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国丈所用已有多年,一旦国丈夺了帝位,他必定能封侯拜相,绝不会仅仅只是青州大营里的一名将军!

一时之间,刀剑兵刃碰撞的声音四起,尉迟非玉不仅要忙于应付那些毫不留情地袭击,还要分神保护蓦嫣,甚为辛苦。关键时刻,蓦嫣只好一边眼明手快地躲着不时冲着自己招呼而来的刀剑,一边配合着尉迟非玉的步伐,只觉得如今就像是在跳一场怪异的双人舞。

她和尉迟大叔,到底是没有那心有灵犀的默契呀!

若是换成狸猫,情况恐怕会好很多吧?

想到萧胤,她便一时闪神,冷不防有人一刀砍了过来,险险地逼着她松开了尉迟非玉的衣袖。接着,又是一刀冲着她的头砍了过来,蓦嫣眼见躲避不及,索性站在原地,紧紧闭上眼,缩着脖子,所有的感觉细胞都集中在了头顶上,如同那等着哭丧棒落在头上的阿Q。

可是,想象中的剧痛没有降临。一只温暖的手拉住了她,轻轻往前一带,便将她带离了那危险。那一刻,耳边似乎听见了一些喧嚣的声响和喑哑的刀剑碰撞,蓦嫣睁开眼,看到了卫王府的侍卫,看到了赶来急救的影卫,也看见了一双透着难言温柔的眼睛。

那,是向晚枫的眼睛。

她惊喜,却也失望。

“继续闭上眼。”向晚枫低低地开,像是不容辩驳的命令,可是,语气里却有着她不太明来来由的温柔。

蓦嫣像是受了蛊惑,也不问为什么,只是依照他的话闭上双眼,接下来,耳边是兵器相接的声音,向晚枫拉着她的手,前进,后退,旋转…

他不像是面对生死厮杀,像是带着她在舞池中悠闲地旋转着舞步。她不用担心那些不长眼的刀剑会招呼到她身上来,只感觉淋漓与畅快。耳边有人惨叫,有人求饶,有人嘶喊,可是,在她耳膜里,似乎是只听见了无声的音乐。他从容不迫,他游刃有余,他在血雨中,一边冷漠无情地割断他人的咽喉动脉,一边与她共舞了一曲浪漫的华尔兹。

这是他第二次英雄救美。

他,是向晚枫。

他,不是萧胤。

终于,厮杀结束,印封侯等人要么束手就擒,要么身首异处,尉迟非玉和影卫们留下收拾残局,向晚枫则扔了手里的剑,随意拉过一匹马,抱起被那厮杀现场的断手残肢吓得一脸骇然的蓦嫣,一跃而上。

他不顾青州城内不能纵马狂奔的禁令,他也顾不上怀里的女人是他生死之交的心上人,夜风中,他紧紧抱着她,熨帖着她,那些说不出的情愫,那些仿佛只有在夜幕的掩映之下,他才有机会并且有勇气做的所有放肆的举动。

瞧瞧她,那么聪明,那么傲气,那么不肯妥协,那么别扭。

她和他,多么相像。

直到一路策马到了卫王府附近,向晚枫才像是尽兴了一般,控制着马缰,让马的脚步慢慢缓了下来。

“疯疯!”蓦嫣并不知道向晚枫此刻的所思所想,只是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冻得格格发抖,一张脸生生地疼,似乎鼻涕都快要流出来了。可是,她却还能笑着,仰头问他:“是狸猫让你来的?”

夜幕之中,向晚枫的脸色有些阴霾,也不说话,墨一般黯沉的眼看不出情绪的起伏。

“不是狸猫?!”蓦嫣喃喃自语了一句,突然想起他和萧胤素来就不对盘,便暗骂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随即,她又扬起笑脸,问出了另一个人的昵称:“难道是狐狸?”

向晚枫与叶楚甚是生死之交,如果不是叶楚甚的嘱托,她想不出心高气傲的向晚枫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两次三番地救了她这条小命。

向晚枫目光微微一黯,颊边的一缕发拂过靥上,无声地带出了一抹涟漪,随着那冰凉却也宛转的夜风,在他极精致的俊脸上蔓延开去。“我做事向来只随自己的心,从不看他人的眼色。”他垂下眼瞥了瞥她,说得极慢,语意淡然,却兀自问了一个出乎她意料的问题:“你肩膀上怎么会有伤?”

蓦嫣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发现自己方才许是被尉迟非玉一抓一扯,单薄的衣裳被撕了一道并不长的子,正巧在肩上,不仔细还真是看不出来。而向晚枫所说的,大约就是那隐隐约约显现出来的肩膀上的伤。

那是噶达贡雪山上被灰狼抓伤的子,已经痊愈了,可是因着伤不规则,用的药效果也不太理想,所以便留下了难以消除的深红色痕迹。

“呵呵,狗咬的。”她干笑了一声,糊弄了一句,并不解释这伤的由来,只是无所谓地耸耸肩膀,在远远看到卫王府门的石狮和灯笼之时,她便先一步从马背上溜了下去:“也不过就是道伤疤嘛,没什么了不起的,不是说吗,伤疤是男子汉的勋章!”

确切地说,她与其是从马背上溜下来,不如说是从向晚枫的怀里溜出来。说实话,在向晚枫的怀里,她很有点不习惯,更可况,方才共乘一骑肆意狂奔的事,她还只和萧胤做过,现在回想起来,有点心酸。

她的狸猫,她需要他的时候,他总不在她的身边!

“你是男子汉?”向晚枫也从马背上跃了下来,薄削的下颌在原处映过来的灯笼微光下,刻出一个不甚清晰的轮廓,似乎是对她摆脱他怀抱的举动心有不悦。

“我是巾帼不让须眉嘛。”她提起裙摆,蹦蹦跳跳往卫王府的大门走过去,一边走一边开着玩笑,似乎已经把方才的危急时刻全都忘记了。

看着她的身影,向晚枫的眼睑轻轻的一跳,眼底压抑的所有情绪,毫无保留地全然浮上来。“为何,你会是楚甚的心上人?”他低低地喃喃自问,那一瞬,像是心底很矛盾,可是,他接下来的举动却又让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

他松开原本牵着马缰的手,快步上前,走到她的身后,一把搂住她!“你究竟喜欢萧胤哪一点?”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问出这样莫名其妙的问题来。

是的,他一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喜欢萧胤,还能喜欢到如此不顾一切的地步?

那家伙,到底哪里好?

她为了萧胤,宁肯受刑,她为了萧胤,差点被人强 暴,她为了萧胤,明明自己浑身是伤,却还要悄悄地偷溜回岽丹群涉险,更可恶的是,她为了萧胤,竟然音讯全无,让他提心吊胆了一个多月!

那一夜在北亲王府,毁木措还没有开始对她用刑,他便就到了。他看着她受刑,看着她嚎骂。他承认,他是想为楚甚出气,他存了心要让她这个无情地女人吃点苦头,受点教训。所以,倘若不是毁木措突然兽性大发,他不会出手相救。

可是,不知不觉间,他发现,她只是因为对萧胤太过有情,所以,便就显得对他人俱是无情。他开始忘记了要为楚甚出气的初衷,他承认,他对她着迷了。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发现,原来,他如此地嫉妒萧胤,能够有幸遇到如此一个至情至性却也情深意重的女子。他想要从萧胤的身边抢走她,不仅仅是嫉妒,他更希望,那些满满的情意,是对他。

他也希望生命中能有一个这样的女人…

蓦嫣抖了抖,不知道向晚枫怎么会有这样的举动。可是,她却没有挣扎,只是仰起头,看着已经隐隐藏在厚云里的清辉:“我也不知道。”她顿了顿,像是自嘲地补充着:“如果喜欢能够说得出理由,那或许就不是喜欢了。”

“你说得很对。”身后传来向晚枫的声音,言语是一如既往的淡定清冷。深幽的黑眸,只有在这无人窥伺的一刻,才不自觉的变得柔和。他在心底嘲笑自己是个是心非的人,明明心底的情绪澎湃异常,可是表情和语调却是这么不以为然。“可我记得,你说你想要嫁一个大夫——”

他拿她曾经说过的赌气话来堵她的嘴。

蓦嫣轻轻挣脱他那圈得紧紧的手臂,转过身,隔了一步之遥,莞尔地笑着看他:“救死扶伤的是大夫,治国平天下的也是大夫呀。”那笑靥似乎很是愉悦,就连眉梢也扬了起来:“一个治人,一个治国,道理不是一样的么?”

蓦嫣这样的言语,无异于是承认,当日那所谓要嫁“大夫”的言语,纯粹不过是和萧胤赌气的小把戏。

向晚枫眯起眼,看着她笑意莹然的脸,黝黑的眸中有着零星闪烁的火花。“诡辩!”他嗤然一笑,挑出了关键之处继续发问,颇有点咄咄逼人之势:“你当日不是说,你生不入后宫,死不为后妃么?”

这一追问无疑算是戳到了蓦嫣一直以来藏藏掖掖的痛处。

“我到现在也还是这么说。”她眨眨眼,睫毛轻轻地刷过眼睑,脸上的笑意准单,并着一抹无可奈何的苦涩:“他说会给我最稳妥的安排,我猜不到那是什么安排。”

她自然是怕的。倘若有一天,萧胤告诉她,他那所谓的稳妥安排就是让她入后宫,她该要如何拒绝?

哪怕他告诉她,他是要让她做皇后,那又如何?

她仍旧需要和很多女人一起分享他。

一开始她就知道,她与他的感情,不是在一个平等的位置上的!

在看不清未来的情况下,她承认自己爱得很迷惘。

“他不可能为了你放弃他拥有的一切。”向晚枫深邃如星的眼眸在黑暗中更显得犀利如剑,看着她透出淡淡哀愁的眉眼,突然觉得她对萧胤的感情似乎是很没有安全感,身为男人,他自然知道男人的心思,萧胤对她固然是看重的,可是,恐怕未必也像她那般深情。

“我也知道,男人和女人看重的东西,是不同的。”走到了卫王府的大门,一个人都没有,蓦嫣也不打算叫人开门,只是顺势坐在台阶上,眼睛迷惘地望着月色消隐的天空:“男人想的是怎么征服天下,女人想的是怎么征服男人。不过,我没有想过要征服他,我只是觉得,现在能够做的事,就抓住机会,好好地去做,不要遗憾,这样,就算以后失去了,到底也算是曾经拥有,给自己留了点回忆。”

她一直记得萧胤抱着她离开商州的时候,她曾对他说的那一句,她说,她想要留一点纪念,希望他稍稍配合一下。

她不确定他是否还记得这几句话。可是,她一直是做好了思想准备的。当不能拥有的时候,至少给自己一点回忆,所以,她爱得那么用力,那么不留余地,只因,她不知这段感情什么时候会戛然而止。

“不是每一个男人都想着要征服天下的。”向晚枫略略愣了一下,尔后便走到她的身旁坐下,黑眸若有所思地深深凝着她,目不转睛,原本镇定的声音带着些微低哑,却听不出是何种情绪:“如果我能治好萧胤身上的毒,你要怎么报答我?”

“你治他,为什么要我报答?”初听到他说能医治好萧胤身上的毒,蓦嫣自是喜上心头的,可是,他后半句话却让她不得不奇怪地眯起眼:“他什么都有,能给你的东西,远比我多吧?”

她有什么?

她能给得起什么?

向晚枫没料到她会这么反问,神情僵了一僵,下颌登时咬得有些紧,似乎是有点不悦:“我不屑他的报答。”他答得很傲气,可是心里却很没有底气,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明白,他要的这东西,若是向萧胤索要,萧胤不一定肯给。

否则,早在墨兰坞时,他便已经得到了。

只不过,不同的是,那时,他是为了叶楚甚,可现在,他是为了自己。

蓦嫣扭过头来,迟疑地看着他,半晌,她咕哝了一句:“你的逻辑还真是够奇怪…”尔后,她摊摊手,顺着他的话头往下:“要不,我为奴为婢到墨兰坞来伺候你吧。”

“你为了他,真的宁肯为奴为婢?”向晚枫的眼眸中升起了不悦的火焰,脸色凝了起来,眼里闪烁着冰冷寒光,微微一睨,那目光便倏地化作一支锋利的箭,令人不寒而栗。

“哎,这要求可是你说的。”从他的脸色,蓦嫣便知道他又生气了,顿时觉得无比头疼。这个疯疯,老是喜怒无常阴阳怪气的,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真是难伺候!再加上,他今晚的举动甚是怪异,只怕抽风抽得厉害!“那你要怎样?”

“换一个,如何?”他面无表情地瞪着她,在她期待地睁大眼等着他明示那换来的时候,他却突然又扬起了一丝笑容,衬得他那精致的面容如同皎月一般迷人:“来我墨兰坞做当家主母,好么?”

他的询问结束在那微微前倾的吻里!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询问,分明是一种势在必得的宣告!

这个吻,并不深入,只是如蝶翼一般,轻轻擦过她的嘴唇。可是,当蓦嫣目瞪呆地看着向晚枫之时,却见他优雅地起身,径自说了一句:“萧胤,每次她有事,你都不在场,也不知你究竟是无心而成还是有意为之。”

接着,蓦嫣看到,映着门前灯笼的微光,不远处显出了一个人影。

如月下孤松一般挺拔的身姿,与夜色溶为一体的青衣,只有手中的长剑反射出了一闪而逝的光亮。

她打了个冷颤,反射性地立马从台阶上弹了起来,立马就奔了过去。“狸猫,你回来了?!”像是一种欲盖弥彰的明知故问,她脑子一片空白,也记不清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也想不出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

她不知道萧胤听到了多少,看到了多少,所以,她只能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子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难过,萧胤的脸色并不显得难看。“嗯。”他低低应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手里那锋利的长剑递给她。

这一刻,蓦嫣才发现,他递过来的长剑,剑柄上全是血,并未全然干涸,右手的衣袖擦过她的手背,冷冷的,湿湿的。

她突然有点疑惑,就着自己的手背凑到鼻前一闻,竟然一股血腥味,情急之下,就着微光仔仔细细一分辨,发现沾染上的竟然真的是殷红的血!

“你受伤了!?”她急得抓住他的右手,发现他的手肘处衣衫破了,果然有一道深深的伤乍隐乍现,皮开肉绽,血流不止。

那种伤,她记得!

是倒戟!

“一点小伤。”他并不在意,只是将右手背在身后,用未受伤的左手拉着她,面无表情地越过向晚枫,一脚踢开卫王府的大门,毫不理会向晚枫脸上挑衅的冷笑。

入了寝房,蓦嫣搁下手里的剑,急得不行,哆哆嗦嗦地要上前查看他的伤,可是他却挥开蓦嫣关切的手,一言不发,只是自己找出伤药,背过身去,撕了那半截衣袖,颇为熟练地自己消毒,缝合,上药,似乎是已经有过无数次这样的经历,轻车熟路,连疼痛的吸气声也听不见,像是早已经疼到麻木了。

上完了药,他解了外袍,径直脱掉靴子上了床榻,把她一个人晾在那里,毫不理会,仿佛当她是个隐形。

蓦嫣右眼皮跳得很厉害,空气中有一股无法抹灭的血腥味,令她觉得心在胸膛中使劲地一下一下撼动着:“其实,我刚才…”嗫嗫嚅嚅地,她一缩一缩地缩到床榻边,却发现他并没有睡,而是静静地看着帐顶,不知在想什么,原本的解释一下就语塞了。

“其实,我是想说…”她知道他在生气,如果他对着她一阵凌厉的质问,她反而觉得容易应付,可是他这么一言不发,她反而不知他在气什么。“狸猫,你——”她伸手去拉他的衣角,话语中赔尽了从未有过的小心,因着不知他的心思,说什么都显得欲盖弥彰,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需要掩饰一般。

他没说话,半晌,突然伸手过来抱她。

“休息一下吧。”他把她和衣搂在怀里,把脸埋在她的颈项间,含含糊糊地只说了三个字。

“我累了。”

喜上眉梢

蓦嫣静静的蜷缩在萧胤的怀里,感到他把她抱得很紧,几乎是想要把她就这么揉进他的胸膛之中。他的鼻息显得轻而缓,痒痒地喷在她的颈侧,可她却一动也不敢动,连大气也不敢喘,甚至连微微抬头看他的勇气也没有。

是的,她不敢动,她怕自己一动就碰到他右肘上那深可见骨的伤。

被倒戟伤到,一定是很痛的。

至少,叶楚甚当时夜谈北亲王府,也曾被倒戟所伤。那时,他缝合伤时紧紧握着她的手,掌心里全是腻腻的冷汗。可是,她的狸猫却倔强地没有喊痛,也没有握着她的手,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处理伤。

他曾经这样伤过多少次,以往也都是这样独自处理伤的么?

是因为对他人的不信任,还是,他不愿被人看到这无助的一面?

她能够感觉出,上药的时候,他的手在不自觉地微微颤抖,如果不是因为痛,那又是因为什么?

是的,她不敢喘气,她怕他感觉到她气息的紊乱,其实,她的心跳比她的气息更紊乱。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好像做了贼似的,莫名其妙心虚得很。明明,向晚枫的那个吻突如其来,不过是蜻蜓点水一般,点到即止,在她看来,基本就不算是吻,可为什么她却感觉,萧胤生气的程度似乎更甚她与叶楚甚差点假戏真做的那一次?

他针对的是那个吻,还是向晚枫?

记得上一次,他脸色难看得像是被人揍了一拳,言辞尖锐,就连举动也很是粗暴。可是,今天,他的脸色一点也不见稍变,什么多余的话也没有说,就连举动也还是那么温柔,只是,他那眼眸里素来的深邃与黯沉变成了死灰一般的颜色。

甚至,她不敢抬头看他,因为,她突然觉得有一些说不出的恐惧从意识的深处像潮水一般侵袭过来,冰冷异常,一浪高过一浪,像是要把她就这么吞噬,直到拖入那冰冷之中冻至僵硬,无法呼救,无法挣脱。

那一刻,她突然忆起他身上那几乎能把人活活折磨死的长寿阎王剧毒,一阵无法抑制的颤抖。

直到如今,她仍旧不敢回忆他毒发时的模样。那种疼痛的哀鸣,那淋漓而下的汗雨,那种痛,似乎是能够把人的五脏六腑都翻搅成碎片,然后再重塑成型,又或者炙烤煅烧,再浇上烈酒,淋上盐水,周而复始,反复折腾,像是能逼得一个人连求生的意志也全然放弃。而且,他据说曾经熬过了五次毒发,换做是别人,只怕一次,就会恨不得自尽以逃避那可怕的疼痛!

可他没有,他一次又一次熬过来,是因为,他不想死?

他从没有对她提过与他相关的半个字,什么都是她自己猜出来的,似乎,他有什么事都是习惯了一个人背负,他是不希望被人窥见任何弱点吧?

他定然是舍不得死的,毕竟,身为大汉皇权在握的九五之尊,把他人的命运扼在手中的感觉,应该很符合男人的所谓成就感和优越感!

要是按照向晚枫所说,有一天,萧胤真的需要面对那必然的选择,他会不会拿她来换长寿阎王的解药?

他,应该会的吧?!

这个猜测使得她毫无预警地打了个冷颤,冷不防一抬眼,便正对上萧胤的眼。

他明明应该是很累的,背对着光亮,俊逸的五官都隐藏着阴影中,只能大致看见一个线条优美的轮廓,可是,背光之处的阴影中,现出他沉得比夜色还浓的眼眸,即使在这么暗的床榻角落里,看起来依然熠熠生辉。他静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那深邃浓黑得如墨一般的眸子专注地锁住她,

那种眼光,好像是要透过她的肉体,直直地看穿她的魂魄,令她觉得没由来的害怕。

他应该是听见了向晚枫所说的话了,所以,他如今在暗暗估量着她的价值,猜测她能不能抵过那长寿阎王的解药?

他迟迟没有要她,没有把她真正变成他的女人,是不是担心让她贬了价值,便有可能换不回那解药了?

“狸猫,我好想你!”她挤出一个笑容,却不知比哭更难看,接着,她伸手抱住他宽阔的肩背,蜷曲了脚趾,无助地理进他的颈项间,突然觉得很想哭,可是却不敢哭,只能抽抽咽咽地:“你不回来…我没办法睡…”

这说的的确是实话,他走了以后,她睡得很不好,一方面担心他有什么意外,另一方面又忧心自己那并不明晰的前路,毫无安全感可言,于是,睡睡醒醒,醒醒睡睡,头昏脑胀,很有几分辛苦。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伸手按住她的头,半强迫地让她偎在他的颈项间,不准她再离开:“好好睡吧。”

寝房里极静,窜升着的红焰将琉璃盏耀出簇簇星芒,凝结到了一处,泛着璀璨的光亮。燃烧过半的红烛滚下泪来,顺着凹雕流淌的声音也似乎隐隐能够听见。

他抱着她,一夜不寐,眉间心上,结着她不曾发现的愁郁,似有千头万绪在攒动,无法理清。

天亮了,蓦嫣还在睡梦中沉沉浮浮,要不是尉迟非玉派了两个丫鬟进来伺候她与萧胤梳洗,估计,她还会继续这么不知节制地睡到大晌午。

睡眼惺忪地从萧胤的怀里爬起来,伸了个懒腰,她正打算下床穿鞋,却不料,头皮突然毫无预警地一疼,害得她立刻捂住那疼痛的一处,哀哀地低叫出声。

仔细一看,竟然是她的头发与萧胤的头发有一小缕纠缠到了一起,许是睡得太没防备,那一缕发丝纠结成了一个死结,怎么也拉扯不开。眼见着萧胤似乎还在睡,她不敢动作太大,怕惊醒了他,无奈之下,只好唤丫鬟去觅了一把剪子来,将那缕打结的发丝给齐齐的剪了下来,甚随意地扔在一旁的几案上。

想了想,大约是昨夜睡之前没在意,吹了那么久的夜风,忘记了梳梳头发,发丝凌乱纠结,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蓦嫣没怎么在意,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径自快速地梳洗完毕,出了寝房打算去找自己要找的重要人物。

可惜,她前脚才刚出寝房,甚至尚未走出那院落,后脚就被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尉迟非玉给逮住了。

“夫人。”尉迟非玉行了个礼,神色平静地挡住她急匆匆地脚步:“陛下有令,要您马上盛装以待,以卫王府昭和郡主的身份与他一起前往北夷军营,与贺兰太后缔结盟约。”

“呃?!”蓦嫣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知道自己恐怕是没有时间亲自去寻找那重要的人物了,只好无奈地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叮嘱尉迟非玉:“尉迟总管,劳烦替我叫影妩过来,我有些事要她去办。”

离开寝房不过才一炷香不到的时间,萧胤却不见了踪影。明明,她离开之前,他还在睡呢!

就算是在她出门那一刻起身穿衣洗漱,也不至于这么快吧?

蓦嫣只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分不清昨晚萧胤是不是真的回来过。

很快的,那些负责侍奉她着“盛装”的丫鬟们进来了。

很快的,影妩也来了。

蓦嫣神秘兮兮地对她附耳嘱咐了一番什么,只见她点点头复又迅速地离去。

极尽繁复的盛装翟衣,外衫,鞠衣,襖子,大带,华丽倒是着实华丽,可于她而言,只觉得异常沉重,还有那搁在漆盘里的金冠,凤簪,玉坠,珠环,精致倒也的确是精致,可是,还没戴在头上,就已经让她觉得头重脚轻了。

丫鬟给她梳的发髻看起来似乎很眼熟,并不是郡主应该束的发髻,如果她没记错,这是萧胤所说的“垂云夺月”。

好吧,从这个发髻来看,他的确应该是回来了,只是现在又没了踪影,也不知是不是还在生气。

梳妆完毕,蓦嫣正在揽镜自照,影妩悄悄地进来了。蓦嫣一见到她,顿时喜上眉梢:“影妩,怎么样?怎么样?”她似乎急切地想知道什么,可是却又不得不压低了声音,就连眼眸中也盛满了迫不及待地光彩。

影妩谨慎地看了看四周,确定那些为蓦嫣梳妆打扮的丫鬟都出去了,这才附到蓦嫣的耳边,神秘兮兮地悄悄地开:“郡主,我找到了昨日与陛下一同赶回来的影卫,废了很多功夫才套出他们的话来。听说,昨日陛下听到青州城传过去的歌声,整个人脸色都变了。”

其实,蓦嫣是想知道昨日萧胤的反应为何,因着自己没机会去,只好让影妩去。

原本,影妩身为萧胤身边的影卫,绝不应该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可是,影妩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萧胤待蓦嫣不一般,蓦嫣问的也不是什么军事机密,再者,蓦嫣于她也算是有救命之恩,于是,便也就应允了帮忙。

“他脸色变了?”蓦嫣有点傻眼了,一时没有搞清这个脸色到底是如何怎生一番“变法”,只好蹙起眉来,懊恼地冥思苦想:“怎么会这样呢?”

“郡主别多心,陛下听见青州这边传过去的歌声,神色变得甚为惊喜。”看她那模样,影妩便知道她会错意了,立马详详细细地解释道:“原本,计划是有风险的,可没想到,一听到歌声,北夷军营里很快就内讧了。陛下亲自潜入帅营,与那北亲王毁木措对峙,原本是可以毫发无伤的,可是也不知那毁木措说了什么话,陛下一时不察,失手中了毁木措的倒戟。不过,陛下到底是陛下,那毁木措哪里是他的对手?擒住毁木措,稳住局势以后,陛下连伤也顾不上包扎,便带了两个影卫,马不停蹄地往青州城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