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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妈妈一定很生气了?”

“我不知道,”蚩尤摇摇头,“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也许她脾气很好,不会生气吧。”

“她……死了么?”

“我不知道,爷爷从来都不说,我小时候经常埋怨妈妈不回去看我。如果她还活着,为什么不回来看我呢?”

“流星啊!”云锦指着天空说。

纤细的火光在一瞬间切割开天空,那道天裂的缝隙都是夺目的光辉,仿佛苍天在天穹背后的目光。

“流星啊……爷爷说,每当有一个人要死的时候,天上就会落下一颗流星。”

似乎是很久以前,蚩尤和刑天偷了烤鱼,躺在涿鹿之野上不敢回家。

“流星啊!”刑天忽然指着天空大声说。

“是什么地方又有人死了么?”小蚩尤的心中有一丝怜悯。

“不是听你家那个死老头子说的吧?”刑天不屑地哼了一声,“要是落一颗流星死一个人,我现在就去把涿鹿城吃了。”

“你怎么知道不是真的?”

“我以前上战场杀人,人海人山,一斧头砍一大片,方便得很。怎么没有看见天上流星四处乱窜啊?”刑天说,“要是真的,那该多好看啊。”

“啧,啧,满天流星……”刑天开始沉浸在他的荒诞幻想中。

想到这里,蚩尤苦笑起来。

“妈妈……”云锦忽然对着天空中的流星喊,“我在涿鹿啊!”

在她喊完之前,流星拖着尾巴消失在西边的山峰上。蚩尤清楚地看见泪水划过了云锦的脸儿,映着星光闪烁,落在了城墙上就再也找不到。

“小时候,妈妈很美。我们穷桑的城外,有一座山叫凌云。妈妈穿着雪白的衣服,站在凌云山上唱歌,十里外都能听见,所以我父亲就娶了妈妈。妈妈是少昊王的十六个妃子,我却是第一个女儿,所以我被抱给了正妃……”云锦轻声说。

“云锦公主……云锦公主……”使女在很远的地方追逐那个雪白衣裳的小身影。

云锦跳进了少昊王大屋外的花溪,溪水载着落花,冰凉地抚摩着云锦赤裸的脚。云锦提着裙子,在浅浅的溪水里跳了起来,每次踩上落花又落进了水里。

云锦咯咯地笑,抬头看见花溪的对面有人看她。

云锦从没有见过那样美丽的眼睛,当她凝视那双眼睛的时候,云锦不由自主地放下了裙子,任裙角飘在了水中。

“你……叫云锦么?”

“我是云锦啊。”

那个美丽的妃子迟疑着伸出了手,“我可以摸摸你的脸么?”

云锦默默地点头。

“云锦啊……”那双温柔的手轻轻掠过云锦娇嫩的面颊。

“云锦……”呼唤的人泪如雨下。

那声呼唤竟然在一瞬间纠结了云锦的心,直到十年后的雨天,那些冰凉的雨珠打在云锦的脸上,云锦还能够感觉到声声呼唤绵延着越过了时间。

在使女们出现之前,妃子的背影匆匆消失在了树丛中,只留下云锦怅然地摸着自己的面颊。

“大王……大王……”

云锦走在幽深的大屋中,被远处招魂一样的呼声喊得心惊胆战。没有灯火,也没有使女,只有一重又一重的帐子。云锦从来不知道少昊王的大屋中还有这样一间,她很后悔不小心闯了进来。可是那个声音里有一种熟悉的气息,让云锦无法克服自己的好奇心。

远隔二十丈,云锦看见那个帐子中瘦弱的女子。她像一具皮肤包裹的骷髅一样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双大而僵死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屋顶,喘息着,“大王,大王……怎么不回来了?”

恐惧让云锦抓紧了自己的裙子就要逃跑。

“云锦……我的云锦啊,大王你把我的云锦还给我吧……”曾经纠结在云锦梦中的呼唤死死地拉住了她的脚步。

云锦的脚步开始向那个女子移动过去,云锦甚至听不清她的呼唤,只看见她的嘴唇还在翕合:“云锦,云锦啊……”让她想起冰冷的眼睛,流花的溪水……泪水划过妃子的脸。

“我叫云锦啊……”

像水滴进了干涸的田野,僵死的眼睛活动起来,爆射出异样的光辉:“云锦……”

四年之后,云锦再次感受到那种温柔的目光,而花溪旁的一幕还恍如昨日。

“你不是我的云锦……”女人说,“我的云锦很小的……”

使女们惊慌地冲进了大屋,抱起云锦跑了出去。云锦听见干枯的女人对着屋顶嘿嘿地冷笑着:“你们抢吧,你们已经抢走了我的云锦,再抢什么我都不怕了。”

“云锦,去看看吧,她是生你的人。”威严的少昊王说。

“是我妈妈?”云锦不知所措地瞪大了眼睛。

“她不是你妈妈,她只是生你的人。”

又是三年,云锦平生最后一次面对那种一生唯一的温柔。

“妈妈……”云锦压低了声音,轻轻抱住那具瘦骨嶙峋的身体。

“云锦么……”眼睛里的光早已经彻底熄灭了,女人摸索着搂住了云锦,像锁在云锦身上的一具骷髅,“是云锦么?”

“妈妈……”

“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骷髅温柔地笑着,“怎么才回来?大王把你带走了很长时间呢。”

“妈妈……”

女子微笑地在空中摸索着,“天黑了呢。等太阳出来,妈妈带你去凌云山看桃花……”

云锦身上的束缚忽然松开了,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更紧地搂住怀里的身躯。

身躯已经凉了,黑夜静悄悄地降临,云锦抚摩着怀中的身体,“妈妈,太阳就要出来了……”

“妈妈!”云锦对着漆黑的天空喊,“太阳就要出来了!”

云锦转过身,小小的脸儿漠然地美丽着,清澈无尘的目光落在蚩尤难过的脸上。

“等待了那么多年,等到了,妈妈就死了。”

“人,”云锦一字一顿地问,“到底为什么要死呢?”

〖七〗去昆仑

“什么东西压在我胸口上?”蚩尤在梦里思考,“是鬼压床么?可又为什么那么软那么香?”

他使劲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一对碧绿的大眼睛,正好奇地看着他。两颗雪白的尖牙上,有口水一滴一滴打在他额头上。

“妖……妖怪!”蚩尤从床上蹦了起来。

魍魉原本趴在他胸口上观察他的睡脸,此时被颠翻落地。而坐在蚩尤腿上的魑魅却随着蚩尤的起身轻轻飘起在空中,蚩尤坐直了,魑魅又掉了下来,依然稳稳地坐在蚩尤的大腿上。

“我们可没结什么梁子吧?别缠我,我没钱没色没阳气,你们缠我很不值的。”蚩尤战战兢兢地说,“你们怎么进来的?”

“喔,魍魉,我们怎么进来的?”魑魅也记不太清楚了,她没有留心这些琐碎小事,进入一个人类的屋子,对于他们这样的大妖精实在不难。

“我们吃完早饭,在大街上转了个圈子就进来了。”魍魉说。

“你吃完早饭了还对我流什么口水?”蚩尤对魍魉的小尖牙很是敬畏。

“哦,”魑魅摸了摸师兄的脑袋,“少君不用害怕,他不吃人的,他就是看见人随着呼吸起伏的喉管……就会像先辈那样流点口水。”

“听着还是很吓人……那你呢?你……吃人么?”蚩尤问魑魅。

“以前当小妖的时候一直梦想着找个人来吃吃,可是那时候涿鹿还没建成,周围荒无人烟。现在我又不需要吃东西了。”魑魅很惋惜地说。

“少君!有多少妖怪?”

忽然间,屋子里弥漫起烈阳般的斗气,而后整面墙壁倒塌下来。刑天赤裸全身冲进了屋子,左手戚右手干,勇敢豪迈,睡眼朦胧。

屋子里一人两妖,蚩尤穿着件里衣坐在床上,衣襟分开,魑魅坐在他的大腿上,长发短裙,脑袋圆圆的魍魉坐在旁边拉着魑魅的袖子。

“他们是客人……客人!”蚩尤解释说。

“不像,很像一家三口。”刑天拿盾牌遮掩了自己散发男性气息的身躯,堆起了好客的笑容,“下属莽撞了,这样的妖精,总是多多益善,少君你自己慢慢招待,下属先退避了。”

在蚩尤来得及说话之前,刑天提着干和戚倒退着从来的地方离去,完全看不见人影了。

“我这个属下……有时候……会有些奇怪的想法,但其实,他对女性……很看重。”蚩尤对魑魅尴尬地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