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自己在场只会碍手碍脚,可是她仍旧紧紧握着萧胤的手不放,她很怕,一旦她松开了他的手,或许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握到了。

最终,是向晚枫的话语让她定下心来,在莲生的搀扶下乖乖在寝房外等着。

向晚枫算得上是在场所有人里最镇定的一个。他语调轻缓,眸中是一如既往的淡漠与疏离,波澜不惊:“放心吧,就算是赔上一条命,我也不会让他死的。”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向晚枫的话语中有宽慰的成分,可是,那一瞬,向晚枫的表情是那般严肃,认真到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言语,看不出任何敷衍的成分,尤其显出了深长而厚重的意味。

萧胤正是因为相信向晚枫是个说得出便做得到的人,所以,才会把她的后半辈子交托到向晚枫的手上,而她,应该要相信萧胤的判断力和眼光。

出了寝房,莲生扶着蓦嫣坐下,见她仍旧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知道她回来之后就一直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便端来了爽的清粥和小菜,轻轻地叹了一气,沙哑着嗓子劝慰:“主人,放心吧,既然少主开了,那么,他就一定会没事的。”

蓦嫣的一颗心全都系在萧胤的身上,哪里还吃得下半点东西。她望着那些吃食,只是摇头,翕动的长长睫毛下,黝黑的眼睛里带着异样的光亮。

“莲生,你与狸猫究竟是什么关系?”好一会儿之后,她轻轻地开,像是询问,可又像是喃喃自语的迷惑:“为何尚彦柏要称你为小公子?为何萧胤会交代你为他筹办后事?”

按理来说,莲生和萧胤并没有太多的交情,平日里也没有什么接触,甚至于,莲生偶尔谈及萧胤,言语里也带着微微的不屑,可是,为何萧胤独独会交代莲生为他操办后事?一直以来,她不是没有怀疑过莲生与萧胤之间非同寻常的关系,可是想一想,却又觉得,似乎任何猜测都缺乏依据作支撑。

难道,莲生与萧胤是同父异母或者同母异父的兄弟?

“主人对莲生的身份起疑很久了吧?”莲生轻轻扯动嘴角,唇边浮起浅浅的笑容:“一直没有问莲生,是希望莲生能主动开么?”

此时此刻,他愿意和她谈论任何的话题,借此来转移她的注意力,毕竟,这样可以缓解她无形的焦虑,总比看着她失魂落魄要好。可是,他一想到方才萧胤交代他的事,却又止不住的心情沉重。

萧胤知道有人想对蓦嫣不利,没有将相关的事宜告诉别人,甚至是向晚枫,却只告诉他,怕的就是打草惊蛇,更怕蓦嫣感情用事。

如今,该不该告诉她?

“你若不愿说,我也不强求。”一直以来,她都明白,莲生虽然年少,却深谙分寸,能说的必不会隐瞒,不能说的从来只字不提。止不住脸色的煞白,她的呼吸渐次沉重起来,好半晌才又沙哑着嗓子开:“只不过,你该要告诉我,他除了交代你为他筹办后事,还交代了一些什么?”

莲生笑得很轻,那一瞬,望着他的蓦嫣突然觉得,莲生与萧胤已经长得越来越相像了,就连微笑时眼角的褶皱,也似是如出一辙,恁地迷人。

“他交代我,伴在主人身边。”莲生静静地看着她,一字一字说的很慢,黯沉的眸子在黑暗中显得异常明亮,深邃逼人,日渐硬朗的轮廓半明半暗,她的影子像一片孤舟,在他的眼底摇摆,在他的心底飘荡:“他说,他死之后,主人将会登基为承天女帝,若是主人郁郁寡欢,少主便会安排莲生入主人的后宫,成为主人的第二位皇夫。”

莲生说的毫不避讳,蓦嫣听了却错愕不已!

啊?!

向晚枫是第一位皇夫,莲生是第二位皇夫?!

难不成,她的狸猫是打算要在死前给她安排好一座足够安全的后宫?!

换做是平日,蓦嫣会干笑两声,然后一语带过,可如今,她却是半点也笑不出来,心被不知什么尖锐物体狠狠刺入,扎得极是疼痛,双手不由自主,捏了起来。那冰凉的悲伤无边无际的扑了过来,挡也挡不住地几乎要将她溺毙其中。

当日,在噶达贡山上,她不过一时戏言,可狸猫,却是当真了…

“主人难道不喜欢莲生这张脸么?”见她眼中有着掩饰不住的悲伤,莲生敛了笑,眼中一闪而逝的是苦涩,却若平日一般,把话说得极为平板:“虽然莲生的性子与他相去甚远,可再怎么说,这张脸和他还是颇为相像的。主人喜欢莲生,不也正是因着这张脸么?若是莲生有心,莲生总有一日能替代他在主人心中的地位。”

莲生最后的一句话像是一句咒语,狠狠侵蚀进蓦嫣的心里,层层磨蚀,累积成无药可救的剧毒,慢慢沉淀入血脉之中,随着奔腾的血液流动,把毒带到全身各处,似冰又似火的肆虐着。那巨大的冲击力太过强悍,似乎一个浪潮,便将那摇摇欲坠的心墙瞬间便推得轰然倒地!

蓦嫣紧紧闭上眼,凄凄地,胸膛里的火和疼互相攀附着,烧灼磨噬,几欲喷薄而出的火焰无边无际地在思绪里缭绕蔓延开来。许久许久之后,才讷讷地轻叹了一声,像是包含了千种心酸万种情绪:“他还真是样样都替我安排妥帖了…”

这果然是萧胤的处事风格呵,走一步算三步,连死后的事情都能有条不紊的安排的这么妥当。只是,她的狸猫呵,他为她安排了这么多,就连弥留之际,还在牵挂着与她有关的事,在他的心里,她就真的是那么凉薄的女人么?

他以为,他不在了,她真的能毫无芥蒂地好好生活下去么?

他以为,莲生真的能取代得了他的位置么?

他以为,她真的那么容易就能忘记他吗?

“不过,莲生觉得没有这个必要。”莲生转过身去,敛下眉目,压抑住内心满溢的苦涩,微微眯着眼,努力让自己的背影看起来与平日毫无二致,不让她看出他心底任何的情绪波动:“毕竟,谁都希望,自己于另一个人而言是独一无二的。莲生自然愿意成为主人的皇夫,但,莲生不想做任何人的替身。”

莲生的言语,像是一种不需要丝毫掩饰的坦诚,那么干净而澄澈。

那一瞬,蓦嫣才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

只是,她没有任何的回应,不知是故意装傻,还是的确无话可说,只是默默抬起头,看着那紧闭着房门的寝房。

许久许久,直到蓦嫣在寝房外头坐得都快要僵化了,房门终于打开了。

向晚枫果然是个一言九鼎的男人,他真的使得萧胤暂时没有什么大碍了,只不过,他自己却是不省人事被人给抬出来的,的的确确几乎赔上了自己一条命。

据凌之昊所说,萧胤身上的毒本应该是没治了,可是,阴差阳错之下,萧胤吃了瑶池琉璃果,所以,向晚枫便耗尽了自己身上的真气,强行渡与萧胤,这样总算是勉强保住了萧胤的命。

只不过,当蓦嫣追问向晚枫的情况时,向软衾竟然哭红了眼睛。

那一刻,与向晚枫有关的一切秘密,才慢慢地浮出了水面。

医神向家的男丁素来活不过二十五岁,这的确是不争的事实。

二十二年前,向晚枫的母亲血崩难产,眼看便要不行了,向晚枫的父亲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眼见着自己的妻子就此一尸两命,便孤注一掷,渡尽自己体内的真气与她,亲自动手为她剖腹取胎。最终,向晚枫出世了,可是他的父亲却因着耗尽真气,精疲力竭,与世长辞。他的母亲悲伤之下,不过数日,便追随他的父亲而去,只留下尚在襁褓之中的向晚枫。向晚枫从小体弱多病,直至成年之后,身体才稍稍好转了一些。

自从知道了自己父母惨死的悲剧之后,向晚枫便不怎么愿意出墨兰坞了。有时,向软衾向他提及娶妻生子之事,他也直言不讳,只说希望先找到医治自己的办法,无论如何也不愿让自己的妻子年纪轻轻便成为寡妇,更不愿自己的孩子自小便是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如若不然,他宁愿不娶妻,不生子。

如今,他已经二十二岁,照理,也是还有三年可活的,但是,他为了救萧胤,几乎耗尽自己体内的真气,使得素来便并不怎么硬朗的身体呈现出了早衰的迹象,只怕是熬不了多久了。

看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向晚枫,蓦嫣只觉得似乎是有无数的话想说,可是,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她从来不知道,他那瘦得过分的身体是因为向家家族宿疾的早衰症使然,直到此时此刻,她才隐隐约约记起,似乎向晚枫每一次救过人之后,便是满脸虚汗,疲惫不堪。若是他自私一点,剖了萧胤的心,保住了自己的命,即便她最终知道了一切,又能怎么样呢?毕竟,这是他与萧胤之间的约定,不是么?

她素来只以为,他嘴毒脾气坏,一直以来,她只看到他与他人针锋相对的一面,可是,细细想来,才发现,他重友情,重承诺,洁身自好,心细如水。

可是,她还能说什么?

万分庆幸的是,向晚枫不过两日之后就醒了,蓦嫣本一直守在萧胤的床前,得到了消息,便立刻到了他的寝房里,发现他正躺着休息,脸色呈现出一种极不正常的苍白,稍稍动一动,便就是满头大汗。

看着他这副模样,她不觉又红了眼,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开始重新在眼眶中汇聚。“疯疯——”她轻轻地唤了他一声,话语虽然还能保持着平静,哽咽得并不明显,可是,那表情却已经泄露了她接下来的情绪。

“我还没死,不许对着我哭哭啼啼的!”向晚枫蹙起眉来,粗声粗气地打断她的话,接下来,他的解释带着一种听似满不在乎,可实质却甚为认真的语调:“我答应萧胤的事没有做到,自然不能剖他的心,而你,信守承诺来找我,要为奴为婢伺候我,我也不过是信守承诺救他罢了。”

蓦嫣愣了好一会儿,这才醒悟过来他话中的含义,咬着唇,她觉得自己如今真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垂着头站在他的床榻前,像是一个手足无措的小女孩,怯怯地开:“疯疯,谢谢——”

“先别急着谢我。”向晚枫抬起眼来,再一次打断她的话:“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我只能救他的命,我解不了他身上的毒。从他醒后伊始,他身上的毒会每日发作,痛足两个时辰。”随着她的错愕,他顿了顿,烛火的光亮映在眼眸内,一泱一泱下沉,沉到眼底,便完全呈现出了一种看不透的漆黑:“你应是见过他毒发时的模样,以后,只怕他每一日都会痛得生不如死,日复一日,若非自行了断,便会直至寿终正寝。”

蓦嫣静静地消化着向晚枫话语中的言辞,一字一字,只觉得如同是一根又一根的钢针,扎在身体的每一个部分,胸泛起阵阵酸意,随之涌上来的还有闷闷的疼痛,痛得她连视线也开始模糊了起来。“不管怎么说,疯疯,我都要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的狸猫。”良久之后,她还是开了,尽管有些忐忑,却仍旧真挚而坦然:“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一定会想办法医治你的宿疾!”

可是,她心里一清二楚,向晚枫的宿疾,只能活剖了萧胤的心来医治。如今,无论如何,她也不可能让人伤害萧胤。而向晚枫对她的情意,她不是不知晓,可是,她不是博爱的情圣,她的心很小,早已经满是萧胤,如何能留下属于向晚枫的一席之地?

她遇到的都是情深意重的好男人,无论是萧胤,还是叶楚甚、向晚枫,甚至是莲生,可是,老天似乎一直在与她开着荒诞不经的玩笑。

对于她的话,向晚枫不置可否,只是低下头,径自敛了眉目,不再看她,似是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她赶快离开,一如既往的矜傲与淡漠。

可其实,只有他自己心里才最清楚,不看她,是因为他怕。

明明,她已经在他的怀里了,只待萧胤一命呜呼,她就会真真正正地转而依靠他了,可为什么,他会在最后的一刻踌躇不前,甚至于最终违背他与萧胤当初的约定?

他曾经甚为自得,以为自己扼住了萧胤的弱点,可其实,她又何尝不是他的弱点?萧胤避视她的眼泪,而他,不是也在她的眼泪里投降了么?

或许,他早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修书请姑姑代他寻觅凌之昊的踪影。

只可惜,这一世,她是萧胤的女人,若算萧胤死了,她的心也定然会随之死去,断然不会属于他,即便他最终得到了,也不过是个躯壳罢了。

喜欢她,这是他无法控制的事,但,若在此刻直白地表现出来,只会让她更加困惑,更加为难,他不愿自己最终得到的是同情,是怜悯。

医神向晚枫,从来不屑任何人的同情与施舍。

蓦嫣看了他好一会儿,这才转过身,一步一步往外走。正待跨出门槛,却听身后再次传来了向晚枫的声音。

“我答应过他,要为你下胎,不过,我实在是下不了手。”他的声音低哑,话语听起来颇有云淡风清的意味,可言辞之下的分量却是不可思议的沉重:“你肚子里的孩子注定是留不住的,如今,已经不能再拖了。”

蓦嫣的脚步顿在门,只是紧紧握拳,掐紧了掌心。半晌之后,她松开手,幽幽地摊开,却发现掌心里已经留下了半个新月般的印子,衬着蜿蜒的掌纹,像是她与萧胤早前彼此曾艰险跋涉过的路程,留下的都是难以磨灭的印记。

缓缓垂下眼眸,好一会儿之后,她才幽幽地应了一声。

“我明白的。”

在黑暗之中,萧胤只觉得自己整个思绪都是飘飘忽忽的,身子也是轻飘飘的,就像是失了线轴的纸鸢,一阵极轻微的风都能把他给刮到渺远的彼方去,那种虚无缥缈的感觉令他一阵又一阵的心悸。其实,这种感觉于他应是再熟悉不过的,以往很多次长寿阎王的毒发,不也都是这样么?

可为什么,就是那唯一的一次,蓦蓦在他的身边,守着他,抱着他,他就从此再也离不开她,再也舍不得放开她?

明明,他打定主意要报仇的时候,不是就已经断了所有的后路了么,可为什么,他还要奢望?

原来,他也渴望有一个对他不离不弃的女人么?

隐隐的,有一个女人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他听不清楚,可是,他知道,那是他的蓦蓦。他曾胡思乱想过,若人死了真有魂魄,他能不能在这世间做一个孤魂野鬼?那么怕,怕一旦转世投胎便再也找不她,倒不如,就这么一世又一世地守着她,看着她。

如今,他已经死了么?

也不知在那混沌之中漂浮了多久,终于,无意识地睁开朦胧的眼,他看到床榻前似乎是坐着一个人,可眼前却似是蒙了一层薄纱,怎么也看不清那人是谁。

许久许久之后,当他接受自己还未曾魂归九泉的事实之后,眼前朦胧的一切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他这才看清,那坐在他床榻前朝着他吹胡子瞪眼睛的男子,正是他那久不见踪影的授业恩师凌之昊。

“师父?!”他眨眨眼,轻轻呻 吟着,怀疑自己眼前看到的这一切都是幻觉。

他的师父不是在五年前便离开时决绝地说过,渡了三十年的内力与他,也算了还了欠萧翼的人情,从此天涯海角,再也不与他相见了么?!

“很好!你这混小子,居然还认得我是你师父!?”凌之昊瞪着眼睛看他,咬牙切齿的,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为师我渡了三十年的内力与你,让你修身养性,远离女色的诱惑,就是为了要你多活几年,你倒好,女色近了,内力送人了,连这条命也不要了,你这混小子,存心是要气死为师,是不是…”

“师父,蓦蓦呢?”他知道凌之昊是个喜欢唠叨的人,此时此刻,顾不上那师徒的所谓礼仪,尽管脑子昏昏沉沉的,却急急地打断凌之昊的喋喋不休,径自询问着蓦嫣的去处。还没得到答案,他便想要撑起身子起身,可手臂却出乎意料的软,似乎是连一点点多余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颓然不支地歪向一边。

“当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听着萧胤的询问,凌之昊眼角抽了抽,恨恨的笑着,故意语带嘲讽,似是有些漫不经心,眼睫之下,眸中却似有一簇极明亮的火光,无名的暗流静静划过心底,荡起阵阵涟漪:“自己都已经一只脚踏进鬼门关了,还在挂心那个臭丫头!挂心有个屁用呀?那臭丫头横竖又不是你的老婆,是死是活,都和你这混小子没关系…”

仿佛是已经听出了凌之昊是故意借着这喋喋不休来掩饰什么,素来甚有涵养的萧胤有些动怒了。“蓦蓦呢?!”他又问了一声,脸色已经开始无法抑制地难看了起来。

他太了解蓦蓦了,这种情势之下,依照她的性子,定然是应该守在他的床榻边寸步不离的,如今,他醒了没看到她,只有一个可能——

那便是,她出了什么意外!

“别问我!”凌之昊朝着他瞪回去,脸色比他更难看,就连言语也越发的不加修饰了:“我看,我上辈子一定是欠了你们父子俩!萧翼这个做老子的,自恃有一屁股的混账,逼着我做牛做马,随传随到,你这个做儿子的更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一次又一次吓得我三魂七魄出窍,简直是没有一点安生…”

听着这离题万里的唠叨,萧胤知道,就算他再问下去,他也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所以,他决定闭嘴,采取最为直接的办法——

咬紧牙,他忍住身上伤的疼痛,用尽全身力气,往床下翻滚!

凌之昊眼明手快,一把揪住萧胤,阻止了他的意图,气得连话也唠叨不出来了。

他这一生就收了这么一个弟子,可是,偏偏这个做弟子的时时拽得二五八万似的,从来都让他没辙!

“那臭丫头正在下胎。”越想越是怒意难消,凌之昊闷闷地哼了一声,随即假装淡然瞥了萧胤一眼,见他一脸的阴霾,顿时怒火烧得更旺了:“你这混小子,瞪着为师做什么?难不成,你想咬为师两?!还不都是你自己惹出来的麻烦!明知自己身中剧毒,不能有子嗣,做那风流事时却还不知节制!做了一百日,再怎么小心,也是会出意外的呀!如今,你下不了手,那向家小子也下不了手,所以,只好由为师来开这缺德造孽的药方子…”

凌之昊的话还没说完,萧胤便已经扬高了声音朝着寝房外叫着:“尚彦柏!?”因着嗓音沙哑,他的声音在突兀地扬高后,呈现出一丝破音,泄露了他的紧张和忧心。

果不其然,尚彦柏正待在寝房外,听见他的声音,随即便进来,见他醒了,纵然欣喜,却也仍旧是一脸的毕恭毕敬。

“夫人在哪里下胎?!”萧胤蓦地深呼吸,眸子里有着一丝显而易见的阴鸷:“就算是抬,你也要马上把我给抬过去!”

至尊盛宠

当萧胤急切的要求要去见蓦嫣之时,尚彦柏并没有像以往那般惟命是从,反而神情平静地继续站在一旁,就连眼神也显出了一丝无动于衷。

“我说的话,你是没有听见么!?”见他一动不动,似是想要违抗谕令,萧胤厉声喝斥着,轩昂的眉宇高高扬起,如同振翅欲飞的凤翼,眸中的高深莫测郁结为山雨欲来前的阴霾,一寸一寸席卷散布开来,更是显示出正在极力隐忍的怒气勃发。

“公子爷之前不是曾经吩咐过么,若是有什么意外,要属下一切听凭夫人的吩咐。”尚彦柏恭敬的低垂着头,态度与之前无二,可是言辞却与态度大相径庭,甚至是带着一点看好戏的凉薄:“公子爷昏迷的这一个多月里,夫人已经向所有人宣布了公子爷驾崩的丧讯,也就是说,在世人眼中,公子爷已经死了,如今,属下自当谨遵夫人的吩咐,好好看着公子爷,让您在此处安心地修养!”

“你说什么?!”萧胤不由得喉头一紧,心坎蓦地一震,双眼死死盯着尚彦柏,思绪仿似被一下子给炸得没了准星。“我已经死了?”音调被无意中抬高拔尖的话尾,显示出闷闷的笃定,却又带着不可置信的惊愕,阴鸷之色随着尚彦柏的话语一字一字侵蚀了眼眸,听完之后,他神情一冷,眉头蹙了一下,瞬息之间又恢复了平静。

他已经昏迷了一个多月了么?

在这期间,蓦蓦向所有人宣布了他已经驾崩的讯息!?

这一切,似乎应该是在按着他早已预设好的发展下去,只不过,如今,他却又好像嗅到了一些非同寻常的味道。

无疑,他一死,蓦嫣回到京师便可承继大统,登基为女帝,可是,如今,他分明就没有死,若他猜得不错,难道,蓦蓦是想要用这种方法布局,引出那幕后隐藏的操纵者么?

不得不说,这自然是一个将计就计的好法子,只是,这样的布局也无疑是一把双刃剑,一旦成功,无疑是能将所有的敌对斩草除根,但,也会使得那居心叵测之人将目标牢牢地对准蓦蓦!

想到这里,萧胤那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更是苍白了一分。

“请公子爷恕属下忤逆之罪。”尚彦柏并不知道萧胤的所思所想,还在继续板着脸复述着蓦嫣半真半假地玩笑话:“夫人交代,公子爷决不能在这节骨眼儿上露面,否则,不知情的人定然会以为公子爷诈尸了,而且,夫人一番心血也会付诸东流!”

“简直是胡闹!”越想越觉得心里没底,萧胤咬牙切齿地呵斥了一声,打算立刻去找蓦嫣问个清楚明白,可当他本能地想要坐起身,发现双腿完全没有知觉,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脚筋已断,内力也只剩下一成不到,似乎真真的已成了一个废人了。

如今的他,就算想要保护她,又能为她做什么呢?

这样想着,他明明有许许多多斥责的话,可是却一个字也骂不出来了,只能纹丝不动地像个活死人一般躺着,神色很有些黯然,那原本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松懈下来,一时之间,像是再没有一点力气。

见他一副沮丧无比的模样,凌之昊却像是突然乐了起来,在一旁觅了一把椅子坐下来,好不得意地摇头晃脑:“混小子,总算是有个人可以收拾你了么?为师还从没见过你吃瘪的模样,如今有幸得见,真是痛快痛快!那臭丫头果然有点本事呵…”一番絮絮叨叨不知是褒是贬的言语之后,他竟然还“嘿嘿”地露齿一笑,得出一个乱七八糟的结论:“问世间情为何物,不过一物降一物!”

那充满了调侃和戏谑的言语并着欠揍的神情,哪里有半点为人师表的模样?

萧胤知道他素来就是这种调调,索性把脸扭向床榻里侧,闭上眼不言不语,只管思索自己的满腹疑惑,丝毫不再理会他!

之后,整整大半日,萧胤没再开说过一句话。尚彦柏数次端了药进来,任凭凌之昊磨破了嘴皮子,甚至是威胁要撬开他的嘴强灌,也不见他有任何的回应。终于,莲生进来了,望了望尚彦柏手里端着的药,告诫似的轻轻咳嗽了几声,才见萧胤眼眸一亮,总算有了一点该有的反应。

莲生自然知道萧胤想的是什么,便接过尚彦柏手里的药,趁机给凌之昊使眼色,示意他们先出去。

见尚彦柏和凌之昊出去了,萧胤这才开,嗓音低哑,字里行间充斥着凄凉与忐忑之色:“萧念,蓦蓦在哪里?!”顿了顿,见莲生用白瓷的勺子舀了一勺子汤药,只是凑到他的唇边,并不回答,他登时明白了过来。虽然并不十分乐意,但他还是张嘴一一将药给咽下去,末了,才又小心翼翼地问:“她还好么?”

“你放心吧,主人下胎时虽然流了不少血,但是,总算有惊无险。”见萧胤识时务地把药全都喝掉了,莲生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将他急欲知晓的一切坦坦率率地告知:“至于其他的事,主人自是有分寸的,再说,还有我与少主在主人身边,你就不用多操心了。”

“那就好。”萧胤喃喃地应了一声,虽然那因着她而提在嗓子眼的心到底是放下了,可一思及他与她的骨肉就此魂飞魄散,他心里还是不断翻涌起心酸与苦涩的汹涌暗流,却只是不声不响地在眸底掠过一闪而逝的痛意,像是将那苦涩不堪的滋味弥漫在了唇舌间、呼吸里。须臾之后,他轻轻咳嗽了几声,平静得近乎木讷地再一次开:“那就好。”

他不知道蓦蓦对他最终会持一种什么态度,原本,他从打算要让蓦蓦原谅他,所以,做什么都不曾留有后路,如今,他侥幸未死,一番思前想后,才真正感觉到某些问题的棘手之处。

他,该要如何面对得知真相的她?

无论是用多么华丽的借来粉饰,也都不过是一种苍白无力的掩饰罢了,他的的确确是对她对了很多过分的事,伤害了她。

依照她的性子,恐怕是不会轻易原谅他的。

又或者,她根本就没有打算要原谅他。

反正,他现在也是一个废人了,留在她身边也没有任何用处了…

“这些日子,主人正忙于与聂将军一起拟定计划攻陷大骊。”看着萧胤兀然有些黯淡丧气的神色,莲生自然知道他在隐忧些什么,却并不说破,只是慢条斯理地将药碗等物拾掇妥当,漫不经心地敷衍着:“主人说,她忙得很,可能没时间来探望你,你只管好好的休养吧。”

语毕,他便就转身打算出去。

“她,究竟打算如何处置我?”身后,传来了萧胤平静的询问。

没错,他的语气的确是很平静,可是,他却用了一个很尖锐的且带有质问感的词藻来显示他内心的波涛汹涌。

他说的是“处置”!

莲生无声的叹了一气,庆幸蓦嫣没有在场,否则,定然会被他话语中的“处置”二字给气得火冒三丈,搞不好还会当场爆发。

萧胤,他身为大汉的孝睿皇帝,即便是千错万错,又有谁敢“处置”他?

谁能“处置”他?

真是天大的笑话!

莲生停下脚步,素来不苟言笑的脸庞上竟然浮起了一丝诡异的笑容,双眸立刻变得黝黑如深潭,却并不回头,只是语气淡漠地诉说着与萧胤相关的事宜,措辞刻板得近乎公式化:“孝睿陛下日前身染急症,不幸驾崩,如今正值攻陷大骊的关键时刻,待得主人手刃南蛮王之后,便会亲自护送陛下的遗体回京师。”

“至于你——”顿了顿,他拖长了尾音,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瞥了萧胤一眼,这才扔出至关重要的下半句:“凌青墨,主人为你赐昵称‘狸猫’,而你的身份,则是主人的男宠!”

急促的马蹄声惊断了边关小镇的平静,激起一路尘土飞扬。马背上的白衣青年纵使英姿飒爽,可眉眼间却是明显透着疲惫与担忧,一看就知道是数日赶路所致。纵使人与马都已经快要不堪重负,他却不肯停下稍稍歇息,只是咬牙驱策着马匹,一直奔到驿馆门。

“嫣嫣!”

当他在仆役的指引下急切地推开那女子的寝房时,并没有如想象中那般看到心心念念的女子病恹恹的西子捧心状,相反,她的寝房中还大喇喇地聚集着不少的人。

那些人,都是些男人。

在他看来,都是些心怀不轨,颇有竞争力的男人!

“狐狸!”

见到那突然闯进来的白衣男子,蓦嫣欣喜地惊叫了一声,可是,在瞥见他那俊逸的脸庞上掠过的一丝杀气之后,她微微眯起了眼,极快的藏匿起了眼眸中的狡黠。

叶楚甚不动声色地默默打量着蓦嫣寝房里的这些男人,一一在心里极快地历数着他们的相关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