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奶酪!”

阿特拉斯想了想,把奶酪放回冰箱:“土耳其咖啡本来不该加奶品,不过你也许喝不惯,还是加点鲜奶好了。”走回来,继续一本正经的加水熬咖啡。矢茵冲他做个鬼脸,心想:“臭美什么?你知道就别问啊!”

阿特拉斯调小火力,用一只长勺慢慢搅拌,咖啡沸腾了,就小心的把金色泡沫舀入杯中,加水继续熬。如此熬了二十来分钟,终于完成。他给矢茵和自己分别倒了一杯。

矢茵这才明白,为何要用如此小的瓷杯,要是用普通咖啡杯,还装不到一半呢。咖啡倒入杯中,浓稠得似高汤一般,表面还有黏黏的泡沫,看得她伸长脖子咽口唾沫。

“这——”

“请,别客气。”

矢茵试着喝了一口,两根淡淡的眉毛顿时扭成一团。她赶紧用手捂嘴,憋着咽下了肚子,才苦着脸说:“好…苦…”

“当然,所以北欧人喜欢把这叫做醒早咖啡,喝了绝对精神奕奕。”

“现在可是深夜!”矢茵瞪圆了眼睛。

“正确的是,还有一刻钟到零点,”阿特拉斯看墙上的种,往她咖啡里倒了点奶,“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保持清醒头脑显然是必要的。”

“我要睡觉!”

“在这儿?我不介意。这儿有三间卧室,你可以随意挑选,喜欢就好。”阿特拉斯展开双手,微微一笑。白晃晃的灯光照得他宽阔的额头发亮,他头发不知何时焗了油,齐刷刷地向后梳去,末端却又微微上翘,活像夹着尾巴的火鸡。他的笑容介于真诚与阴险之间。为了表达内心的强势,他不动声色的深呼吸,上身就徒然升高半分,目光从更高的地方向矢茵压来。

呃,矢茵揉揉眼睛,一瞬间仿佛看见差点被郝思嘉扔出的花瓶砸到的白瑞德,坏笑着从沙发上坐起身。她忽然从他眼中看到某种穿越时间的沧桑,历经万事的从容。尽管邪恶古怪,莫名其妙,他倒的确是个成熟的男人。

瞧瞧这些器具事物吧!矢茵环视周围,无一样不精美、华贵,要不就是极具历史或文化价值。他穿着阿玛尼的衬衣,袖子卷起,露出江诗丹顿的限量手表。所有一切都表明,他就是传说中的老男人!

老男人们的可怕之处就在于他们逻辑严密,行事迅捷,手腕高超而且不轻易妥协。但是老男人也有个致命伤痕。

矢茵坐正了身体,整个脸舒展开,尽力显得沉稳从容,不可侵犯。她也不问是什么事,她也不说究竟听不听。解释?年轻美貌的少女当然无需解释,况且现在这个死老男人口气虽然拽,却是有求于自己,那么自己就有权利光看不说,且看他想要耍什么花样。

她随手端起杯子喝,竟然因为莫名亢奋的情绪,觉得这咖啡也不那么苦了。

或许是他加了奶的原因?

也许是感到了矢茵心态的微妙变化,阿特拉斯下意识地把身体拔得更高,等了片刻,见矢茵还不开口询问,他试探着说:“有些事…嗯,你大概也知道。”

矢茵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这可跟阿特拉斯预想的节奏不一样,矢茵不慌乱也不说话,就只能自己先开口了:“那么你认识一个叫帝启的人,对么?”

矢茵喝口咖啡:“好苦!不过还真是挺提神的呢。”

“我不知道他对你说过什么,但——”阿特拉斯硬着头皮说,“这个人很危险,相当危险。我听说他长得跟我很像?真是可怕,他一定做了整容手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到了极点!他、他对你提到黑玉了?”

“你知道黑玉?”矢茵笑笑,“是不是很贵重啊?你收罗了这么多东西,想来对它一定很有兴趣咯?”

“黑玉不是贵重的问题,它是——”阿特拉斯生生刹住,眼角抽动两下,才说:“是一种文化象征,一种——怎么说呢,厚重的、切实的、真正的古代文明的产物。”他举起双手,做出强调的姿势:“远古文明的宠儿,就像安蒂基西拉机器一样,是贯通古今的重要一环。”

“你说的话真是难懂,哈哈。”矢茵咯咯地笑,顺手拿起一块甜点塞进嘴里。

“鄙人,咳咳,相信你也留意到了,专注于研究那些消失在历史进程中的未知文明,那些人类发展和进化史中缺失的环节。对我而言,黑玉是难得的考察对象,但对其他人来说,它却是稀世珍宝,为此而不惜一切,什么卑鄙手段都使得出来!”

“你潜入我家,似乎也不是很见得光。”

“那是一时情急,”阿特拉斯抹抹脸,话锋突然一转,“我听说,你的父亲曾经是上一代执玉使?”

“我只知道他是保险公司的职员!”矢茵一拍桌子,瓷盘们一阵乱跳,唬得阿特拉斯手忙脚乱地一一按住。矢茵黑着脸说:“你知道,他知道,大家都知道,就我一个人昏头昏脑!你们都肯定他是什么执玉使,我又不能证实,还不是由得你们说!”

“你父亲身份特殊,有些事当然是有所保留的。我相信他是为了你好。由此可见帝启这人是真的坏,他把实情告诉你,不是把你往险路上逼么?”

矢茵眼圈慢慢变红,一块一块吃甜点,不接他的话。

“嗯,”阿特拉斯耐着性子继续说:“他应该已经把黑玉和执玉使的事都跟你说了,我就不再重复了。这是一个小圈子,很复杂,也很隐秘,大家都瞪大了眼盯着呢。他把你扯进来,就摆明了那个传言是真的——你相信那个传言么?”

“哪——”矢茵勉力咽下点心,“哪一个?2012都来了,我听到的传言可多了!”

“听着,这事非常重要,”阿特拉斯倾身向前,逼近了矢茵。“你已经陷入极度危险之中,而这正是帝启的计划!”

“哦——”矢茵看看周围,“除了你,我看不出有什么危险的。”

“想想普罗提斯,想想要来抓你的那些人。他们可不是虚幻,对不?他们的目标,就是帝启所说,你父亲要送你的礼物。这…”

“好了!”矢茵站起身,怒目相视,“我老爹死了八年多了,别再拿他说事,算我求求你!死人怎么送我礼物?你们真是疯了!”

那么她的弱点便是父亲了。阿特拉斯忙宽慰道:“是,是!这些其实本与你无干的,我真的,唉,实在想不通,他们为何非要把你牵扯进来。现在可好,连执玉司都被牵扯进来,你的处境更加不妙了。”

“为什么?”矢茵不假思索就问,“为什么我处境更不妙?如果我老爹真是你们说的执玉使,那么执玉司就应该信任我,保护我才对呀?”

轮到阿特拉斯慢吞吞的喝咖啡了。

“嗯。”他说,“果然还是不要加奶的好。”

矢茵一拍桌子:“少卖关子!我没有耐心,更没有鉴赏力,等会儿一路砸过去,我就当扫除伪货,为民除害!”

“这不是卖关子,”阿特拉斯赶紧举起双手,“我是为你担心,怕你承受不了。”

“哈!我已经被你们弄得神经质了,还有什么承受不了的?”

“你还年轻,不知道世事险恶呢。”阿特拉斯沉下脸,说,“执玉司内有人认为你父亲,是祖国的叛徒——你能承受么?”

“…”

“证据就是——”阿特拉斯特别爱看矢茵不知所措的样子,甚至超过她惊慌的神情。他把“是”字拉的很长,直到矢茵像被挨了一刀似的浑身一抖,才说,“他身为执玉使,却私自携带黑玉‘吕’出走,身死国外,致使‘吕’从此下落不明。这些,帝启没告诉你?”

矢茵呆滞地摇摇头。

“哦,可怜的家伙。不过我相信你能熬过去的。当年有人比你更慌乱呢,不也熬过来,并且重新获得信任了?”

“你说什么?谁?”

“这,你以后会知道的。”阿特拉斯隔着桌子拍拍矢茵的肩膀,“你今天太累了,需要休息。我的建议是:待在安全之处,等熬过了生日,许多事就好办了。”

矢茵警惕地看着他:“你所谓的安全之处,当然就是这鬼都找不到的地方了,是不?”

“我这儿不能算是最好,”阿特拉斯一脸诚挚,“因为要保存文物,空气处理得比较干燥。然而现下你不能随意走动…这样罢,今天就暂时先住下,我出去安排一下,尽快送你离开,才是上策。”

“你少装好人!别以为我打不过你,也无处可去,就由得你欺负!”

“你说这些做什么?”阿特拉斯叹口气,“你还是不明白,其实咱俩算得上同病相怜。都迷茫,都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是吧?”他坐下来掏出根烟,点上,狠狠啄了一口。

“谁跟你同一路?我知道你是谁啊?你跟我们家五百年前是亲戚?”矢茵没好气地说,但是心中却是茫然一片。同病相怜?别傻了,你还有这个窝呢,我连窝都没了…想着想着,眼圈又红了。

她用手指绕着垂下的头发,软绵绵的靠在吧台这头一声不吭。阿特拉斯叼着烟,无言的看着房梁发呆。经过无影处理的灯光像一片茫茫的雾,飘落在两人肩头、发梢。屋子里静谧了好一会儿。光的雾飘入书架背后阴暗的角落,那些千百年前的东西仿佛纷纷从深深的梦里醒来,蠢蠢欲动。

“我俩缺乏信任。”良久,阿特拉斯决定先开口。他把玩着要燃尽的香烟,皱紧了眉头,“这不好。我实话说了吧,我带你来并非如你所想,要抢什么玩意儿的。不,恰恰相反,我想跟你合作。合作,懂吗?所以信任是第一重要的。不信任,是因为相互不了解。对不?”

矢茵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很好。既然我是主人,就从我开始吧。我先说啊。”

他挪动身子,离矢茵近些,说:“我、我先说啊!”

矢茵把脑袋别开。

“嗯,”阿特拉斯把烟狠狠掐灭,一咬牙一跺脚:“我、我可真的先说了啊!”

砰!矢茵一巴掌拍得碟儿盘儿再度乱跳——凭的不干脆!

“好,好,你先坐嘛。”阿特拉斯动作飞快的把桌子收拾一空,客客气气请矢茵坐了,又踌躇了半响,才说:“我、我,呃,我是个失去记忆的人。”

矢茵嘴角慢慢浮现出一个微笑。

阿特拉斯撞翻椅子跳起身,破口大骂:“啊,浑蛋!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个王八蛋抢先一步跟你说过这话了,搞得我现在再说,像个白痴似的!啊!他妈的!真他妈的!”

“好、好,我不笑,你接着说!”矢茵拼命忍住笑意,一本正经的坐直,目不斜视。阿特拉斯僵硬片刻,重新扶起椅子坐下,说:“我忘了许多…你又笑!”

他作势又要起身,矢茵厉声喝道:“坐下!说!”

“二十岁以前的事,我都忘了。这很可怕,真的,如果你知道我的记忆有多长的话——我记得漫长一生中所有的事,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我的由来——活像那些胡编乱造的肥皂剧!这——”

“这真可怕,”矢茵拿过他的打火机玩耍,接口道,“像一具卡在过去和现在之间的僵尸,过去无法摆脱,现在如同梦境。”

“你真能理解我,真的。”阿特拉斯由衷感叹。下一秒钟,他像屁股挨了一刀,满面赤红的就要蹦跳起来,矢茵瞧也不瞧他一眼,叮的打着了打火机,寒着脸道:“这是帝启说的,怎么着吧?你再多啰嗦一个字,我就把背后这排书架一把火烧了!”

“唉!我的人生真是——”阿特拉斯一屁股坐倒,捂住额头重重叹气,“真他妈是悲剧!”

“你觉得这跟黑玉有些关?”

“不是有些,”阿特拉斯肯定地说:“是有绝对的关系!事实上,我跟你一样,完全不知道黑玉的秘密。但它就像个幽灵,盘踞在我脑子里,我所有的意识里,每一个梦境深处。在梦中,甚至看得清它的每一个细节。它,一定曾经与我息息相关。它,是这个世界上最最邪恶的事物。”

“邪恶?”

“邪恶!”阿特拉斯加重语气,“我不能说出为什么,但我确信这一点。如果明天世界毁灭了,你不用怀疑,一定是黑玉干的好事!”

“说到邪恶,有人说你才是恶魔呢。”

“哈!你还太小,根本不明白邪恶的含义。他们也配品评邪恶?呸!”他恨恨地呸了一口。

“大叔,你今年多大?”

“大叔?”阿特拉斯转头看身后的酒柜,玻璃窗格里映出一张年轻人的脸,但玻璃凹凸不平,那张脸因而扭曲变形,看不分明。他冷冷地说:“你不用激我。肯定有人说我是个几百岁的老妖精了,哈!这种话你信吗?”

“不信。”

“你是不敢信。我也不信啊!”阿特拉斯诡异的笑笑,“这问题你问我根本没意义,最好的办法就是慢慢了解。”

矢茵歪着头想了想,又问:“所以你豁出命要追寻它?”

“是。不过先旨声明,我可不是想当白痴正义男,终结什么邪恶之类。我就想看看,它能不能把记忆还给我。你别那样看我,我就这么简单。”阿特拉斯双手抱在后脑勺,支着椅子往后靠,双腿搭上桌子,撅着下巴,一幅“你来呀?嗯?老子啥都说完了,怕你呀?”的表情。

“说了半天,总之你把我劫持过来,还是想得到那个什么‘吕’?”

“是合作。”阿特拉斯再次强调,“执玉司拥有‘吕’已经长达一千多年,为了夺回它,什么都干得出来。你注定要替你父亲背这黑锅了…”

“我爸不是叛徒!”轮到矢茵跳起来红着眼睛吼,“他、他,他只是…”

她说不下去了。太多的疑问,太多的未知,太多奇怪可怕的事,太多的…她已经完全茫然。她颓然坐倒,低声说:“这些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头好痛。”

“这的确很艰难,”阿特拉斯走到她身边,向她伸出手:“现在,你需要的是休息。来吧。”

第十一章密室惊魂

阿特拉斯领着矢茵走过一道长长的走廊,走到一排房门前。他打开其中一间房,房间不大,却布置得很是温馨。床上铺着精致素雅的绣花被套,床前的梳妆台足有六面镜子,可以让人把自己从头到尾都看清楚。

床对面的墙上挂着液晶电视,左面的墙是磨砂玻璃,其后是浴室,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房间没有窗户,却并不憋闷,有某种茉莉型清新剂的味道。

“有事尽管开口,我就在书屋里。”阿特拉斯把门拉上一半,顿了片刻,又说,“别想太多。既然生日是个坎,那就痛痛快快的等着这个坎自己翻过去再说,是吧?好好休息。”说完轻轻关上房门。

矢茵啪的把门反锁,又把梳妆台前的凳子推上来堵住门。然而怔怔站了片刻后,不觉气馁。

这又不是自己家,锁住门有什么用?等会儿醒来,自己还得乖乖开门出去。

阿特拉斯话说得好听,什么待在安全的地方,什么合作,什么信任,其实还不是想把自个儿独吞了!矢茵一屁股坐在床上,无数念头在脑子里盘旋,恐怖的、疑惑的、迷茫的…

她觉得脑袋快要炸开来,忍不住抓住床头的仿古柱子,不停对自己说:

“不能睡、不能睡…必须想到办法…不能睡!在这危险的地方千万不能睡着,一睡着就…就…”

矢茵歪着嘴巴,就那样睡着了。

“小茵,你想要什么礼物?”

“我要芭比娃娃!”

“你已经有很多芭比了。”

“嗯,我有芭比娃娃,但是爸爸没有。”

“哈哈,可是我已经有一个最乖的娃娃了。还有什么别的想法吗?”

七岁的矢茵绞尽脑汁,最后终于说:“可是我的芭比已经很久没有新衣服了…”

“听着,小茵。爸爸今天送给你的礼物虽然不是芭比,但却比芭比娃娃重要得多。你明白最重要的,比生命还要重要是什么意思吗?”

“嗯,懂!”

“小茵乖。有一天…我是说,如果爸爸有一天不在了,它会代替爸爸陪着你,懂吗?”

“为什么爸爸会不在?”

“因为爸爸也许会嗖的一下,飞到我给你讲过的那个地方,毁灭之地,万神塚…有一天你会明白。有一天你会…”

爸爸笑着叹了口气。

矢茵赫然睁开眼,呀,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她向上看去,却见天花板上嵌着一大块紫蓝色的水晶,水晶表面被削割成许多面,因而映出四、五十张睡眼稀松的少女的脸。她一动,这些脸一起动起来,由于方位角度各不相同,像真有几十个人一般。她一眨眼,几十人就一起冲她眨眼,真有意思。

她呆呆的看了半天,摸出挂在胸前的钥匙。铜制钥匙带着体温,表面打磨得又极光滑,摸起来像活物一般。她自言自语地说:“毁灭之地、万神塚?帝启说什么万神沉睡之地,奇怪,听上去都这么渗人。老爸,你真的是…”

叛徒?哦,别傻了,怎么能相信阿特拉斯那家伙的话?

矢茵使劲摇头,想把这愚蠢的念头甩开。但是,等等——如果老爸真是执玉使,并且死得清白,为何这么多年,从未有任何执玉司的人来看过自己?哪怕带一件老爸的遗物也好啊。除非他们个个想着避嫌,才会如此…

矢茵一会儿眼圈飞红,一会儿又咬牙切齿,这下子睡意全无,刚才梦中的情景也全忘光了。她软绵绵地爬到梳妆台前。镜子下方嵌着复古式样的石英钟,不用说又是某个奢侈的品牌。

时间刚到凌晨二点二十,自己只睡了不到两小时。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惨白,头发蓬乱,真是糟到极点。她拉开抽屉想找梳子,发现里面有一整套雅斯兰黛的护肤及化妆用品。这个阿特拉斯,想得还真周到。

矢茵梳洗完毕,精神稍微好点。反正也睡不着了,不如趁机到处逛逛去。找到出路固然好,找不到,顺手敲敲那些古玩玉器的,给阿特拉斯提提神也不错。

她大摇大摆出了门,左右打量。走廊里的每一扇门都一模一样,亦没有门牌号码。

“阿特拉斯!”矢茵走进书屋就开始大声吆喝。既然要找他晦气,不可不使主人知之。不料叫了好几声,都无人回答。怪哩,他不是说在书屋等的么?

矢茵穿过大片书架,走到喝咖啡的吧台,坐在高脚凳上转圈,一面转一面喊:“喂,阿特拉斯,你躲在哪里?喂——没人么?我手痒得很,要乱砸东西了!”

过了良久,仍是无人回答。这般威胁都不吱声,看来是真不在了。矢茵依稀闻到一股干燥泥土的味儿,抽动鼻子到处嗅,想嗅出味道的来源。忽的全身一阵冰冷,明白到这无处不在的味儿,便是那些书、竹简、铜器、玉器、棺椁、死人骨头…发出的陈腐味道。

天啊,阿特拉斯如果不在,就只有自己跟这一大堆从坟里抛出来的东西同处一室?

矢茵脸青面黑地跳下来,往回跑了几米,却又站住,眼珠子溜溜转了几圈。这倒是个探查的好机会。矢茵把心一横,当即往书架深处走去。

书屋的天花板很讲究,覆盖着阻燃材料,每排书架上方都有一长条通风口,不知是不是刻意所为,这些通风口都只有十厘米宽,矢茵把脑袋前后削平了也塞不进去。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可供攀爬的事物。

房间太大了,书架整齐划一,各处摆放的东西不同,格局却似乎都一模一样。矢茵转了几圈,都没有找到来时的那条巨大的通道,也没发现任何别的出口。

她走啊,找啊,周围千奇百怪的事物看得她眼都花了。眼角忽然瞥见有什么东西在闪烁,她定定神,细细找去,只见一排书架中间,真有个事物在灯光下隐隐闪光。

她走近了,不觉呀的惊呼,原来是一串小巧的脚链,脚链以金丝编成,中间串着七颗绿色宝石,做工极其精致。

矢茵小心翼翼的拿起脚链,越看越是喜爱,竟而至于不肯放下。她不喜耳环、项链,却最好脚链,但从来没想到脚链竟也能做到如此完美。不知道是阿特拉斯在哪里弄回来的。

她见四下无人,实在忍耐不住,偷偷系在左脚踝上,想趁阿特拉斯回来前过过瘾。脚链系上后,大小完全合适,像为她量身定做的一般。矢茵越发兴致高涨,在地上恣意地跳跃,舞动,听脚链随着自己的脚步发出轻微的沙沙的声音,简直乐不可支。

她正舞得高兴,不想脚下一拌,咚地一下撞在前面的书架上。待扶着书架站稳了看,赫然发现竟是一口木乃伊棺椁。

矢茵这一惊非同小可,一瞬间七魂走了五魄,都忘了返身跑开。她就那样僵硬地站在棺前,看着棺椁的盖因为撞击而慢慢的,嘎嘎嘎地开了一道缝儿。

跑!

矢茵脑子里有个声音对自己尖叫。然而木乃伊棺椁是她从小就挥之不去的噩梦,尽管心脏已经快要跳出喉咙了,手足却软得一丝儿力都没有。但想着若是瘫软下去,身体就可能扑到棺椁上,她死撑着不肯昏过去。

过了半天,矢茵总算聚集起了一丁点儿力气,哆哆嗦嗦的伸出手,想把棺盖扶正。棺椁固然可怕,但打开的棺椁更加渗人,现在阿特拉斯不在,谁知道会不会有木乃伊趁机跑出来?她的手伸出去,又缩回来,如此纠结半天,终于有一根手指头碰到了棺盖。

她全身汗如泉涌,憋着劲把棺盖往回推。眼角瞥到脚下有什么东西,低头一瞧,却见几根电缆通过一个孔洞钻入棺椁之中。她的目光顺着电缆向前,从阿特拉斯整洁的行军床底下钻过,一直延伸到一个小型供电柜里。

难、难道木乃伊还要充电?

矢茵正发着呆,突然砰的一下,棺盖被一股来自里面的力量撞得一抖,竟震开了她的手指。

矢茵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嘎嘎,咯咯咯。棺椁盖继续向外一寸一寸开启。

不对呀!棺椁明明整体向后倾斜,怎会凭空向上抬起?矢茵心中狂喊要死了要死了,眼睛却越发瞪得浑圆。只见棺椁里露出一团模糊的事物,随着缝隙越来越大,那事物由黑变成灰褐色,又渐渐变成灰白,象一条条布带,一圈一圈地绕上去,一层一层地覆盖…

里面真有木乃伊,而且还是活的!它正想法顶开棺盖,虽然到了某个位置,不知是棺盖太重还是它没了力气,棺盖又往下沉了一截,但它不甘心,再一次用力向上顶…

当恐惧超过心理极限,人往往不由自主的向恐惧臣服——矢茵再也撑不住了!她双眼翻白,一下跪倒在地,正好跪在电缆上。

棺椁里吱吱响了几下,接着是一声类似耗子被电击时发出的尖锐叫声。矢茵向前扑倒,肩膀又带动棺盖,这下缝隙变成了一道巨大的口子,一只白布缠绕的手臂从口子里挤出来,刚好拍到她的屁股上。

“哇啊啊——”

矢茵屁股像着了火,猛地向前一扑,撞翻了几只小陶罐——那不是装木乃伊内脏的陶罐么?她在意识已经大半失去的情况下又一扑,钻到阿特拉斯的行军床之下,才吁出一口气,坦然昏死过去…

矢茵。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