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三没作声,当着聂连环的面褪下小香的罗袜,细心挑出扎进她脚底板的碎瓷片,取了一方干净帕子拭去血珠子,淡淡道:“蝶踪四方步讲究轻巧灵活,你一味讲究快,不免容易散了真气。”木然的脸抬起了看她一眼又道:“星罗流转练到八方流火一层时,就无须再刻意汇聚真气。”

聂连环忽地嗤地一声笑,晶亮狡黠的眼里带着看戏的愉快,聂三冷冷看他一眼道:“你算来也是小香的师叔,这般没轻没重。”

雅间内倏地静下来,小香雪白的脸上慢慢褪去潮红,欢喜一时,竟是差点忘乎所以。聂连环在好奇地看她,她只装作没瞧见,眨了眨眼睛认真道:“多谢师父指点。”当下挣扎着坐到一旁去,召楼中伙计送了鞋袜来换上,这时才觉得脚底被碎瓷片划伤的地方隐隐作痛。

此地再不能久留,临走,她笑嘻嘻地问了一句:“师父这趟回江南,是不放心小香么?”

聂三不知为何怔住,许久,颔首道:“是。”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家里有亲戚0

咱包春卷,50个只花了20分钟,我娘惊为天人-0-

下集预告:

师父说是为了回来看小香,小香是不是晚上睡不着觉哩?

醉酒

烟雨楼外碧波上,画舫窗门尽毁,雕栏残缺玉柱折断,红绡手里九星定形针虽然不敌唐婉吟一柄袖中短剑,白鹤山的轻功却是比唐家的飘渺九宫步要精妙得多,唐婉吟满画舫地追着红绡,一不留神着了暗算被踢落湖中,狼狈游回岸上时,湖面只一只破烂画舫滴溜溜打着转,红绡早已失去踪影。

聂小香脚底被划伤数道口子,扶着墙撅着屁股滑稽地一拐一拐出了雅间,迎面瞧见唐婉吟浑身滴水犹如落汤鸡,顿时忘了自己此时走路的姿势也与光腚又瘸腿的鸭子没两样,笑嘻嘻道:“大白天的在湖里头洗澡,唐大美人好兴致!”

唐婉吟颇有些气急败坏,狠狠瞪了她一眼,嫉恨怨愤之色一闪即逝,小香莫名打了个寒战。

微风拢轻纱,烟雨楼上叠叠波光。

聂连环一人留在朝南的雅间,纤长手指在乌金木轮椅上轻叩三下,转过身朝门口促狭地一笑,揶揄的话与小香如出一辙:“碧波作香池,婉儿,你好雅兴。”

他一笑,目中带着狡黠,唐婉吟顿时想起小香,不由面色一冷露出厌恶之色:“连环,你笑起来像极了聂小香。”

聂连环笑容僵在脸上,越发冷厉,忽而又挑眉微微一笑:“你不喜欢她,尽管放手去做,三哥那里我替你打点。”

傍晚,七星堂江宁府分堂。

聂小香坐在暮色里,喝一口酒,就一口烧鸡,只觉那鸡翅膀、鸡屁股无一寡淡无味,咬了几口便对着大半只焦黄喷香的烧鸡长吁短叹道:“鸡啊鸡,下一世你可千万莫要投胎做人,还是做鸡好啊。”

再狠狠咬一口鸡屁股,食不知味地胡乱吞下,又长吁短叹一阵。

沈清风立在廊前桃树的阴影里,额头暴起数条青筋,强忍下弑主犯上的念头咬着牙道:“堂主前日急急忙忙传书召属下来江宁府有何要事?”

小香一愣,嘴里叼着鸡腿含糊道:“唔,也没什么大事,只是邀你一道喝酒登高,避避邪气。”吐掉半截鸡骨头又惋惜道:“只可惜现在天已经黑了。”

九九重阳佳节,聂小香一早被坏了兴致,沈清风入了夜才赶到,登高喝酒早已错过了时辰。树下沉默了片刻,沈清风心中安定,额头青筋逐一归位,抄手淡淡道:“堂主不必遗憾,岁岁菊开年年重阳,有的是机会。”

小香垂首嗯了一声,暮色里瞧不见她脸上的神情,沈清风不知为何竟觉得此时聂小香分外地落寞怅然。待要转身离开,小香忽地叫住他,迟疑地问道:“沈师兄,你可曾有过见到某个男人便面红耳赤极想扑上去摁倒他的想法?”

沈清风耳朵里嗡一声响,自动略去了“某个”二字,额头再度暴起数条青筋,再瞧见平时嬉皮笑脸喜怒莫测的年轻堂主双目亮得可怕,暗叫声不妙,抹了把脸恭敬道:“虽然春日还远,若是堂主有此念头,属下这就亲自上鸣凤楼去找几个漂亮健壮的青年来伺候堂主。”

鸣凤楼鸣凤楼,藏污纳垢多的是年轻漂亮的男人,挺翘的屁股蛋可用,前头的龙 身撩拨撩拨也能用,一夜鏖战七八次更是不在话下。

沈清风面上神情严肃目光湛然,仿佛意思是,堂主你千万莫要害羞,男欢女爱本就寻常,秋日里大动春心也不奇怪……

小香听出沈清风天马行空想歪了十万八千里,嘿嘿冷笑两声道:“不必找鸣凤楼的小哥,小爷瞧着沈师兄就挺合适。”

桃树下高瘦的身影在沉沉夜色中蓦地一僵,便听见他咬着牙镇定道:“天色不早,堂主早些休息,属下先告退。”

小香一面啃烧鸡一面随意挥了挥手:“去罢。”沈清风刚转身,她又认真问道:“沈师兄,你瞧我现在功夫如何?与老帮主、四大长老相较,是不是还差得远?”

“堂主神功盖世、天下无敌,下月丐帮大会必定能一战扬名天下、威震四海。”沈清风也极严肃地答道。

小香脸上终于有了笑意,黑白分明的清澈双目重又明亮如昔,沈清风莫名松了口气。

夜里,有人还是辗转反侧难以安眠,往地窖里偷了两坛酒摸去柳出云房门口,见窗门虚掩,透出几绺光线,暗喜道:小柳还没睡,正好拉上他喝几杯。

推门进去,瞧见的是极鲜活香艳的一幕,柳出云光着身子沐浴完毕,正从床边取了干净衣裳要换,见小香大剌剌进门来直勾勾盯着他看了几眼,毫无惊惶之色,便也十分镇定地继续着衣穿鞋。

柳出云从容不迫地穿衣,聂小香从容不迫地在一旁等着,若是沈清风在,怕是额头上的青筋要爆了大半。

昏灯摇曳,桧木圆桌方背椅,一人一坛酒漫不经心地喝着,柳出云见小香总盯着他襟口瞧,血气方刚的俊俏青年总算后知后觉有了点羞涩的意思,便咳了一声道:“聂小香你一个姑娘家也不知道避嫌……”

小香神游太虚,随口道:“你又不比师父好看,瞧了也是白瞧。”

柳出云一口酒呛在喉头,这时候才面色赤红,震惊无比道:“你偷看过聂三师父洗澡?”说罢,稳稳当当接了聂小香抛来的两个汤团,一时莫名地就愣住了。短短一年来,聂小香练功越发勤快拼命,为人处世、做事手段也越发老练狠辣,柳出云却始终觉得她笑得不十分真切。

“喝酒。”

“再喝。”

“继续喝。”

半坛酒下去,柳出云被放倒在桌上,油灯火舌被风一撩,险些烧了他披散的黑发。

“油灯你莫要跑,烧了小柳的头发他明早起来可就变秃驴啦。”聂小香笑嘻嘻地挪开油灯,响亮地打了个酒嗝,不忘好心地将柳出云半抱半拖到床边,弄不上床索性往床前条板上一撂,拍拍他泛红的脸颊道:“小、小柳,你好好睡,小爷我、我去偷偷瞧一眼师父……”

聂连环财大气粗,包下了烟雨楼旁一座精致小楼。朝南临湖的一间亮了灯火,聂三正更衣。

南方入了秋,到了夜里格外的阴冷,聂三却也不觉得寒冷,背对窗口慢慢擦干身上的水珠,忽地听见窗外隐约一声笑,分外耳熟,蓦地冰寒眼神柔和了些许。

聂小香推开窗跌进来,带着七分醉意滚落铺了一地的绒毯,只觉夜风的寒意顿时被柔软绒毯吸走了,嘻嘻傻笑着欢快地打了几个滚,见聂三掩了窗子回头来披衣,忙赖在地上扭来扭去地笑道道:“师父光着比小柳光着好看!”

聂三眼底略有尴尬神色,面皮微微一热。

挨个摸遍小楼各处亮着灯火之处才摸到这里,聂小香心中安定稳妥,那一坛陈年花雕的酒劲上来,隐约心里欢喜,却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开口说了些什么话,只觉得灯下聂三光 裸的肩膀手臂甚至胸膛都十分好看顺眼,比柳出云那雪白纤瘦的竹竿模样不知勾人几百几千倍。

聂三人皮面具未除,随意披了件外衣,将赖在地上扭麻花似的折腾的小香抱起了放到床上,刚拉过锦被盖好,她又伸了手来紧紧抱住他的腰憨笑道:“师父不跑,跑了小香追不上。”

虽然是嬉笑着撒娇一般,却显然是真心所言心底所惧,聂三心中微微一震,低头看时,见小香眼角一亮,滚落一颗圆润泪珠。

聂小香酒意上头,又眯着眼笑呵呵道:“星罗流转的五层里头我已经练到的四落长风啦,再过一年就能练到八方流火,到时候……到时候就能不拖累师父……”蓦地打了个嗝又迷迷糊糊地嘿嘿笑道:“师父保护我十一年,以后就由我来保护师父罢……”

越说声音越低,眼皮也逐渐合起,聂三伸手去轻轻盖上她的双眼,遮去油灯的光亮让她好安然睡去,看着那安静的睡颜,心中不知是喜是悲,聂家是花家灭门的罪人,这一身血债到死都洗刷不净;他虽淡漠凉薄,却对恩仇道义看得极重,原以为将花家遗孤抚养成人、守护绣春刀直至小香能独当一面便能稍解心头重压,到了此时才发现,解一环扣一环,他仍旧被绑缚着脱身不得。

掌下微痒,小香勉强掀了掀眼皮,只觉眼前一片黑沉,但心中隐约还记得有话要说,轻轻抱着聂三的手臂轻声道:“我什么也不记得,只记得是师父养我到大,给我吃给我穿,师父我们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好不好?”

聂三掌心慢慢濡湿,知道她心中极痛,却忍着什么也不说,反倒来安慰他,蓦地便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子,痛得面上肌肉一抖,许久才轻声道:“好,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天亮后如何,再也顾不得,聂三心中只愿守住这一刻的时光,他不是聂家的聂沉璧,她不是花家的花窈然,他只是师父,她是他的小香。

油灯微微一晃,小香迷迷糊糊笑了一声,聂三轻声道:“你喝了酒,先睡一会罢。”

小香嗯一声合了眼皮,忽然又孩子气地哼哼道:“师父你不许走,你要是走了,明天就变成癞皮狗。”

聂三没有做声,低头悄悄亲了亲她的额头,衣袖一拂,熄了灯火。

作者有话要说:。哎哟喂我这速度啊……内牛满面顶锅盖飞奔……

这一周还会有三到四更,因为那万恶又美好的榜单啊,杨教主状仰天长啸:如果不码字,苍天不饶我!

对了,一直忘了说明,唐婉吟和花窈然这俩名字是我偷了天涯八卦版版主的名字,俺对不起她们,内牛……

羊肉

第二天清早,秋雾连着湖面氤氲的水气笼罩小楼,临湖的窗咿呀一声推开,一条纤瘦的人影飘然落下,薄底黑靴在明镜一般的湖面上轻巧踏过,无声无息地没入浓雾。

聂三慢慢睁开眼,搁在床沿的腿被当做枕头压了一夜,有些发麻,青袍的膝盖附近有一片深色水渍,竟不知是眼泪还是聂小香睡昏头淌的口水。

粗糙的指掌抚过去,犹能感觉掌下的湿凉,厚厚剑茧贴着布衣,也仿佛熨帖柔软了。

乌金木轮椅在门外停下,聂连环半张英俊的脸带着笑,另半张脸却带着阴郁之气:“花家就这一株独苗剩下,死了与活着有何区别?”

聂家四位兄弟,聂连环最是病弱,却也最聪明,聂三知道瞒不住他,寒冰也似的眸中透出警戒之意,只淡淡道:“花家多活一人,聂家就少一分罪孽。”

聂连环禁不住冷笑:“三哥以往也没见少杀飞禽走兽,什么时候也有了这慈悲念头?”

十二年前祁连山中,豺狼虎豹、雀鸟鹰鹞,伤在聂三手中无数,佛说万物皆有灵,当以慈悲为怀,聂三血气方刚,手中归云刀分毫不见犹豫,反倒是年少病弱的聂连环最不忍看猎物濒死的眼神。

明月照流年,眨眼挥去岁月,聂连环独自一人撑起聂家,心中柔软尽付沧桑,聂三入目花红耳闻鸟鸣,桃花溪边褪去狠戾,心中唯有清风明月,胸襟又比年少时开阔不知几许。

但,聂连环守着聂家,便有聂家当家的考量,心念未动,漂亮清澈的眼中刚有了发狠的神色,便听见聂三的声音如同淬过寒冰:“谁也不许动她。”

聂连环面色微微一变,仍旧不动声色地笑道:“三哥的宝贝,连环自然不敢出手。”轻轻捶着一到秋冬便隐隐作痛的双腿,又笑道:“此行所有生意来往,遵照娘亲的意思,还得麻烦三哥打点。”

这是聂夫人留住聂三的办法,聂连环自然是欣然应允,中原富庶之地商机处处,聂夫人看中的是招财进宝,而聂连环看上的是绣春刀。

聂三不是不明白聂连环的心思,立在窗前犹如一枝孤傲的竹:“连环,绣春刀中并无藏宝。”

聂连环不信,也信,微微一笑道:“三哥不给我看,我偏就要得到它,瞧瞧这破烂钢刀中究竟藏着什么宝贝,竟能使花家灭门、聂家丧命、中原武林为之癫狂,或许真正由我得到了绣春刀,这中原武林也便稳当落入我手中。”

武林至尊,武道巅峰,是近乎每一个江湖中人的狂热梦想,聂连环的执着在此,而聂三的执着在别处。

清早,七星堂江宁府分堂。

大门关得严严实实,聂小香抱着如同被驴踢过狗蹬过的脑袋一路狂奔回来,险些不长眼地撞上墙去,再三思量,摇摇晃晃翻墙而过,脚一踩空摔了个鼻青脸肿。

柳出云隔夜被灌得烂醉如泥,头痛欲裂地蹲在房门前唉唉叫唤,扶墙瞧见身边白影闪过,火速伸手去抓那飘然的衣角,分明五指已经捉住了小香的衣裳,不知为何那雪白缎子就像池子里的泥鳅一样滑脱了掌心。

聂小香练就一身沾衣十八跌的好功夫,虽然宿醉头晕眼前直冒星星,警觉心犹在,听见身后扑通一声响,回头一瞧,柳出云没捉着她,反倒失了平衡一头栽倒长廊里,跌了个狗啃泥。

待他狼狈爬起来,额头青了一大块,嘴唇也在地上蹭破了皮,俊俏青年的英伟形象大损。小香哈哈笑着拍手唱道:“鸭吃虫鸡啄米,小猫小狗唱大戏,小柳涂脂又抹粉,稀呀真稀奇!”

柳出云听她在笑他跌得满脸青红好似涂了脂抹了粉,却丝毫也不觉得恼火,心中反而陡然升起一股暖意,仿佛岁月倒流,眼前的聂小香还是桃花镇那个整日里无忧无虑嬉皮笑脸的小混蛋。

“你这没良心的小坏蛋!”柳出云扶着墙笑骂,又好奇道,“我分明抓住你,怎么被你跑了?”

聂小香打了个哈欠在墙角盘腿坐下,单手撑着脑袋漫不经心道:“苏大长老传授的沾衣十八跌,说是让我学好了,好在下月丐帮大会上给南丐帮长长脸。”

见柳出云颇为神往,又笑嘻嘻地推了他一把道:“他还教了我一手落月掌哩,改明儿等有空,我全教给你,咱俩一道威风威风!”

柳出云微微一笑,心道沾衣十八跌是丐帮秘技,落月掌是苏星海独门掌法,寻常人绝无机会学到,聂小香你这傻缺当真是大方得出奇。一面想着,只觉小香待他赤诚真心,不由暗生此后无论如何都要照顾好这小混蛋的决心。

这时才注意到聂小香鼻青脸肿像颗煮熟的猪头,柳出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道:“你夜里偷偷去和驴打架了?”廊下有人冷冷道:“堂主怕是去找勾栏院里的男妖精打架了。”

沈清风双手拢在袖中,细长眼角微微吊起了,斜睨着小香湿漉漉的靴子和裤腿皮肉不笑道:“堂主面上带伤,可是这妖精太过厉害?可需要属下帮着好好教训一顿?”

小香由着他幸灾乐祸地奚落,出人意料地没同他抬杠,沈清风也觉无趣,去取了药粉药膏来给她覆上厚厚一层,顿时一张脸上东一块西一片,活像被盲眼老牛耕坏了的边角地,十分的惨不忍睹。

往后几日,聂小香起得越发的早,鸡还没叫,她就扛了竹棒在园中练棒法,柳出云被早早吵醒了,也不得不打着哈欠陪着一道练武,休息时好奇地问:“小香你这几日来这样拼命做什么?”聂小香叼着芝麻烧饼沉默了许久,才含含糊糊半真半假地笑道:“我要当武林盟主!”

这自然是她胡说八道的,柳出云笑一笑,也没当真。

隔了几天,柳出云与沈清风一道出门办事,回来时塞给她一个精雕细琢的木盒,笑道:“聂家一位大掌柜托我带来给你的糕点。”

晚上练完穿云剑回了房中,聂小香好奇地开了木盒一看,十六块码得整整齐齐、鲜香扑鼻的京江酥,安宁县地头最有名的糕点铺子八味轩的标记烙在木盒底面。

聂三曾经卖了一天的鱼换了这么一盒糕点回家,只因她嘴馋得夜里做梦都在嗷嗷叫唤。

柳出云白天递给她木盒时笑道:“这位邓掌柜好一双利眼,冷冰冰地就像是三九天的冰溜子,吓得我也不敢多说话。”

聂字拆做双耳,再合起便是邓,小香捧着盒子笑了,拈一块京江酥塞进嘴里,蓦地又难受得想哭。

烛影摇红,落了满烛台的泪。

柳出云毕竟是这分堂的小小堂主,沈清风差遣来差遣去忙得焦头烂额,抽不出功夫陪聂小香练功,随意指了几个堂中弟子陪练。

一个号称打遍江宁府无敌手,一个号称打遍分堂无敌手,这个高壮好似巨灵神,那个英伟如同杨二郎,下场过招三两下,便都灰溜溜夹着尾巴屁滚尿流地退下,抱着场边一株老银杏迎风泪流,死活不肯再下场受小香手中那枝碧绿竹棒的摧残。

聂小香小手一挥,不耐道:“去去去,都下去罢。”

刺溜,四五人顿时走了个一干二净,只剩她一人,先练一遍穿云剑,再练一套落月掌,最后体内真气正逆行走一遭,揣摩揣摩星罗流转功的第三层曲水六折。

往日气息平顺,涌入奇经八脉时便如滔滔潮水,前浪刚过后劲已至,巨阙、左右中极、左右期门穴内力绵绵似无穷尽;今天却反常至极,一练这见鬼的曲水六折,内力进了奇经八脉便如石沉大海不知去向,就如同往无底洞中倒水,倒多少也不见涨上水位。

聂小香百思不得其解,惊惶间意念稍动乱了真气,巨阙穴中内力顿消,瞬间便觉四肢百骸如同被人大力拧转,疼得直冒冷汗。好容易调匀内息撤了各处内力,散了星罗流转之力,聂小香已经像条死鱼一样,只有力气喘气,没力气动弹,一双手臂更是充血泛紫如同冻僵的猪脚,十分可怕。

她躺在场中,绞尽脑汁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思索道:“难道是曲水六折这一层不是这么练的?”稍一琢磨聂三传给她的心法,却也是毫无疏漏之处,越想越莫名其妙,越想越烦躁恼火,不由狠狠地骂了一句:“他妈的!”

一连三天都是如此,聂小香练得满肚子火气,嘴角也起了三个水泡,远远看过去,三个小泡锃亮锃亮,小柳心疼她,忙着给她敷药膏去火,沈清风向来嘴贱不饶人,哈哈笑道:“打远看像三颗珍珠,堂主好是潇洒倜傥财大气粗!”

聂小香皱着眉头,哼了一声道:“莫笑他人晦气前,转眼便到己身边。”

这天傍晚,厨娘端出一锅葱爆羊肉,满堂飘香,堂中弟子大快朵颐吃得狼吞虎咽好似几千年也没吃过荤腥,只有沈清风黑着脸连吃三碗干饭,盯着饭勺的眼神凌厉得像刀子一样。

柳出云好奇问聂小香道:“沈师兄莫非是不爱吃羊肉?索性让厨娘再做些素菜……”

“不必,沈师兄那是客气,客气。”小香塞了满嘴的羊肉笑嘻嘻道,又趁沈清风转身端菜汤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他碗里埋了块羊肉。

半刻后,沈清风回来,扒几口饭,忽地嗷一声大叫,嘴里吐出块肉来,当时便捶胸顿足恨不得用眼神化作利箭将笑得跌下长凳的聂小香戳成小刺猬。

这天晚上,沈清风浑身又痒又热,在床上翻滚半夜,忍不住悲愤地对月大骂了一声:“他妈的聂小香!”

作者有话要说:啊哈哈。睡前还有一章,我继续写去

逼供

沈清风一连两天都黑着脸,分堂弟子几乎都被骂了个遍,每日聚在一起便抹泪哭诉,盼着沈大爷早早地回七星堂总堂去。小香心里笑得肠子打结,忍不住告诉柳出云如此这般,小柳也曾听说过有人吃羊肉吃葱会浑身发痒燥热难当,不由笑道:“你这小混球,狗急了也会跳墙,惹毛了沈清风没你好事。”

小香笑得张狂:“我这堂主要是先他一步驾鹤西归了,他沈清风铁定逃不了。”

聂小香不怕沈清风,堂中弟子却是怕得要死,隔天清早破天荒地便有三五人聚到练功场,喝彩的喝彩,鼓掌的鼓掌,倒茶的倒茶,每个人都陪着笑耍赖溜须拍马,死活不肯离开。

“堂主,喝茶。”打遍江宁府无敌手恭恭敬敬端上热茶。

“堂主,擦擦汗。”打遍七星堂无敌手递来雪白汗巾,一张脸笑成了扁菊花。

小香寻思着左右琢磨不出曲水六折的蹊跷之处,不如出去遛遛,抬眼看了看蓝天白云,招手唤来身形肖似巨灵神的弟子,嘻嘻笑道:“江宁府哪家茶馆子里头说书最有趣?”

方脸阔口的高壮青年微微一愣,摸着头憨憨笑道:“城东立春茶馆,说书先生出了名的能说会道。”

城东立春茶馆,正午人声喧嚣。

聂小香往墙角一坐,刚抓了颗腌梅子丢进嘴里,台上大摇大摆上来个穿青黑袍子的长竹竿,惊堂木一拍,堂下顿时安静;小香漫不经心地抬头一望,忍不住嘿嘿笑了:“果然是出了名的能说会道!”

这青黑衣袍的长竹竿便是恒隆客栈的娄三爷,因消息八面灵通又嘴欠最会穿凿附会胡说八道,江南武林送他一个不甚雅致的别号,豁嘴师爷。

陪同来喝茶听说书的高壮青年姓钱名满仓,名字是金灿灿的好名字,人却憨直得十分对不住这三个字。小钱实在人,见小堂主谁也不带,独独吩咐他领着来溜达,心中激动异常,笑得格外憨厚,讨好道:“这立春茶馆原先的小老板跟个野汉子私奔了,临走将茶馆卖给了娄三爷。”

聂小香对这豁嘴老娄和立春茶馆的来历无甚兴趣,听着台上惊堂木又一声响,娄三爷捋着半指长的短须故作神秘地开讲,小香不由精神一震,心中喜道:好了好了,快些给小爷讲故事喽!

半盏茶过去,一盏茶,一壶茶,豁嘴老娄在台上口沫横飞讲那些花妖蛇精天仙王母的琐事,小香在下面听着越听越腻烦,忍不住呸地朝地上吐了个梅子核,娄三爷听得清楚,见有人砸场子,便一拍惊堂木愠声道:“若有谁不爱听这茬,只管出门左拐去,娄某不欢迎你。”

小香暗道:这娄三爷好大的脾气!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一转,笑嘻嘻地站起来拱手道:“娄三爷是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人物,江南武林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想必娄三爷对江湖上的大事典故了如指掌,何不给我们说几桩有趣的案子?”

底下人竟都在附和叫好,娄三爷见小香白衣飘逸金环束发,显是非富即贵,又听她嗓音清脆悦耳宛如三月莺啼,话中意思又暗着捧高了他豁嘴师爷在江南武林中的身份,不由得心里十分高兴万分满意,咳一声当真说起这风云变幻的江湖故事。

开头最先说的却是十二年前鲁东铸剑山庄花家灭门一案,台上义愤填膺台下悲愤同情,小钱是丐帮弟子,消息灵通不在娄三爷之下,但这时茶馆里群情激昂,心里也竟觉得分外激动;正待号召小堂主一道口诛笔伐唾骂祁连山聂家,转头见聂小香双目通红低了头狠命往嘴里塞腌梅子,不由得暗道:堂主武艺过人,难得的是和善心软!心中对这位小堂主便越发敬仰尊崇。

喝了口茶水,娄三爷又道:“事隔十一年,竟有人循着蛛丝马迹找到了聂沉璧。”堂下一片哗然,娄三爷便神秘道:“有人怀疑聂沉璧将绣春刀藏在了桃花镇义庄的棺材里,夜里翻遍了庄中棺材也不曾见到什么破铜烂铁,这宝刀究竟藏到了何处?恐怕只有聂沉璧他自己知道,不过既然他回了祁连山聂家去,想要再截杀他就难喽。”说罢,面上露出惋惜之色。

聂小香嘴里抿了口茶,横了娄三爷一眼,暗道:师父就在江南,就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哩!

娄三爷喘口气,又将聂沉璧大战将军山,云鸿道长灵智方丈大金刚掌重伤聂沉璧的陈年旧事拿来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最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浑浊小眼中精光一闪,笑道:“去年桃花镇死了个叫花子,县里头捕快仵作下去查了,说是醉酒淹死,见过尸身的人都晓得,那分明是被剑客所伤,伤口在巨阙往上寸半,一剑正中心房,这江湖上出剑这么快剑法这般神准的,数一数也并没有几个。”

小香心中蓦地一跳,见那娄三爷眼里闪闪烁烁,显然是知道些什么,便起哄嚷着让他再详细说下去,谁知娄三爷最爱性命,喝口茶嘿嘿笑道:“不可说,不可说,娄某也是胡乱猜测,做不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