜欢坚强有担当的人,所以自己不能哭,可是眼泪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

他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可以用那么无情的眼神、那么冷酷的态度对待自己!

七百年了,自己已经为了他等了七百年了啊。七百年来,自己默默地努力,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出现在他面前,让他惊讶、让他痴迷。在姻缘司中,自己为了他的一丁点消息就可以兴奋几天几夜,为了他又一次扫荡群魔而雀跃,为了他一次的不慎受伤而担忧哭泣,为了他的升职而欢呼…

当听到他被部下拖累,遭贬入凡尘时,纤茵更是当场便昏了过去,之后在月老面前苦苦求了三天三夜,想用自己这一点小小的道行去清弭他的罪过,哪怕自己的全部道行只能面让他的罪行减轻千分之一、万分之一也好,自己都会毫不吝惜地拿出来。

知道这个念头行不通之后,她又想跟下凡去投胎当家畜。刘汉当狗她就当狗,刘汉当猪她就当猪,只要和他在一起,仙宫身分算什么,人类身分算什么,她什么都不在乎。不过天条森森,她的愿望依旧无法实现…

刘汉被贬的这些年来,纤茵的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对她来说,生活的目标不存在,她连自己为什么存在都不知道了。只有偶尔听到来自地府的消息时,她才会有一点激动,不过听到的内容都只是刘汉死了,又入轮回,死了,又入轮回…而这样无休止的循环,也一点一点地把纤茵的生命温度带走。

就在纤茵以为自己没希望盼到刘汉归来的一天时,她从刘汉以前部下的口中,听说了一件对她而言如同晴天霹雳的消息:有一个新任鬼差,自称是刘汉的未婚妻。

那个刘汉的老部下对纤茵很有好感,一直想撮合纤茵和刘汉,所以才会把这个消息告诉纤茵。不过他并不像李百义那样和刘汉有着深厚的交情,也不太了解刘汉在人间的详情,纤茵并无法从他那里知道更多事情。

仅仅是这样一个消息,已经足以令纤茵如坠地狱了。

刘汉有了未婚妻,刘汉有了未婚妻…

这件消息,纤茵难以接受也难以相信,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为了他日夜牵挂,天天如同行尸走肉般生活时,他竟然有了别的女人…为什么,他为什么这样无情,难道他不知道当年那个小女孩一直在等他,等着有一天能达到他的要求,大大方方地走到他身边去…为什么啊,那个女人究竟是谁?她是怎么把刘汉的心勾引走的?她是什么人…

从那个时候开始,纤茵便把注意力完全放在收集凌岩的资料上,她千方百计地打听凌岩的行踪,甚至利用到人间的机会跟踪在执行公务的凌岩,终于慢慢摸清了凌岩的情况,顺藤摸瓜,她甚至也发现了刘汉在人间的情况——他今生变成了一只狗,那个英姿不凡、威风凛凛的大将军,现在成了一条狗。而那个凌岩,就是趁着这个机会去勾引他,靠近他的…

她是个趁虚而入的卑鄙女人!

明明是自己更早认识刘汉啊,为什么现在在他身边的人是她。

纤茵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刘汉的时候。

他骑在一匹高大健壮、全身黑色、佩带着金色饰物、金色马鞍的阴兽身上,身穿一身银甲、仰首立马,气势如雷,就连那些同一阵营的金甲天将们,在他面前也失去了所有颜色。

那时的纤茵,还只是一个姻缘司刚刚收录的小童,在千军万马的厮杀中,被吓得不能动弹,她用长长的斗篷包裹住自己,在战场一角一辆翻倒的云车下蜷成一团,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身边的同伴都不见了,只剩下她独自在那样残酷而纷乱的战场中,眼看着血肉横飞、无数的生命灭亡,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

战局在发展,战场也缓缓推移,纤茵用来遮掩身躯的那些云车残骸,不知不觉被击散,她小小的身影便出现在战阵之中,毫无遮掩地出现在那些血和利刃面前。

纤茵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她不能动、不能喊,甚至不能思考;那个时候的她,认为自己马上就要和那辆云车、那些被卷入战阵的未来同僚们,以及战场上的残骸一样,瞬间被这恐怖的战斗磨成齑粉了,她连恐惧都不能地呆呆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最靠近的一个妖魔向自己伸出了已经被凝固的血渍包裹得更加厚重的大刀…

那个时候,她甚至没有想起那些在人间的往事,本来曾经发誓永远不忘记那一切,同时也认为那一切会像是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划在自己心底。可是在生死关头,她却完全没有想起那一切。

那个时候的纤茵,想到的只是活下去。

她不能就这样死掉,好不容易在经历了那样的绝望和死亡的痛苦之后,她才获得了现在的新生,她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她不能死掉。

是的,不能死…

等到纤茵的意识恢复过来时,她发现自己正抓着一条云车上碎裂下来的车辙,猛力地抽打着眼前的一个妖魔。一下、再一下…

不能死,我不甘心就这么死去。

打死你,打死你,你去死好了…

那个妖魔从最初被一个看似已经昏厥的小孩攻击的惊愕中清醒过来后,自然不会任由她继续打下去,于是挥刀削断了那条车辙,然后当头劈向了纤茵。

就在那个时候,那位银甲将军出现在眼前。

看起来庞大、恐怖的妖魔,在一瞬间就成了尸体,然后,纤茵就感到有如腾云驾雾一般,整个身体被提了起来,放在了阴兽背上。

虽然看起来和阳间的骏马很相似,长着一身皮毛,可是阴兽的脊背其实很硬,那些毛也像是一根根坚硬的细针,透过姻缘司配发的轻薄衣物,刺得纤茵浑身难受。阴兽身上带着一种冰冷的气息,让刚刚来到天庭,甚至还没有正式就职的纤茵,有种受不了的感觉,就好像在慢慢被冻结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