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又东拉西扯说了些采花大盗、北疆妖人的花哨事,聂小香坐在墙角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心却跳得异常的快,刚有人找到桃花镇来,当夜赵驴儿就被一剑杀死在水沟里,不得不说这事十分蹊跷。桃花镇乞丐十数个,到了夜里都会往镇东破庙避风,区区一个又老又跛腿的叫花子,能有什么事让人非杀他不可?

傍晚回了分堂口,小香找来柳出云耳语一番,小柳一惊,但仍旧掉头出去了。

熬到入夜,众人在床榻上打呼如雷鸣,小香翻墙出来直奔秦淮河边宝笙楼,柳出云已在楼下候着,不甚赞同地小声道:“风月楼里藏污纳垢,不如换个地方?”

小香摇头:“娄三爷虽然是嘴大,但想要挖出点消息也不容易,只能投其所好。”

娄夫人是出了名的妒妇悍妇,娄三爷却是极好女色,聂小香与柳出云脑中同时想了想娄三爷那瘦竹竿的身子压着如花似玉美娇娘的急色模样,顿觉晚上吃下的汤汤水水一阵翻腾,忍不住啐一口一起骂道:“老畜生!”

柳出云道:“买他消息也要些银子。”

小香嘿嘿摸出一张银票:“小爷来这之前迷倒了沈清风,顺手牵了一百两。”

又嘻嘻笑道:“小柳你和我一道进去嘛。”

柳出云面皮一红,粗声道:“不去。”

黑缎靴子轻轻踢了他一脚,小香眨眨眼道:“是怕卖胭脂水粉的苗姑娘不高兴?”

柳出云脸色更红了,结巴道:“你、你、你怎么知、知道?”

聂小香嘿嘿一笑,朝他扮了个鬼脸:“男子汉大丈夫,买那一堆胭脂藏在房里,醉翁之意显然是不在酒。”

宝笙楼天字二号房。

娄三爷笑得十分淫 邪十分碍眼,干瘦如鸡爪的手来回摸着宝笙楼姑娘白嫩嫩的小手,一副口水都要滴下的丑陋模样。

小香伸指一弹,银票轻飘飘落到娄三爷面前:“一百两换一桩秘密。”

聂小香有一双纤细白皙的手,少女的肌肤雪白柔嫩,十个指甲盖修剪得圆润光滑,不必点蔻已是极为好看,娄三爷没顾得上接银票,浑浊小眼盯着小香在桌沿敲打的手指色 迷 迷地直瞧。

“小姑娘可愿赏光陪娄某喝几杯?”娄三爷鬼迷心窍道。

小香大怒:“老畜生,也不瞧瞧小爷是谁!”

说动手就动手,桌翻椅倒吓得宝笙楼姑娘尖叫着往外跑,娄三爷拳脚功夫平平,轻功更是了了,小香掌中筷子一翻点了他的各处穴位,一脚踢上门落了闩,面上顿时露出狰狞之色。

娄三爷一颗色 迷 迷的心早吓得魂飞魄散,生怕小香下手灭口,连连讨饶道:“女侠饶命!”额头冷汗滚滚而下,面色煞白如雪,这才明白今晚赴的不是香艳美人宴,是断头绝命会。

小香怒气未消,越瞧越觉得这老畜生老不休讨嫌恶心,背过身去从鞋底刮下一坨秦淮河边的烂泥,顺手往衣袖中摸了一粒六神丸捏碎了混在一处,揉成一个大拇指甲盖大小、乌黑圆溜的丸子,嘿嘿冷笑一声转到娄三爷跟前道:“娄三爷敬酒不吃偏要吃罚酒,就不要怪我不客气啦!”

说罢捏住娄三爷下巴,将那泥丸子强塞进他嘴里逼他咽下,嘻嘻笑道:“味道如何?岭南毒王亲自炼就的五毒七虫丹可是寻常人吃不到的哟!”

娄三爷听这名儿毒辣可怕,瞬间面色惨白,这时只觉喉头泛上一股混着药味的腥臭之气,中人欲呕,不禁暗道,今日八十老妇倒绷孩儿,我娄某人竟然折在小小女娃娃手里!蓦地又想到自己若是死了,再与宝笙楼中美人无缘,不由得既绝望又害怕,翻着白眼哆嗦道:“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小香收回银票,嘿嘿笑道:“你只管说,说完了我就给你解药。”心中却笑得打跌:小爷给你捏丸子用的是河边烂泥,哪里来的解药!

娄三爷被唬得不轻,闭了闭眼果然老实道:“江湖上最快的剑法有四种,追风、穿云、朔日、七星,追风剑穿云剑都属西北祁连聂家,朔日剑梁家、七星剑洪家在三十年前就已绝迹江湖……”稍一停顿,绿豆小眼张开半寸缝隙,陪着笑道:“女侠先给小人解毒怎样?”

小香一愣,暗道,鞋底的泥都刮刮干净搓了泥丸子,我这该从哪里变出个解药给他?

娄三爷也算是老江湖,一见小香迟疑就知道她身边没带着解药,顿时气势涨回几寸,僵了脖子颇为牛气道:“小姑娘若是不给解药,娄某就不再往下说。”

小香只得叩了叩桌沿正色威胁道:“这五毒七虫丹是岭南毒王亲自炼制,三日过后若是不服解药,必当七孔流血骨肉腐烂而亡。”说罢,横了他一眼又道:“娄三爷,你现在喉头往下是不是感觉冰凉刺骨?腹中可是翻腾反复?”

娄三爷已是感觉喉间胸腹隐隐有凉意,顿时吓得两股战战,险些连尿也吓出来,忙点头道:“女侠放心,女侠放心,明日此时只要女侠赏了解药,小人必知无不言、当言无不尽!”

小香掌中竹筷弹出解了他的穴,娄三爷膝盖一软跪倒在地,看着面色灰败小眼反白,已是三魂去了七魄。

柳出云在楼下等到了聂小香,随口一问,小香便将五毒七虫丹的事大略一说,两人一齐笑得腮帮子疼。

小柳又笑道:“总该叫这老不休吃点苦头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啊哈哈~~写完一章鸟,俺明天早上再来,握拳!

七星

第二天一早聂小香在练功场对着木桩练落月掌,沈清风气急败坏飞奔来质问迷药之事,小香一招披月式咔嚓一声震断木桩,掉头嘻嘻笑道:“天色尚早,沈师兄下场与我过过招如何?”

沈清风瞪着满地木屑,面色忽青忽白,识趣地应变道:“属下来请堂主用早饭。”抬头见聂小香印堂处隐隐泛红,不由一怔,料想是她所练内功与旁人不同,也就没有多问。

至傍晚,沈清风与柳出云一道往烟雨楼宴请商客,问聂小香道:“堂主可有兴致同往?”小香抱着一只狸花猫逗着玩,头也不抬道:“不去不去,小爷另外有事。”

小柳心里明白,嘿嘿笑着提醒道:“千万带上解药。”

解药丸子是隔天柳出云从厨房大灶铁锅底刮了点锅底灰,搀着大拇指甲盖大小一撮泻药和水捏成,大小有如人眼珠,小香当时便拍手笑道:“让这老畜生夜里在茅厕里香个够!”

这泻药从前给七星堂弟子的萝卜排骨汤里加过料,委实是威力无比,险些拉残了那倒霉弟子的小菊花,聂小香一面逗着猫儿玩耍,一面心里又暗笑道,最好这老头菊花带痔,拉得他形销骨立一命呜呼最好!当下放开小猫笑嘻嘻地去饭堂用了饭,交代分堂弟子看好院门,不慌不忙往秦淮河边宝笙楼去。

今夜的宝笙楼灯火通明热闹异常,楼前十数个官差捕快,沉着脸指点吆喝,小香晃到楼下便被拦住,一问才知道楼里出了命案,死的正是和她约了在此做交易的娄三爷。

宝笙楼天字二号房中桌椅整齐,盘盏碗碟无一翻倒,娄三爷仰面倒在地上,左胸心口七处剑伤,成北斗七星状分布,伤口血色暗红,皮肉平整不见外翻,显见下手之人出剑之快、剑锋之利世所罕见。

聂小香买通了官差摸进楼里来看,不由得又惊又怒,恼得直跺脚。

仵作蹲下验尸,官差抱着大刀散漫地围在一旁,当中一个麻子脸翻了翻眼皮,不耐地过来赶她走,小香瞪眼怒道:“这老头儿昨夜从我这里买了些治隐疾的药,他还没给付账哩!”

麻子脸从鼻孔里哼一声:“什么隐疾啊?”

聂小香朝他使了个眼色,同情又暧昧地低笑道:“能往这楼里来,您说还能有什么隐疾?”

麻子脸小眼一睁,一张大脸就如同抹了油的茶碗,泛起希冀的光亮:“小兄弟,借一步说话。”

锅底灰泻药丸子一颗,价钱五两。买卖实诚,绝无虚假。

麻子脸揣兜里回了家,猴急地囫囵吞下,押着家中黄脸婆便要推倒,裤子脱到一半,腹中鼓噪如同公鸡打鸣,骨碌碌震天价响,转眼腹痛如绞,火速奔至茅房一泻千里,满厕异香熏人欲死。一连蹿稀三日,直拉得两股战战,双腿绵绵,没痔的菊花也要折腾出痔来,探头往水井里一照,芝麻油饼变油条,不知泄去了多少油水,待要咬牙切齿挖地三尺揪出这卖假药的小贼,忽觉某处鲜活勃发不同往日,夜里扣住黄脸婆驰骋整夜雄风大振,才惊觉这委实是难得的神药,不由泪流满面叩谢药王老爷大显神威,从此夜夜被翻红浪、得享闺房之乐。

这是后话,不提。

当晚,小香揣着五两碎银踱回了分堂,柳出云见她垂头丧气,逗她道:“王八翻了身,乌鸦白了毛,小香叹声气,死鱼也吐泡。”

聂小香往椅中一瘫,翻了个白眼道:“老畜生死了。”当下将宝笙楼内娄三爷被害之事大略向柳出云道出,末了再翻个白眼。

柳出云惊讶道:“官府也不追查?”

聂小香哼一声:“天天死人天天忙,谁有这闲工夫管这许多?”

江湖事官府一向不过问,仵作验过尸,官差只管随意安个名目,仇杀、械斗,大笔一挥,案子已了。

柳出云沉默片刻道:“那就改日再悄悄探查罢。”

第二天苏星海竟回了江宁府。

聂小香手中一枝碧青竹棒舞得泼风一般,轻灵奇巧、变幻无穷;聂三是个武学奇才,聂家剑法中化出的棒法减三分攻添三分御,又比聂家剑法朴拙大气几分。

行云流水十八式,最末一式补天填海,小香一振手腕,竹棒脱手如箭矢,倏地穿透场边一座木桩,嗡一声钉入对面两人合抱的参天大树。

苏星海叫声好,拍手笑道:“好身手!好棒法!”

秋末冬初,聂小香穿一身墨黑劲装,越发衬得英气勃勃、明媚逼人,清早朦胧的日光一照,朝霞便是她雪白双颊的胭脂,树叶间闪烁的露珠不及她眼眸清澈明亮。

苏星海半年不见她,聂小香抽长寸余,已经是个明眸皓齿的俏姑娘,蓦然回身对他一笑,就如同七星堂荷池中带着露珠的莲花,清透纯净得让人不由自主想纳入掌心牢牢守好。

当晚厨娘兰婶端上一大锅螃蟹,小香吃得豪放无比,面前蟹壳堆积如小山,苏星海笑道:“太湖蟹美鱼肥,到时你只管放开肚皮吃。”

小香嘴里叼了条肥硕蟹腿,恍然大悟道:“苏大哥这趟回来,是怕我忘了丐帮大会?”随即哈哈大笑:“十月廿五太湖会,我记得,记得!”

苏星海似是一怔,倒也顺着她的话道:“记得就好。”

在江宁住了一日,隔天清早又起程赶回平江府,聂小香亲自送到城门外,笑吟吟地顺口问了一句:“苏大哥可知道这江宁府中还有哪些归隐的江湖老前辈?”

苏星海笑道:“你问这做什么?”见她目光灼灼似是好奇得很,也就想了想说了几个,特意提了一位栖霞门的老门主冯春,警告道:“冯老爷子脾气大,你不得去招惹。”

小香点头如捣蒜,第二天便投其所好,提了一大筐饱满丰润的霜皮红柿上栖霞门拜访,冯老爷子果然十分的欢喜,一老一少搬了马扎坐在院子里慢条斯理地吃柿子,门下弟子谁也不敢来打扰。

冯老爷子山羊胡子一翘,嘿嘿笑道:“小丫头精明机灵,我老头子也不蠢,这无事献殷勤……”

“不奸不盗。”小香在水桶里洗去满手果浆,嘻嘻笑道,“专为听老爷子说古论今。”

冯老爷子哈哈大笑:“吃人嘴短,今天我就给你慢慢说几段陈年旧事。”

一连三日,栖霞门爱干净的小师弟每天含泪清扫丢了满园的柿子皮,夜里做梦也尽是硕大的会奔走狞笑的柿子,吓得半夜厉声叫着惊醒。

第四天,七星堂江宁府分堂。

正午日光和煦,练功场边桃树上坐了一人,桃树下站着一人,树上的是聂小香,树下的是柳出云。

小香着实有些抑郁地叹气道:“娄老鬼尸身上七处伤口排布如北斗七星,冯老头说那是七星剑洪家的北斗分光剑所伤,三十年前娄家与洪家便有旧仇,老头儿疑心是洪家后人报仇。”

说着,又哼哼冷笑一声道:“冯老头子神智不清,洪家后人要是有这身手,还至于没落败坏么?”言下之意是极为不信,甚为怀疑冯春老头子有骗吃骗喝之嫌。

小柳狐疑不解道:“一年前赵驴儿死得蹊跷,一年后娄老鬼死得蹊跷,但伤口又大不相同,但惟有一点是相似的。”

两人默然对望一眼,齐声道:“剑法快且准。”

气氛像被冻住,小香唉声叹气一阵,跳下树来烦闷道:“算了算了,小爷不查了,管他七星剑乌龟剑的!”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是隐约察觉不寻常,暗暗存了警觉。

沈清风从后园过,难得大发善心地招呼两人:“丁师弟家果园丰收,送了几框红柿来,堂主……”

聂小香嗷一声叫唤,连忙摆手道:“沈师兄好意我心领了,分下去给师弟们罢。”说罢,一溜烟不见了人影,轻功越发练得纯熟。

沈清风好奇笑道:“堂主不吃柿子?”

柳出云实在是个老实人,抄手道:“大约是在栖霞门冯老爷子处吃得太多,腻烦了。”

原来如此。沈清风笑了。

晚上,丁师弟亲自挑了九个最大的柿子送到聂小香房里,十分诚恳道:“属下爹娘特地吩咐,一定要堂主亲自尝尝果子。”

聂小香险些从长凳上滚下,但见小丁目光赤诚一片,只得笑纳。沈清风立在门口笑得也异常诚恳:“堂主可要亲自尝一尝,小丁才好向家中二老交代不是?”

小丁比柳出云还实在,腼腆地笑着点了点头。

聂小香勉强拿了个最小的果子,狠狠心一口咬下。

这天夜里,聂小香强逼着小柳吃下了剩余八个大柿子,从此,柳出云也对柿子退避三舍分毫不沾。

一晃已近九月底,聂小香琢磨不出曲水六折关键之处,每日清早但凡循着星罗流转的心法练到第三重,便得受一次内力骤消、内息紊乱之苦,沮丧之余不免左右挣扎,一会心里想:何不去问问师父?再一想,立即摇头:不不不,练功的法子师父早已说的清楚明白,若有谬误,必定是我自己参透不够,若是连第三重也练不过,还有什么脸去见师父!

毕竟傲气占了上风,又勉强熬了几日,清早爬起身来一不练剑二不练掌,只顾着揣摩曲水六折的练习之法,内息内力居然逐渐正常,乐得她叉腰大笑欢欣雀跃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啊哈哈这个下午很长啊,啊哈哈……

其实是下午找照片上交顺便重装了下系统,所以就没腾出时间写。

话说看到个雷人的狗狗——

枫林

祁连聂家纵横西北,凭的是百余好手、绿林做派,聂家商号落户江南,靠的是灵活变通、行商规矩;聂三好手段,半月之内打通官府地方上下关节,顺顺当当在城中玄武大道旁建起高楼,轰动全城。

十月初,聂连环广邀江宁府巨贾名流于东山别庄,庆贺聂家第一间商号开张大吉。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商人重利轻义,完全抛却鲁东旧事,聂家大红请柬送出半日,各家贺礼名帖已陆续送达东山别院。

聂连环坐在花厅内喝茶,真心赞道:“三哥好本事。”

聂三随意翻着名帖,寒冰似的眼里也无惊也无喜,只淡淡警告道:“全江宁府都以为你聂当家双腿残废、不利于行,才松了警戒答应得这般爽快。”

本朝皇帝尚武,百姓效仿之,习武强身,尤其江南一带为甚,商贾也有一身极好的武艺,风传的聂连环病弱残废一事多多少少降低了江宁府商户的戒心。

聂连环笑得狡狯:“有三哥在,何须我操心?我只管病怏怏歪在轮椅上装我的病秧子罢。”说罢,悠悠闲闲喝茶吃糕点,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祁连山聂家从盛到衰再从衰到盛,不过十一二年光阴,聂连环淬炼筋骨劳苦心志,病弱少年褪去眼中温柔怜悯,换做冷厉精明,这条路走得并不容易,聂三心知他城府深沉工于算计,比自己更适合聂家当家的位子,便道:“聂家能有今天,都是你的功劳,我不过是替你代为打理,连环。”

心如长空大海,眼纳落日长河,指掌间不愿再握冰冷刀剑,聂三只盼数十年后能挽着心中那人的手,或倚楼听春雨,或踏雪寻寒梅,碧波轻舟、桃红竹青一径相伴到老。

聂连环垂眼,瞳中微有恼意,沉默片刻却又抬头笑道:“三哥别忘了另备一份帖子送往七星堂,管事沈清风也是个人才。”

半盏茶后,请帖盛入木匣中,由聂家下人高捧着送往江宁府七星堂分堂,聂连环眼眸一转便笑了,婉儿,局已设下,且看你的本事。

刚过午时,聂小香斜靠桃枝间睡得香甜,沈清风猫一般悄然走到了树下,忽地高声道:“聂家派人送来请柬请堂主过府赴宴!”

小香梦里正与周公老爷子赛马,沈清风一声大喝,她惊得哐当一声跌下树枝,屁股蛋险些摔成两半,蓦地便记起以往赖在桃树上午睡,每每聂三伸手抱她下来,从未有跌得如此狼狈如此大失风度过。

心里叹声气便道:“人在哪里?”

沈清风抄手道:“前厅。”

前厅里只一人,白衣如雪娇颜如花,手中一只朱漆木匣,隔了老远便振臂抛来。聂小香足尖点地飘然迎上,半长的一副衣袖轻扬,卷起木匣滴溜溜一个转身便稳稳当当坐到厅中黄花梨木方背椅上。

“唐大美人别来无恙?”小香笑道,伸手翻了翻木匣中的请柬,吩咐沈清风:“沏茶沏茶,别叫唐大美人以为丐帮都是穷光蛋小气鬼,连茶也舍不得泡一杯。”

唐婉吟多日不见小香,见她轻功越发灵巧轻盈,不由心里惊讶,再看她面容沉静、神光内敛,不论身姿容貌、气势手段,更与一年前呼天抢地求着回桃花镇救聂三的小乞丐判若两人,不知为何心中渐生愠怒,冷冷道:“不必客气,我这便走。”

忽地人影一闪,也没见聂小香怎么走动,已拦在厅前笑嘻嘻道:“大美人别急着走,小爷还有事要问你。”

唐婉吟望着厅外园中遍地菊花盛放,柳眉微微皱起道:“你问。”

小香面色一整,却也还在笑:“聂家的请柬,为何要差你唐大美人送来?”

唐婉吟抬起精巧秀美的下巴,似骄傲又似炫耀:“唐聂两家今后便是一家,何分你我?”

聂小香眨了眨眼,恍然大悟:“果然唐家好眼光,攀上了聂家的瘸子,这等跑腿的好事自然也只能接下了。”

一年前的聂小香牙尖嘴利不过嬉闹玩笑,稚气未脱;今天的聂小香字字句句绵里藏针,最能戳中人的痛处。唐婉吟面色一白道:“邓大掌柜有请,到时候请聂堂主与沈管事千万要来。”

小香笑嘻嘻地挥手:“一定去一定去!”

十月初三是好日子,玄武大道上鞭炮响了大半个上午,聂家商号开张,知府老爷亲自到场恭贺。

楼前立一座三丈高、桃木搭就彩绸装饰的尖塔,塔尖一粒彩球,知府老爷指着那圆滚滚的彩球笑得十分得意,白胖胖的一张脸有如肉包子一般泛起了油光:“老夫亲手写的一幅对子藏于彩球中,放于尖塔上由众位勇士攀塔取下,博一个高升的彩头。”

但见知府老爷号召,人群中有三五滥竽充数的粗勇大汉嗷地一声叫唤跳出来争着要夺彩球,聂小香一身雪白衣袍,明眸皓齿顾盼生光,引无数人翘首观望,她浑不在意,只昂首看着那塔尖嘻嘻笑道:“不过三丈高,不必勇士,小爷就能取下。”

沈清风伸手要拦下她,小香却是小孩心性,跃跃欲试好奇已极,摩拳擦掌地笑嘻嘻道:“沈师兄你年纪大啦上不去啦,就看我显显身手罢!”

当下木塔下聚了七八个人,唐婉吟竟也在内,白胖肉包一般的知府大老爷一声令下,七八人各凭本事往上攀去。唐婉吟与聂小香却只需在塔身借力便能腾空往上,两人白衣飘飘黑发扬起,宛若凌波仙子,底下百姓一阵喝彩。

聂小香蝶踪四方步的功夫练得炉火纯青,唐婉吟追得很是吃力,却丝毫没有放弃之意,紧追不舍,小香心中隐隐佩服,却也乐得见到唐大美人极不爽快的样子,便一面往上攀一面故意笑嘻嘻唱道:“金盏花银盏花,唐大美人喇叭花,花绣球彩绣球,小爷一定先摸到球。”一伸手已到塔尖捞过绣球,忽觉掌心刺痛,也没太在意,嘿嘿笑着御风飘落地上,对着随后落地的唐婉吟挤了挤眼睛,唐婉吟有些气喘,却一声不吭地退了下去。

聂家下人推聂连环过来要接过彩球,小香忽道:“慢着慢着。”将彩球细心地翻转查看一番,从五彩绸缎中拔下一根犹穿着丝线的绣花针,众人一惊,聂连环便吩咐找来那最后缝制彩球的侍女要责罚,聂小香笑道:“吉日良辰,不做这煞风景的事情罢。”

那眼含泪花的侍女喜极,连连对着她鞠躬,楼前围观的百姓更觉聂小香和善可亲、娇俏可人,私下一打听才知道竟是丐帮七星堂小堂主,不由对丐帮印象大好,数月后甚至还有人将顽劣逆子送入七星堂恳求沈清风训诫责罚,堂中上下一片惊倒一片。那是后事,不提。

聂家的宴席设在东山别院,霜打枫林醉,漫山的火红。

一顿酒席吃到太阳下山时,小香随意喝了几杯酒,借尿遁出了别院,往后山找了株大树躺着睡了一觉,醒来时睁眼看见天上黑云沉沉,不由暗叫声不好。

正要滑下树去,头一转,却怔住了。

聂三不知道在树下立了多久,肩头、发顶落了几片红枫,黑衣间跃然几丛火红,衬得那张木然的面皮都有了一丝鲜亮的神彩。

“要下雨了,小香,快下来。”聂三朝她张开双臂,就如同从前一般,等着她从树上跳进他怀里。

聂小香没有动,只笑嘻嘻问道:“师父你来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