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着笑着,一头栽进了雪堆里。

失去了太多血,林信的脸白得几乎跟雪地融为一体。旸谷剑自己蹭过来,绕着林信飞了一圈。它只是刚刚生了灵,并没有智慧,不明白主人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没有灵力护持的身体,被冰雪浸透,林信已经感觉不到冷了,甚至感觉不到手脚的存在,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意识渐渐模糊,林信看着纷纷扬扬的雪,恍惚间回到了五岁那年。

冰天雪地,百里无人。年幼的林信被赵大少捆在树上,几名少年嘻嘻哈哈地离去,独留他在山间一点一点冻僵。大风如噬人的鬼怪,将小小孩童的呼救渐次吞没。

濒死的感觉,太可怕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根本无力承受。

黑暗中,忽然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暖暖的,软软的,泛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草木冷香。那双手臂尚且细弱稚嫩,但对于林信来说,可以挡住满世风雪。

缓缓睁开眼,看到的是脸上挂了彩的沈清阙。

“信信!”沈楼把林信抱进怀里,敞开衣襟给他取暖。

林信看着他,眼中泛起湿润的笑意,缓缓攥住沈楼的衣裳,小声道:“我要冻死了,这次,你可不可以,别放开我。”

第87章 无衣(九)

沈楹楹暂时接管了军权, 便把营地挪到了阴山以北, 守在恶阳岭的关口上。这次的营地,比以往行军途中临时搭建的宽敞许多,元帅总算有了自己的营帐,与议事的帅帐分开。

大庸还不到变冷的时候,阴山以北已经寒风呼啸, 尤其到了晚上, 甚是寒凉。沈楼给昏睡的林信盖好被子, 将一只汤婆子塞到他脚边。冰凉的双足白到近乎透明, 能看到青色的血管。

朱星离说这孩子失血太多, 怕是会冷,支使渊阿几人去千里之外买了暖炉、汤婆子、补药、吃食。买回来之前,沈楼就一直抱着他。

黄阁端着一碗汤药掀帘而入,瞧见自家国公正捧着割鹿侯的脚发呆, 立时低下头去,不敢多看。紫枢被朱星离抓去干苦力——煎药、炖鸡、烧鱼、煮粥, 端盘子的人就变成了黄阁。

听到声响, 沈楼立时将林信的脚用被子遮好,沉声问道:“黄阁, 孤年幼时可去过渭水附近的雪山?”

“您不记得了?”黄阁有些意外,在他的认知里,早慧的沈清阙对于儿时的事应该都记得很清楚,“九岁那年冬天,咱们去渭水的阳山上打猎, 还救了个孩子。”

“什么孩子?”沈楼倏然抬头,薄唇微颤,他九岁那年,林信五岁。

“一名冻僵的孩子,不知被谁绑在树上,可怜得紧,”难得有沈楼不记得的事情,黄阁忍不住多说了几句,“您那时候不知为何,不许我们抱,偏要自己给抱下山。后来着急回去,才叫属下去找他家人,属下就给送到赵家了。”

那座山,属于渭水赵家。

“玄王殿下,别走那么快嘛。我五岁那年,被人绑在雪山上,差点冻死,对这冰天雪地害怕得紧。要不,你抱着我走?”

“他们都欺负我,你为什么不带我走?”

“在你还不认得我的时候,便非你不可了。”

“我要冻死了,这次,你可不可以,别放开我?”

那些掩藏在嬉笑里的话,并非尽是甜言蜜语。沈楼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静默良久,附身,隔着被子将林信一点一点勒进胸膛,轻轻亲吻他的眉梢眼角。

对不起。

非礼勿视!黄阁赶紧把汤药放下,转身出了帐子,迎面撞上追着旸谷跑的朱星离。

温石兰败于沈楼之手,受了伤,被后来赶到的三人给绑了回来,连带着雪山上那些零碎小物件。

朱星离对那些小东西和傀儡贺若都颇感兴趣,除了给林信配药的时间,都在把玩这些东西。看看这个,摸摸那个。旸谷被沈楼扔出帐子,跟这些杂物堆在一起,也在被摸的范围。

还没玩两下,旸谷就跑了。

“小黄,抓住它!”朱星离喊道。

黄阁下意识地伸手,将旸谷剑抓到手里,吃了一惊:“这剑怎的会自己跑?”

朱星离小心地接过剑,像是抱着个孩子似的轻轻摩挲,痴痴地笑道:“这剑生了灵,如今是活的了。”说罢,拍了腰间的春痕剑一巴掌,旸谷不过一岁就生了灵智,春痕都二十几岁了!

林信醒来的时候,旸谷已经回到了他身边,安静地靠在床头。左右无人,阳光从帐顶透进来,照着床头的空碗。咂咂嘴,没有意料中的清苦,倒是有鸡汤的鲜香。

起身寻了件沈楼的外衫穿上,抬脚去了帅帐。

帐中很是热闹,沈楹楹坐在帅座下修大箭,封重端着炖过汤的鸡坐在她旁边吃得满嘴油。朱星离则坐在帅座上,摆弄大巫留下的小物件,啧啧称奇。

林曲跪坐在矮几前,不知从那里寻的画纸,描摹那盏金灯罩上的花纹,一笔一划沉静栖逸,与那吵闹的三人仿佛不在同一个世界。偶尔说一句:“这花纹,与林家收藏的一件上古灵器颇有些相像。”

“哦?那灵器是做什么的?”朱星离抬头看他,恰好瞧见走进来的林信,“信儿…”

屋中所有人都看过去,尚未来得及说话,林信就被人从身后抄抱起来。

“怎么跑出来了?”沈楼眼中带着些薄怒,只是练个兵的功夫,床上的人就不见了,惊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醒了不见你,想你了。”林信见沈楼脸色不好,立时乖巧地搂住他的脖子蹭脸。

朱星离打了一半的招呼又吞回去,单手捂住眼。

封重嘴里的鸡腿“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顿时痛心疾首,也不知该先捡鸡腿还是先管林信。“你,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林曲眸色微闪,脸上的笑意丝毫未变,扯住就要冲过去的封重,温声问道:“不负的腿脚可也伤到了?”

林信故作娇羞地把脸埋进沈楼胸口,小声道:“没。”

沈楹楹自始至终没抬头,这些人是不是都忘了,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姑娘!

暖暖糯糯的鼻音钻进耳朵里,使得沈楼不自觉地放缓了脸色。云开雾散,林信立时不怕了,转头四下看:“我舅舅呢?”

帐子里的几人顿时都不说话了,朱星离轻咳一声,掀开了挂在一侧的舆图。

小玩意儿都带了回来,乌洛兰贺若的身体自然也带回来了,此刻正放在舆图后面的木板床上。温石兰还穿着那件带血的衣裳,面色灰败地守在一旁,不说话也不动,比贺若更像一具尸体。

贺若周身垂着许多红线,风吹动的时候,他会眨眼或是抖抖手指。朱星离眼馋不已,特别想玩,但怕被温石兰咬,只能远远看着:“这么精致的傀儡,世所罕见。”

“大汗,死了多少年?”温石兰抬眼看向林信,声音又低又哑,像是许久没有喝水了一般。

“若是我没猜错,应是在我娘出逃之前就死了,”林信从沈楼怀里跳下来,想靠近却被沈楼揽住了,便没有坚持,索性靠在沈楼身上,“你没发现,他的脸只有二十几岁吗?”

温石兰与乌洛兰贺若自小相识,一起长大,一起打天下,当然知道这是贺若二十多岁时的脸。听到林信说这话,缓缓闭上干涩的眼。

贺若第一次征服部族的时候,是温石兰与他一起的,所以统一得特别快。草原上的人崇拜强者,贺若要做大汗,就需要威望。温石兰甘愿做个隐形人,把所有战绩都推给贺若,这才有了“朝袭阴山头,夜破阴山尾”的传奇。

“赀虏宥连这个贱种!”温石兰突然把贺若紧紧抱进怀里,宛如困兽一般低吼,“他毁了草原的太阳!”

傀儡贺若睁着眼睛,什么也不知道。

远处有将士高歌,随着大漠的风声飘过帅帐: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同袍之人尚在,王却不知去了何方,这些年的戈矛,竟是为了一具空皮囊。那个与他共饮三坛醉卧沙场的王,早已不在了。

林曲手里还捏着那只金灯盏,忽明忽暗,看到温石兰如此,禁不住叹了口气,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他:“这是那大巫不离身的东西,你看是不是可汗的?”

温石兰抬头,看向这位与他交过手的年轻人:“谢谢你的善良,这只是王帐里的灯。”

“且慢!”沈楼突然开口,拿过那灯盏细瞧,“这里面困着一只魂!”

所有人都看向沈楼,林信也甚是惊讶。据他所知,沈清阙对魂魄并没有什么研究,如何看出这里面有魂?

“这是魂灯,我以前…见过,”沈楼顿了一下,“只要灯不灭,里面的魂就没有散。”

这个以前,显然指的是前世,林信了然。

温石兰眼中顿时充满了痛色:“可汗,那一定是可汗的魂!”

无论行宫还是王庭,这盏灯,一直伴在傀儡贺若左右。先前他以为是大巫在故弄玄虚。原来就算死,贺若也没有得到安宁,神魂一直被困在魂灯里不得轮回!

“原来如此!”朱星离拍了封重一巴掌,“将神魂困于灯中,与肉身放在一处,便可保魄不入地,这身体也就不会腐烂了!”

莫名被打的封重踉跄了一下,挠头道:“那是不是还有救啊?”家里有捣鼓这种魂啊魄的师父和师兄,过目不忘的英王殿下多少也懂点行。

温石兰捧着灯盏,骤然抬头。

“移魂过去能行吗?”林信问师父。

“这身体都已经不是活的了,就算移上去,也是个活死人。”朱星离趁机走上前,摸了摸贺若的经脉,又掂着他的下巴瞧瞧,甚至敲了敲天灵盖。

温石兰满眼希冀地等他诊断,丝毫没有阻拦。

林信看着开始扯红线玩弄舅舅的师父,轻咳一声道:“灵台可有损?”得到否定的回答之后,林信决定试一试。

傀儡贺若被搬进一顶小帐篷,只有朱星离和林信在里面,其他人不得进去打扰。等了两个时辰,坐不住的沈楼以自己“会用魂灯”为由,混了进去,帐门就再次合上。

温石兰站在帐子外,神色焦急,想看又不敢进去,宛如等着妻子生产的丈夫。

封重还没从林信跟沈楼的关系中缓过劲来,痛心地问林曲:“是不是我们雁丘没有女弟子的关系,才叫他走了邪路?”

“时也命也,九萦乃修仙之人,该当看开些。”林曲淡淡一笑。

突然,帐篷无风自动,充沛的魂力将门帘掀得翻飞,同时传来了林信的惊呼声。

温石兰想也不想地冲进去,放轻呼吸看着坐在朱砂阵中心、双目紧闭的人。

“移成了,但…”林信话没说完,贺若已经睁开了眼。

碧蓝如洗的眸子,缓缓回神,乌洛兰贺若看着温石兰,不动也不说话。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良久,贺若才扯起一个僵硬笑容,艰难地叫了一声:“阿干。”

多年未开口,嗓音已经十分沙哑。

阿干,在胡语中是兄长的意思。温石兰,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

一点一点单膝跪下,紧紧盯着贺若的眼睛,这位斩狼神将,可以操控七颗鹿璃的汉子,突然落下泪来。

第88章 葛生(一)

这些年, 大巫操控的贺若, 一直不许温石兰靠近,话也与他说得很少。温石兰只以为他因为不能骑马打仗心绪不好,也就恪守君臣礼仪不曾靠近。眼睁睁地看着大汗与他越来越疏远,与大巫越来越亲近。

“我该死!”温石兰用拳头捶自己胸口,说一句捶一下, “早该一刀杀了那个贱种!早该发现你在受苦!”

少年时, 贺若认他做义兄, 他便起誓会护着贺若一辈子, 到头来却什么也没护住。

“阿干!”乌洛兰贺若急急地又叫了一声, 想上前扶他,却怎么也动不了,四肢皆不受控制,禁不住发出一声嘶吼, “啊…”

温石兰顿时停下了动作,上前扶住他。

“魂是移成了, 但只有头颅完好, 其余部位皆非人,”林信蹲在贺若面前, 捏了捏他冰凉的胳膊,“这身躯只能用红线操控。”

只有头颅活着,能说话,不能动、不能吃东西,活死人罢了。这样活着, 未免太痛苦,与那些瘫痪在床的老人无异,唯一的好处是他不需要出恭。

帐子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乌洛兰贺若沉默了片刻,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用沙哑的声音道:“如此,便足够了。”

困在灯里十几年,看着重重悲剧发生,却不能说话,若不是他心志够坚,早就疯了。如今可以开口,已然知足。

林信有些意外。

“朱先生,可否,让我摸摸这孩子?”贺若转头,看先朱星离。

众人有些疑惑为何要问他。朱星离摸摸鼻子,勾起了那八根红线,轻轻动了动手指。

贺若自然地抬起了一只手,盖在林信头顶:“叱奴,阿舅对不住你。”

大巫常把消息念给他听,他知道,苏苏儿生了个孩子,叫叱奴。也知道,他的苏苏儿拔剑自刎,只为不留给大巫一滴血。

“自刎?我娘是自刎的?”林信有些吃惊。

“林争寒找到了鹿璃矿,他们在大荒一户人家那里歇脚,遇上了大巫的信徒…”贺若逐渐恢复控制的脸有了表情,显出一丝痛楚来。

兰苏知道被大巫找到了,敌不过便立时拔剑自刎。林争寒抱着她的尸身一路奔逃,蛮人还不知道兰苏已经死了,在招瑶峰附近截杀林争寒之后,才发现兰苏的血早已凝固干涸,用不得了。

林信垂目,缓缓吸了口气。那时候太过年幼,很多事都记不清了,只记得赵坚一路抱着他,临别时父亲塞给他一块玉佩。怪不得母亲没有跟他告别,那时候她已经不在了。

“我的苏苏儿,死去的时候,还在恨哥哥吧?”贺若叹了口气,彼时他依然成了傀儡,没有血可以用,大巫才把主意打到乌洛兰达苏头上。

“没有,”林信摇头,“娘亲说,舅舅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原话是什么,已然记不清了,但在林信的印象中,自己是有个舅舅的,存在于母亲讲的故事里。什么故事早已忘记,但清楚记得,舅舅是个英雄。

“苏苏儿…”贺若顿时哽住了,伸出双臂将林信抱进怀里,握拳轻轻捶了锤他的后背,而后,忍不住笑起来,转头看向朱星离。

这动作,着实是北漠男人之间常用的,朱星离时机把握得极好,与贺若的心绪不谋而合。

朱星离得意地挑挑眉。

被他这么一搅合,悲伤的气氛瞬间没了,众人纷纷坐下来,商量以后的事。

大巫已死,噬灵之祸顿解,沈楼已经没有再往前打的必要了。京中还乱着,今早皇帝来了旨意,叫封重快些回去。大汗失踪,北漠怕是也乱成了一团。

“赀虏宥连的背后,有呼罗部和扎彦部的支持。当年那场酒宴,就是他们设下的。我得去灭了这两个部,让草原太平起来。”这般活着虽苦,但有太多未尽的事需要处理,贺若选择暂时这么活下去,请朱星离把操控红线的方法教给温石兰。

听到贺若愿意活下去,温石兰眼中泛起了光,殷殷地凑到朱星离身边,虚心求教。

林信摸摸鼻子,这些人都没有怀疑自家师父是怎么玩得这般熟练的吗?移魂其实不需要多久时间,方才那两个时辰,都是朱星离在玩贺若。

“战场之事,孤明日再与大汗商议。”沈楼并没有促膝长谈的意思,扔下这么一句话就抱着面有疲色的林信走了。

回到帐子里,林信就被“咚”地扔到了床上。

在柔软的被褥间挣扎着翻了个身,偷瞄一脸秋后算账的沈楼,林信吞了吞口水,爬起来挂在沈楼的腰间,满眼认真地说:“清阙,你方才听到了没,舅舅说我爹真的找到了鹿璃矿。”

根据大巫的消息,靠着兰苏通灵鹿眼的能力,林争寒真的找到了矿脉。他们在大荒歇脚,给了那户人家一些鹿璃做酬金。那户人家贪婪,偷走了藏有兰苏残魂的角铃,惹来了几年后的灭门之祸。

然而找到了又如何,无论是林争寒还是兰苏,都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这是个毫无意义的话题,所以方才帐子里所有人都略过了这一点。

沈楼没接话,掰开林信的手,将人按到在床上,单膝顶进两腿之间,牢牢固定住:“孤不需要鹿璃。”

“那你要什么,亲嘴儿吗?”林信抬头想亲他,却怎么也够不到。

沈楼将那两只手拉过头顶按住,空出一只手捏住林信的下巴,逼他跟自己对视。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似要穿过这副皮囊,将那里面的黑心烂肝看个透彻。

上辈子,沈清阙的冷脸林信见得多了,根本不怕,但如今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溢满了痛楚,倒叫他害怕了起来。

“林不负,你究竟把我当什么人?”沈楼的声音又低又哑,带着难掩的疲惫。

痴缠,情话,誓言,在“信任”面前灰飞烟灭。本想与他好好谈谈,真说起来,却只剩下了直白的质问。

这人总是这样,自私自利,自以为是。擅自决定吸走噬灵让他独活,擅自决定做饵又做刀不跟他商量只言片语。在林信的认知里,他沈清阙究竟是什么东西?

深蓝色的眼睛闪了两下,林信下唇微颤,却说不出话来。

能说什么呢?噬灵之祸,本就是因他而起,这次不解决,以后便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沈楼是带着目的重生的,解决噬灵之祸便是他最重要的事,于他而言,天下苍生是高于己身性命的。

将计划告诉沈楼,会如何?若是沈楼阻止,便会耽搁了最佳时机,大巫从钟有玉手中夺取的一壶血便足以灭了北域军;若是沈楼同意,于林信而言又何其可悲。

“唔…疼…”林信皱起眉头,低声喊疼,立时就被松开了。

“哪里疼?”沈楼慌忙把他抱起来查看,冷不防被林信吻住了唇。

“手疼,背疼,胸口疼,”林信蹭着他的唇说,“你给我揉揉。”

沈楼深吸一口气,当真给他揉了起来:“林信,你是觉得我会为了天下舍了你,还是会不管不顾地拦着你?”

怀中的身体轻颤了一下,没作声。

沈楼咬牙,扯开林信的衣襟,准备身体力行地告诉他答案,外面骤然响起了号角声。

敌袭!

众人赶到高坡上,瞧见那些身着黑衣的大巫信徒聚集在一处,黑压压足有千人。各个如同发狂的野兽,嚎叫着朝营地奔来。

“放箭!”沈楹楹下令,无数箭矢飞射而出。那些人不闪不避,迎头而上,箭矢扎在身上恍若未觉,丝毫没有减缓脚步。

众人吃了一惊,沈楹楹拉开桑弧神弓,大箭夹裹着充沛灵力冲进人群,接连贯穿几人,将最后三人牢牢钉在了地上。

被灵力炸断骨头的这些人倒地,其余人依旧不停向前。

寻常箭矢没有用,只有附着强大灵力的桑弧大箭可以克制,但沈秋庭只有七支箭。

“他们吃了没练成的噬灵,成了没有神志的怪物,”乌洛兰贺若走过来,眸色冷肃,“这些怪物接近活人便咬,被咬的人一时三刻也会变成怪物。”

这些怪物,离营地已经很近了,来不及设陷阱,也来不及逃。必须一招制敌!

第89章 葛生(二)

一击制敌, 若敌人只有几人、几十人都好说, 可如今是上千人!

“回撤!”沈楼下令,站在最前面的弓箭兵立时后退。凡人弓箭只能射十丈远,鹿璃弓也不过百丈,弓箭兵离那些黑衣人极近,此时后撤已然来不及了。

“啊啊啊——”黑袍如同跳蚤般弹起, 扑到弓箭兵身上, 四肢并用地牢牢攀附其上, 张口就咬。士兵们剧烈挣扎着, 试图把身上的人甩掉, 转头对上那张脸,禁不住惊叫出声。

这些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面上青筋鼓胀、双眼赤红凸显, 大张的嘴里留着黄色涎水,恶心又可怖。

一名小兵被咬住肩膀, 拼命拉扯之下生生拽掉一块肉, 踉踉跄跄往前跑,没两步就跌倒在地, 四肢剧烈抽搐。片刻之后,以一种极为怪异的姿势骤然爬起,面上青筋鼓胀,跟着那些黑袍人一起扑咬同伴。

沈楼御剑飞过去,凌空一剑砍向最前排的黑袍, 让未感染的士兵快些跑。剑气裹挟着充沛灵力划过黑袍人的脖颈,喷出的却不是血,而是粘稠的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