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准备了好多的话,一瞬间就给这一句打消得一点不剩,她只怔怔地望着他。原本想问他,为什么黏黏糊糊,总是给她希望,以为他还爱她。

没给她机会问出口,他直接把答案明明白白摊给她看。

对视着,她喉咙一梗,抽了一下因感冒而堵塞的鼻子,生生忍住。嘴唇发疼,可能是被咬的。她嘶了一声,推着他想站起身。

傅聿城却不舍让她离开半分,搂着她的腰,声音喑哑问她:“你的答案呢?还要离吗?”

“我……”让突如其来的惊喜搅弄得手足无措,心口堵着太多情绪,反应反而迟钝。

而他似乎连她犹豫一秒钟都觉得不满,低下头去,再次去咬她的唇。

她被吻得整个人身体发软,不自觉往前倾,寻找一种依附。有种几要摔倒的错觉,只得紧紧攥住了他的衣领。

他于是再问:“……还要离吗?”

她喘了口气,瞪着他,一口气说道:“……明明是你一直在催我签协议!我早就不想离了!我以为……你已经不爱我了。”起初气焰很盛,说着却声音渐低,到底觉得委屈。撞见丁诗唯进817房间一瞬间的震惊和心痛,不是假的。

傅聿城愣了一下,随即微微挑了挑眉,“多早?为什么我没看出来?”

“……你把我搞得这样狼狈,还好意思说没有看出来。”她看着他,眼里泛起雾气,仿佛又要落泪。

他急忙哄她,如寒月疏星的一双眼睛,此刻却温柔得不像话,“好,是我错了。”他嘴唇在她耳朵上轻轻碰了一下,“……你今天怎么过来的?”

“……开车。”

“那你的车呢?

“……我看见丁诗唯进你的房间。”

“我不住817,跟她换了。”

“我猜想也是这样,所以跑到一半,想回去找你问清楚,结果车没油了,手机也没电了。这儿偏僻,也拦不到出租车。”

“你就准备走回去?”傅聿城哑然失笑。今天的她,确实过于狼狈了。吃醋、嫉妒、理智尽失、失控大哭,竟然还试图徒步走完五六公里。得多幼稚,才能干得出这种事。

“……我觉得今天非见到你不可,因为我有话要问你。”

傅聿城看着他。

“我今天,碰见了卫洵。”梁芙认真看着他,他神色没有多大变化,听见这个名字,也只是微微挑了挑眉,“……你早知道我跟他的事,为什么从来没问过我。”

“因为我相信你迟早会告诉我。你确实告诉我了,虽然比我预期晚一点。”

“你……”梁芙突然动气,扬起手,他反射性地闭上眼,她却没舍得,手掌只轻轻地拍在他额头上,“……就是诚心想让我难过。”

“卫洵这件事,我真没多放在心上。有一点心理落差,但没你想得那样严重。”

梁芙忽地蹙起眉头,这时候才意识到一件事,他刚刚说“现在想说再见已经晚了”,他怎么知道……

“傅聿城……”梁芙想明白了,简直倒吸一口凉气,“……你知道我的微博小号?”

傅聿城垂下眼,似有点儿避开她的视线。

“你……”她咬着唇,回想自己在那个小号上发过些什么。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傅聿城说:“那时候看你发微博说,这可能不是你想要的生活……于你,我是高攀。我不想一无所有地跟你在一起,所以结婚这事儿,我是下了一百回的决心……”

“那不是在说你!”梁芙急忙解释,“那天我见了一个追随我多年的观众,他竟然还保存着我十八岁初演《天鹅湖》的门票……”

那天,她竭力编织的骗局被撕开一线,漏进光来,才隐约发现可能自己是唯独没有入戏的哪一个。

诚如杨老师所说,习惯于在舞台上发光的人,不适合给人当陪衬。

所以,一切都有了答案,为什么那天之后傅聿城态度大变,再不愿意陪她演那一出举案齐眉。

在她为自己做的所有努力都似将他越推越远而感到痛苦的时候,傅聿城也许痛苦甚她百倍。

“所以……你也没问过我。”

“问不出口。”傅聿城坦然承认,“我又不是什么好人。哪怕你过得不开心,我也过得不开心,我不想再配合你,但也不想跟你离婚。”

“……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傅聿城自嘲一笑。虽然爱得不得其法,爱得扭曲又自私。自尊心使他没法去追问真相,因为一旦证实为假,他下过的那一百回决心都成了笑话。只能在日复一日的矛盾中煎熬。

梁芙想起以前看《诺丁山》,茱莉亚·罗伯茨饰演好莱坞巨星,对休格兰·特饰演的平凡的书店老板说:“I'm also just a girl,stanging in front of a boy,asking to love her.(我也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孩,站在心爱的男孩面前,请求他爱她)”

所有爱情故事中,最动人的一幕,低入尘埃又开出花来。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最卑微的那个,其实不是。

被爱的人有恃无恐,又怎会卑微。

“傅聿城……”梁芙忽然猛地伸手将他一推。

他坐在地上,仅靠一只手臂虚撑着地面,根本挡不住这重量,身体失衡,整个往后倒去。

就地躺下,路两侧是起伏平缓的荒野,夏夜晚风薰出草木的清苦气息。

夜空里很亮的一颗星,坠入他眼中。

梁芙俯下头去吻他。

“你可能不信。但是我也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发500红包。

☆、晚星送我(04)

傅聿城躺在马路地面上, 水泥地让日光照射整天,尚有余温, 片刻便蒸得他后背一层汗。

他伸出手掌抚着梁芙汗津津的额头, 把她额前的发丝往后捋,揽着她的腰, 沉声问:“不热吗?要不去车上再说?”

盛夏夜的晚上,野外待久了就成了蚊虫的目标。

梁芙起初不觉,这时候回过神来, 才发现自己不知道喂了多久的蚊虫,手臂和腿上已给咬出大片的红疙瘩。这是件奇怪的事,和傅聿城在一起的时候,蚊子从来只咬她,不咬傅聿城, 况她今天穿的还是短衫和热裤, 整一个显眼又好欺负的活靶子。

其实挺不想起来, 觉得此刻气氛极好,只是被叮咬得实在受不了了。

到了车上,将车启动, 开上冷气。外面又热又潮,内外温差大, 前车玻璃很快起了一层雾气。

身上的汗渐渐干透, 梁芙从包里拿出一张湿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汗。肌肤净白无暇,唯独眼睛和鼻子尖是红的, 她径自从中控台上方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响亮地擤了一下鼻涕。

傅聿城笑了声,觉得她幼稚得可爱。

“还笑,说不定我已经把感冒传染给你了。”

“那不正好,同舟共济。”

梁芙瞪他一眼,“油嘴滑舌。”

梁芙的车在抛锚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开五分钟就到了。邵磊的车上也没有备用汽油,只能等到明天再想办法处理。

傅聿城受她支使,下车去车子后座拿了一身干净的换洗衣服。因为在舞团练习总有衣服汗透的情况,她常在车上多放一套衣服备用。

拿着衣服再回到车上,一关上门,傅聿城便说,“有个事,我很好奇。卫洵开的车是大切诺基,也是Jeep,是不是受你影响?”

梁芙似有些惊讶,却是别过目光不说话。

傅聿城眉骨微微一挑,“那就是了。”

“……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是说过一句所有车里最喜欢Jeep。”梁芙小声地解释。

傅聿城瞧她一眼,什么也没说,放手刹,正要启动车子掉头的时候,梁芙手撑着中间阖上的储物格,探过身去凑到他身旁,抓住了他去握方向盘的那只手,“你是不是吃醋了?”

傅聿城不说话,却是把手刹又拉上去。

梁芙凑得更近,呼吸就拂在他面颊上,笑吟吟逼问:“是不是是不是?”

傅聿城伸手,径直将她肩膀一握,低下头,直接碰上她的嘴唇,以行动作为回答。片刻将头一偏,埋进她的颈窝,嗅着发丝的香味,深深呼吸。

梁芙倏然情动。

邵磊的车是一辆Lexus,虽是低配,四扇窗户一合上,隔音效果也极好。

窗外风声都听不见了,但能通过前车玻璃瞧见前方遥远的灯火。仓促之间,不知道是谁的手臂碰着了车载广播的按钮。

环绕式的音响淌出一首歌来,温情脉脉又极其肉麻的粤语老歌,唱的是“逐日地,吻过你,才证实有缘一起,不会再分,我还是你,只愿每人也能有这运气”。

是哪个电台,这样应景,深夜仍在尽心尽力替有情人倾诉。

如果不是在别人的车上,她想,傅聿城可能会继续下去。

片刻,他停下来,抬起头:“……回酒店?”

傅聿城打开驾驶座这一侧的窗户,燃了一支烟,手肘撑着车窗,等着梁芙整理头发。梁芙似有点不好意思看他,低着头避开他的目光。

傅聿城余光里看她一眼,轻轻地笑了声。

回酒店路上,傅聿城把车开得很快,几乎踩着限速的极限。

梁芙靠着座椅,偏头看他,呼哧直笑。

他咬着烟,喉结滚动,夜色里那轮廓分明的侧脸,有种极其冷淡的性、感,他也不看她,挺粗鄙的一句话,咬字却似情话动人,“还笑。到了就办你。”

车停在酒店地下车库,傅聿城掏出833号房间的房卡,让她直接过去,自己去找邵磊还车钥匙。

傅聿城到邵磊房间的时候,那里面闹哄哄的,平日西装革履的一群业界精英,这时候围在那儿打牌。

邵磊显然手气极好,面前一堆的人民币,这时候正捏着牌兴高采烈大杀四方。

傅聿城挤进去,把钥匙递给他。

邵磊接过,分神看他一眼,“借我车做什么了?”

“接我老婆。”

“哦……”邵磊潇洒丢出一个对子,忽地反应过来,转头朝已经走到门口的傅聿城嚷道:“老傅,你俩和好了?!”

傅聿城举起手一挥,似在应答,又似在说自己走了。

梁芙进了833的房间,往全身镜里看,颈上、胳膊上、小腿上全是让蚊子咬出的疙瘩。汗水再浸上去,十分的痒,却又不敢挠。她皮肤白,身上凡有点伤口,瘢痕总要好久才能消退。

没一会儿傅聿城回来了,梁芙给他开了门,受不了一身黏重,自己先飞速蹿进浴室去洗澡。

踮着脚取喷头的时候,听见身后玻璃门“吱呀”一声响。

……

最后,梁芙被傅聿城抱出去。

头发未干,躺下之后,很快就在白色的被单上浸出一摊水渍。

梁芙支使他:“傅聿城,你帮我吹头发。”

傅聿城拿过吹风机来,让她头伸出床沿悬空,替她吹头发。那一头平日看着柔顺美丽的长发,几乎耗尽他的耐心,他甚至中途停下来,点了一支烟,抚平烦躁的心情,再继续给她吹,说道:“你平常打理够麻烦的。”

梁芙笑得不行。

当梁芙“嘶”一声的时候,意识到凑得太近可能让她烫到了,便拿远一些。

吹了十五分钟左右,头发七成干。拔掉插头,把吹风机扔一边,将梁芙往里一推,点支烟, 自己靠着床沿躺下。

“旁边还有一张床,你非得跟我挤在一张?”

傅聿城不理,两腿交叠,咬着烟看她一眼,笑说:“还没缓过来?”

梁芙瞪他一眼,“……就不能循序渐进吗?”她垂下目光,瞧见皮肤上给他掐出的一段紫痕。

傅聿城顺她目光看过去,轻哼一声,没给她出示自己手臂上让她咬出的牙印,破了表皮层,都快见血。

梁芙再躺一阵,渐渐恢复力气,脚尖轻轻踢了踢他的小腿肚,追问:“你还有什么事是没告诉我的吗?今晚交代清楚,算你坦白从宽。要是以后再让我发现,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

傅聿城想了想,“好像没了,有也应该都是些小事。”

“小事也得交代。”

“哦,跟你结婚之前,我问周昙借过一笔钱,现在已经还清了。”

梁芙直起身,“借钱做什么?”

“我妈肺癌复发,做二次手术。”

梁芙瞪大眼睛,目光意味深长。

傅聿城瞥她一眼,“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既然知道我在想什么,岂不是说明你这人的思想也一样乱七八糟。”

“我以为你刚才已经知道了。”

梁芙脸发热,拉被子盖过下巴,低声说:“……你以前不这样。”孟浪,甚至有些粗俗,或者拿下、流形容都不算过分。

傅聿城笑了一声,瞥她一眼,“你不更喜欢我现在这样?”

“你……”实在无法辩驳,因为他说的可能是真的。

等抽完了烟,傅聿城一个翻身,又去亲她。

她伸手将他一推,还有话要问,“……上回在巴厘岛,我都醉成那样了,你一根手指都没碰过我。你真的看不出来我在勾、引你吗?”仍有些愤愤不平。

傅聿城望着她,笑容一时意味深长,“你怎么就知道我没碰过?”

“碰……碰了哪儿?”

“你忘了?要不我帮你回忆?”他直起身,抬手按灭房里的大灯。

真是奇怪的指控,他又不是圣人。

人人有卑劣而无法慎独的时刻,他也不例外,虽然有理智告诫,他尊重她,并未过线。

但躺在烂醉如泥失去意识的她的身旁,自力更生地把这事儿解决了,也没违法不是吗。

傅聿城凑在耳边,把那天发生的事说给她听,说得她脸红心跳,直往后躲,捂住耳朵说,“你不要说了!”

……

结束的时候,不知道多晚了。这位于郊区的酒店,夜里四下阒静。

梁芙手机到现在都还没充上电,也不知道失联这么久,多少人联系她。奇怪的是,她却懒得去想,眼前的傅聿城就是她此刻最重要的事。她撑着手臂去拿傅聿城的手机,看时间才知道已经过了凌晨。

被子里潮热,关节窝处都是汗,先前的那一个澡,算是白洗。

梁芙歇了一会,撑着精疲力尽的身体,爬起来再去冲了一个凉,拉过枕头侧躺下,再不愿动。

傅聿城也去洗过澡,在她身侧坐下。

“傅聿城……”她喃喃地唤。等他过来,等得几乎要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