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嫣故意吃得极慢极慢,其实是为了多留他一会儿。他也说了,奏折摞得像山一样那也就是暗示,他的确只是来陪她用膳而已,其他的事也就不用期待了。

所以,用完了晚膳,已经时近丑时了。

“你真的要走么?”感觉到离别的时刻又到了,蓦嫣哀哀的拉着萧胤的衣角,漾着水的眼眸透出不易觉察的无助,滟滟的唇轻轻抿起,仿佛抿住的是一颗脆弱的心,以及满满的沮丧:“你走了,我睡不着。”

“朕还有折子要批。”看着她那委屈非常的模样,萧胤只能苦笑,安慰似的抓住她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再说,还有两个时辰便该早朝了,今日还要廷议擢升吏部左侍郎为吏部尚书一事。”

听他提起“吏部尚书”,蓦嫣突然想起了之前出的那场乱子:“狸猫,关于邵远翔被杀的事——”

她不确定那件事最后是怎么解决的,总之,她到京师来了这么久,似乎从来没有听到有人谈论这方面的消息。

甚至,很多人或许根本就不知道竟是发生过这么骇人听闻的事件。

“蓦蓦,这些事朕自会处理的。”萧胤的眉因着她的询问而蹙了起来,似乎是不希望她过问,便避重就轻地一带而过:“你勿需过问,也不用操心,乖乖地呆在亲王府便成了,知道么?”

“知道了。”蓦嫣也看出萧胤不希望她插手这件事,便乖乖地点头。在萧胤满意的浅笑中,她突然出人意表地伸手抱住他的脖子:“狸猫,我们来吻别吧!”

语毕,她再一次发挥出骨子里的流氓本质,硬是凑上去强吻他!

如果说之前的吻是浅尝辄止,那么,这一个吻,绝对是蓦嫣拼尽全力也要将他留下的证据。

心里催眠似的叫嚣着“不要他走,不要他走…”,直到这一刻,蓦嫣终于有机会把她理论知识里关于勾 引 撩 拨的那部分用以实践。

自然而然地,两人倒在了那宽大的软榻上。

就在那至关重要的一刻,萧胤像是突然从那情 欲的烈焰中醒悟过来,伸手抓住她放肆的手,一跃而起。

“蓦蓦!”他狠狠地亲吻她,在她的唇间喃喃唤着她的名字,在她以为自己就快要得逞的时候,他像是一阵风,倏地松开她的唇,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他急切的脚步,步履不稳的背影,蓦嫣并没有前一次的失望,相反,却是眯起了眼睛。

他,分明是落荒而逃!

采阴补阳

虽然已是煦暖春日,但夜半尚有料峭之感,蓦嫣躺在那画舫的软榻上,裹着锦被缩成一团,看着外头逐渐西移的月牙儿,心底涌上点点滴滴的愁绪。

这几日,她反复地思考着那令她头疼的问题,如今,是不是也该要做个决断了?

她如今心知肚明,今夜的所谓游湖散心,十有八九是萧胤指示尉迟非玉精心安排的。以往,尉迟非玉称她为“夫人”,她还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现下里想起来,尉迟非玉知道萧胤的真实身份乃是卫王世子,所以,不称她为“郡主”,而称她为“夫人”,大抵也是看在萧胤的面子上。

她真的算是萧胤的夫人么,还是,这不过是见不得光的“金屋藏娇”?

想起萧胤那一日在朝堂上对她的冷淡,又思及他方才的温柔体贴,真是完全没办法把他截然不同的面貌联系在一起。

他差人送来的衣裙首饰,昭示的意义实在太过明显,他那所谓的妥善安排极大地可能是是要让她入后宫吧?

虽然她那么爱他,可是,她仍旧必须承认,她真的不愿意入他的后宫,无论是做妃嫔还是做皇后。

虽然他如今尚未侧封妃嫔,但,并不代表他一辈子都不会,帝王的传宗接代到底是关乎社稷的大事,讲求的是雨露均沾,讲求的是开枝散叶,什么“三千宠爱在一身”,不过是神话罢了。若是做妃嫔,说得难听些,那叫偏房,叫小妾。男人都是贪心的,有了一个小妾,便想着第二个第三个,不仅吃着碗里的,还要瞧着锅里。那么,终有一日,他的身边会围绕着无数争奇斗艳的女子,终有一日,当他习惯了被讨好,习惯了享受感情疏于付出,她便只能被冷落。其实,她也不怕受冷落,毕竟,这二十年来,她已经习惯了。可若是做皇后,母仪天下又如何?她绝对受不了看见他的怀里搂着别的女子,她更加受不了明明嫉妒愤恨,却还要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甚至于主动地为他做些近似于拉皮条的举动,并以之为“贤惠”。

所以,她做不了妃嫔,更做不来皇后。

殷赛雪,同为女人,从她看萧胤的目光里便可知道,她必然也是爱着萧胤吧,所以,才敢仗着殷家的权势,蛮横地不允他册立妃嫔,这其实,也是一种在乎的表现吧?

然而,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如今,向晚枫或许是唯一能医治萧胤的人。当日逃亡,她情急之下喂萧胤吃了瑶池琉璃果,也就使得萧胤没了胁迫向晚枫的东西。从向晚枫与萧胤之间时时针锋相对的关系来看,恐怕,向晚枫是不会那么轻易地就答应治好萧胤的。

长寿阎王的毒发,实在太可怕,她真的舍不得再看他疼得那么死去活来。

他今夜明明已经动情到了那种地步,却仍旧能够克制着没有碰她,是不是也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拿她去换解药?

她不知道向晚枫对自己存的是什么心思,但,她其实愿意为了萧胤到墨兰坞去,不是去做当家主母,而是去为奴为婢。

她不否认,她从一开始到现在,都在履行着她曾对他说的话——

她只想给自己留下点纪念。

如果不能拥有一辈子,那么,拥有一夜的记忆,是不是也算曾经拥有了,如果运气好些,不能拥有他,拥有一个他的孩子,是不是也算是聊以慰藉了?

没错,她想要的,只不过是一夜情罢了。

她知道,在这世间,最经不起考验的,就是感情。所以,她宁愿戛然而止,保留这段感情最美好的一面,也不希望萧胤在利弊权衡之下,把她送给向晚枫。她宁愿是自己主动跨出那一步,愿意为他的性命而拿自己的自由和人生去换取解药,这样,还能保有一点尊严,这样,也该算是狗血地所谓以爱为名的牺牲吧。

曾经有位哲人说过,于人而言,最美好的莫过于已经失去的东西,那么,她宁愿成为他心里独一无二的那一个,这样,他会不会在以后的某些日子里回想起她的容颜,回想起那些曾经相依为命的日子?回忆起她和他的所谓感情?

她,能在他的记忆里活多少年?!

其实,去“墨兰坞”的决定也不见得就真是所谓的牺牲,或许,这是最好的结局,也说不定,在墨兰坞那种单纯的地方,更适合她无欲无求地混吃等死。

相逢是首歌,她与他的相逢,早已注定,是一首骊歌。

蓦嫣照例是一夜无眠,以往,还能借着莲生的容颜安慰一下自己,假想他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可今日,他来了又走了,没了他的温暖,她便只觉得锥心刺骨的冷,像是风雪包裹着身体,连灵魂也要一并动僵了。

直到第二日早上,尉迟非玉才带着蓦嫣乘马车回了亲王府。他原本以为,有了昨夜的相会,蓦嫣的心情应该要好些了,可是,蓦嫣仍旧是那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眉头倒反而蹙得更深了,情况似乎是更糟糕了。

一回到亲王府,蓦嫣便抱着小可怜恹恹地往寝房走,可谁知,却意外地发现莲生愣愣地坐在中庭里等着她。

见到蓦嫣的那一刻,莲生漆黑的眼里闪过了某种怪异的光亮,代表着某种难以说出的涵义,跟着,那烁亮的眼瞳又恢复了原本的平静,宛如无风无浪的潭水一般,没有漪沦,完全看不出任何起伏的波澜。

“少主来了。”

他简短而直击重点地说出了四个字,仍是保持着面无表情的扑克脸。

蓦嫣的心一扬一沉,说不出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可是,即便如此,她仍旧是三步并作两步,提起裙摆急急地往厅堂而去。果然,那坐在椅子上不紧不慢啜着清茶的人,不正是向晚枫么?

那一身内敛却也因着容颜身量而恁地显眼的灰衣,那一张完美得毫无瑕疵却也因着满脸漠然而更形倨傲的脸庞,这个男人看人接物待人处事都由自己的一套独特原则,只随自己的喜好,气场无疑是极为强大的,很难被身边的人或者事所同化。

“疯疯,你怎么突然到京师来了?”蓦嫣很想做出一副惊喜的模样,可是,心里到底是失望而难受的,那惊喜的表情被心情异化,看起来也就多了几分的僵硬和不自然。

向晚枫冷情冷性,不是个喜欢掺和热闹的人。他既然已经离开青州回了“墨兰坞”,如果没有极其重要的事,应该是不会随便出来的。而如今,他偏偏于这关键时刻出现在京师,现身卫王府,看来,她应该是没有猜错的,说不定,萧胤已经是打算要拿她去交换解药,解自己身上的长寿阎王之毒了。

“我专程来看你,不行么?”看蓦嫣的脸上有着一些说不出的暗淡,似乎并不高兴见到他,向晚枫语调淡然地徐徐开,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灿若星子的双眸深幽难测,嘴角微扬,闪过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你真的是来看我的?”看他这副不紧不慢的模样,蓦嫣更觉得有可疑,上前一步,凑近了些看他,想从他此刻的言行举止中看出些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来。

向晚枫感觉到她目光里的探究,并不开解释,只是不动声色地搁下手里的茶杯。“要不,你以为我专程到京师来做什么?”他语调悠闲地笑着反问她,看样子应该心情很好,有意无意地顿了一顿,似乎是要刻意给她留下点思索的空间。

蓦嫣的心不断地往下沉,如同一个由高空往下坠落的物体,一直要沉到无底深渊的最底层,却又不知何时才能到达,在失重的感觉中惊慌失措。“我们换个地方再谈吧!”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上前去拉了向晚枫的手便往她的寝房跑。

向晚枫没有想到她会有这样的举动,略微愣了愣,却被她拉着,双脚不由自主地往前迈,跟着她一路走。

进了自己的寝房,蓦嫣仔细地关上门,也不在乎什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忌讳,只是忐忑难安地走到眉头深蹙的向晚枫面前,不断地深呼吸。“是萧胤请你来京师的,对么?”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压低了声音,不知不觉中,语调微微带点颤抖,许是心痛无法自制,许是难以压抑的焦灼,终于问出了这个很是难以启齿的问题。

她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不容许她再自欺欺人了。一旦得到了答案,也就是她真正要面对抉择的时候了。

“没错。”向晚枫点点头,也没有打算要瞒她。

那一刻,蓦嫣如遭雷击,只觉得自己那素来坚强的心被“啪”地一声便摔到了冷硬的地上,即便没有碎,可是到底摔出了几道豁着子的裂缝,那汩汩流出的也不知是无色的血,还是无声的泪,痒痒地划过心扉,婉转而冰凉,似冬日的冰晶,还未陨落便已融化殆尽,明明是无形无色,却狠狠地刺入胸最柔软的地方,磨蚀一般带来深深的痛楚。

看样子,萧胤果然是打算要拿她换解药了。

她眨了眨眼,一丝一缕地消化着这个其实早就已经在心底存在了很久的假设。如今,这已经不是一个假设了,她本以为自己可以很平静地接受,她以为自己可以很无谓地面对,可却到底是没能做到云淡风轻,一笑而过。

“我记得你在青州时对我说过,只要我愿意报答你,你会治好他身上的毒,对么?”良久之后,她垂着头,借这个动作掩藏眼眸中可能被泄露出的一些情绪,只是静静地开,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很坦然。

如果这真的只能是一场交易,那么,就当作是她对他的报答吧。

报答他曾经在内廷里救过她无数次,报答他那么配合地同她做了一场戏,让她给自己留下了一点算不上纪念的纪念,用以铭记她的初恋。

人性,本来就都是自私的,她并不怪他。

“你想说的是——”向晚枫对她的言语不置可否,只是径自敛了笑,神色一冷,那素来就不怎么笑的脸庞越发的面无表情,深幽的眼眸微微眯了起来。

“我可以去墨兰坞。”眼底闪过刹那的隐痛,蓦嫣黑眸半张,无神的凝睇了向晚枫半晌。这寂静无声的时刻中,她或许思量了很多很多,可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也或许什么也没有想。最终,她身子轻颤了一下,闭上发热的眸子,低低地应了一声,“所以,希望你能够信守诺言。”

“蓦蓦,你这算是和我谈条件么?”轻轻哼了一声,像是有点不屑,又像是带着不悦,向晚枫淡然地沉声开,眼角挥洒着不以为然的光芒。

自从相识以来,似乎向晚枫都是不失时机地对她呼来喝去,从没怎么正正经经地称呼过她,可眼下,他竟然用萧胤的吻和语调称呼她,就连说的话也似乎和记忆中发生过的一模一样,蓦嫣不由得一下子便傻掉了,久久回不过神来。

“怎么,你发什么愣?”看着她一副回不过神的模样,向晚枫心神倏地一凛,更显得不悦了,黑眸中眸光由淡转浓:“萧胤能这么叫你,难道,我就不能么?!”

蓦嫣只是垂着眼,本带点难以压抑的激动,可是却在开的瞬息里渐渐一点一滴地蜕变、抽空,无奈的一字一语从麻木冰冷的唇里被硬生生的挤出来:“他身上的毒——”

“他身上的毒你不用操心了。”一丝最难察觉的笑意浮现在向晚枫的唇角,只是,那丝笑意并没有到达眸底,黑眸中仍旧冷若冰霜,看不出喜怒哀乐:“医得好,医不好,是生,是死,他自然会算计谋划,用最少的赌注获得最大的利益,你以为,他真的那么傻么?”

蓦嫣知道萧胤自然是不傻的,当然,他也更加精通于如何才能用最少的赌注获得最大的利益。“他是不是——”她似乎还想要问什么,可是却已经免不了迟疑。

“我说过,他的事你不用再操心了。”向晚枫打断她的话,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摸棱两可地应了一句,黑眸深处闪过一簇极其难得的戾气。尔后,他洒脱而利落地拂袖转身,就连空气中也带着一股无法言喻的冷凝,像是夹着寒气与冰雪,令人颤抖。

“过几日,你同我一起回墨兰坞吧。”

他那并不分明的声音回荡在蓦嫣耳边,蓦嫣低敛了眉目,站在原地,脸色如死灰一般黯沉。

晚膳之时,蓦嫣紧闭着寝房的门,坐在床沿上抱着小可怜,愣愣地坐着,任由尉迟非玉在外寝房外一遍又一遍地高声劝慰着,说尽了好话,她既不回答,也没什么动作,一点要吃东西的意思也没有。

就在尉迟非玉束手无策,决定立即将这情况呈报予萧胤时,莲生却端着盛放饭食菜肴的漆盘入了蓦嫣的寝房。

蓦嫣一言不发,整个人看上去恍恍惚惚地,仿若失了魂魄,并未理会她,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木然而僵硬,就连他进来也没有抬头多瞧一眼。看着她这副模样,莲生双眸一闭,微微倒抽了一气,像是挣扎了好一会儿,才走到她的面前,将漆盘放置在床边的小几上。

“其实,少主昨晚就到了。”那一刻,莲生觉得自己的嗓子有点嘶哑,垂下眼眸,好半晌之后才讷讷地说出了至关重要的下半句:“他,昨晚也来了。”

话语中的“他”是指谁,他明明白白,蓦嫣也自然是清清楚楚。

那一刻,似乎是有一滴眼泪坠落下来,滴在小可怜的身上,使得原本在蓦嫣身上腿上昏昏欲睡的小可怜莫名其妙地抬起头,望着蓦嫣低垂的脸,“喵”地细细叫了一声。

“他昨晚是专程来找疯疯的,对么?”好半晌,蓦嫣才顺利让自己回应了一声,虽然似乎是个疑问句,可是语气却是无比笃定的。

难怪尉迟非玉昨晚会安排她去游湖散心,原来,萧胤根本就是打算要支开她,与向晚枫商量一些不能让她知道的事。其实,有什么不能让她知道的,她早就已经有觉悟了,只不过,心疼昨夜的相会,本以为他是真心诚意的思念她,所以便来幽会,可谁知,他不过是顺便来安慰一下她罢了。那么温柔的眉眼,原来,不过是用以掩盖谋算的面具。

“主人——”莲生见她一副沮丧到了极点的落寞,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可是,却还不等莲生开,蓦嫣便就抢先一步接了话尾巴去。

“莲生,你说得真对,我如今,真是和小可怜一模一样。”她长长的吁了一气,似乎不是放轻松 表现,而是一种担忧成真的沉重,唇边突兀地绽出一抹笑。那笑容,再没有曾经的妩媚嫣然,有的,只是几分悲哀的自嘲与怜悯。

莲生愣了愣,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最终却没有说。“主人,你不是打算——”他转了转眼珠,突然提起了另一个问题,却又像是有点难以启齿,站在烛火的阴影里,脸上一阵暗沉沉,看不清任何的表情,只是用那动听的声音提及他们之间曾讨论过的话题:“那个,对他以身相许——”

“我有心,也要他有意才行呀。”思及自己那么不知羞耻地勾引举动,蓦嫣垂下的睫毛尾翼在她的脸颊上涂了一层影,泪再一次潸然而下。而她却只是睁大了眼,静静看着那些无色的液体没入小可怜的身上的毛发里,像一只枯萎的手,茫茫然仓惶辗转,却怎么也抓不到梦境里那点脉脉的温存:“其实,哪里是什么有恃无恐,就算成了他的女人,或许也改变不了什么。”

是啊,在他已经决意要打算拿她换解药之后,他自然是不会再碰她的,退一万步说,就算碰了又如何,他的决定,应该也是不会改变的。

可谁知,小正太莲生脸色一凛,语出惊人:“那不一定的。”

蓦嫣有点发怔,抬起头来看着这个站在自己面前,与萧胤的容貌越发相似的少年。“莲生,你今日好奇怪!”她有点迷惑不解,更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不是一向都站在疯疯那边么?”

习惯了莲生素来就“少主”前“少主”后,言语之间对向晚枫充满了崇敬,大约是双手双脚赞成她选择向晚枫的,可如今,他突然一下赞同她对萧胤以身相许,这倒令她有点疑惑不解了。

就在蓦嫣百思不得其解之时,那小正太突然说了一句几乎让她热泪盈眶的话。

“其实,莲生一直是站在主人这边的。”他垂下头,满脸的表情隐在重重阴翳之下,看不分明,只是呼吸显得略为粗沉。最终,他抬起头,深深地叹了一气,颇有少年老成的感觉:“倘若主人真的想要一偿心愿,莲生可以帮你。”

“你帮我?”感动之后,蓦嫣突然听到这样露骨的言语,一时反应不过来,满脸都是错愕,只能少根筋地询问:“你怎么帮我?”

难不成,要她欠揍的对狸猫霸王硬上弓,这小正太便来无良地帮她按住狸猫的双手?

不得不说,这假想的一幕真是无比猥琐,倘若真的实现了,那么,她们主仆二人便就堪称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禽兽二人组”!

“我师父入道出家之后,对房中术这类旁门左道的功夫也是有所涉猎的,我受她影响,多少也算是有些了解。”莲生也不抬头,只是从自己的衣襟里掏出了一本书,递给蓦嫣:“我收藏了□门秘术,讲的是便是房中术当中的□与采阴补阳,上头很详细地记载了相关的方法与步骤。”

“房中术?采阴补阳?”蓦嫣直直地瞪着那本书,脑子一片空白,有点昏沉沉的,也不知自己该不该接过那本书。

莲生似乎也是有点不好意思,轻轻地咳了一声,把那秘本放在小可怜的身上:“没错,借由男女欢好以□补阳元,只要方法得当,完全可得延年益寿。你去将这秘本交给他,以他在医术方面的造诣,自然是看得懂的,只要你与他——”又说到了那尴尬之处,莲生顿了顿了,知道她能听明白,这才又继续往下叙述:“就算不能完全解毒,应该也是可以延迟毒发,有所裨益的。”

看着那搁在小可怜身上的房中术秘本,蓦嫣的心里像是也有一只小可怜在不断地拱动挠刨一般,有点痒,又有点疼,却还是有点无法确定:“他若是得了这秘本,恐怕也不见得就愿意和我——”

“他确是未曾碰过女人的,主人以为,他为何独独愿意与你亲近?”莲生像是有点生气了,可是却隐忍着怒气,表情严肃得好像是在和她讨论着极致重要的问题:“在他眼里,还有哪一个女人能比主人更干净?”

蓦嫣目瞪呆,不知他所说的这番话根据究竟是怎么来的,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只是本能地回应:“可是——”

“要不要顺遂自己的心愿,全都由主人自己决定。”莲生似乎是不打算再和她在这个无谓地问题上继续纠缠,只是速战速决地开,尔后便用一种极其沉寂的目光看她:“主人一向聪明,这些事也就不用莲生教你了吧?”

拿起那本房中术秘本,蓦嫣思索了一笑,忍不住又再次露出苦笑:“事到如今,他或许根本就不会再见我了。”

可不是么,就算她上了疏,递了折子要求见他,只怕他也会误认为她是要当面质问他吧。

在他的眼中,昨夜的会面是不是就是诀别,所以,他那么温柔,那么体贴?

这么想着,忍不住眼眸一热,差点又滴下泪来。

见蓦嫣还在苦不堪言着,莲生也有点懊恼了。“他不肯见你,那莲生便带你去见他。”这么说着,莲生拉起她的手,从僻静之处跳窗出了寝房。

当莲生抱着她施展轻功,身姿轻盈地在房檐间飞窜,那脚步轻似流云霁月,静若夜半微风,瓦片如同潋滟凌波,自他脚下快速滑过,蓦嫣忍不住揪紧莲生的衣衫,牙齿格格地打颤:“莲生,你,你,你——”她有点结巴了,像是有点受了惊吓:“没想到,你竟然也是个武林高手!”

她身边的男人,个个都深藏不露,实在不简单呀!

“莲生也不过就是轻功还能看得罢了。”莲生低低地笑了一声,竟然还能一心二用和她开着玩笑:“我师傅说,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仗着武艺和人硬拼是最傻的,倒不如多练练脚底抹油的功夫,以待不时之需。”

听到这里,蓦嫣有点感慨:“软衾姐姐真的是个奇人。”

且不说向软衾本身所具有的传奇色彩,单单是能教出向晚枫这样的侄子,能教出莲生这样的徒弟,便足以证明她不是个普通人了!

“主人不必自谦。”莲生轻轻瞥了她一眼,似是意有所指:“主人在别人眼里,想必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奇人。”

这就是莲生,不过一句话,就能堵得她毫无反击之力。蓦嫣知道自己此刻没话找话不过是为了缓解心里的紧张感,未免莲生一心二用失了准头,便也就不再说话。

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莲生带着她趴在屋脊上,成功躲过了巡防的大内侍卫,这才落了地。

“这里是御书房。”莲生似乎对内廷的地形相当的熟稔,几乎是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的花园一般,全然让人猜不透他这熟悉度是因何而来。轻轻地推了推发愣的蓦嫣,他低声道:“他应该每晚都歇在这里,主人去里头等着他吧。”

蓦嫣正在奇怪,想要询问他一些相关的事宜,可是,转过身,却见莲生已经飞快地纵身上了屋顶,一下子就没影了。

无奈之下,未免被大内侍卫当做居心叵测的刺客乱箭射死,蓦嫣只好偷偷摸摸地钻进了御书房。

年年有鱼

已经将近子时了,养心殿御书房里灯火通明,却不见萧胤的踪影,蓦嫣有点说不出的紧张,寻思着自己要不要像《谍中谍》里的阿汤哥一样,很有技术含量并且很拉风地弯腰躬身,用高难度的动作躲过那些根本不存在的红外线发射器,给自己制造一点戏剧化的感觉。可她到底没有,只是怯怯地沿着墙根慢慢地溜到那御座边上,寻思着就藏在那铺着桌布的案几之下。

这样,等到萧胤坐在那御座之上时,她便立刻伸手抱住他的腿,看他还往哪里逃!

打定主意要钻桌脚之后,无意中,她瞄了一眼那桌案之上,发现那上头除了摞得像山一般高的奏折和笔墨纸砚之外,竟然还摊放着一幅丹青,像是才刚画好不久的,墨迹都还没怎么干透。

丹青之中是一个清秀却也妩媚的女子,一身浅色的罗裙,轻颦浅笑,回眸生姿。她斜斜地依偎在船舷边上,身侧还卧着一只懒洋洋的小猫儿,那顾盼间的娇俏含情脉脉,堪称是震慑心魂。那幅丹青笔法应属上乘,看得出,作画之人应是极为用心的,且异常耐心的,一笔一划,笔墨挥洒,将那女子的风姿神韵描摹得恰到好处,袅娜多姿得如同会从卷轴中翩翩地走下来一般。

蓦嫣登时目瞪呆,好一会儿之后才想起细细地去辨认那画卷右下方,并没有落款,只有四个遒劲小字“至爱蓦蓦”,那鲜红的玺印竟然是萧胤登基时才开始铸造使用的“天下太平玺”!

她认得那熟悉的字迹,便就可以确定,那画,百分之百出自萧胤的御笔,而那画中的女子,分明就是自己!

至爱么?

她真的是他的至爱么?

可是,他却为什么舍得将自己的至爱送予他人?

至爱,终究不如性命呵。

她正想要叹一气,却听得御书房外头的太监高声唱报,吓得她立刻掀起桌布便藏在了案几之下,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御书房内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依旧是那般轻轻慢慢,不急不缓的。随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终于看到那双熟悉的玄色缎绣着浅金色宗彝纹的软底靴子,静静地停在了桌案前。

那一刻,她屏住呼吸,只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异常的快,一声一声撼动着,好像是要从胸膛中蹦出来了一样。咬咬牙,她打定了主意,豁出劲去,瞅着他的腿便扑出去——

可是,她扑了个空!

迎接她的并不是他的怀抱,而是锋利铮亮充满凛冽杀气的剑尖。

萧胤眯起眼,手中的长剑直指眼前这个胆敢躲在他的御书房中居心叵测的刺客。早在刚进来的时候,他便已经知道有人躲在这里了,因为,有人动过他放置在桌案上的丹青。

他实在没有想到,竟然有人能够悄悄潜入这守卫森严的御书房,还打算袭击他。那一刻,他在思索到底要不要一剑取了她的性命,迟疑了一下,决定留下这人半条命,逼问那隐藏在暗处的主事者是谁。甚至,他还怀疑侍卫之中有里应外合的奸细,已经打算将御守御书房的侍卫全都撤换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