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夫人眼中闪闪泪光,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她的声音有气无力,面色惨白不见一丝血色,眼底都泛了青。如同大病一场一般。

是路途奔波受苦,还是京城寄人篱下辛苦,或许二者皆有吧。

“惠惠你以后就在家里,想怎么喝就怎么喝。”她哽咽说道。

谢老夫人没有说话。神情复杂,谢柔嘉则干脆站起身来。

“我走了。”她说道。

“站住!”

两声同时响起。

在场的人都愣了下,看了看站起来的谢柔惠,又看向冲进来的谢文兴。

“文兴,你不用去接了,惠惠回来了。”谢大夫人忙说道。

谢文兴没有理会她。

“嘉嘉你不用走。走的不是你。”他喝道,伸手指着谢柔惠,“把这畜生给我绑起来。”

跟随进来的仆从们齐声应和向谢柔惠冲去。

“干什么?”谢大夫人大怒喊道。

“干什么?这畜生杀人!”谢文兴喊道,“她把那些护送她的人用巫盅杀了!”

什么?

在场的人神情皆惊!

“谢柔惠,谢家的巫只救人助人,绝不害人!你竟然敢用巫盅杀人!”谢老夫人喝道。

谢大夫人也惊异不定。

“惠惠,你真的,真的杀人了?”她问道。

谢柔惠笑了笑,点点头。

“是啊。”她说道,“我杀了他们。”

竟然!

谢老夫人面色铁青,谢大夫人几欲昏厥。

“你为什么杀他们?”她喊道,声音里带着绝望。

“哦,那要问父亲为什么要他们杀我。”谢柔惠淡淡说道。

这话让大家又是一怔,视线都看向谢文兴。

“你说,你接着胡说!”谢文兴冷笑,“问我,你问啊!”

谢柔惠笑了笑。

“不,我倒不用问父亲你为什么要杀我,我知道。”她说道,“不就是因为我成了假丹女了,就没资格活着,杀我,你是为了谢家好,是为了谢家血统,为了谢家利益。”

她说着慢慢的走下台阶。

“这些道理,我知道,你们也都知道吧?”

“你不要胡说了!”谢柔嘉看着她说道,“没有人要杀你,只有你这样认为,而且不惜杀人。”

谢柔惠哈哈笑了。

“哦还有你,你也杀过我,也是为了谢家的血统为了谢家的传承,要杀我这个占了你位子的人。”她说道。

“谢柔惠,你够了!”谢柔嘉竖眉喝道。

“谢柔嘉,你也够了!”谢柔惠打断她喊道, “我不问你,我也不问父亲,我现在只要问一个人,问一个问题,你们都别拦着我!问完了这个问题,你们杀我也好,我自己杀我自己也好,我才能死也瞑目!”

她说罢转过身看向谢老夫人。

“祖母。”她眼红声哑,手按住自己的心口,“我就想问问你,我到底哪里做错了?你非要置我于死地?”

第九十章 难平

谢柔惠,你是大小姐。

从她记事起,这句话就被无数人在耳边重复的说。

当然,她不记事的时候,这话也在被人不停的说。

“我是谢家大小姐,我是谢家的希望,我是天命的丹女,我什么事都要做到最好。”

小小的女童站的歪歪扭扭,四周围绕着无数的丫头仆妇。

“大小姐,大小姐,迈一步。”

女童迈出一步一歪摔倒在奶妈怀里,四周一片哀叹声。

“大小姐还不会走啊。”

“西府的小姐比大小姐还小,都会走了。”

年轻的妇人撇下屋子里一众乱哄哄议事的男人们疾步而出。

“惠惠还不会走路吗?这可不行,奶妈,你们不许抱着她,让她自己走,不能走,就站着。”

女童听不懂她们的话,看到站在廊下的妇人,她高兴的就张开手。

她要母亲抱,母亲最喜欢她,再忙再累也会带着她。

但母亲没有走过来,身边的丫头仆妇不仅没有抱住她,反而退开了。

她一个人歪歪扭扭的站着,孤零零的站着。

从那时候起她就知道了,她走路要早,说话要早,入学要早,读书写字要好,总之她做的一切都要最好。

“我从四岁,就开始跟着母亲读经。”

“从那时起每天天不亮我就要起床,晚上躺在床上还要背诵经文。”

“你们知道那些经文有多绕口吗?你们知道那些经文有多少吗?我从四岁,一直背到十二岁,八年啊,八年啊。”

“我只背经文就够了吗?不够,我还要读书,还要写字,还要画符,还要练舞,还要辨认各种蛇虫,草木。山川水纹,朱砂山矿。”

“从四岁,到十二岁,八年啊。整整八年啊,我没有一天休息的时候,不敢休息也不能休息,因为我是大小姐,因为我关系着谢家的存亡。”

谢柔惠伸出手。

“你们看看我的手。握笔画符写字磨出茧子,你们看看我的脚,踏步舞蹈也磨出了茧子。”

“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吃饱过,因为怕长胖,巫舞跳的不好,我有好些想吃的从来没吃过,我也不知道吃饱是什么感觉。”

谢大夫人眼泪滴落。

女儿受过多少苦,没有比她更清楚,因为她想要女儿比她优秀比她好,所以比她还要苦。

“惠惠。每一个大小姐都是这样过来的。”谢老夫人说道,“十年磨炼才能担起一生神责。”

谢柔惠点点头。

“是,先苦后甜,我知道。”她说道,“而且多少人恨不得也能受这苦,不,不,这不叫苦,这是天将降大任的预兆,这是天大的好事。我也愿意担起这大任,我愿意事事做到最好,我将那些经文倒背如流,将那些咒术牢记于心。我日夜不敢贪玩,节日不敢懈怠,我甚至不敢生病,我一心一意的学,一心一意的磨,祖母。你说,我这十二年学的怎么样?做的怎么样?”

谢老夫人点点头。

无可否认,从小到大谢柔惠都聪慧机敏,学业赞誉无数。

“你学的很好,你母亲用心的教,你也用心的学。”她说道,叹口气,“惠惠,你不是丹女,不是因为你学的不好,而是因为长幼有序,祖训有定。”

谢柔惠哈哈笑了。

“什么是长,什么是幼,我是长是你说的,我是幼也是你说的,到底是祖训有定还是你自己的喜好有定?”她喊道。

谢老夫人带着几分愧疚哀伤。

“惠惠,我很抱歉,当初是祖母弄错了,你有怨有恨,都冲祖母来。”她说道。

“当然要冲你来,当然要怨要恨你,难道不恨你恨我自己啊?”谢柔惠说道,“我的祖母,你就别再假惺惺的演戏了,你就直接说,你不喜欢我,你就喜欢她,你就要让她当大小姐..”

她伸手指着一旁的谢柔嘉。

“谢柔惠,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你,也不是所有人都该喜欢你。”谢柔嘉再也听不下去了,喝道,“不喜欢你,就是要害你吗?不喜欢你,就是你的仇人吗?谢柔惠,你能不能别总是一副受害者的模样,明明是你推我落水,明明是你亲口说你不喜欢我,你从小到大都厌恶我,你只想要这个世上只有你一个,你就是要害我,你怎么好意思说我是你的仇人!”

“你就是我的仇人!你就是要害我!”谢柔惠喊道,带着几分癫狂,“你们一句话就毁了我十二年的辛苦,你们害我如同丧家之犬,害的我被人陷害被人嘲讽被人作弄,害我要被我自己的父亲杀死。”

她伸手指着谢柔嘉又指着谢老夫人,浑身发抖。

“你们害我人不人鬼不鬼,难道我要把你们当恩人吗?你们差点毁了我一辈子,说句抱歉就完了?真是可笑,我可不喜欢别人对我说抱歉,我只喜欢对别人说抱歉。”

她已经疯了。

失去丹女之位,从大小姐变成二小姐,果然还是逼疯了她。

在场的人神情复杂。

“惠惠,这都是我的错,我陪你,这一辈子我陪着你过。”谢大夫人哭道,伸手要抱住她。

“行了。”谢文兴却迈上前一步将她抓回来,恨恨的看着谢柔惠,“别再闹了,没人害你,是你先鸠占鹊巢,现在不过是归于正统而已,要怨恨,就怨恨老天吧!”

“天道无情,别将人祸推给它!”谢柔惠伸手指着天,“说我鸠占鹊巢,不是天说的,是人说的!”

她看着谢老夫人。

“祖母,你所谓的长幼定论,还敢再说一遍吗?”

“我敢。”谢老夫人看着她点点头,“大小姐眼中有红斑,你们可以看看,谢柔嘉眼中是不是有红斑。”

院子里的丫头仆妇都已经退了出去,但谢文昌谢文秀谢文俊,还有西府的老爷们都闻讯赶来了,被允许进门后正好听到这句话。

“看什么看啊,老夫人你说有就有!”

“我们都看过了。还要再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