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毫无杀伤力的兔子?”萧胤很怀疑地浓眉扬起,黑眸中闪过难解的光芒,甚至带着一丝明显的调侃:“蓦蓦,为什么朕横看竖看,你都更像是一只领头的凶悍母狼?!”

蓦嫣转了转眼珠,决定忽略他的调侃,趁着此时气氛好,试探点有价值的讯息:“我能问个问题么?”

“你问吧。”可能真的是因为气氛好,萧胤不疑有他,答应得很干脆。

“尉迟非玉说,你明知自己的世子身份,在卫王死前,却怎么也不肯开认父。”她踌躇了一下,还是开了,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皇权于你而言,真的那么重要么?”

瞬间,他的神情冷凝了起来,薄唇上带着笑,眼里却闪烁着冰冷寒光,微微一睨,那目光便倏地化作一支锋利的箭,令人不寒而栗:“蓦蓦,朕忘了告诉你,你问归问,可是,答不答,要看朕的心情。”

下一刻,他毫无预警地将她推倒在床榻上,带着惩罚,俯下身张嘴吻住她的唇。。

他想要做什么?

接下来来会是什么?

她有点期待,也有点害怕。

最终,那惊心动魄的挑逗在关键时刻戛然而止!

萧胤贴着她的额头,那深邃浓黑得如墨一般的眼眸专注地锁住她,纯然男子的健硕体魄一寸一寸紧紧熨帖着她,如刀剑般凌厉的气势全然笼罩着她,一切的一切,都让她浑身上下升起一种战栗和胆怯。

尔后,他说话了,眼神冰冷,流窜着慑人的戾气,完全没有一丝可商量的余地。

“类似的问题,不要再问第二次,否则,别怪朕翻脸无情。”

集体抽风

萧胤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让蓦嫣一整夜失眠,满脑子都是那些想不通透的心事,辗转反侧,直到天都蒙蒙亮了,才因疲倦至极,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可谁知,她才睡着没多久,青州军营里大大小小的只要是担任了官职有品轶的,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全都齐刷刷地来卫王府报道了。

尉迟非玉果然聪明,蓦嫣刚梳洗完毕,他便命人送来了让木匠连夜连夜赶制的轮椅,手工细致,坐上去很是舒坦。

见到了那些来拜见的人,蓦嫣粗略地晃了一眼,那些文官武将大都没什么发言权,说话做得了准的也不过区区八个人罢了,姑且称他们为八部众。而这八部众里头,年轻的以聂云瀚为首,年老的则以昨日见过的老将军印封侯马首是瞻。

印封侯看上去慈眉善目,大多的时候,都保持着沉默,即便是开说话也慈祥得很,不露半点锋芒。不过,依照蓦嫣的观察,此人混迹军营,纵横沙场,定然不是个简单的角色。见识过聂云瀚这个一级演员的精湛演技之后,蓦嫣觉得自己都有点神经质了,见了谁都要眯着眼仔细打量一番,揣测一番那表象下掩藏着怎样的真相,绝不敢轻易地下什么结论。

然而,就在她与八部众见面的时候,准备要离开的萧胤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他让影妩与另一名影卫留在她的身边暂时保护她,必要的时候,影妩会假扮她以掩人耳目。至于其他,他什么也没交代,甚至于,到了北夷该要怎么做,他通通都没有提及,只是神情淡漠地说了句“好自为之”,便径直上了马车。

蓦嫣坐着轮椅,在青州城的城楼上远眺,亲眼看着萧胤乘着的那辆马车在正午的阳光下慢慢地渐行渐远,不由得猜想,他此刻坐在马车里,一定又是在看书吧,却不知,他是否也像她如今这般,纷纷扰扰絮絮乱乱?!

自昨晚她问了那个正中要害的问题之后,他的脸色便一直阴沉得可怕,原本的好气氛哪里还剩下半分?看来,不论哪一个男人,骨子里都是倨傲的,即便是高深莫测的行家里手,也绝对容不得女人猜透他们哪怕一点点心思。

他就这么离开了,连个吻别也没有,还真是走得毫无牵挂呀。

这一次别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了。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也不知,是她把青州的兵权交给他,还是别的人把她的尸首交给他。

不知怎么的,蓦嫣伤感了起来,抚着胸,却不经意地摸到了他送给她的那块白玉玦。一种刻骨噬心的感觉狠狠侵蚀进她的心里,层层磨蚀,累积成无药可救的剧毒,慢慢沉淀入血脉之中,随着奔腾的血液流动,把毒带到全身各处,似冰又似火的肆虐着。那巨大的冲击力太过强悍,似乎一个浪潮,便将那摇摇欲坠的心墙瞬间便推得轰然倒地!

“如此依依不舍。”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低沉里透着讥嘲的声音,蓦嫣机敏地回头一看,却是一生铠甲戎装的聂云瀚。他轻轻扯动嘴角,唇边浮起浅浅的嘲讽地弧度,把话说得很有点刻薄的意味:“若是不明就里,只怕还会误以为郡主送走的是心心念念的情郎。”

蓦嫣哼了一声,也没拿正眼看他,只是悄悄看了看周围,那些负责守城楼的士卒早已不见踪影。看来,定是被聂云瀚给打发走了。她不动声色,只是皮笑肉不笑地回敬道:“怎么,见我的情郎走了,你终于有胆子出来蹦跶说风凉话了?”

“你的情郎!?”聂云瀚嘴角慢慢漾起一抹难以言喻的诡谲笑纹,凑近她的面前,刻意把声音压得很低:“他既是郡主的情郎,为何与郡主一起睡了这么多个晚上,却还让郡主保有完璧之身?难不成,他那里根本就不行?”话到了最后,变成了略带侮辱的不屑,针对性极为明显。

“你!?”蓦嫣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有此一说,只觉得眼前这张笑得很诡谲的脸孔令她背脊划过一阵寒栗,惊得顿时满脸涨得通红,立刻出声辩驳:“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属下有没有胡言乱语,郡主应该心知肚明。”他们靠得很近,聂云瀚的气息拂向她的脸,灼热的软调熨烫她的面容,教她禁不住地打个冷颤:“在断崖之下,属下亲自验证过郡主的处子之身,要不然,郡主以为,属下凭什么忍着痛背着你,沿着那断崖的石壁一步一步爬上来?”

难怪她醒来之后,他对她的态度突然就有了这么大的改变,原来,他在断崖下——

“你是我见过最卑鄙龌龊恶心的男人!”蓦嫣满脸涨红,气急败坏地伸手想一耳光扇到他那自命不凡的脸上:“你在断崖下究竟对我做过什么?”

“既然你都说我卑鄙龌龊恶心,那么,你认为,我还能对你做什么?”聂云瀚眼明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猝不及防地,他抓住她的手使劲往怀里一带,强健的手臂搂住她纤细柳腰,将她的娇躯锁进怀里,脸孔倾向她的朱颜,带着阴恻恻的笑容,就连言语也没了那表面的尊敬:“当然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该做的事,当然是你那心心念念的情郎还不曾对你做过的事!”

语毕,他不顾她的反抗,倾身吻住她。

他的吻霸道而颇具侵略性,和萧胤的吻一点也不同,那一瞬,她只想要立刻挣脱,没有一点沉迷的感觉,可是,他霸占着她的唇齿,辗转厮摩,锁住她的身躯,她根本就动弹不得,只能任由他恣意轻薄。

慢慢地,蓦嫣停止了挣扎,她成功的让自己平静下来,任由他亲吻,自己则全身僵硬,像条死鱼一般,以此消磨他属意征服的快感。

果不其然,很快地,聂云瀚便意兴阑珊地结束了这个吻,把她放开了。

“这也叫做接吻?”蓦嫣坐回轮椅上,用衣袖狠狠地擦拭着被他烙印的嘴唇,可是,嘴角揉润出的,却是一抹残酷的冷笑,将她青寒的容颜点出森寒色泽:“原来,自命不凡阅女无数的聂将军,嘴上功夫也不过如此。你凭什么和他相提并论?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我真的比不上他吗?”瞬间,聂云瀚黑眸里的笑意消失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寒凛的怒意。他眯起分外明亮的眼眸,明显是在压抑着狂怒,好半晌之后,才有些黯然地开,声音碎裂难辨:“你要我说多少遍?他只是在利用你!”

“你能不能说点新鲜的?”蓦嫣咬了咬牙,忿忿地摇着轮椅打算越过他,就此离开:“老生常谈,你不腻,我都腻了!”

幸好这城楼上头没有人,应该没有人会看见刚才的一切吧?

聂云瀚伸手突兀的拉住蓦嫣所坐的轮椅的把手,声音很有些低沉:“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对你坦诚一切,我可以护得你周全。”他顿了顿,呼吸渐次沉重起来,好半晌才又沙哑着嗓子开:“只要是你想要的,我定然想尽办法,让你得到。”

“只要是我想要的?”蓦嫣别开眼,故意不去看聂云瀚,自从萧胤走了,她的胸便幽幽荡荡的,此时此刻,她只想离开,什么话都不想听:“那我告诉你,我要他,你能给我吗?”

她那坚定得仿似失了血色的神情让聂云瀚心中猛然一滞,好像被人在最敏感的心尖处狠狠掐了一记,火辣辣地痛着,就连那拉住她轮椅的手,也不知不觉地松开了。

“他真的那么好?”好半晌,他低哑地继续开,似乎带着说不出的苦涩:“值得你为了他——你可知道,此去北夷,艰险重重,他要你去杀贺兰贞,根本等于让你去送死!”

“他让我去杀贺兰贞,我会想尽办法去杀。就算他让我去送死,我也会笑着欣然赴死。”见他松开了手,蓦嫣本打算一走了之,可是,最后关头,她却停了下来,摇着轮椅转过身,看着聂云瀚那张木然地脸,一字一句地唇缝里挤出话来:“既然,聂将军你如此怜惜我,那么,不如由你代替我去北夷杀贺兰贞吧!”

“这——”对于她的这个提议,聂云瀚显然愣住了。

“聂将军,你方才对我所作的承诺,很容易便能检验出有几分诚意。”蓦嫣摇摇头,眼睫抖动了些许,落下一层重重的阴影,冷冷地一笑:“你也磊落不到哪里去。”

回到卫王府,蓦嫣有些没精打采的,穿过庭院的时候,她看见向晚枫在庭院里坐着,手里拿着书,看得很投入。那仿佛精雕细琢过的五官衬着深秋的骄阳,透出一层淡淡的光晕,令人目眩。

“我还以为,那姓聂的吻你,你也会像与萧胤在一起时那般寡廉鲜耻地一副陶醉样,没想到,我倒是看走眼了。”就在蓦嫣屏住呼吸,打算不惊动他,悄然而过之时,他却突然抬起头,瞥了她一眼,眼里含着冷冷的笑,把话说得很刻薄:“原来,你还有那么一点点羞耻之心。”

蓦嫣惊了一惊,不知足不出户的他,怎么会看到聂云瀚在城楼上对她做的事。不过,她很快便镇定了下来。

“我从来都没有羞耻之心。”她堆起满脸的笑,无谓地耸耸肩膀:“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和你姑姑是义结金兰的姐妹,既然她能够放浪形骸,那我当然也可以毫无廉耻,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她这么说,故意是要激怒他,因为她已经慢慢摸出了规律,向晚枫一旦被激怒,多半会拂袖而去。

而照他对向软衾的尊敬和纵容来看,用向软衾来激怒他,无疑是最合适的。

可惜,向晚枫一反常态,不仅不恼不怒,就连神情也仍旧是淡然,一派不紧不慢的悠闲模样。“你以为他和那姓聂的一样没长眼么?”好半晌之后,他语意淡然地开,那暗哑低沉的声线,缓慢温柔如水,淌过她的心田,突然就抚出了一波又一波的涟漪:“以萧胤在医术方面的造诣,只消看看你的眉眼,号号你的脉象,便知你是不是处子。倘若那姓聂的在断崖下真的对你做过什么不轨之事,你以为,萧胤会让他活到现在么?”

他提到了“萧胤”!

“疯疯?!”蓦嫣的双眼倏地一亮,态度瞬间就转变了,脸上原本毫无诚意的堆笑,如今已全然变成了窃喜的表情:“你说的是真的么?”

向晚枫并不理会她的窃喜,

幽眸一敛,向晚枫轻扬嘴角,像是哂笑,不动声色地看她脸上窃喜的表情,只是兀自地翻了翻手里的书,丢出一个充满诱惑的食饵:“你想不想知道,我与他之间,有怎样的赌约?”

“赌约?”蓦嫣有点错愕,想了想,突然忆起,萧胤似乎曾经挑衅过他:“你指的,是不是他与你的比试——”

“其实,我对你一点也不感兴趣。”他恶劣地打断她的话,剑眉聚拧,那弧度完美的薄唇紧抿着,紧眯的黑眸中闪过一丝微愠,原本醇厚的嗓音变得粗哑:“不过,看他那么在乎你,我就莫名地想把你从他手里抢过来。”

他绝不会让萧胤就这么轻轻松松占了上风,他定要让所有敢向他挑衅的人知道,向晚枫可不是任人戏弄的傻子!

“疯疯,你还真是兴趣爱好迥异于常人呀!”蓦嫣愣了好半晌,突然觉得他此刻的眼神很吓人,那种表情,好像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好歹,我也和你姑姑是结义金兰的姐妹,这个,有违伦常——”她没话找话地絮絮叨叨,顾左右而言他。

可惜,她那所谓的“伦常”并没有难倒向晚枫。

“你和萧胤乃是堂兄妹,若说到有违伦常,恐怕更甚吧?”向晚枫冷哼一声,深邃阴鸷的眸子像是两块寒冰,可是,脸上却带着笑意。那种笑,似乎是棋高一着的人看着对手身陷囹圄而手足无措时的得意与张狂:“我不是治不好他,只不过,我想看他左右为难无法抉择的模样,选了你,他就得死,他若是不想死,那么——你猜,他会怎么选?那时,我看他在我面前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你不一定赢得了他。”蓦嫣也不知怎么同他解释血缘与伦常的关系,只是听得心惊肉跳,好半晌之后,才讷讷地驳斥,怎么听怎么底气不足。

“他精明过人,可到底也是有弱点的。我如果扼住了他的弱点,那我就一定能赢得了他。”向晚枫直直地看着她,话语中带着洞悉世事的狡黠,却又似乎还带着什么弦外之音:“你,就是他的弱点。”

“你真是喜欢开玩笑。”蓦嫣瘪瘪嘴,摇着轮椅,打算离开,避过这诡谲的话题。

也不知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传染病,萧胤走了之后,聂云瀚在城楼上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类似表白的话,还强吻她,而现在,向晚枫也开始发神经了!

这些男人,难道是瞅着萧胤走了,就开始集体抽风了?

“你会知道我有没有开玩笑的。”向晚枫不以为然,语调听起来似乎是轻描淡写的,拐了一个弯之后,他突然问了个让蓦嫣始料不及的问题:“你不是说,你想嫁一个大夫么?”

蓦嫣目瞪呆,立刻开反驳:“我指的不是——”

“我想,他会很放心地把你交给我的。”向晚枫幽幽地笑,打断她的解释,只是搁下手里的书,执起茶杯,看自己的脸倒影在茶水中,佩服自己,竟然可以将这些话说得如此云淡风轻:“我记得我曾说过,要你留在墨兰坞为奴为婢侍奉我。你要记住,我说得出,就必然做得到。”

“可是——”蓦嫣急了,没料到那有针对性的话却平白地被向晚枫钻了空子,打算要开解释他的误解。

“你好好休息吧,过几日,便要启程出关,前往北夷了。”他咚地一声把杯子放在石桌上,起身便走,脸上那淡淡的笑你,却不自觉地含了一种凉凉的韵味,有种得天独厚的倨傲无礼:“我会证明,鬼医再怎么厉害,也注定只能活在见不得光的地方,医神向家的医术才是天下无敌的。”

晚膳时,蓦嫣食不知味,味同嚼蜡,被两个抽风的男人给弄得焦头烂额。

如果说聂云瀚的强吻让她觉得愤怒,那么,向晚枫的言语无疑就让她感到莫名的恐惧。如果向晚枫说的这些都是真的,那么,萧胤若是轻敌,肯定会落入向晚枫的算计之中。或许,应该想办法告诉萧胤一声才是,可是,他走得这么匆忙,也没说几时会再见,她即便是想要见他,只怕也不易。

入夜之后,她梳洗完毕,正在房里发愣,暗暗思量对策,却见莲生抱着棉被枕头之类的进来了。

“啊!莲生!”她看着他手里的棉被和枕头,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向软衾那“侍寝”做小爷的提议,顿时觉得脑子抽起筋来,连说话也结结巴巴,舌头打结:“我,我要休息了,你,那个——”

天呀,不会连莲生也要抽风发神经吧?!

莲生目不斜视地抱着棉被和枕头站在她面前,面无表情地解释自己的意图:“为了主人的安全,以后,没有男人与主人同寝之时,莲生会同主人一起睡。”

啊?!

一起睡?!

这算什么?!

侍寝?!

果然,连莲生也要抽风发神经了!

“你同我一起睡?”蓦嫣满脸黑线,被他毫不隐晦的直白语言吓得一下子就跳了起来,连连摆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个…那个…我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睡…我的床不够大…哎,其实我是想说——”

见蓦嫣惊得像是被雷劈一样,莲生知道她会错意了,眼角抽了抽,声音平板地解释:“主人睡在床上,莲生睡在塌下。”

蓦嫣这才吁了一气,手脚并用地爬上床,看着莲生灭了烛火,把棉被和枕头扔在地上,稍显单薄的身子躺在上头。

蓦嫣翻身,把头探出床榻外,看着莲生那张脸蒙上了月光的的色泽,不知是不是有点想念萧胤,那一刻,蓦嫣竟然觉得,此刻的莲生看起来,竟然与萧胤有五分相像。

“莲生,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她突然开,问了个连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的问题。

莲生不理她,只是睁着眼,直勾勾地看着屋顶。

许是夜深人静,特别有倾诉的欲望,也或许是此刻的莲生看起来很像萧胤,蓦嫣不知不觉地就把两人重叠了起来,那些想对他说的话,全都一股脑地倾泻而出。

“我以为,喜欢一个人很容易,可现在我知道,喜欢一个人一点也不简单…至少,没有那么简单…本来,我一点也不喜欢他,可是,自从我知道他是那个总在我病晕之后才来医治我的御医之后,我就喜欢上他了…如果他真的是想利用我,这些,足够我赴汤蹈火地去报答了…可他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对我提过半句…我一点也看不透他…这种惶惶不安地猜测他人心思的感觉,真的很不踏实。”

说着说着,她翻了个身,也看着屋顶,幽幽叹了一气,隐下所有的哀愁。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欢我…向晚枫说他很在乎我,我一点也没觉得…好吧,其实,我猜,他应该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吧…我知道,喜欢上这样的一个男人,肯定会很辛苦,也不知道,现在抽身还来不来得及…其实,我觉得,喜欢上这么一个男人,还满刺激的…”

她想一会儿说一会儿,自言自语地也不知说了多久,等到她干舌燥了,再探出头一看,莲生早已经不知何时闭上眼,似乎睡着了。

还真是传染病一样,连她也抽风成话痨了!

自讨没趣地摸摸笔尖,蓦嫣闭上眼,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暗描眉宇

在青州休息的这几天里,蓦嫣仔仔细细地研究了一下看似毕恭毕敬地尉迟非玉,觉得此大叔手腕圆滑,为人处事多有谋算。他虽然以杀死贺兰贞作为要求与萧胤合作,看似被逼得无路可走,但实际上,他不慌不忙,应该是另外有所谋算的,绝对不可能那么简单就被收服了。

至于聂云瀚,到了青州军营,她才知道,这个演技精湛的家伙也是个善于收买人心的主儿。因保护郡主有功,尉迟非玉以卫王府的名义,赏了他五百两银子,他竟然一文不花,当天晚上就全都拿来请自己营帐里的士卒喝酒吃肉,闹腾不已,还义正言辞地声称“守护郡主乃是尽忠职守,有了赏赐,自然要与兄弟同享”,搞得骁骑营的士卒个个红光满面,春风得意,提到他全都树大拇指。

眼见着其他营的士卒一边愤愤不平,一边眼红得咬牙切齿,蓦嫣知道聂云瀚是在想借此收买人心,便灵机一动,端出郡主架子,命尉迟非玉给她一千两银子。

这种敲诈勒索的事,蓦嫣毕竟没做过,正忧心尉迟非玉不肯配合地给钱,可谁知,尉迟非玉一言不发,给钱给得非常爽快。蓦嫣便拿这些银两,借机买酒买肉犒劳全军,得到了士卒们的一致声扬,呼声比起聂云瀚来,也不算是太差。

蓦嫣对此效果也算满意,虽然她还不能收服那难缠的“八部众”,不过,借此小小地收买一下士卒的心,也算得上是全局计划的其中一个细节,反正,花的又不是她的钱,不必心痛。

十月初八那日,影妩神不知鬼不觉地扮作蓦嫣继续留在卫王府,而向晚枫则带着蓦嫣和莲生等人自紫金关出境,前往北夷。

北夷,源于游牧后裔默得然部族,族人以毁木为姓,以聚族分部的组织形式过着游牧和渔猎的氏族社会生活。《千秋策》记载,自毁木昇任族长之后,此部族迅速强大起来,先后吞并了悉万丹、伏弗郁、羽陵、匹吉、黎可多、土六于、日连等游牧部落,最终,毁木昇一统北方各部族,登基为帝,号显宗,并以岽丹为都城,建立了北夷政权。而今,北夷现任的小皇帝毁木崇不过才六岁,大权由摄政王毁木赞和太后贺兰贞把持。

北夷国力强盛,士卒骁勇善战,其疆域东自大海,西至流沙,南越长城,北绝大漠,数十年来一直对中原虎视眈眈,早有侵略吞并之意,无奈,青州那道天然的屏障一直阻碍这他们的马蹄和刀剑。

一过紫金关,还不到五里,尚在“三不管”地带,他们这一行人便遇上了一队北夷骑兵的盘查,由此可见,北夷对于边界防卫的确是极为谨慎的。向晚枫拿出了摄政王世子毁木嵩的亲笔信函,上头还有摄政太后贺兰贞的御玺印鉴,北夷骑兵的首领才坦言,他们是受毁木嵩派遣前来接应的。

早前看过《千秋策》,蓦嫣对北夷也算是稍有了解,至于她此行要杀的贺兰贞,估计和她老娘殷璇玑不相伯仲,精明能干而有野心,都是武则天一般的人物,够她慢慢动脑子想办法应付了。郁卒之余,她更苦恼的便是,一入北夷的疆界,天气骤变,甚是寒冷,她素来畏寒,如今便更觉得无法抑制的冷,就连呼吸也不怎么顺畅,想是有些冷空气过敏,不知不觉,便又怀念起了萧胤温暖的怀抱。

蓦嫣如今做丫鬟打扮,发丝在头上挽作叠髻,系着两根粉白的带子,仍旧带着人皮面具,看上越发像个平平无奇的丫头,丝毫也不引人注意。为了安全起见,她和莲生同乘一辆马车。虽然某一个闪神的瞬间,蓦嫣会觉得莲生很像萧胤,可是,萧胤脸上永远带着笑,莲生这个扑克脸却可以一整天没笑容没话说,把这赝品看得久了,也渐渐觉得有点作胃了。

在北夷骑兵的引领之下,他们大约行进了四五天,终于到达了位于北夷都城岽丹的摄政王府。

这摄政王府并不比卫王府大,虽然仍旧是亭台楼阁的老套路,却颇有异族风味。蓦嫣同莲生一起跟在向晚枫的后头,穿过奇形怪状的回廊,被人引领着一路到了议事厅。

到了议事厅,摄政王世子毁木嵩还没到,蓦嫣倒是眼尖地发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那人,竟然是白衣翩翩的叶楚甚。

“叶楚甚?!”没了萧胤的庇护,蓦嫣一路上都被向晚枫当丫头一般,使唤来使唤去,端茶递水洗衣叠被,很吃了些闷亏,如今见到叶楚甚,自然是高兴得紧,一时忘形,提起裙摆便奔了上去。

她扬起被凛冽的风刮得粉扑扑的脸,不自觉地抓住叶楚甚的手臂,望向他的脸上带着喜不自胜的惊讶:“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来这里,自然是做生意的。”叶楚甚薄唇微扬,露出和善的笑,神态轻松和煦,在看到她如今行动自如的双腿时,眉梢微微挑起,黑眸之中,并着诧异闪过一丝喜悦:“嫣嫣,你的腿——”他顿了顿,深邃的黑眸一眨也不眨的望着她,瞳眸转为深黯,眸光深处更掠过些许火苗:“看来,不负我一番苦心准备。”

看着这两人如此亲昵热络,向晚枫状似不屑地轻轻哼了一声,俊脸上露出一丝冷笑,觅了张椅子坐下:“楚甚,你可不要高兴得太早。”他总是有本事把风凉话也说得颇有刻薄味,极漂亮的俊脸没有表情,只有浓冽的眸光暗含着别样的情绪:“你的嫣嫣心里,说不定真正感激的是别人,不是你。”

如此具有针对性的言语一入耳,原本就怨气聚积的蓦嫣终于炸毛了!

“向晚枫,我哪里得罪你了,你非得要时时挑拨离间,字字夹枪带棒?前两天是我大人大量,不和你这心胸狭窄的人计较,现在,麻烦你说话的时候留点德!”蓦嫣转过头,直呼其名,伸出食指,对着那张怎么看怎么漂亮却只让她咬牙切齿地俊脸,恨不得戳上去,晶亮的眸子几乎要喷出火来:“我不感激叶楚甚,难道要感激你么?说什么不肯医治女人,我看,是你医术不济吧,害怕治死了人坏了你神医的名声吧?!眼高手低,沽名钓誉!”

“嫣嫣。”叶楚甚有点无奈地看着总是针锋相对的蓦嫣和向晚枫,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只得拍了拍蓦嫣的肩,示意她收敛一些:“得饶人处且饶人。”

向晚枫看着蓦嫣活似被激怒的斗鸡一般摆出战斗的姿态,嘴角的冷笑弧度更深了。“果然和他是一丘之貉。”他垂下头,掩住眼眸中一闪而逝的光芒,意有所指:“感恩图报没学到,过河拆桥倒是来得快。”

“是又怎么样?”蓦嫣见他垂下头,莫名地有些得意了起来,仗恃着叶楚甚撑腰,便开始嚣张了起来:“疯疯,现在我有靠山了,就算我过河拆桥知恩不报,你又能奈我何?”

“原来,我不过才离开几天,蓦蓦你就有了新的靠山了。”在某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传来了很熟悉的声音,音量并不大,却很有分量,一如既往的于低沉中含着笑意,一如既往的静水深流,藏而不露:“甚好甚好,那我就做个顺水人情,将你送给叶公子好了。”

蓦嫣被那并不大的声音震得说不出话,转身望向那发声的角落,竟意外地看见了一个声声说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那人坐在角落里,神色泰然,一身朴素的白底蓝绣儒衫,腰间仅系着一块白玉玦,身形高而徐引,一眼看上去便让人觉着爽朗清举,轩昂之气于他的举止投足间不经意地溢出来,在她心底撩拨着。

他,分明是萧胤!

“怎么?”深幽的黑眸在她错愕呆滞的眉眼间绕了几圈,锐利的神色一闪而逝,萧胤笑得不动声色:“蓦蓦,你如今有了新的靠山,连公子我,你也不认得了?”

“狸——”没有料到会在这里看见他,蓦嫣高兴得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了。她正打算叫着那只属于她的亲昵称呼,朝那心心念念的男子飞扑过去,可眼角却瞥到议事厅外头似乎有外人在,立刻便思及不能曝露了萧胤的身份,立马敛眉稽首,莲步轻移地走到萧胤面前:“蓦蓦就算忘了生身父母,也决计不敢忘了公子。再说,蓦蓦的靠山,从头到尾,不都是你么?”

在门目睹了一切的摄政王世子毁木嵩满眼疑惑,将目光牢牢盯住萧胤身边的蓦嫣,操着不太熟练地汉语:“叶公子,凌先生,向神医,这位姑娘是——?”

“她是凌某的贴身丫头。”萧胤有些淡漠瞥了毁木嵩一眼,并没有起身行礼,似是已经摒弃了他那温文尔雅的面具,显得态度有些倨傲。他没忘记自己如今的身份是鬼医的嫡传弟子凌青墨,只消用早已想好的简短说辞编个借,便能赋予蓦嫣一个全新的身份:“前几日凌某有事在身,故而托付叶公子带她入北夷与凌某会合。”

“凌先生所言甚是。”叶楚甚很显然与萧胤事前曾有过沟通,如今说起谎来面不改色,自然的很:“叶某一路押货,□无暇,便只好转而委托向神医带她入北夷,请世子莫要怪罪。”

毁木嵩点点头,看那模样,似乎是相信了这解释,完全不疑有他。

“这丫头顽劣粗鄙,没见过什么世面。”为了增加这解释的可信度。萧胤不动声色地垂下眼,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轻轻敲了敲,原本温和地声音变得稍稍严厉了一分:“蓦蓦,还不快向摄政王世子谢罪!”

蓦嫣识趣地耷拉着头,正要谢罪,却听毁木嵩朗声大笑。

“哪里哪里。”毁木嵩很随意地摆摆手,似乎对于蓦嫣之前放肆地言行不甚在意:“凌先生的丫头俐齿伶牙,真情至性,本王只道汉女都矜持谨慎,却不想,也有如此有趣的姑娘。”言下之意,大抵也不过就是想借着称赞蓦嫣这个做丫头的来恭维萧胤这个主人。

听见毁木嵩对萧胤如此露骨的讨好意味,向晚枫有些不高兴了。

“世子,你既然请我来,又为何要请他?”向晚枫弹了弹袖子上的灰尘,凛冽地哼笑一声,一脸的冷漠,眼神像是一把长锋,毫不留情地刺向萧胤:“难道,是信不过我向晚枫的医术么?”

这话一出,整个议事厅里的气氛一下就僵了,就连众人的脸色也冷凝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