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个略微有些佝偻的身影,我的心底里不由得生出了两个字来。

牛波伊。

没错,是两个字,后面的,是拼音……

协商妥当,良辰大和尚向我赔礼道歉,并且让那妇科圣手四冲道人帮着小米儿将头顶上的鬼门七星丛针给拔掉。

这最后一根针被拔出之后,小米儿恢复了自由之身,左右一看,如此多的凶人,吓得浑身发抖,缩在了我的怀抱中,不敢冒出头来。

我拍着她的后背,不断地安慰她。

瞧见我的这般作态,黄胖子忍不住笑我,说老王啊,我本来一直觉得你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糙老爷们,这回看来,你并不是那隔壁老王,而是隔壁王妈啊,哈哈……

大功告成,完美结束,黄胖子表现得十分活跃,然而等到一上了船,离开小刀寨的时候,他却缩在了船后,不再多言。

他躲在船尾,而一字剑则站立在了船头,都不说话。

我油尽灯枯,躺在船舱里,拉着小米儿的手,而老鬼和黄养鬼则陪在了我的身旁,我问起了当日我离开之后的事宜,黄养鬼告诉我,说那天赶来的,是她联系的两个朋友,勉强敌住神风大长老的攻击,带着众人仓皇而逃,不过第三日的时候,她又带着人杀了回去。

这回到达独南苗寨的人,却是她之前联络,却刚刚赶到的有关部门人员。

在专政力量面前,一切都是纸老虎,这话儿说得一点都没错,再次回返的时候,弄清虚实的有关部门重拳出击,秋风扫落叶,将盘踞在雷公山的这毒瘤给一举扫尽。

唯一的遗憾,恐怕就是神风大长老,和独南苗寨的大部分精锐事先得到消息,逃离了老巢,不知了去向。

后来当地的有关部门开始对整个雷公山进行搜查,这才发现了我给师父做的坟墓,接下来的追捕工作跟他们无关,于是大家各自回返,而老鬼则受便宜师姐相邀,去荆门黄家小住了一段时间,一直等到听见了我的消息,方才着急赶了过来。

听完她的叙述,我长长叹了一口气,说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世事皆是如此。

黄养鬼握着我的手,想要出言安慰我,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没有让她说出安慰的话,拉着小米儿的手,指着他们两人说道:“这是爸爸的师兄和师姐,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之一,你认住了他们,等爸爸死了,就跟着他们吧。”

小东西不知道听懂了没有,抱着我的手,紧紧不肯撒手。

老鬼瞄了这小东西一眼,没有说话。

显然,他心中还是有疙瘩在。

黄养鬼张了张嘴,准备说话,而这时一直没有理睬我们的一字剑终于走了过来,望着我和老鬼,居高临下地问道:“我听那崽子说你们是南海一脉的弟子,可有什么证据?”

第019章 莫欺少年穷

证据?

什么意思?听到一字剑的开场白,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愣住了,不知道他找到这儿来,到底想讲一个什么意思。

我瞧见老鬼的脸,一下子就变得有些冷了。

场面的气氛有些尴尬,黄养鬼连忙站起来缓解,干笑了几声,然后冲着一字剑说道:“黄剑君,我跟南海剑妖之间的关系,你应该是知道的,也有旁人作证,所以我讲话呢,还算是客观,你觉得呢?”

一字剑点头,说对,你是他的记名弟子,这事儿我听黑手跟我讲过,不过也仅仅只是记名而已,说起来,你到底还是荆门黄家的人,与我南海一脉,并无瓜葛。

这话儿说得多少也有些伤人了,我这才知道他的高傲并不仅仅只针对于敌人,就连自己人,也是有些难以接近。

难怪黄胖子每一次提起自己那个天下闻名的父亲时,脸色都有一些不对劲儿。

黄养鬼有些尴尬,不过还是说道:“我已经确认过了,这位叫做老鬼,他与你同一个师父,都是南海剑魔的弟子;而这一位则叫做王明,跟我算是同一个师父……”

不可能!

一字剑毫不犹豫地说道,环顾了我和老鬼两人,居高临下地说道:“且不谈南海剑妖早已身死,不可能收徒,就算是我师父收徒,也绝对不会收下这样鲁钝资质的徒弟,你瞧瞧你们,一个什么几把外国的吸血种,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如何敢称之为我南海一脉?”

吸血种,废人?

一字剑毫不客气的话语,说得我和老鬼的脸色都变了,若不是对方刚刚救了我们的性命,说不定这一句话就让我们爆发了。

我躺在地上,无法反驳,不过老鬼却忍不住这讥讽,笔直地站了起来,毫无惧色冲着一字剑扬声说道:“照你这么说,你觉得我们都是冒充南海一脉的骗子咯?”

一字剑摇了摇头,说我没有这么定论,所以才会问你们要证据。

老鬼眉头一掀,说你要什么证据?

一字剑说能够证明你们身份的证据,既然敢自称南海一脉,就拿出来点真东西来,骗骗小孩子,又有什么意思?

两人仿佛像是吵起来一般,黄养鬼马上挤入其中,进行劝解,和稀泥,说两位别动怒,一家人,何必吵吵闹闹,伤了和气?黄剑君,你要看证据,请看这个……

她从怀里,把我先前交给她的那鲲鹏石给摸了出来,放在了自己的手心之上。

鲲鹏石很特别,玉质青翠欲滴,古法雕刻的鲲鹏浮现在表面,呼之欲出,宛如女子肌肤一般温润,而红绳也格外讲究,疏密有间,总共七十二个结,暗合七十二地煞之意。

最特别的在于,玉中的内里处,有一缕寒芒乍现,若不是仔细打量,还真的不一定能够瞧得出来。

照例说这东西应该是南海一脉的法器之一,应该能够印证我和老鬼的身份,然而一字剑许是根本没有见过我师父的缘故,所以摆在面前,也不认得,冷然笑了一声,说这算是什么证据,随随便便一块玉,就把我给打发了?

这句话实在是有些太让人心寒了,老鬼的脸色变得铁青,却是冷然一笑,冲着一字剑说道:“那你要我怎么证明?”

一字剑手往虚空一抓,摸出了那把翠绿小剑,平平托着,然后说道:“比一比,便知道。”

比一比?

以他此刻天下十大之尊,无论是半死的我,还是刚刚被良辰大和尚给伤到的老鬼,有谁能够接过他一招?

我怎么感觉一字剑他这是有意难为我们?

果然,脾气最为古怪的老鬼终于发作了,他耸了耸肩膀,说好吧,既然你这么想,那我们也没有办法了,你说我们不是南海一脉,那我们就不是呗,好了吧?

他说的是反话,也是气话,然而一字剑却当做是心虚承认了,点了点头,说承认就好,以后不要打着我南海一脉的名声,出去招摇撞骗。

说罢,他又冲着猫在船尾处的黄胖子训斥道:“以后结交朋友的时候,擦亮点眼睛,就你这熊样,还跟我吹个屁的牛?”

黄胖子闷声闷气地回了一句:“我交的朋友,我自己知道,轮不到你来管。”

他跟一字剑全程不说话,就像见了猫的老鼠,而唯有这一次,当一字剑拿我们来说事儿的时候,他方才鼓足了勇气,回了一句话。

一字剑冷冷地看着他,说好,知道顶嘴了,那么,你好自为之吧。

一句话说完,他手上的那把碧绿玉剑凭空飞起,而他则足尖在剑身之上轻点两下,随着剑,整个人就化作了一道影子,跨越大江,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好厉害的身手,竟然如同话本小说里的神仙人物一般。

而就在一字剑起身的那一刻,老鬼终于憋不住了,冲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是不是南海一脉,不是由你来定的。今日你名声显著,南海一脉就你最牛逼,所以我不说话,但等到来日,我跟你讲,我老鬼和老王定然能够闯下比你更大的名声。到了那个时候,我再给你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南海一脉!”

他几乎是嘶吼着喊出来的,将心中那股憋闷的气息一下子就抒发出来,豪气顿生。

一字剑本来都已经消失于黑暗之中了,没想到过了许久,才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悠悠传来一句话:“好,我等着!”

一老一少,两人相互撂下的狠话,在大江之上回荡。

悠悠扬扬。

当一切都消失,重归沉静的时候,黄养鬼突然叹了一口气,说怎么会这样呢,本以为黄剑君会认下你们这两个小师弟,他在江湖上的地位甚高,有了他的提携,你们两个自然会有更好的前程,而现如今,闹成这个样子,只怕……

老鬼冷然一笑,一点儿也不后悔,说温室里的花朵,永远没有路边的野花生命顽强,老子就是个野生的孩子,可不指望有什么人给罩着……

这话儿还未说完,黄胖子屁颠屁颠地从船尾赶了过来,正听到,嘻嘻一笑,说对,我特么就是个温室里的花朵。

老鬼有些尴尬,说胖子,我不是说你啊。

黄胖子无所谓地耸肩膀,说别,你们可别把我跟那臭老头子搁一块儿去,他是他,我是我。我一直到十岁的时候才知道有这么一爹,根本没有啥感情,说句实话,要不是他能够教我些功夫手段,你以为我会叫他一声“爹”?

黄养鬼劝他,说你也别这么想,他再怎么样,终究还是你的父亲。

黄胖子一下子就流下了眼泪来,说父亲?你们知道,我老娘就是一失足女,把我生下来之后,就把我丢在乡下老家,留我给外公外婆带着。我外公一直觉得我是野种,自我懂事起,就没有给我个好脸色看,外婆倒是心疼我,不过一双腿瘫了,也照顾不了多少。有的时候我饿了,外公不理我,饿得我特么的天天去邻居家的猪槽里翻吃得——我脏兮兮地像个孤儿,过着狗一样的日子时,他在哪里?

这胖子向来乐天,嘻嘻哈哈,瞧惯了他没心没肺的模样,此刻听到他的话语,我顿时就感觉有些不适应,不过却也没有再因为一字剑的缘由,对他心生别扭。

兄弟就是兄弟,尽管相识不算久,但是他能够赶到这儿来救我,在我心中,就已经算是兄弟了。

一字剑的离开,并没有太多的波澜,我们几个人待在一块儿,反而更是自在。

船行一段路程,到了附近的岸边停下,黄养鬼摸着我的脉搏,说正好这附近有一名医,叫做赛华佗张永奇,跟她家是世交,带我前去拜访。

我们是第二天下午四时赶到的赛华佗家里,这还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子,他家独门独户,外面一大片的药园子,草香四溢。

赛华佗那儿的门禁森严,寻常人近不得,有许多弟子拦路。

不过好在黄养鬼的面子吃得开,一番折腾,我们终于跟他见了一面,他是一个独眼老头,尖嘴猴腮,看着有点儿电视剧的大反派师爷,不过医术却是绝佳,目光如炬,瞧了我们所有人一眼,指着我说道:“你们其他人的伤,都好说,鬼鬼如果你是让我帮这位治病,那就不要开口了。”

黄养鬼诧异,说张老,你这话是为何?

独眼老头摇头说道:“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这人必死无疑了,我不想砸了自己的招牌……”

黄养鬼有些悲伤,说张老,难道他真的就没得救了?

独眼老天抚须,对我做下判言:“一只脚踏黄泉,半截黄土埋身,我跟你讲,这世间若是有谁能救,老夫就拜他为师好啦!”

第020章 鬼魂

赛华佗张永奇张老,是川渝一带最为著名的杏林圣手,他既然都说出这样的话儿来了,说明我基本上没有抢救的可能性了。

当下最需要做的,那就是赶紧写遗嘱,交代后事。

听到这个结论,无论是黄养鬼,还是老鬼,又或者黄胖子,一瞬间眼睛都变得通红,但是为了照顾我的心情,却又不得不强忍着悲恸,唯有小米儿仿佛什么都不知晓一般,伸手摸着我的脸,咿咿呀呀的,一副天真烂漫的表情。

我瞧见她并没有受到那鬼门七星丛针的影响,十分健康,心中安稳了一些,逗了逗她,装作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我强行按耐住心中的恐惧和失望,然而老鬼却受不了自家兄弟即将离世的消息,红着眼睛,使劲儿地瞪着小米儿的脸,仿佛要把这个小家伙给吃掉一般。

似乎感受到了老鬼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小米儿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然后哇哇大哭了起来。

小婴孩儿一闹起来,没完没了,呜呜哇哇闹得医堂一阵嘈杂。

老鬼的杀意更加浓了。

我不敢让小米儿再出现在老鬼的视线中,也瞧出了赛华佗眼中流露出来的不喜,便提出能不能给我一个地方休息一下,让赛华佗给黄养鬼和老鬼给瞧一眼。

毕竟这一行人之中,除了我这绝症之外,他俩也是身受重伤,此刻能有这赛华佗在,多少也能帮着瞧一下。

死者已矣,生者还得继续活下去不是?

赛华佗让弟子带我到旁边的房间里歇息,便宜师姐让黄胖子陪着我,我拒绝了,让他跟这儿待着,我在房间里面跟小米儿聊几句话。

到了静室,满室药香,隔音又好,可比那牢房要舒适许多,那弟子颇为恭敬,扶着我躺倒在床上之后,又给我将窗帘合拢,打开床头的一盏灯光,然后才小心地关上门,离开了这里。

我躺在床上,整个人一下子就松弛了下来,感觉之前的奔波辗转,以及诸般辛苦都化作了乌有,疲倦一下子就袭上了心头来,只想着闭上眼睛睡一觉。

然而我却不敢睡。

之前的四冲道人曾经给我诊断过,说我断然活不过三日,而那还是在我静养的前提之下,这一番折腾以来,我的生命耗尽,根本就已经是油尽灯枯,就欠最后一口气了。

所以我不敢睡,不敢闭眼,因为我怕我一闭眼,就会从此长眠于此,再也醒转不过来。

我必须趁着我还有力气和意识,将身后事给交代完成,方才能够无忧无虑、不留遗憾地离开这个世界。

小米儿在我躺下之后,撒丫子地在房间里面蹦跳,好奇地望着这一切,过了几分钟,她似乎感觉到了无味,又回到了我的身边来,我刚刚把气喘匀,拉着她的手,轻轻叹了一声。

这是个有爹没娘的孩子,而很可能明天之后,就是个无爹无娘的孩子了,实在是可怜。

然而她似乎什么都没有意识到。

我想起之前老鬼瞧她的眼神,就觉得有一些话,必须要提前跟她讲起,琢磨了一番,我拉着小米儿的手,说孩子,爸爸有几句话,要跟你讲,你听仔细了。

小米儿睁着一双黝黑有神的双眼,望着我,不知道我到底要干嘛。

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孩子,我可能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去了那儿之后,你可能就再也瞧不见我了。爸爸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喜当爹,莫名其妙地就多了你这么一孩子,然而最遗憾的事情,则是没有能够看着你长大……”

说着说着,我突然间就有些动真感情了。

我望着小米儿的双眼,瞧见她懵懂无知的表情,整个人就是一阵心碎,想着我若是死了,她会不会很伤心呢?

她会哭么,会闹么,日后会不会想我,如我想她一般呢?

我愁肠满肚,声音就变得哽咽了起来,告诉她,说孩子,我走了之前呢,会拜托师姐照顾你的。

你以后就跟着养鬼姑姑吧,她是女人,心软,也应该会疼小孩儿,你若是能够跟着她,我在地府之下,应该会安心的。

好孩子,这个世界上,好人不少,但坏人也多,很多人会垂涎你的身体,所以轻易不要让别人知道你蛊胎的身份。

我走之后,你不要想我,把养鬼姑姑当作妈妈,把自己当作是正常的小孩子——我特别希望的一点,那就是让你能够和寻常的小孩儿一般,健健康康地长大,拥有一个幸福快乐的童年……

另外,如果老鬼叔叔对你凶呢,你别害怕。他是爸爸最好的兄弟,生死兄弟,过命的交情,他现在只是想不开而已,以后就会解开心结了。

孩子,你记住了,你叫做王米儿,你是我王明的女儿,永永远远都是,你爸爸也有爸爸,还有一个弟弟……

孩子……

说着说着,我就止不住地流淌下眼泪来,那眼泪停不住,不管我怎么忍,都肆意流淌着,而我则开始头脑模糊,感觉神志有些恍惚了,然而即便如此,我还是念念叨叨地说着话。

上天,请多给我一点儿时间,我要把自己这些年的那人生经历,给我孩子讲一讲,免得她多走弯路。

我还想活一会儿,求求你,再给我多活一会儿……

尽管心中如此虔诚的乞求,然而我的意识却一直在往着下面沉去,一直似懂非懂的小米儿也慌了,她伸出手来,一边帮我擦拭眼角的泪水,一边焦急地叫我“妈妈、妈妈”……

她的每一声呼喊,都重重锤击在我的心头,又痛,又苦,又是莫名欣慰……

再接着,我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了,感觉身子变得轻了些,往上方飘了起来,身子越发地冷了,我开始感觉到整个世界的时间都变得缓慢,甚至开始往回倒带。

无数的画面从我的脑海里闪过,我瞧见了小刀寨的厮杀,又瞧见了长江滩涂边小米儿刚刚生出来的可怜画面,又继续往回走,呆呆、师父、老鬼,一幅一幅的画面走过,我似乎又回到了江城的公司里,那一次倒霉的旅游,然后又见到了米儿……

当瞧见米儿那张清秀羞涩的脸庞时,我突然一震,想起了一个说法。

那就是当人即将死亡的时候,会回忆起自己一生之中,记忆最深的诸多画面,而当回忆到自己小的时候,就会灵魂脱壳,魂归地府……

然后,就死了。

人死之后,到底会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世界呢?

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所谓的阴曹地府,或者地狱天堂,到底只是宗教为了让人虔诚的信奉,而编出来的谎言,还是真的确有其事呢?

不知道为什么,好奇心让我突然间就没有那么恐惧,也不再留恋人间了。

死了,就死了吧,唉……

这般想着,我突然间就感觉身子一轻,整个人一下子就飘了起来,还没有等我反应过来,突然间脚腕一紧,我下意识地低头一看,却见小米儿居然伸手把我给抓住了。

我整个人就像气球一般,在半空中浮动,而小米儿一脸惊恐地望着我。

她为什么会这样?

我的目光继续往下,突然间瞧见了一个让我魂飞魄散的场景,那就是在小米儿的身下,居然还躺着一个人。

那人浑身发黑,脸色青紫,双眼不甘地睁着,鼻息全无。

那个人,长得我和一模一样。

等等,我知道了,这个人并非别人,他就是我,而此刻的我,不过是刚刚死去,脱离身体的鬼魂而已,我之所以会感觉到整个人往上飘,是有一处地方传来莫名的吸力,准备拘我离开这个世界。

但是小米儿为什么能够抓住我呢?

难道她能够瞧见灵体?

我家小米儿当真是厉害啊,不过人鬼两途,她就算是能够在此刻抓紧我,那又改变不了什么。

我既然已经死了,又如何能够挽留呢?

我朝小米儿挥了挥手,让她把我放开,然而她却倔强地咬着嘴,使劲儿摇头,我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一句话儿也说不出口。

我是鬼,鬼又如何能够说话?

就在我被小米儿拽得无可奈何的时候,突然间,我瞧见她凝望了我很久,然后将左手伸出,用指甲将心口划开,从伤口处挤出了三滴金黄色的血液来。

这血液就好像我以前上中学时化学老师拿出来展示的水银,每一滴都圆滚滚的,不断晃动,相互都不融合。

这金色的血液,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死去的缘故,我的思维有些停滞,还没有等我想清楚,却瞧见小米儿将这三滴金色血液,滴在了我的脑门顶上。

一滴、两滴、三滴……

当第三滴入了脑门,我突然间感觉脑门轰的一声响,整个人仿佛就燃烧了起来,意识也在瞬间就湮灭。

黑暗降临……

第021章 乌鸦反哺,羔羊跪乳

王明、王明……

老王,你醒一醒,老王……

黑暗中,我一直听到有人在叫我,一会儿是男声,一会儿是女声,一会儿又夹杂在一块儿,吵吵闹闹的,让我觉得头都快要大了。

不知道过了好久,我终于忍不住了,手朝着前方一推,说滚远点,我困着呢。

话儿刚刚说出口,我突然间感觉到鼻下人中的位置一疼,脑子一下子就清醒了,记忆也随之涌上了脑海里面来。

等等,不对啊,我特么的不是已经死了么?

我既然死了,难道这里是幽府?而刚才的声音,是判官在点名么?

想到这里,我吓得慌忙睁开了眼睛,一骨碌就爬了起来,还没有坐直起来,立刻就有人七手八脚地过来,把我给按得躺下,我拼命挣扎,说判官老爷,咱有话好好说,别一上来就用刑,行不?

这时我听到身边传来一阵轰笑,紧接着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冲着我喊道:“发什么疯呢,你睁眼瞧一瞧俺们,看看到底是谁。”

黄胖子?

我听到这声音,努力地睁开眼睛,感觉眼前一阵模糊,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清晰了一些,却瞧见老鬼、黄养鬼和黄胖子都凑在了我的跟前,旁边还挤着一瞎了左眼的老头子。

这老头儿我也记得,他叫做赛华佗,不过此时他的表情仿佛十分不好,嘴巴长得大大的,像是刚刚吃了一泡热乎乎的翔一般。

他又惊讶又难以置信,方寸大乱的模样,跟刚才那一派杏林圣手的架势,有着明显的区别。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不理周围几人的话语,感觉脑袋疼得厉害,下意识地又闭上了眼睛,回想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首先有一点,那就是我很肯定我已经死了。

废话,整个人都飘在了半空中,不是死了能这样?但是我现在这个样子,又好像再一次支配了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难道我又活了,起死回生?

对了,对了,我想起来了,本来应该已经死去的我,被小米儿给紧紧地抓住了脚踝。

然后她自残,在自己的胸口那儿划出了一个伤口,挤出了三滴金色鲜血。

她把那鲜血滴落在了我的额头上。

再然后……

没有然后了,因为现在的我已经清醒过来,感觉到之前一直横呈在心头的沉重仿佛全部都一扫而空了,即便是腹部的伤口,也只是麻麻痒痒的,而再没有了之前的那种疼痛。

我不再是个病怏怏的半死人,一股热流在我体内肆意游动,温润着我那几近枯竭的经脉。

传说中蛊胎出世,而怀胎者定然会猝死的真理,到了我这儿,终于算是被破除了——我虽然差一点儿死了,然而终究还是命大,最终并没有死去,而是活了过来。

而这一切,则都是拜了小米儿所赐。

小米儿……

我的心中一动,再一次睁开眼睛来,大声地叫着她的名字,目光也在四处地搜寻着她的声音,然而却并没有瞧见。

我忍不住抓住了旁边老鬼的胳膊,激动地喊道:“老鬼,我女儿呢,你看到她没有?”

老鬼被我抓得生疼,却咬牙忍住了,拍着我的肩膀,说老王,你刚刚好一些,一定要稳住气,不要乱动,别的事情慢慢再说,好么?

我愤怒地推了他一把,怒声吼道:“告诉我,她在哪儿?”

我推得如此的用力,老鬼都一个踉跄,稳住了身子,垂下头,没有说话,而这时旁边的黄养鬼则走上了前来,抓着我的肩膀,说师弟,你别激动,小米儿她没事,只不过因为救你,透支过度了,被放在旁边的静室里休息了,你若是要看,一会儿我叫人推来这儿就是了。

我睁着双眼,目光巡视,盯着黄胖子,凶巴巴地说道:“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