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萧胤闻言,眉头深深蹙起。“你敢?!”他猛地一转身,在她从他身边经过时,一把抓住她的手,往怀里一带,便将她牢牢锁住,就连语气也是少见的凛冽,夹杂着令人胆寒的杀气。

那一刻,蓦嫣仰起头,直视着他的双眸,看出了他眼中的在意。只不过,她分不清那在意,于他而言,究竟是出于最真挚的感情,还是一个男人的独占欲。

他就这么毫不掩饰地和她对视,故意将她的腰搂高,逼得她不得不踮起脚尖,才能勉强支撑住身体。踮着踮着,脚尖没力气支撑了,她便只好靠着他,心里没上没下的,生怕他毫无预警地一松手,让她整个人跌到地上去。

“既然郡主如此心仪这间客房,那么,我今日便就隐身避匿,让郡主宿在这里吧。”他到底是没有让她在地上软成一团,最终,抱了她回到床上,给她掖好被角,他伏在她耳边悄悄开:“正好,我有要事在身,要出去一趟,有你为我掩人耳目,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语毕,他转身便要走。

“哎,你…”蓦嫣颇有些懊恼,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到底是没能占到点上风。他固然没有将她扫地出门,可是,他却放任她独守空房!

谁知,下一瞬,他折了回来,俯下身,侵蚀便随之来势汹汹,一下便摄住她的唇,无声席卷了她的一切思绪!

他吻得很投入,摄了她的唇,她的呼吸,甚至于是她的三魂七魄,极尽深情,万分挑逗,似乎是要把这些日子以来无法表达的情意,全都借由这个吻表达得淋漓尽致。

一吻结束,他抵着她的额头,满意地看她满脸绯红的情潮。“最近这几日,你记得给我安分一些,不要到处乱跑。”他的告诫声很轻,可是,心里却已经在寻思,该要想个万无一失的法子保护她的安危了。“那些老鼠,都不是吃素的。”

眼见他说完了该说的,似乎是真的有不容耽搁的要事,她伸手拉住他的衣袖,轻轻唤了一声:“狸猫!”面对他转过头那扬高的眉峰,她浅浅地一笑,抿起唇,把所有的担忧都化成了三个云淡风轻的字:“小心点!”

之后,蓦嫣没再见到萧胤,直到第二日傍晚,聂云瀚派人传来了消息,说毁木措率领的北夷大军,已经在三十里外安营扎寨,虎视眈眈地盘踞着,觊觎着紫金关和青州城。

蓦嫣虽然没有打过仗,可是也明白,毁木措在探清紫金关驻守情况的虚实之前,是不会轻举妄动的。这些时间里,足够萧胤善加利用了。她知道萧胤是要借毁木措军心不稳,从中做点手脚,达到多重目的,那一刻,她却突然计上心来,举得自己有个无伤大雅的鬼点子,兴许能够在关键时刻帮到他的忙。

主意打定之后,她兴冲冲地去找尉迟非玉。

经过贺兰贞那事之后,蓦嫣也不知道萧胤究竟是用了什么办法削了尉迟非玉的戾气,使得尉迟非玉对他甘愿俯首称臣,总之,如今的尉迟非玉身份地位仍是照旧,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可是对她的恭敬却已是打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了。

“尉迟总管,能不能给我找一些女人来?”蓦嫣一路跑得气喘吁吁,看到尉迟非玉,一时情急,说得不清不楚,惹得尉迟非玉皱眉不已。在察觉到自己言语中有太多歧义后,她干笑了一下,试图解释:“咳咳,我的意思是——”

“夫人要找什么样的女人?”尉迟非玉垂下头来,态度恭敬,眉却依旧蹙着,打成了一个解不开的结。

他措辞措得很奇特,不按照身份称蓦嫣为“郡主”,反倒是称“夫人”,着实怪异得紧。可惜,蓦嫣沉浸在自己那甚为讨巧的点子里,并没有觉察到异样。

她偏着头,咬着唇想了好一会儿,突然又补充了一个问题:“在青州,会北夷语的女人多吗?”

尉迟非玉点点头,尽职尽责地解释着:“以前青州曾与北夷有过互市,很多女人都能说一些北夷语。”

“那就好!”蓦嫣兴奋得频频点头,高兴地围着尉迟非玉团团转:“我就要找会北夷语的女人,最好是丧夫孀居的寡妇呀之类的,当然,人数方面,越多越好。”

她的这个要求太为奇特,尉迟非玉眉间的结蹙得更深了。可是他并没有询问她的用意,只是颔首:“是,属下立刻去办。”看着她欣喜异常的表情,他不动声色,好一会之后,才故意补充了一句:“只不过,陛下有令,不能让夫人离开王府一步。”

首长气质

当天晚上,也不见阴云密布细雨绵绵的前兆,连一丝风叶没有,入冬的第一场大雪飘然而至,落了个漫天飞絮,似花非花。

蓦嫣也在此时被告知禁足了。

她如今的活动范围仅只限于整个卫王府内,且还不包括僻静之处,而且,身边还一直跟着狗皮膏药似的小正太莲生。

说到上一次她偷跑回岽丹去找萧胤,莲生也还算得上是个帮凶。萧胤让他务必在入了紫金关之后,才把锦盒里的东西交给蓦嫣,可他却自作主张,一出岽丹就把锦盒给了蓦嫣,还在蓦嫣脚底抹油之后帮着做掩饰,以至于叶楚甚和向晚枫直到入了紫金关才发现蓦嫣已经不知何时偷溜了。事后,向晚枫自然又是罚他晚上跪在院子里,一直跪到蓦嫣安全回来为止。

因着这事,蓦嫣开始觉得,莲生那张扑克脸也没那么让人作胃了,甚至于,有时她仔仔细细地看莲生,越看越觉得他和萧胤长得相像。尤其是那挺直的鼻梁,看得她常常忍不住就想动手揪上去。

当然,她也不是只能无聊到看着莲生思念萧胤,毕竟,尉迟非玉非常配合地给她找来了数百个会北夷语的寡妇,各个年龄段皆有,妥善地安顿在王府里,听候她的差遣。她便从中找出了几个合适的,一番谋划,开始了自己那讨巧的点子。

既然她的狸猫远在第一线出生入死,那么,她至少也要在做好后勤工作的同时,尽力给他一点帮助吧。她思索出来的这个点子,瞄准的是人的心理弱点,在行家里手的眼中,或许会被嗤之以鼻的讥笑,可是,她认为,只要利用得当,说不定能够让她们此番赢得漂漂亮亮,甚至不费一兵一卒。

正当她为这点子而窃喜不已,精心准备之时,青州军营里出了点不大不小的乱子。

聂云瀚最近深得蓦嫣赏识,又似乎和蓦嫣关系匪浅,走得很近,自然是春风得意的,就连印封侯这几个老狐狸,也不得不对他有所忌讳。可是,这并不妨碍有心之人借机挑拨离间。

似乎是因为他夜间带着副将巡防,发现有两个骠骑营的士兵躲在马厩里喝酒,他便一番不留情面的责骂,让他们各自去领了五十军棍。那两个骠骑营的士兵怀恨在心,回营之后便一番添油加醋的闹腾,再加上骠骑营的将军尉迟非驰是因着蓦嫣而被他“错手杀死”的,这么一来,整个骠骑营便像是炸开的沸水锅,纷纷乱乱地哄闹了起来。

接着,便有人放出了流言,说尉迟非驰之死太过蹊跷,说不定是聂云瀚有心夺权的结果,还说什么聂云瀚有郡主撑腰,以后恐怕是要顺者昌逆者亡了。尔后,又有人开始叫嚣,说郡主毕竟不是卫王,犯不着为了她和北夷人硬碰硬。

流言并着喧闹,很快就蔓延开去。

一时之间,聂云瀚和蓦嫣成了众矢之的,整个青州大营军心紊乱!

整个校场之上一片死寂,明明站着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可是,却连细微的呼吸声也听不见,只能看到鹅毛一般的雪花不断纷纷扬扬,落在士卒们铮亮的铠甲上,化成了几乎看不见的水滴。

前一夜因着流言闹腾得最厉害的几个营的士卒都在,听说,有的人还似乎是要打算发起暴动。蓦嫣站在高处看着他们,知道他们心里因着某一些事儿不服气,只不过是暂时性地安静片刻,而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说不定还会再继续放出不利于军心稳定的谣言来。

如今,萧胤不在,她顶着郡主的身份,自然是不能装聋作哑,必须要站出来处理这件事的。

处理得好,那便是相安无事,倘若处理得不好,那么,事情恐怕就糟了。

视线极慢地扫过下头低眉敛目的众士卒,蓦嫣心里有点没底,可是却还是鼓起了勇气和腮帮子,极有威严地开:“我听说军营里有人放出话来,说没必要为了一个女人去拼死拼活,我知道,那个女人指的就是我。”她一边毫不畏惧地直接将原本指向聂云瀚的矛头转移到自己身上,一边悄悄观察那几个“老鼠”的神色,故意把话说得很是尖锐:“我且不说,这些放出话的人多么目光短浅,我更怀疑,他们根本是居心叵测,在北夷大军盘踞紫金关外对青州虎视眈眈之时,还妄图让我们自己内讧,想要白白便宜了别人!”

其实,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也有这么一天,竟然需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扮演训话的首长。

在她的意识里,小范围的忽悠,似乎还能勉强胜任,可是,这种大规模的煽动性演说,技术含量实在不低,不仅需要煽动性的言辞,还需要具备领导型的气质,像她这样的人应是无论如何也做不来的。可现下里,她被赶鸭子上架,百般无奈,只好在心里临时性地回顾了一大堆演说家的临场风采,给自己一些信心。

不管怎么说,她承诺过,要把军权收回,交到萧胤手里,这样的事迟早也是要面对的。

在她这么一番不客气地严厉言辞打了头阵之后,下头没人说话,那几只“老鼠”似乎也没什么动静,只远远地看着她,眼里带着点幸灾乐祸,想看她怎么顺利解决眼前的这件事。

“诸位兄弟,有的在青州服役已达二十年之久了,很多世事,想必远比我萧蓦嫣看得透彻得多。”蓦嫣放缓了声音,一步一步走到那些士卒的面前,她知道,真正有煽动力的演说家,需要把情和理交织起来,与听者零距离接触,这样才能顺利感染人。看着眼前一张张义愤填膺的脸庞,她摇摇头,突然苦笑着问了一个令人深思的问题:“我很想知道,各位当初为何能够舍下家中的妻儿老母,千里迢迢来到青州?难道,仅仅是为了那一斗三升的俸禄么?”

虽然大部分的士卒依旧满脸愤然,可是却也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看着蓦嫣毫不畏惧地走到那些士卒跟前,尉迟非玉不由为她捏了一把汗。原本,按照消音的意思,蓦嫣时不应该离开王府一步的,可是,谁也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无奈之下,他只好亲自护送她前来大营。

这大营之中,自从卫王薨逝之后,士卒们全都听命于各自营帐的将军,因着将军们之间互有猜隙,内讧斗殴的事时不时的发生。用他的话来说,倘若不是因着有军法管制,这些士卒的凶狠程度,绝对不亚于亡命之徒,然而,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蓦嫣那里来的勇气,竟然能够如此坦然地面对。

听到了士卒们窃窃私语的声音,蓦嫣仍旧笑着:“当初,各位效忠我父王的时候,北夷来犯,我父王身先士卒,大家是不是认为,那仗也是为我父王而打的?”

“不是!”很快的,人群里,有人叫了起来,似乎是忆起了卫王萧翼昔日的风姿,有点被触动了。

蓦嫣不失时机,立刻把握机会,动情地看着自己身边的士卒,把姿态放得很低很低:“诸位兄弟叔伯,你们都曾经跟着我父王出生入死,杀敌无数,都是我大汉保家卫国的栋梁之才。倘若我萧蓦嫣不是一介女流,倘若我萧蓦嫣有我父王一半的英名盖世,今日,我绝不会选择站在各位的身后!我的兄弟们,你们今日站在这里,面对那些起兵进犯的北夷人,真正要捍卫的究竟是什么?”她一眼一眼扫过眼前的众人,一词一咬,突然努力提高音量,带着一股连自己也没有预想到的凛冽:“问一问你们自己的心,你们要捍卫的什么?是卫王府吗?是我萧蓦嫣吗?是我大汉的陛下吗?”

士卒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了,隐隐地显出失控的预兆来。

就着这情势,蓦嫣一下子将声音提高了八度,几乎是尖着嗓子高吼:“诸位兄弟,再问一问你们自己,你们来到青州,为的是什么?是荣华富贵?是建功立业?是拜相封侯?还是,只为了用自己的手保护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保护那远在后方的父母妻儿?!”

那关键性的话一出,所有的窃窃私语瞬间静了下来!

那是一种可怕的寂静,在场的大多数人都不由自主地倒噎了一气,聂云瀚更是有点目瞪呆地看着蓦嫣的背影,好半天没敢动一下。

其实,她想得很简单,她只是要激起众人的团结意志,且不说什么仗要如何打,起码,枪是应该一致对外的。这样,才不会被内部的破坏分子继续动摇军心。

不管怎么说,她至少要撑到萧胤回来!

“我大汉也有向人俯首称臣的岁月,大家还记得我们那时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吗?”蓦嫣咬了咬牙,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径自一字一句陈述着自己的愤然,带着悲慨与沉痛,开始对眼前这些人进行爱国主义教育:“为了平息战事,我们被迫用女人,用粮食,用丝绸,用茶叶,去换回片刻的安宁。我们不是富裕的天朝上国,我们用血汗辛劳耕种出的粮食,纺出的绸缎,栽培出的茶叶,为何要用以满足那些外族人的腹之欲?那时,我们任人打骂,任人杀戮,任人欺 凌,我们象狗一样趴在地上摇尾以求苛活,不敢有半句怨言,那一刻,我们能不能被称之为是人?难道,我们的大汉的女人,就该当这么下贱,沦为他人□的玩物吗?连女人也无法保护,连最基本的尊严也没有,我们哪里配得上称自己为汉人?!那一段历史虽然已经湮灭,可是,却还是详详细细地记载于史书之上。为的是要让我们的子孙清清楚楚地记得,我们也曾有过那么屈辱的岁月!难道,我们一旦有一天站起来了,就可以把这些耻辱忘得一干二净了吗?我们永远要记得,因为,遗忘就等于是背叛!”

那一刻,蓦嫣脑中闪现的是《勇敢的心》中威廉华莱士在出战之前的雄壮激昂演说,是《阿凡达》中杰克回归时为了保卫属于自己的家园而视死如归的演说,甚至是《指环王王者归来》中罗翰国王面对兽人的进攻时面无惧色的演说。她开始兴奋了起来,越说越激扬,不断设身处地地举着例子,看着眼前这些逐渐被她所感染的士卒,此时,她开始明白,煽动炮灰的要诀在于——

模糊一切的支流路线,灌输自己的思想,给他们指出一个明确的前进方向,让他们头脑持续发热,去做你想要他们做的事!

“我们为什么要打仗?我们只是希望不再被奴役,我们只是希望用手捍卫属于我们的生活!我们要活得堂堂正正,死得顶天立地,就算是倒下的姿势,也一定要是英雄的姿势,无愧于天地!而不是被人随意杀戮,还要轻蔑地骂我们是奴隶,是贱种!”

那一刻,她突然很想大声地唱《义 勇 军 进 行 曲》,甚至于朗诵田间最有名的街头诗《假如我们不去打仗》。但,她到底没有,只是在漫天大雪的灰色天空之下,给出了一个震撼人心的答案——

“看看我们的身后,这一片广袤无垠的土地,我们要牢牢记住,我们为的只是自己!我们是为了的自由和妻儿而战!我们要捍卫的,不是属于某一个家族的大汉王朝,而是我们自己的家园!”

话一出,全军撼动!

蓦嫣知道,她把视线转移得很成功,时至此刻,或许已经没有人记得这场矛盾源于什么事了,士卒们只知道,谁再动摇军心,就是和所有人守护家园的人为敌!

在士气重振,军心稳定之后,事情颇有点不了了之的意味,也更坚决了蓦嫣协助聂云瀚肃清军营里那些害群之马的决心。当她在骁骑营的将军营帐里大大的喝水解渴时,她不是没看到尉迟非玉和聂云瀚眼中的惊喜和疑惑。

那一刻,她突然觉得很庆幸,幸好她是穿来的,要真的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遇上这样的阵仗,不给吓得腿软才怪!

她到底是彪悍了一回呀!

“郡主实在颇有见地!”末了,聂云瀚满脸堆笑,很有几分欠揍地模样。明明事情是因他而起,他竟然还能若无其事地对着她说些风凉话:“只是,难道就不担心惹来杀身之祸?”

蓦嫣不是个傻子,又怎么会看不出聂云瀚的用意?

聂云瀚这家伙要杀掉老鼠,定然要引得老鼠出洞才成,没饵,那就制造点!

“聂将军,你给我消息,让我来安定军心,不就是希望拿我当靶子么?”翻了个白眼,她棱了他一眼,她素来能把来龙去脉看得很清。这一次,明明就是聂云瀚想要借机拿她当靶子使,可是,于她也算是有好处,她便就顺水推舟忽悠炮灰们,否则,她犯不着管这事,更犯不着在这非常时刻淌浑水““如今怎么又假惺惺地关心起我来了?”

“郡主,你这么说,真是伤属下的心。”聂云瀚啧啧地摇着头,一副痛心疾首状,看她的言行举止,知道她多半已经猜出她的意图为何了,索性便将玩笑话给说得更轻佻了。

没错,他就是要引得那些老鼠们把视线集中在蓦嫣身上,让他们沉不住气,做出点什么冲动的事来,这样,也就方便他顺藤摸瓜,将祸害一并拔除!倘若他猜得不错,今夜,一定会有人前往卫王府,企图刺杀蓦嫣的!

蓦嫣看着他这一副痞相,实在是有点受不了。“今晚我会亲自去一趟紫金关,影妩会在王府假扮我,你要好好把握住这个机会呀。”她干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一副老师在考试之前鼓励学生全力以赴的吻:“除掉了那些碍眼的老鼠,保护你的女人,别让我失望。”

“保护我的女人?”聂云瀚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却有点把不稳她所指的究竟是什么,只是按着自己的思路往下,有点错愕,有点惊喜,还有点不可置信。

可是,下一瞬,他的惊喜全都化为了乌有。

“影妩难道不是你的女人么?”蓦嫣眯起眼来,指着他的鼻子,压低声音,毫不客气地点穿他曾经的卑劣行径:“怎么,你把人家吃干抹净了,就想不认账么?我最恨那些始乱终弃的男人!”

聂云瀚本以为她是有所指,可没想到她说的却是影妩的事,顿时被她气得险些吐血,可是却又不知该要如何反驳,便只能忍耐地将那已经到了喉头的闷气给硬生生咽回去,耐着性子问:“郡主今夜去紫金关做什么?”

“唱歌。”蓦嫣回了两个神秘兮兮的字眼,并不解释,只是兀自转着眼珠。

今日青州大营里的乱子,一定已经传到毁木措耳中了,那个无孔不入见缝插针的主,定然会在明日发起全面攻击。所以,萧胤要等的,恐怕就是今晚的机会。

那么,就让她也来发挥一下穿越女无歌不欢的特质吧!

歌,得要唱到点子上,这,毋庸置疑!

夜色低垂,大雪停了,一轮清月悬在半空中,如水的清辉一泻千里,撒在雪地上,带给人更加瑟冷的战栗感。

青州城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阵凄凉的歌声,先是哼唱一般,断断续续,似有若无,渐渐的,像是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万万,青州城里几乎所有的女人都开始唱起了那首歌。

那是一段颇为感伤的调子,内容虽然是征人思妇,可是却是用北夷语唱的。青州大营里大半的士兵都不怎么懂北夷语,自然不知道唱的是什么,再加上蓦嫣白日里才重整过士气,所以,没有受到这凄凉歌声的影响。

那歌声像是嫠妇的夜泣,像是孀妇的孤吟,随着夜风飘出了很远很远,像是专程往着那预料中的地方传去。

月光稀,是谁捣寒衣,望天涯,想君思故里,

一夜落雪未满,北风急,千里迢迢,一心相系,

荣华梦,塞上吹羌笛,战非罪,烽火烧几季,

今夜关山雪满,北风急,千里迢迢兮心相系,

是今生相伴,或来世再惜,为何你总不懂这谜题,

到蓦然回首,才默然长记,天涯路,只影向谁依,

知卿心,千里寄寒衣,若功成,冠翎归故里,

今夜边声迢递,频传急,血染黄沙,魂归止兮,

月光斜,今夕似何夕,雪花飞,问归未有期,

今夜更漏迢递,无泪戚,青丝成雪兮钗委地,

生若求不得,死如爱别离,终有日,你会懂这谜题,

黄泉碧落去,从今分两地,千山雪,月下长相忆,

是今生相伴,或来世再惜,为何你总不懂这谜题,

到蓦然回首,才默默长记,天涯路,只影向谁依,

黄泉碧落去,从今分两地,千山雪,月下长相忆,

月光稀,是谁捣寒衣,天涯路,魂自归故里,

今夜无雪无晴,无悲喜,两相对望兮,风细细…

(《寒衣调》,墨明棋妙出品)

蓦嫣站在紫金关的城楼上,远远地望着不远处的北夷军营,心里因着这歌的效果而七上八下。

“尉迟总管,你说,歌声能不能飘到对面的北夷军营去?”她有点不放心,感觉那北夷军营里的光亮看起来似乎是有点远,不知她发动全城所有的女人唱这歌,能不能达到预期中的目的。

“郡主放心吧,一定可以的。”尉迟非玉微微颔首,安抚似的应了一声。

那一刻,他看着眼前这个正在翘首期盼的女子,不得不佩服她心思的细腻。毁木措军心不稳便贸然出击,已经是犯下了兵家大忌,而今,这歌声传到北夷的军营里,对那些原本就不想打仗的北夷士卒而言,无异于是一把煽动军心的火苗。

他纵然从没有想到过,可是,此刻却能感觉到,一首征人思妇的绵绵骊歌,也能有这么惊人的效力。

只怕,北夷军营里那把内乱的火,很快就会烧起来!

一念之差

一时二刻之后,北夷军营那边果然是有了动静,像是大营烧了起来,熊熊大火借着风势,直上云霄,不多时便烧红了半边夜色。

距离太远,也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什么事,蓦嫣焦躁难安,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紫金关的城楼上走来走去。直到有影卫策马来报,说北夷军营爆发内讧,她才兴奋了起来,确定萧胤到底是得手了。

昔日,刘邦四面楚歌,击溃了项羽的军心,今日,她也不过是效仿一番罢了。她知道,保护父母妻儿可以成为她凝聚军心的利器,那么,对于那些本就对毁木措心存不服的北夷士卒而言,远在后方的父母妻儿,也可以成为他们发动叛乱的理由。

是自私还是无私,常常只不过是一念之差。

不失时机的,她立刻派出骁骑营和骠骑营的士卒,对北夷军营发起进攻。由于聂云瀚的任务是捉老鼠,所以,她便指派了聂云瀚认定可靠地两名副将率军。

反正,她也是寻思着,要在那些“老鼠”被铲除之后,破格提拔一大批人才,为这青州大营好好换换新鲜血液的。所以,借用这个机会考验考验这两名副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待得一切安排好之后,骁骑营和骠骑营的士卒悄无声息地策马出了紫金关,快速地行径而去,她还在城楼上兴奋地眺望着,依依不舍,望眼欲穿。尉迟非玉知道她心里在思量什么,却并不说破,只是压低声音含蓄地提醒她:“夫人,你该回去了。”

“哦。”蓦嫣应了一声,又望了好一会儿,还是没能望见自己意象中那个挺拔的身影,有些失望地叹了一气。若是莲生在身边,那么,她还可以借着那有几分相似的容颜让自己迷乱一把,发发花痴,可惜,她为了掩人耳目,让莲生呆在影妩的身边,帮助聂云瀚扫清那些极有可能前往卫王府行刺的“老鼠”。

也不知,她的狸猫几时回来。

她本还想着,亲自站在这紫金关上迎接他。如果可以,她想要亲自为她打开城门,就如同一个等着丈夫回家的妻子,让窗彻夜亮着灯,亲自为丈夫开门,用一个甜美的笑颜,给他一些无形的温暖和温馨。

最终,他迟迟不归,她这个自以为是的妻子角色也没能如愿地扮演成功,只得在尉迟非玉的催促下无可奈何地上了马车。窝在马车里,她恹恹地倚着小几,感觉马车不急不缓地一路往卫王府而去,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沮丧。

她的狸猫,他应该知道那歌声是她的杰作吧?他会不会觉得惊奇,会不会觉得她也算得上是他的帮手?如果说,以往她所做的一切都在他的算计当中,那么,如今,他会不会因着她的所作所为,于她少一些谋算,多一些真情?

她,不想爱得那么没有安全感。

她只是想让他知道,她的目的真的很简单,她是且仅仅是一个感情用事的女人,他不用担心她会反骨,不用担心她会背叛,甚至于,他也完全不必拿她的头发来威胁她。

把那缕头发从要挟的物什变成定情的信物,不是更好吗…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马车一震,快速地往一旁倾斜倒去,蓦嫣只觉得自己在那狭小的空间中连个可以攀住的东西都没有,只好惊恐地尖叫:“尉迟总管,出了什么事?”

如果说,高速行驶的车有翻转的可能性,那还想得通,可是,为了不引起无谓的注意,尉迟非玉明明把马车驾得不算快,怎么也突然就翻了?

极快地,尉迟非玉伸进一只手来抓住她,把她往外一扯,将她扯到自己的怀里抱住。蓦嫣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头被那一抓一扯给弄得像要裂开似的疼。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那一刻,她才发现四周火光如昼,马车已经翻倒了,车厢外壁像个刺猬似的,插满了长枪,数十个黑衣人拿着兵器,将她和尉迟非玉团团围住。

好险!好险!

要不是尉迟非玉眼明手快,今天,她可能就会在车厢里被捅成马蜂窝了!

“尉迟非玉,聪明的就把那个女人交出来。”那似乎是领头的黑衣人一步上前,唯一露在黑布外头的两只眼带着狡诈与杀气,就连那声音也似乎是刻意而为之,尖尖细细,难辨男女:“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我可以继续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办不到!”尉迟非玉一手将蓦嫣紧紧搂在胸前保护着,一手握着长剑,冷笑着盯着那黑衣人,极不客气地揭穿其伪装:“印封侯,何必还假惺惺地说什么井水不犯河水?国丈早已视我这不识抬举之人为眼中钉肉中刺,你我翻脸是迟早的事。”

那一刻,蓦嫣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尉迟非玉话中的含义。

原来,聂云瀚没能查出,印封侯才是殷家安插在青州的鹰犬头目,原来,萧胤致力于收服尉迟非玉,是不愿他为殷家所用!

她不知道萧胤与尉迟非玉之间有着怎样的约定,但直觉,那肯定是与殷家有关的。

“我看你是不识好歹!”印封侯顿时恼羞成怒,以眼色示意周围的人一起上。

尉迟非玉的深藏不漏,他自是心中有数的。

国丈一直希望与毁木措缔结盟约,可是毁木措都用各种借推脱了。这一次,毁木措突然毫无预警地谋逆,并且攻打青州,也不知是不是想通了,想要助国丈在战事正酣之时策划夺位。今夜,他本打算按照国丈的意思,连同众人去卫王府行刺那迟早会成为祸害的昭和郡主,不料,听说紫金关外的北夷军营出了些岔子,他一时情急,打算赶去紫金关看看,却不料,发现了那原本应该身处卫王府的昭和郡主与尉迟非玉!

这个女人,坏了国丈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