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瓶落地,极清晰而响亮的破碎声。

整个热闹的喜堂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顿时鸦雀无声。

转过头,蓦嫣看着近在咫尺,满脸不可置信的聂云瀚。她的唇中涌出大量的鲜血,如同开出了一朵又一朵凄艳的血牡丹,绽放在大红的锦缎霞帔上,最终隐没不见。

在众人的目瞪呆中,她无人扶持,失却了依靠,不良于行的腿倏地一软,顿时跌倒在地,却还是努力地在地上挣扎,伸出手臂,想要用尽全力去够到聂云瀚那皂色的靴子,却始终差了那么一点点的距离。

“聂…将军…你…几时…带我回…青州…去…”

当她有气无力地将最后的问题自唇缝里挤出,还没得到任何答复,头便颓然歪向一旁,似是已经断气了。

像是一朵盛放的紫藤萝,在风中打着旋,如此悠闲而自在,又像一只透明的蝴蝶,妩媚地在空气中飘忽游离着。

最终,紫藤萝猝然凋谢,蝴蝶翩然而去。

她的手,微微蜷着,似是想努力抓住什么,可最终,却什么也没有抓到。

聂云瀚瞪着眼前这骇人的一幕,全身的血液仿似瞬间便被抽光了。

他的眼前,不断闪现的是她充满期待与憧憬的微笑,耳边嗡嗡嗡地,不断回响的是她小心翼翼的诘问。

聂将军,你说过,你会带我回青州去,对么?

他的呼吸,凝滞了。

喜事,瞬间变成了惨祸。

这在一些人眼中,是意料之外,可是在另一些人眼中,这一切,却也成了意料之中。

“尉迟非驰!”

半晌之后,众目睽睽之下,聂云瀚发出一声怒吼,转身瞪着不远处的尉迟非驰,那英俊冷漠的双眼则是射出凶厉地精光,眼里的点点星火瞬间便燃烧成了烈焰熊熊,笃定的斥责,一字一顿的控诉,令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骇然:“是你!你在她的酒里下了鹤顶红!”

“鹤顶红”这三个字一出,众人顿时哗然,目光全都不约而同地集中在了尉迟非驰的身上。

尉迟非驰没有意料到聂云瀚会有这样强烈的的反应,竟然当面揭穿了他的阴谋。面对斥责,他登时哑无言,脑子里一片空白,那错愕的表情在聂云瀚的眼中,俨然成了无法辩驳的默认。

“铮”地一声抽出长剑,聂云瀚毫不留情地往前一送,那锋利的三尺青锋,尽数没入尉迟非驰的胸膛之中,连血也没有喷出半分,足以显示出他下手的快很准与毫不留情:“我说过,你敢动她,我定不会放过你!”

尉迟非驰全无防备,也没有预料到聂云瀚竟会翻脸不认人,真的对他狠下杀手。此刻,他不敢置信地低下头,瞪着那刺入胸膛的长剑,双手按着腰间那尚未拔出的刀,健硕的身躯缓缓地往后倒下,甚至没有来得及将满腹的不解和疑惑说出来,便就此一命呜呼。

喜堂之上,两具尸体横陈于地,而聂云瀚则是呆呆地看着躺在地上的蓦嫣,黑白分明的瞳孔内迸出一道道血丝,犹如一个着了魔的恶鬼。他手中的长剑上,尉迟非驰残留于上头的血还在不断滴落,在地毯上绘出惊心怵目的怪异图腾。

看热闹的人们见到如此变故,生怕成为被殃及的池鱼,全都避之唯恐不及地一哄而散。而卫王府派来送嫁兵卒们,听说尉迟非驰毒死了郡主,惨被聂云瀚一剑诛杀,都被吓得面无人色,瞬间人去屋空,惊慌失措地各奔东西,跑得一个不剩。

整个喜堂之上,只剩下寥寥数人,全都仿似被惊呆了一般,一动不同,如同在原地生了根。

而一身喜服的叶楚甚态度却平静得不可思议,只是拧着眉,冷眼看着眼前这一切。他虽然将自己的情绪藏得很好,可是,那紧紧抿起的嘴唇却显出那隐忍多时的怒气,无端端地出卖了他。

至于萧胤,他依旧坐在上位,用手掩住嘴,似是接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可是,谁也不知道,他掌下所掩饰的,恰恰是唇角忍俊不禁的笑弧。

半晌,聂云瀚手中的剑“咣当”一声掉落在地上。他双拳紧握,呆呆地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蓦嫣,想起她伸手拉着他衣角时那全然信任的眼神,难以言喻的刺痛在心底一阵一阵地肆虐着。

然后——

在他哀恸悲伤的目光中,蓦嫣慢吞吞的翻身坐起来,将嘴里残留的“血”呸呸呸地全都吐出来:“狸猫,这血为什么这么苦?!”她一边吐,一边哀叫地用袖子胡乱擦拭着嘴唇,五官几乎皱成了一团,似乎恨不得把舌头也一并吐出来:“好苦好苦,你该不会是为了整治我,在里头掺了黄连汁吧?”

聂云瀚错愕当场,怀疑自己看见的一切都是幻觉。

她不是明明因为饮了毒酒,中鹤顶红之毒死了么?

怎么现在——

“蓦蓦,你的演技真是堪称精湛,将一个无依无靠受尽欺凌的孤女演绎得入木三分。”见到她死而复活,萧胤笑得很是开怀,似乎心情很好,毫不吝啬地出声称赞:“你这借刀杀人的计策甚好,实在是令朕佩服不已!”他双目炯炯有神,却又幽暗难测,那带着笑意的眼角凝着诡谲,像是只要被他望上一眼,就会被彻底看穿,任何秘密都藏不住。

须臾之后,聂云瀚终于反应过来。

原来,自己中计了!

她的绝望,哀愁,消极,悲观,甚至是步履维艰,强颜承欢,全都是假的。

自己拿真心待她,可她却…

“你竟然骗我!”

他被萧胤话语中“借刀杀人”那四个字给刺伤了,恶狠狠地瞪着蓦嫣,咬牙切齿地从唇缝里挤出三个字,字字皆是怨毒与愤恨。尔后,那高大的身躯毫无预警的朝着她扑了过去,身形如鹰似鹫,卷起一道凛冽的劲风,似乎是打算一把扼住她的咽喉,将她给活活掐死以泄愤。

眼见他扑了过来,蓦嫣吓得倒抽一气,细细地尖叫一声,闭上眼,缩着脖子,在心底大呼死定了。

等了好久,也没有等到那预料中会扼住她脖子的手,她贼溜溜地睁开眼,这才发现,原来,就在聂云瀚扑过来的瞬间,叶楚甚眼明手快,趁乱点了他的穴道,而他的手,离她的咽喉,不过一寸的距离。

“嘿嘿,嘿嘿。”蓦嫣近乎是瘫坐在地上,冷汗在紧张之后,从毛孔中透出来,湿了后背。面对着聂云瀚通红的双眼,她笑得很有几分尴尬,妄图用解释缓和他的怒意勃发:“聂将军,你莫要太生气,其实,我也不过是走投无路,施行些权宜之计罢了…”

其实,她演的这场戏,自然是希望博取聂云瀚的同情,倘若真的有一心要置她于死地的人,也能够借他的手除去。而且,那些趁乱潜逃的士卒们会将消息散布出去:尉迟非驰居心叵测,毒杀了昭和郡主,尔后,被聂云瀚一剑刺死。

这样,远在青州的尉迟非玉短时间内定然不敢再轻举妄动,否则,便无疑是自对号入座,承认自己有指使胞弟毒杀郡主以做造反借的意图。

然而,对于聂云瀚而言,他杀了尉迟非驰,尉迟非玉自然不可能心无芥蒂,那么,他即便是回到青州,也决计找不到立足之地了。若是可以,她会尽全力说服他倒戈相向,将他收归己用。

此计,虽然不怎么光明磊落,但绝对是一箭三雕。

只不过,聂云瀚此时并不理会她的解释,只是瞪着她,满脸罩着寒霜,那双眼,蓄积着遭欺瞒哄骗之后的伤痕轨迹,闪着悲凉而却凄厉的光,看上去比腊月里的刺骨的寒风更冷上好几分。

“你骗我!”他咬紧牙,恨恨地闭上眼,或许是因被迫压抑着怒气,太阳穴上青筋条条浮动,微微地跳动着。

面对他的指控,蓦嫣只能缩着脖子,无奈地噤声,不再试图解释什么。

因为,从他那冷峻的神情中,她已经看出了,这个男人,不会再向她轻易妥协,也不会再相信她所说的话了。

哎,看来,要劝他倒戈相向,只怕是很难了。

本是同根

一场好好的婚礼,就这么被搅得乱七八糟,还弄得个血溅当场,尸体横陈,叶楚甚的脸色如何,便是可想而知了。

蓦嫣沐浴更衣之后,也顾不上询问萧胤将聂云瀚带去了哪里,便急匆匆地让丫鬟将她给推去见叶楚甚。她知道,叶楚甚素来把叶家的面子看得极重,她今日这一番行为,不仅是搅了婚礼,更无疑是犯了他的禁忌,使他丢了面子,回想起他在婚礼上那难看的脸色,她便更加觉得惴惴不安。

果不其然,进了叶楚甚的书房,蓦嫣便看到他正心不在焉地批着账册,脸色铁青,登时觉得自己来得太匆忙,没有挑选时机,很不应该,活似送上门做炮灰的傻子。

可是,回避已经来不及,她只能认命,硬着头皮等着他对她开炮。

待得丫鬟退下后,叶楚甚那狭长的鹰眸微微眯着,显得深不见底。他起身慢慢踱至她的面前,突然将那魅惑人心的俊容凑到她的脸前,一副兴师问罪的气:“如此大事,你为何不事先知会我一声,便在婚礼上如此肆意妄为地乱来!?”

“如果事先告诉了你,你怎么可能同意让我在婚礼之上肆意妄为地乱来?”蓦嫣臻首低垂,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假象,希望可以借此博得他的同情:“没办法,我已经顾不上后果了。如果没有这么一场戏,我想,我大概活不过今天晚上。”说到最后,还假意以袖子擦拭了一下眼角,揩去那并不存在的泪水。

“这一套,用来骗骗聂云瀚,倒是的确不错。”他一点也不上当,反而伸出手来,准确无比地弹上她的鼻尖:“可惜,你的顽劣性子,我老早就已经看穿了,这样的把戏,对我无效。”

见自己的伪装被拆穿,蓦嫣只好干笑两声,耸了耸肩膀,把话说得很是委婉:“卫王府的人希望我舍身成仁,不过,我的觉悟显然还达不到他们的要求。”顿了顿,她有些耍赖地笑着,眨眨眼:“你不是也早有觉察了么?要不然,你告诉我,究竟是谁,会将那被下了毒的合卺酒早一步给换掉?”

他饶有兴味地看着她那笑得很谄媚的小脸,不动声色地静默着。须臾之后,才凉凉地开询问:“你怎么知道那酒是被下了毒的?”

“很简单呀,倘若真的有人要置我于死地,陷害狸猫,下毒是最简单的办法,而今日,婚礼之上,我纵然可以不沾任何食物,但合卺酒是决计不能不喝,也最防不胜防的。”蓦嫣老着脸皮,很有些大言不惭。不知道为什么,在叶楚甚的面前,她就能很放松,即便是现在,她也感觉不到特别的压力,不似和萧胤在一起,时时会担心突遭算计。“而且,我若是能够凄艳无比地死在婚礼之上,这,不是更容易激起他人义愤么?”

看着她颇为自得的神情,他薄唇微扬,眉宇含笑,眼神炽热如焰,若有所思地一寸寸在她的身上燃烧:“那么,你又从何而知,那毒酒是被我给换掉的?”

“我可没说毒酒是你换掉的,你这算不算不打自招?其实,我不确定,只不过是见你太过镇定,胡乱猜的。不过,你现在不是被我给套话套出来了么?”她狡黠地嘿嘿笑个不停,俏皮地眨眨眼,有几分邀功的得意洋洋:“我这么做,你也可以摆脱遭胁迫的被动境地,所以,你应该是乐见其成的,我说的对吗?”

“你的确不笨,不过,而今耍的都是小聪明,却不知,这世间,只有傻人才会有傻福。”叶楚甚摇头喟叹,听不出究竟是讽刺,还是褒扬。他缓缓踱到太师椅上坐下,静静地阖着眼,仿佛正在假寐,半晌,才继续开:“那么,接下来,你又打算怎么做呢?”

“说实话,下一步要怎么做,我暂时还没有完全想好。”蓦嫣习惯性的抠了抠轮椅的木把手,全然没有发现,那木把手上已经满是她指甲划伤的痕迹:“只能先走一步算一步咯!”

她做人向来崇尚八分生活哲学,所以,她极少有大喜大悲的时候,做什么都是不急不躁的,给自己足够的缓冲空间。

“走一步算一步?”他慢条斯理地起身,眸中的高深莫测郁结为山雨欲来前的阴霾,一寸一寸席卷散布开来:“你有没有想过,如今,你再无利用价值,倘若萧胤打算要过河拆桥,你又当如何?”

“他,应该不会吧?!”蓦嫣眨眨眼,将话回的小心翼翼。说实话,她最担心的也正是这个问题,对于萧胤而言,她是一点把握也没有的。

倘若细细说来,那么,她如今的所作所为,的确称得上是在孤注一掷地豪赌。

“萧胤是不是省油的灯,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他咬牙紧盯着她,眼中明明燃烧着古怪的愤怒,却像冰一般冷彻心扉:“你该不会天真到,以为他那含情脉脉的模样是出自真心的吧!?还是,你真的喜欢上他了?!”

蓦嫣一时踌躇,还真不知该如何回答。

究竟喜不喜欢狸猫,这,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正当此时,书房外响起了有节奏的叩门声。

听见外头传来清晰而有节奏的敲门声,像是一种早有约定的暗号,叶楚甚微微一愣,似是有什么不妥,立刻噤声,一把抓起坐在轮椅上的蓦嫣,将她塞到书案的下面,至于那轮椅,也被他藏进了一个空柜子里。

确定没有一丝破绽之后,他才打开书房的门。

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外,衣角浆洗得有些发白了,看那儒雅俊逸的五官轮廓,与叶楚甚有八分相似。

叶楚甚低垂着头,神色自然,直到那中年人进了书房,这才压低嗓子,轻轻唤了一声。

“爹。”

蓦嫣被叶楚甚塞在书案下头,那里空间本就不大,她蜷成一团,屏住呼吸,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她早就听说过前左丞相叶翎之名,可是,来到徽州这么久,就连在方才的婚礼之上,也没有见到他的踪影,不仅如此,整个叶府的人,就连叶楚甚,也从没有提起过叶翎的行踪去向,她甚至认为,叶翎已经作古了。而今,叶翎突然如鬼魅一般出现在叶楚甚的书房里,而叶楚甚又一副如此谨慎小心的模样,这一切更是令她疑惑不解。

这两父子,是否也是有什么不轨图谋的?

“今日的婚礼风波不断,陛下对昭和郡主似乎有非同寻常的感情。”叶翎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温和,可是,那表面的温和之下,潜藏着的反而是任谁也看不透的诡谲:“楚甚,你有何打算?”

“如今,这场赐婚的闹剧也是时候就此收场了。萧胤臊了我们叶家的面子,还想平白讹诈八千万两白银,我不会这么容易就满足他的。否则,他会以为,我叶楚甚当真那么容易遭他胁迫。”叶楚甚微瞇着双眼,心里倏地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微光,薄唇上却随之扬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好歹,这银子也是流血流汗,一分一分赚来的,既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

“不,楚甚,他想要什么,你就都给他。”出乎意料的,叶翎出声反对。他面沉似水,毫无丝毫波澜,只有那双幽光内敛的瞳眸,黑得发亮:“我要你满足他一切要求。”

“爹?!”叶楚甚全然没有料到叶翎会有这样的反应,一时回不过神,也理不清来龙去脉,只是微拧着眉,出声询问缘由:“这是为什么?”

“因为——”叶翎叹了气,好一会儿才一字一字道出那藏在心中足足二十年,从不曾对任何人提及的秘密:“因为,他是我的儿子,是你的异母兄弟。”

在叶楚甚惊骇的表情中,叶翎甚为平静,侧着头,看着墙角那葱茏的文竹,音调低沉:“这,是我们叶家欠他的。”

轻而缓地,他继而开始讲述起了那早已被尘封多年的一段情,以及那段情所衍生出的无数变故与孽债。

原来,当年,殷璇玑尚未被册封为皇后之前,对而立之年便位居左相高位的叶翎情有独钟,可偏偏叶翎早已有了发妻,且与当时身为右相的殷璇玑之父殷晟政见不合,殷家死活不同意殷璇玑嫁到叶府去做偏房。而叶翎也甚为傲气,明明心系殷璇玑,却怎么也不肯低头应承殷晟之意,休掉自己的糟糠之妻。

万般无奈之下,殷璇玑只好趁着萧齑御驾殷府之际,私下觐见,希望萧齑能够下旨赐婚,以圆她执手百年的鸳梦,化解左右丞相水火不容的局势。谁知,萧齑见殷璇玑绝色倾城,体态风流,嘴上虽是应承了,可私下却不舍如此美人从自己身旁溜走,起了要将她收入后宫的心思。尔后,殷璇玑悄悄地与叶翎私会,将这消息告知,叶翎也是欣喜若狂,两人喜不自胜,正逢干柴烈火,情难自禁,当夜便一番云雨巫山,郎情妾意。

哪里晓得,第二日一早,萧齑一纸诏书,将殷璇玑册封为妃,谕令她立即入宫,侍奉圣驾,殷璇玑这才得知自己意外得弄巧成拙。她性子极烈,说什么也不肯入宫,一哭二闹三上吊,能使的法子全都使尽了。甚至于,她还私逃出府,偷偷去找叶翎,寄望叶翎能够放弃一切,带她私奔再也不管这朝堂与官场之事。

叶翎毕竟是久在仕宦泥沼中沉浮之人,终究舍不下自己十年寒窗苦心经营的高位,也不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公然带着被册封为妃的殷璇玑出逃,相反,他一边对她好言宽慰,一边却又亲自下蒙汗药,将她迷晕,用软轿悄悄送回了殷府。待得殷璇玑清醒过来,却已是身在内廷,自己早被扒光了衣裳,裹上了锦缎,准备送去让身为皇帝的萧齑享用。

无奈之下,殷璇玑只好就此认命,耍了点小计谋,隐瞒了自己已非完璧之身的真相,而后,她使出浑身解数侍奉萧齑,讨得他的欢心,尽得他的珍宠。

不久之后,太医便诊出殷璇玑身怀有孕,萧齑不知内情,只道那腹中骨肉是他的血脉,大赦天下之余,还对殷氏一族大加赏赐,不仅加封殷璇玑为贵妃,并且还悄悄对她承诺,若是一举得男,会立马废了梁皇后,改立她。然而,就在此时,殷璇玑却选择修书与叶翎,告知他,她腹中所孕育的,竟然就是他的骨肉。

听到此处,蓦嫣甚为唏嘘。

难怪她老娘殷璇玑将她生下来便毫不留情地遗弃了,原来,是她那吃了不敢认账的老爹抛弃了她的老娘,如今看来,这真可谓是个恶性循环。

世人皆道,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话说她老娘殷璇玑,在他人眼中自是心狠手辣,不留余地,可细细想来,也不过是个掌控不了自己宿命的苦命女人罢了,难怪当时要用“狸猫换太子”这一招,或许,殷璇玑除了想要谋得皇后之位,更多恐怕是为了掩饰之前那一夜露水姻缘的结果。

只不过,叶翎不晓得其间还有偷龙转凤这一玄机,便误认为萧胤是殷璇玑的亲生子,也就理所当然地认定其是他的儿子,却不知,他的骨肉,根本是另有其人。

思及至此,蓦嫣有些昏昏然,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叫嚣,吵得她头疼不已。的确,倘若叶翎所言非虚,那么,她与叶楚甚,不就成了同父异母的兄妹吗?

蓦嫣看着叶楚甚,想起自己在墨兰坞时的戏言,当时,她戏弄叶楚甚,说他在她心中,是一颗蒜,可而今,却无疑当中得知如此噩耗,她,竟然是与他同根而生的一棵蒜苗。

这一切,让她情何以堪?

看来,不用费心思回答他方才的问题了,就让他以为自己是对狸猫有意思吧。鉴于她对有违伦常的□关系完全无爱,于是只好忍痛割爱,舍弃叶楚甚这朵曾被列为男主强有力候选的极品桃花,让他,就此凋谢,功德圆满。

待得叶翎将事情原委说完,又将其他杂事交代完毕,从容不迫地离开后,叶楚甚才将藏在书案之下的蓦嫣拉出来。

“想不到,原来你爹年轻时与皇太后竟然还有这么一段纠葛不清的艳史。”对着一脸肃然的叶楚甚,蓦嫣低垂着头,不知该要如何面对他,心中的挫折感也愈来愈大,只得没话找话地逗趣:“简直比那书肆里的话本子还精彩。”

叶楚甚双眉紧锁,像是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很是头疼。“此事事关重大,牵连甚广,你切记,不可泄露出去。”他揉着眉心,低沉的声音更显深沉,带着显而易见地告诫意味:“否则,萧胤,你,还有我们叶家,全都会完蛋!”

蓦嫣深吸一气,似乎是在酝酿着什么,良久之后,才恹恹地回了一句:“我知道。”语调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调笑与戏谑。

这个秘密的确够骇人,其间的利害关系,她心知肚明,一旦将这事泄露出去,不只涉及此事的人会一一完蛋,只怕,还会造成无法估量的可怕后果。

所以,这个秘密,她会让它一辈子烂在肚子里!

以柔克刚

聂云瀚真的是个硬汉。

据说,他被关在地牢里整整五天五夜,粒米未进,滴水不沾,却仍旧能保持眼神清明,任凭审问的人软硬皆施,只是兀自咬紧牙关,死也不肯开吐露半个字。

入了叶府的地牢,蓦嫣如愿见到被铁链五花大绑的聂云瀚。

自她出现的那一刻起,他便恶狠狠地瞪着她,那异常凶恶的眼神,如同一只被逼上绝路而烦躁的困兽,仿佛随时会不顾一切地扑上来,哪怕是粉身碎骨,也要与对手同归于尽。

蓦嫣觉得背脊有些发冷,鸡皮疙瘩悄悄地爬上了后颈,却还是硬着头皮,坦然无畏地直视他。

“聂将军,我是真的想活着回青州去,和你一起。”她小声地说着着,声音细若蚊蚋,努力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有几分苍白,就连眼底也挤出了几分朦胧的泪意:“我想去看看青州的花…那些灿若云霞的木槿和紫薇…我不能让自己就这么死了…”

可惜,聂云瀚并没有她意象中的动容,反而死死咬着牙,咆哮声在他喉间滚动,几乎想要就此奔泻而出,眼神更是冷得几乎能把眼前的物体给冻结了,双手紧握成拳头,指尖都陷入掌心,关节咯咯作响,

萧胤一声不响,兀自将薄唇轻轻抿起,蓄满了笑意,可漆黑的眼眸在极亮的烛火之下,呈现出一种醉人的黛青色,有着凛冽的光芒。

“你不是答应过我的么?你还保证过,你会说到做到。”眼见聂云瀚还是不肯开回应,蓦嫣知道,这种以情动人的设套没办法再凑效,便决定换个法子继续再接再厉,总之,一定要逼得他说话为止。

她将轮椅摇到离他不过一尺的地方,刻意歪着头思索了好一会儿,这才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你是担心杀了尉迟非驰,回到青州无法向尉迟非玉交代么?”她拍着胸脯,挤眉弄眼:“这事,只管包在我的身上,我对天发誓,尉迟非玉绝对不敢轻易动你。而且,你如今在青州处处受人排斥猜忌,何不干脆弃暗投明呢?”

聂云瀚终于忍无可忍,薄唇轻轻动了动,咬牙切齿地勉强吐出一个字,声音虽然低微,但是态度倒是坚决得很。

“滚!”

半晌无声。

聂云瀚从唇缝里挤出的那个“滚”字之后,五官扭曲着,浑身如同炙灼一般,眼里血红血红的,直勾勾地朝着蓦嫣所在的方向看了过去。

他看的并不是蓦嫣。

此时此刻,蓦嫣坐在轮椅上,平白地矮了半截,而站在她身后的,正是气度不凡、雍容自若的萧胤。

见聂云瀚终于如愿地被激起了情绪,开说话了,蓦嫣愣了好一阵之后,显得很有些兴奋。萧胤亲自审问聂云瀚,可是,聂云瀚问死也不开,她便和他打赌,笃定自己能让聂云瀚开。如今,见自己赌赢了,她便回头瞥了萧胤一眼,越发的得意起来,也不管老虎屁股是不是摸得,便打算继续以言语刺激聂云瀚,似乎是不见他情绪失控就不甘休。

萧胤上去一步,伸手捂住蓦嫣的嘴,阻止她继续这不怕死地挑衅举动。

或许,蓦嫣没有发现,可是,他却看得清清楚楚,那用来束缚聂云瀚的镣铐,已经微微有开裂的纹路了。倘若蓦嫣再这么继续下去,很难保证聂云瀚不会挣脱镣铐,一把掐断她的脖子。

“聂云瀚。”他挑起一道浓眉,幽暗沉邃的眸子虽隐含幽光,但动作仍优雅流畅,淡淡地开,声音平静无波,不冷不热,极准确地揪住死穴,不像是脱罪的解释,倒像是于己无关的陈述:“卫王萧翼,不是朕杀的。”

“王爷当然不是你杀的,是你授意你的爪牙狗腿们杀的!”聂云瀚嗤然一哂,暗含尖刻的讽刺,双目阴鸷起来,状似癫狂,冷冷地笑着,笑声如鬼魅狰狞:“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们这对狗男女的话么?”

被归类为“狗男女”的其中之一,蓦嫣很是无语,倘若她和狸猫真有那么一回事,她也就认了,可明明,她和他“睡”且仅仅只是“睡”了一次,就这么被贴上了标签,她觉得有点说不出的冤。

像是带点发泄一般,她拉开他捂住自己嘴巴的手掌,贴在脸颊上,冰凉细致的颊靠着他温暖的掌心磨蹭。他的手上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顺着掌心蔓延而来的暖意甚至带着心脏稳定跳动的节奏,今她微觉醺然。

却不想,这样的举动令聂云瀚更是满脸鄙夷。

“这很难说。”萧胤摇摇头,像是并不赞同他的定义,任由蓦嫣用脸颊摩挲自己的掌心,黑眸微敛,手劲更加轻柔,看起来别有一番慵懒的优雅气质:“否则,你在婚礼之上,为何要杀了尉迟非驰?”

聂云瀚似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准确无误地扼住了声带,顿时沉默了下来,打算继续之前的问死不搭腔。

不过,萧胤不会再给他这样的机会了。

“你把卫王当做是大恩人,如今,为了制造一个造反的借,竟然打算要毒杀他的女儿。”萧胤斜睨了一眼聂云瀚,如无声栖在林间的一只鹰隼,叫人全然想不到他的静默平和之中暗藏着怎样凌厉的机锋。他顿了顿,转过身背对着,眼神有些似笑非笑,带点说不出的嘲讽与刻薄的意味,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朕不禁叹惋,卫王若是泉下有知,只怕会懊悔当初没长眼,平白收养了你这么一个毫无人性的白眼狼。”

“我没有!”聂云瀚果然受不了这样刻薄的言语刺激,一个没忍住,那努力压抑的情绪之火,又一下子烧腾起来,再三强调:“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