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蓦嫣点点头,脑子里有点乱。

按照这所谓的内幕消息,萧胤手肘上的伤应该是毁木措的杰作无疑了。可是,毁木措的武艺无疑是不敌萧胤的,那么,他在与萧胤对峙之时,究竟说了什么,竟然能让一直以来即便是泰山崩塌于前也面不改色的萧胤失手遭了他的暗算?

而且,萧胤竟然连伤也顾不上包扎就赶回青州来,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到了紫金关下,陛下也不知是什么事,急得连通传也免了,居然不怕泄露身份,使了御用金牌,命人立即打开紫金关放行。他一进青州城便四处寻找尉迟总管。后来,陛下找到尉迟总管时,向神医刚带着郡主离开。”那厢,影妩还是绘声绘色地讲述着那打听来的消息,就连极小的细节也不放过:“听说,陛下一见到尉迟总管就斥责他为何贸贸然让郡主离开卫王府,听说郡主遭了偷袭,险些受伤,他竟然怒极,不由分说,一剑便砍了印封侯的脑袋!哎,真是不可思议!听那两个同陛下一起回来的影卫说,跟在陛下身边那么久,从没见他脸色那么难看,神情举止那么行色匆匆,尤其是砍了印封侯的头那一瞬,整个人看起来好可怕!”

那一刻,蓦嫣即便是再笨,也全然明了——

萧胤是为了她,才这么行色匆匆地赶回来的!

只可惜,他回来得非常不是时候,若是早一步,说不定便能在紫金关遇到她,若是迟一步,说不定两人就能在卫王府见面,怎么也不该是在昨夜那种尴尬地场面下碰面。

原本,她还想扮演个一心等着丈夫回来的温柔可人小妻子,可不料,那个该是她丈夫的男人一回来,竟然看见她疑似给他戴绿帽的举动。

是个男人,都会生气!

看到蓦嫣在发愣,影妩径自挤眉弄眼地揶揄她:“郡主,陛下他其实很在乎…”话音未落,寝房的门打开了,站在门的正是一身青衣的萧胤。

影妩的眼角瞥到了萧胤,吓得一结巴一哆嗦,脸色苍白,立刻识时务地改:“郡主,陛下他其实很在乎咱们大汉的声誉,你此行前往北夷军营缔结盟约,可千万要好好锉锉那些北夷蛮子的锐气!”语毕,她忙不迭地行礼告退,脚步快得像是受了惊的兔子。

淡淡瞥了瞥影妩近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萧胤的目光微微一凛,有那么一刻,他微微地蹙起墨眉,脸上是一闪即逝的疑惑,但随即,冷淡又一丝一丝地浮回靥上,自然平静得犹如宛转的风。

他跨入寝房,目光在蓦嫣身上仔仔细细地流连了一番,双眸仿若可以摄人心魄,五官的棱角鲜明而深邃,低沉的嗓音如同神祗一般,温柔中带着肃然:“打扮好了?”

蓦嫣心里蜜意辗转,看着他进来,脸上不免堆起了甜甜的笑。“我这个样子——”她故意张开双臂,在原地转了一圈,显示自己那从头到脚华丽至极的繁复妆扮,夸张地扬起眉:“应该不会丢了咱们大汉的脸吧?”

其实,她更想说的是——

我这个样子跟着你去,应该不至于丢了你的脸吧?!

萧胤垂下眼,只是冷淡地道了句“还好”,便率先出去了,留下微微撅起嘴的蓦嫣跟在他的身后,一脸的心不甘情不愿。

蓦嫣终于可以在众人面前回复真实的容颜,不用再戴人皮面具了。而那一刻,蓦嫣也不得不佩服萧胤心思的缜密,以印封侯等人的细作身份为借,让她这么华丽丽地以真实面容出现在青州士卒的面前,赚足了惊艳的目光。

只不过,那一刻,蓦嫣眼尖地发现,聂云瀚的脸色有点莫名的不中看。

既然是打着蓦嫣的名号去缔结盟约,那么,以蓦嫣这一身打扮,若是为着端庄着想,本是应该乘马车才妥当的,可是,在紫金关,她却偏偏极端固执地拒绝那豪华舒适的马车,还命人去马厩牵来了“甲壳虫”,说什么“巾帼定要胜须眉,才不会丢了大汉的脸。”

更过分的是,在众人的目瞪呆中,她不顾仪态地跃上了马背倒也罢了,尔后,她竟然驾着马走到扮作侍卫的萧胤身边,居高临下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这才弯下腰,戏谑调笑地冲着他伸出手去,做着轻佻的邀请:“这么多侍卫里,就属你长得最俊俏,上来与本郡主共乘一骑,如何?”

十足十登徒浪子的可恨嘴脸,可她竟是熟极而流!

萧胤抬头望着她,微微眯起眼,眸中似乎有风暴在酝酿。

这个女人,越来越放肆了!

她分明就是故意的,知道他在青州城内不便曝露身份,所以,就这么吃定了他。而且,他也知道,倘若他拒绝,她定然会说“你不肯?那我找别人去。”之类气死人不偿命的言语。鉴于之前曾听她坦言垂涎向软衾的所谓“神仙生活”,他便也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即便是做出再过分的事,说出再离谱的话,那也是极为正常,不足为奇的。

就在蓦嫣的笑脸快要僵掉的前一瞬,萧胤抓住蓦嫣的手,稍稍借力,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便上了马背,喧宾夺主地从蓦嫣的手里接过马缰,将她牢牢圈在怀里,策马便往前,出了紫金关。

在尉迟非玉的示意之下,后头的仪仗队和侍卫队也立马跟了上去。浩浩汤汤的队伍,就这么出了紫金关,一路往三十里外的北夷军营而去。

骑着甲壳虫走在最前面,萧胤那一身朴素的青衣和着蓦嫣那大红织金锦缎的外衫,竟是出奇的协调,远远望去,衬着那关外堆积的皑皑瑞雪和偶尔显露出的黄沙,确是美得像画一样,令人无法移开视线。

“你竟敢当众调戏我?!”马背上,萧胤眯着眼,静静低头敛目,看着怀里如同偷吃了鱼的小母猫一般得意的蓦嫣,眼波流转处,竟然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就连质问也是轻描淡写的。

“不满意?”蓦嫣伸出手去,硬是勾住他的脖子,把他拉到理想距离,坏坏地把唇凑上去:“那本郡主当众轻薄你,如何?”

语毕,她便就这么肆无忌惮地吻了上去,硬是用舌头撬开他紧闭的温软薄唇,吻得缠绵而大胆,愣是在马背上也制造出了心神荡漾的拥吻效果,毫不在意这伤风败俗的一幕落到了身后多少人的眼中。

“蓦蓦!”一吻结束,萧胤无奈至极,只能唤着她的名,以此告诫她不要太放肆。这个连坑蒙拐骗偷鸡摸狗也能一脸从容面不改色的女人,他根本不必期待她在当众调戏或者轻薄男人时会有所谓的羞耻之心!

他可清清楚楚记得,她曾经看着他□的身体,亢奋到鼻血长流!

“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我叫什么了!”听见他终于开叫了那专属他的昵称,蓦嫣这才一改之前流里流气的模样,把整个身子缩进他的怀里,把手贴在他的胸,幽幽的气,活像是个独守空房的怨妇:“狸猫,你知不知道,我昨天一直提心吊胆的,生怕你有事,一直在紫金关等着你回来!”她着重于渲染昨夜的前半段,至于后半段,她也知道那是禁忌,便聪明地只字未提。

对于她这明显是撒娇的言语和举动,萧胤不置可否,斯文俊雅的脸上终于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眉间显出了一抹会意。

有尉迟非玉的详细汇报,他当然知道她一直在紫金关等他,等了许久许久,就连那引得北夷大军成功内讧的歌声,也是她的杰作。如果不是她这极聪明的一招,想必,他会花更大的力气才能挟持住毁木措。只不过,他也有些不悦,他明明告诫过她不要离开卫王府,可是,她却自作主张,当他说的话是耳边风。

他昨夜一得到消息便一路快马加鞭地赶回来,生怕她出了什么意外。虽然向晚枫的话很不好听,但是,他仍旧不得不自责,并且承认那是事实。

每一次她有危险,他都不在她的身边。

但,幸好!幸好她安然无恙!

每一次,都是由别的男人来保护他的女人,这让他觉得很是难堪!不由想起逃亡时的经历,似乎一直都是她在保护她,这让他难堪之余更有点黯然。

难道,他真的连自己的女人也保护不了么?

思及至此,他不由眯起眼,心尖一窒,脸上那好不容易稍稍绽放的笑容又收敛了。

“听说,毁木措被生擒了?”察觉到他神色有点不对劲的苗头,蓦嫣机敏地继续转移着话题,致力于不让萧胤想起昨夜和向晚枫有关的一切细节。末了,思及毁木措一直以来的惹人讨厌的举动,她恨恨地轻哼一声,其间多多少少带着点风凉的意味:“怎么不干脆斩了他?”

那个讨厌的北亲王,之前伤了叶楚甚,又抓了她去鞭打,甚至企图□,如今,他居然还伤了她的狸猫!

真是夫可忍,妻不可忍!

萧胤摇摇头,睫毛细密地覆盖出了一片浅淡的阴影,勾勒在面容的深处:“他到底也算是个人才,就这么斩了,未免可惜。”

其实,萧胤更觉得奇怪在于,毁木措数次拒绝了国丈殷钺旒一同谋逆相互照应的计划,说明他不愿与汉皇萧氏为敌,可是,这一次,他又为何会在明知军心不稳的情况下,还贸贸然地带兵攻打青州?

以他的老谋深算,应该不至于犯这种低级错误才对!

难道,他早就知道贺兰贞母子身在青州?

这一点,实在是可疑!

会不会,自己的身边有细作!?

“可他伤了你呢!”蓦嫣并不知道萧胤在思虑什么,只是转了转眼珠,语气中对于放过这样一个大败类似乎感到非常可惜。思索了好一会儿,她似乎是有了主意,扬起脸来对他笑:“狸猫,让我替你报仇,好不好?”

萧胤微微一愣,被她那笑得极灿烂的笑脸所擒获,突然之间,胸臆中满溢住了一抹感动的暖流,却并不言语,只是颔首,三分柔情露在眉间,近在咫尺的一双眼眸深邃得不可见底,其中熠熠生辉的是无尽的缱绻与宠溺。

划桨开船

卫王府的仪仗队和侍卫队随同昭和郡主到达北夷军营的时候,已经晌午了。

约莫还有百来米的模样,蓦嫣远远就看到太后贺兰贞与小皇帝毁木崇在营外等候,但甚为奇怪地是,那北亲王毁木措竟然不是如她想象的那样被绑成个凹凸火腿粽,竟然还锦衣裘马,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那臭脸摆得尤为明显!

她在萧胤怀里扭了扭,极为纳闷地仰起头去看他,却见他神色异常平静,似乎也正饶有兴味地看着那北亲王毁木措,眼底漾着一片冷漠的幽蓝。“怎么——”她只问了两个字,就将后面的一并给咽了下去,相信他听得懂并且也猜得到她那没说出的话尾。

萧胤淡淡地垂下眼,漆黑如点墨的眸子更加暗沉,莫测高深的目光中看不出他的任何情绪,在她那充满疑问的眼神中无声的敛起眉峰,飞扬的眉尾隐隐抽动了一下:“毁木措虽然桀骜不驯,手段毒辣,但也并不是十恶不赦,他若能身处北夷朝廷,辅佐贺兰贞和小皇帝,不仅可以平衡北夷朝中毁木族与其他部族的势力,以防其他部族谋逆,于贺兰贞母子而言,也算是有个依靠。”

听完他这么一番语焉不详的解释,蓦嫣立刻就已经大致地想通了他心里的谋算。“也就是说,你那一日带着贺兰贞母子前来,虽然擒获了毁木措,可是却并没有对他无礼,反而当众为他洗清了杀兄弑嫂的嫌疑,恩威并重,想让他心生感激,甘愿为你所用?”她把脸靠在他的胸,听他胸膛中沉稳的心跳,觉得他的确是个很有手段的人,做事张弛有度,深谙进退,也知道用什么样的办法对付什么样的人是最为有效的。

听她已经聪明地猜中了他的心思,萧胤那清俊儒雅的脸上噙着一丝浅浅的笑,将唇凑到她的耳边,灼热的气息吹拂在她的耳边,薄唇细细摩挲着她的耳廓,眷恋地一寸一寸吞噬着:“蓦蓦,和你说话,真是一点也不费劲。”

虽然他徐声轻言,声音低哑,可是,也不知是因着天气冷,还是他的气息太过温暖,蓦嫣只觉得他的呼吸灼烫如火,那举动暧昧得令她发软,就连响在耳畔的每一个字,都仿佛要毫无保留地烧进她的骨血中,把她熔掉。

“可是,他那模样,分明就是个白眼狼。”她微微喘息着,在他的亲昵中显得有点昏沉沉的,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衣衫,可是脑子里的脉络仍是清晰无比的:“谁知他会不会在某一日突然掉头,咬你一?”

听得蓦嫣的担忧,萧胤瞳眸一黯,那浅浅勾起的唇角划出些微冷厉,世故而内敛的眼中溢满漠然的光芒,淡淡搁下话,声线如刀一般犀利,锋芒毕露:“他有把柄在我手中,要做反咬一的白眼狼,也要先掂掂自己有没有那能耐。”

听到他话语中冰冷的“把柄”一词,蓦嫣突然心上狠狠紧缩了一下,油然而生的寒意好似一滴墨,在水中慢慢散开,洇成袅娜的丝线,看似清晰,实则乱乱地纠缠着。

“把柄”二字,含义太多。

那代表着弱点,代表着有机可趁,代表着对手一旦被人揪住便只能束手就擒,毫无还手之地。

似乎,他总能冷静地找出每一个人的把柄,善加利用,让对方毫无反击的余地。从叶楚甚到向晚枫,从聂云瀚到尉迟非玉,如今,还要再加上贺兰贞与毁木措。

却不知,在他的眼中,她的“把柄”是什么?

对他的情情切切,是不是也该算作是“把柄”?

蓦嫣的心抖得有点难以自持,她想努力让自己不去在意,不去胡思乱想,可颤抖的手指和怦怦乱跳的心却怎么也压抑不住。她的心绪越来越乱了,心底的彷徨和无措汹涌成了波涛,一浪一浪地击打着胸,衍生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哦。”好一会儿之后,她才深吸一气,有点勉强地应了一声,强迫自己挤出一抹称不上自然的笑,顿时觉得有些眩晕,微微晃了晃身体,只能选择把脸埋在他的怀里。

“怎么了?”萧胤似乎也觉察到了蓦嫣的不对劲,垂下头来看她,却并不知道她因着他的话而有了思量。

“冷。”她蜷在他的怀里,含糊地又应了一声,感觉到他收紧了双臂,那温暖却也危险地气息像一个蝶茧,把她包裹得更紧了。

也不知是她思绪太乱,还是“甲壳虫”走得太慢,总之,那最后百来米的距离,竟然像是走了很久很久才到,让她好不容易才平复下心里的恐慌。

到了北夷军营,萧胤先一步下马,似乎是与贺兰贞母子早有约定,双方只是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色,贺兰贞也没有揭穿萧胤的真实身份,反而是恭恭敬敬地向着蓦嫣欠了欠身子,行了个礼,称了声:“郡主”

蓦嫣也连忙下马回了礼,正打算入营帐商讨那所谓的盟约之时,站在一旁那脸色难看的毁木措过来了。

“禽兽不如,我们又见面了!”看着毁木措那张于扭曲中混合着抽搐的脸,蓦嫣突然一下心情就好了,不仅轻快地打着招呼,还暗示性地伸出脚来,做了个轻踢的动作。这个动作很有掩饰性,在别人眼中似乎是骑马太久舒展筋骨的表现,可是,在毁木措的眼中,那却成了一种近乎嘲讽地告诫:“上次,我把你招呼得还不错吧?”

“小黑?!”他似乎一下便回忆起了这个动作曾经带给他的剧痛和重创,咬牙切齿看着她,眼神冷得像是两道剑芒,紧抿的薄唇,凸蹙的眉宇,呈现出一种可怕的狰狞,像是恨不得扑上来一把扼住她的脖子:“你这个悍妇!”

又一次听到这个让她一头雾水的绰号,而且,这一次似乎还加上了评价,蓦嫣立马冲着毁木措嫣然一笑,装作礼数周全地曲了曲身子:“北亲王,我们大汉有句俗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拖长了尾音,似乎是很神秘地向前倾了倾,咳嗽一声后才道出下半句:“人若犯我,断子绝根!你要不要试试?”

那“断子绝根”四个字一如了耳,毁木措原本就极难看的脸色一下便青黑了起来,带着一种恨意拳拳。可是却不好发作,只是指着蓦嫣的“甲壳虫”,一字一字地发着狠:“你偷了本王的汉青!”

“哦?这马叫汉青?”听见毁木措唤“甲壳虫”为“汉青”,这下,蓦嫣恍然大悟,终于知道为什么噶达贡雪山上的袁氏夫妇会说这是一匹难得的好马了,看来,她当时人品爆发,一不小心就偷走了毁木措的坐骑。

这马叫汉青?

嗯,还不错,文天祥有诗云:“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也不知是不是取自这个谐音,不是那些俗气异常的名字,不过,从一匹马的名字也可以看出,毁木措这家伙,定然是个野心勃勃的主!

“我还是觉得甲壳虫比较好听。”她咕哝了一声,挥了挥手,让一旁的侍卫把马给牵下去,率先一步与萧胤并同贺兰贞母子一起入了营帐商讨缔结盟约的细节,一点也没有偷儿遇见失主时应有的心虚,反而还颇有些理直气壮,仿佛那马生来就该是她的一般。

“甲壳虫?!”这下子,毁木措被弃之于原地,华丽丽地遭到了忽视!只见他的脸色从原本的青黑有变成了猪肝色,仿佛再一次于重要部位受了重创,恨得牙痒痒!

接下来的所谓缔结盟约,说得好听些是商讨大汉与北夷的未来的相处模式,说得不好听些,根本就是与那所谓各地赔款之内的善后问题进行讨价还价。在这一方面,贺兰贞拿出了一个女人斤斤计较的本事,先发制人,看来,即便是没有商场季末时血拼的经历,骨子里也有血拼的基因。

而萧胤却显得并不怎么热衷,待得贺兰贞说到词穷了,这才懒洋洋地列出了自己所要求的条款底限,既没有贺兰贞预想中的割让城池,也没有趁机狮子大开,要挟北夷赔偿数额巨大的款项。

蓦嫣仔仔细细听了听,用她的思维来总结那些咬文嚼字的文言条款,似乎归结起来也不过是三条:

1、北夷皇帝须得向大汉皇帝称臣,每年纳一定数量的岁贡。

2、大汉在北夷都城岽丹设卫所,对于出兵等是军事活动进行监控,并不干涉北夷朝廷对北夷的直接统治。

3、开通北夷与大汉边境数个城市的互市,允许商贸自由。

看到贺兰贞有喜出望外的表情,蓦嫣不得不对萧胤这恰到好处的条件由衷钦佩。

北夷虽然兵强马壮,可是经济上却并不见得多么富庶,上一次的逃亡经历,也让蓦嫣认识到了北夷底层民众生活在如何的水深火热之中,此时,如果贸贸然要求割地赔钱,别说北夷拿不出来,就算是硬着头皮拿出来了,恐怕也会让贺兰贞母子下不了台,说不定还会使得她们心生怨恨。

倒不如给了底线条件,让贺兰贞母子再一次心存感激,不至于和大汉内部的反动分子为伍,这也算是平定了外患。

再说,就算得了北夷割让的城池,也不见得就算是扩大了疆域。众所周知,这种殖民地是最难管理的,一个不慎选了剥削民脂民膏的贪官污吏,说不定还会激起北夷民众的反抗情绪,实在是半点好处也没有,倒不如设立卫所就近监管便罢!

而且,这十几万北夷军队虽然军心不稳,可老是囤积在紫金关外,扰得青州日日戒严,也的确不是办法,还是早点让他们打道回府比较好。

最后,关于商贸方面的问题看似无关紧要,可实质却是最为重要的。北夷所产的人参鹿茸之类的药材特产和马匹牲畜之类,大汉固然需要,可是需求却不多,而北夷人却似乎更需要数量庞大的丝绸,粮食等物品,所以,这开通商贸自由的条款,无疑是一边促进两国友好,一边正大光明地把北夷的钱财大把大把地往大汉的腰包里攥。

萧胤非常聪明,知道所谓的暴力控制不可能长久,而对一个国家真正的控制是经济上的控制,这样,才能使得对方毫无还手之力,只能选择长时间依附,进而从思想上被侵蚀,在文化上受影响,最后无声无息地被慢慢吞并。

先祖四方征战,打下江山,需要守成之君于经济上运筹帷幄,在政权上进一步巩固,才能真正的建立起一个王朝的繁华兴盛。

所以,鲸吞与蚕食并用,这才是真正的帝王手腕!

真没有想到,这个男人竟然思想先进到了这个地步,怎的不让她另眼相看?!

那一刻,蓦嫣也终于明白了,萧胤为什么要悄悄地将国库里的钱财洗到自己小金库一般的“钱庄”里了。

他恐怕是早就有了这出了京师之后便数月不归的计划,为了以防殷家在京师突然起兵夺宫,便早早地把国家的财政大权紧紧握在手里,使得殷家即便是想造反,也没有办法。再说,就算殷家硬着头皮夺了宫又如何,要钱没有,要兵也没有,只有那空壳子一般的皇宫内院和文武大臣。而那些大臣里,有半数以上是萧胤时任东宫时和登基之后一个一个提拔擢升的,不能为殷家所用,杀又杀不得,根本等同于是个不讨好的烫手山芋。

如今,萧胤只要顺利借由她得了青州的兵权,就可以随意呼风唤雨了吧?

看着这个自己倾慕的男人睿智的眉目,迷人的侧脸轮廓,蓦嫣心里的恐惧又浮了上来。

这是一个胸怀大志的男人,感情于他而言,究竟能占几分几厘的比重?

越是对他敬佩得近乎满心崇拜,蓦嫣心里的不安就越为明显,越是发现他非同一般的心思与手段,蓦嫣也就越觉得没有安全感。

当一个人习惯了谋算,那么,他会用几分真心来对待别人?

更何况,这个“别人”不过是一个需要倚靠着他的鼻息才能存活的小女人。

更何况,这个“别人”是他明知已经在感情上对他无法自拔的小女人。

更何况,这个“别人”只是一个小女人,而他的一生,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

蓦嫣心中有思量,只觉得在那营帐里呆久了很是胸闷气短,便知会了萧胤一声,并承诺绝不会随便乱跑,便到营帐外头等候。

毁木措也在营帐外头,那受了打击一般傻头傻脑的沮丧模样,总是能令蓦嫣的心情莫名其妙地就变好。其实想一想,一向骄傲的他应该很气闷吧,不仅被人设计,被人陷害,输得一塌糊涂,恐怕至今也还没有猜透“凌青墨”的真实身份。

谁让他要开罪萧胤?

算他倒霉!

毁木措远远地站着,好一会儿,看到蓦嫣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才阴沉着脸走上前来,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蓦嫣。如今,他已经知道蓦嫣便是大汉卫王府的昭和郡主,似乎算是寻到了一点线索。他思索了一会儿,从腰封里掏出一个东西,在蓦嫣面前晃了晃:“小黑,你看这是什么?!”

看到那个神秘的东西,蓦嫣眼前倏地一亮,惊喜非常,伸手便要一把夺过来:“这是我的白玉珏!”

没错,毁木措手里拿着的,真是当日萧胤予她的白玉珏,只不过,逃亡之时,她忍痛在梁马城的当铺里当了它,如今,却也不知怎么会辗转落到了毁木措手里。

“你想要?”见她那急切的模样,毁木措觉得自己总算是在她面前扳回了一点颓势,棱起一边眉梢,显出了一分洋洋得意的神色,就连那明知故问地嗓音也微微扬起,带着显而易见的戏谑。

“废话!快把白玉珏还给我!”见他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蓦嫣也顾不上什么郡主仪态了,眯起眼伸出手去,压低了声音,努力摆出一副阴狠恫吓的表情,压根就忘记了自己方才偷了别人的马却还耀武扬威地模样:“还给我!”

毁木措哂然一笑,压低了颀长的身子,居高临下地和她对峙,使得她那娇小的身子在此刻完全不占一点优势。“既然这东西对你这么重要,你又为何会舍得把它当掉?”他故意在她够不到的高度摇晃着那块白玉珏,心中的某一些疑惑和惊诧在升着温:“要不是梁马城的守军无意中发现了汉青的踪迹,又无意中得了这东西,觉得事有蹊跷,来想本王禀告,本王也不会想到,你竟然敢带着凌青墨反其道而行,一路上了噶达贡雪山!”

蓦嫣凝着脸,不作回应,只是径自摊着手,睨着他,告诫他最好自觉一点。

毁木措收回那白玉珏,拿到自己眼前仔仔细细地再次打量着,突然毫无预警地压低身子,脸上闪现出莫名地笑意:“不过,照本王来看,这块白玉珏应该是大汉内廷的物什。”深邃的眸子斜斜一睐,冷不丁地射出摄人寒光,他语焉不详地开,话语中的嘲讽越发深了:“就算你身为大汉的郡主,照理,这东西也不该在你手里。”

没错,这白玉珏上雕刻的图腾乃是“凤舞九天”,能拥有这白玉珏的,不是大汉地天子,便该是大汉的皇后,就算眼前这个女人贵为大汉的郡主,手里拥有这种东西,明显也是不合宜的。

要不是无意中认出了这东西的来由,他也不会恼羞成怒,毅然出兵攻打青州!

虽然还不能完全确定,但是,他似乎敏锐地感觉到,素来谨慎的自己被人设计做了一回傻子,怎能不气恼非常?

他至少要搞清楚,那设计自己的究竟是何方高人!

“那你要怎样才肯还给我?”蓦嫣自然不知道其间有些什么问题,只觉得毁木措的言语中似乎是有着某种刺探的味道,顿时有点恼了!那白玉珏可是她的定情信物,从这个禽兽不如手里拿回来,她发誓,她一定要好好地消毒一番!

终于听到自己想听的话了,毁木措眯起眼,玩味地挑起眉峰,几缕不驯的发丝垂落在额际,更显得那凉凉的笑意诡谲难测:“小黑,你告诉本王,凌青墨,他到底是什么人?”

“本郡主为什么要告诉你?”听不得他张闭以“本王”来显示自己的身份,蓦嫣冲着他扮了个鬼脸,也开始咬文嚼字起来,意在鄙视他的自视甚高:“你再不识相地还来,小心本郡主对你不客气!”

说着说着,她的脚开始有点痒了,打算他再不识相地把白玉珏归还她,她便要再一次瞅准那“目标物”踹过去,说到做到地让他“断子绝根”!

毁木措摄住她的视线,立刻就看穿了她的想法,顿时那好不容易才隐忍的情绪立刻就反弹了起来:“本王倒要看看,你这悍妇还能对本王怎生个不客气法!”他忿忿地回瞪她,决定她要是再敢对他不敬,他便是死也要拉这个悍妇陪葬!

关键时刻,许是那盟约已经谈妥,营帐的布帘子被掀开了,径自缓缓出来的是一脸淡笑的萧胤。

“毁木措,你对朕的身份这么好奇么?”他明明是在对毁木措发问,可是却若有深意地看着蓦嫣,黑眸灼亮得骇人,平日温文尔雅的从容,已被出鞘般的锋寒取代。不着痕迹地走到蓦嫣身后,他自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他如今毫不掩饰自己的身份,竟然是大胆地自称“朕”!

“你是——”毁木措从那自称中听出了端倪,一抹不可置信的错愕染上了眉宇,脸色也开始由青转白,怎么也无法把眼前这个青衣朴素的内敛男子和想象中的模样划上等号:“你是萧胤!”

萧胤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一把夺过毁木措手里的白玉珏,放回满脸期待的蓦嫣手里:“朕的东西,你自该要物归原主。”他说得轻轻慢慢,语调徐缓,可语气却与脸色毫不搭调,冷戾寒凛。再抬起头时,唇边那浅笑的慵懒在瞬间勾勒成极致明晰残酷和轻蔑,就连目光也成了钢针,一针一针扎在毁木措的脸上:“朕的女人,你以后最好记得对她客气一点。”

思及自己之前曾经做过的事和遭到的报复,毁木措的头皮不禁一麻!

千错万错,他不该招惹这个女人!

回到青州之后,蓦嫣带回了北夷与大汉缔结盟约的好消息,晚膳之前,探子便回报了北夷已经全线撤兵的准确消息,令整个青州城几乎沸腾。在尉迟非玉的婉转的建议之下,她动用了卫王府中的部分银两,让青州城的守军与百姓共同欢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