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病了,不能来。”否则他也不会如此麻烦来叫她。

这理由太烂,尘湘眯了眯眼:“那为何是我?”

感觉到两人又快吵起来,秋禾马上堆笑着解释:“公子是觉得宋小姐乃是沈小姐您的闺中好友,换做旁人,那多有不妥啊!”实则庐州城如今到处皆传宋家闹鬼之事,宋家大小姐死不瞑目,少有人敢随他一起去验尸。

公孙策冷哼:“说那么多作何,若是怕了,我倒不会勉强。”

尘湘偏生与他杠上了:“谁怕了?笑话……我多少事未见过,还怕死尸不成?”

“那就好。”公孙策回口,“我可不想到时尸体没验成,还得带一个吓晕的人回来。”

“公孙策,你少看不起人!我告诉你,我……”

路边有位卖鱼的大婶多看了他几人一眼,犹豫了一下上前问道:

“几位可是要去梅林?”

闻到她身上的腥味,方知晓是个渔妇。公孙策摇摇头:“我们是要前去义庄,并非是梅林。”

秋禾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公子,去义庄要绕过梅林的。”

“是么?”许久未回庐州了,想来是记错了。公孙策微微垂头:“这位大婶,莫非梅林去不得?”

听得他这般问,卖鱼大婶顿时紧张起来,低低道:“去不得,自然去不得,梅林闹鬼啊!”

“闹鬼?”秋禾愣了一下,“怎会闹鬼呢?就没听说过。”

“哎,你莫不信……刚早才在梅林内的石像前发现了宋家当家的尸首呢!死得可真惨!”

第8章 【疑案·暗香】

“宋家当家的?”尘湘脑中瞬时浮出一个人的样貌来,“可是叫作宋升九?”

“哎,我怎知叫甚,反正那梅林来了好些个差大人守着,到现在都没出来呢。”

公孙策沉声问她:“几时发现的?”

老妇想了想:“大约辰时五刻。”

尘湘伸手捅了捅他:“闹那么大动静,你就没发现?”

公孙策侧过身子,避开她的手肋,淡淡道:“辰时去你家了。”

“哦。”也是,尘湘耸耸肩:“那现在该如何?”

义庄自然暂时不去了,公孙策敲了敲竹杖。

“先去梅林看看再作打算。”

*

春日里,早晨的风还是带了些许的凉意,加之梅林之中密密集集,吹的风也是清冷幽寒。微温的阳光细洒下来,只落在外层的叶子上,覆盖了那席柔暖。透过缝隙的斑驳铺满小道,走在上面,除了阴森却再感觉不到别的。

走了不知多久,鼻中似乎嗅到了血腥味,公孙策刚欲开口问,就听得不远处的孙师爷又是急又是喜地小跑过来。

“哎呀公子——可算是等着你了。适才派人去府上寻你,谁知家丁说你一早就出去了,这仵作害病在家还未出工,喊上一个,又是才干这一行没多久的……”

公孙策摆摆手,点头示意:“我尽力而为。……秋禾,带我过去。”

“是。”

虽说死尸不是第一次见了,但这般骇人的尘湘还是由不得在心里小小“咯噔”了一下。要挤过人群往里看她还是有些不敢,就一缝隙瞧去,见得一地都是血,目光再往上移一点时,顿时愣得她险些叫出声来。竟没料到,宋升九的头都被砸得稀烂了,一张脸已然看不出本色来。

周遭围着的几个捕快面部僵硬,想是也被这景象吃了一惊。

秋禾扶着他的臂膀,摸索到一个石凳坐了下来,此时蹲在一旁的仵作才哆哆嗦嗦站起来。

“公、公孙公子。”

听着声音,这人年纪尚轻。

公孙策微微颔首:“你是仵作?”

那人吞了吞口水,抖着声道:“是、是小人……”

“死者死因是什么?”他一面问,一面探手欲碰宋升九的尸身。

“回、回公子,是利器撞破头而死。”

“哦?”不知是疑惑还是肯定,公孙策仅吐了一个字。

见他半天未触及到尸体,秋禾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拉着他的手盖在了宋升九烂的不成样子的脑门上。随后四处望了望,小声对他道:

“公子,在你左手边有座笑佛的石像,石像右上全是血,宋公子的头就是在这儿磕破的。”

“知道了。”

宋升九的头上略有血块溢出,不多时就沾了他一手,头骨已碎,看样子似乎真是磕破的。

“大约是什么时候死的?”

静了片刻,那仵作左右瞻顾一番,确定这话问的是自己之后忙回道:“大……大概是今早寅时末。”

离现在约摸是两个时辰,尸体亦开始慢慢变僵,但血液尚未凝固,可由于是初春,难免会因为时候尚早推延死亡时间。

尘湘看着他丝毫无顾忌地在宋升九的头上摸来摸去,当下就觉得腹中反胃,极其想吐,艰难的忍了下去,才好心提醒他:

“喂,你差不多了吧……老这么碰,也不嫌恶心。”

公孙策的手忽然一滞:“……不对!”

“啊?”尘湘只觉得莫名其妙,“哪里不对了?”

公孙策眉峰微皱,手上的触感越发觉得不对劲:“他不是撞死的,是被刀剑刺入头颅百会穴左边的位置,当场毙命的。”

他略略有些惊奇:“不信你来看看。”

尘湘没好气:“……谁要看那个啊!”

一言既出,孙师爷听罢浑身一震,神秘的凑到公孙策耳边低声道:“公子,我听人说,这林子里头……闹鬼!”

“闹鬼?”公孙策颇有兴趣的扬了扬眉。

这时,那个站着的仵作也忽的开口来:“是啊公子,而且你看……宋大官人就死在这片梅林里,这么巧……一定……一定是鬼怪!”

他话语刚落就有几个捕快吓得面色苍白,大喊一声止不住地往回跑,孙师爷气得在原地跺脚:

“没出息的家伙!”

公孙策拿着巾帕擦手,仰头对孙师爷道:“这样吧,孙叔伯您先派人把尸首抬回府衙,我晚些时候再来看。”

孙师爷点点头:“可需要几个捕快不要?”

他婉言拒绝:“哦,不必了,我只看看现场就好。”

孙师爷应下,一时有两三个差役抬了木板子来,左右一搭,便将宋升九的尸身抬了起来。宋家当家惨死在梅林,这事情还没来得及与宋家人解释,孙师爷事务繁忙只得先行离去。

梅林闹鬼的传言使得整个林子静悄悄无人,风吹得树叶相互拍打,细碎的摩擦声不似其他的叶片,反带了几丝清新在里头。

尘湘警惕地抱着双臂,四处打量,犹见得公孙策仍坐在原处,拿着巾帕漫不经心地在擦手,一副沉思的模样,秋禾则是安静立在他旁边,似乎是在出神。

横竖无聊,尘湘踱步到适才摆放宋升九尸体的地方,蹲下身子细看。周遭的草叶很是新鲜,都是刚刚冒出土的,仅有石像旁边的沾了血。

那石像虽说是笑佛,可如今面上带血,嘴角含笑,乍一看令人汗毛也不禁竖起。

“咦?”尘湘盯着一处,将伸手过去,“这个白色的是什么?”

公孙策闻得声音,侧过脸面向她:“是脑浆。”

“……哦。”亏得她还没摸到,尘湘悻悻的收回手来,心下决定这案子的事一切还是交给公孙策比较妥当……

佯装无恙地拍拍灰,尘湘站起身来,看他还在想事情,无奈地笑道: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哼,不愿说?”摆什么架子,莫以为他会查案,自己就要矮他半截。

未想到公孙策轻叹了口气,摇摇头:

“总觉得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你也要说啊……不如,大家一起想也好。”

公孙策难得没反驳她,倒是拿起竹杖指着石像的方向:

“这里,不像是宋家当家被杀的地方……倒像是有人故意制造的。”

尘湘怀疑地扫了扫周围,哼笑出声:“如何可能?若是宋升九在别处被杀,那定会有人将他的尸首搬到这里来。你看不见无妨,我可以告诉你,我们方才一路上走过来一滴血都没见着。我可以以项上人头与你保证,当今江湖上能有这等功夫的人,还未出世呢!”

公孙策有些不耐:“我知道。”

她怔了怔:“呃?你知道?”

“正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才觉得不对。”

以往的案件,凶手这么做自然是要掩人耳目,不想让人知道第一现场,可是如今并未找到凶手搬移尸体的痕迹。但是就现场情况来看,除了石像周围血腥味浓重,其余地方都没有沾上血,要是被剑刺死绝不会干净到这种程度,加之凶手又刻意掩饰死因……

他忽然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不禁皱起眉头来:

“早知不该带你来,浑身的脂粉味。”

尘湘一愣,好些时候才反应过来是在说她。

“你什么意思?我从来不擦胭脂水粉的!”

公孙策不予理会:“难不成会是秋禾?”

这玩笑开不得,秋禾直觉不妙:“公子,冤枉啊!小的从不去那些地方的!公子,你要相信小的啊!……”

是么?

公孙策并未多想,稍一倾身便拉住尘湘的一手,头偏在她耳畔……

这味道……

并非是那日的沉香茉莉。

片刻的寂静。

这下不止是尘湘,连得秋禾也是目瞪口呆。早些时候还当公孙策对沈家小姐极有偏见,今日一见……没想到短短数日,二人已经修成正果,发展到大可不顾旁人眼光,光天化日之下尚能亲热至此……

“公、公孙策!……你做什么?!”

她恼羞成怒,瞬间挣脱开他的手,扬起巴掌来却又看着他无神的双目下不了手,顿时满脸涨的通红。

“你……你放肆!”

言罢,她强压住挥鞭子的冲动,转身负气而去。

梅林中,嫩芽刚吐,翠绿苍苍,毫无杂色,似乎没有俗世的影迹。鸟叫声清清脆脆,微风带过窸窸窣窣的动响,露珠自叶片上的纹路,一颗颗垂下来,摔在地上,摔出一串晶莹的色彩……

秋禾打了个冷战,方从刚才那一系列惊人的景象中回神过来,偏头看了看尘湘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看公孙策依旧无甚波澜的脸,斟酌许久,才怯怯出声。

“公……公子,您是不是也太……”

公孙策只是摇头:“味道不对。”

“哎?”味道不对?莫非公子想吃的味道更为特别?

这一刻,秋禾望着公孙策,脸上的表情变化莫测。他自问跟了公孙策有十年有余,还是头一遭看得他对女子有这般过激的举动……

世间男子果然逃不了情爱这一关,未想到一直守身如玉,洁身自好的公子也会有今天……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压抑太久之后爆发出的情感吗?

正在秋禾感慨人生之际,公孙策已然站起身来,敲了敲竹杖:

“秋禾,随我去一趟香料铺。”

等了许久也没听人回话。

“嗯?秋禾?”

“秋禾!……”

“哎哟,公子您别打脸啊!”

*

因走得太快,风在脸上刮得生疼,其中夹杂不少飘飞的叶片,弄得尘湘本就不太愉快的心情愈加不悦。原本还觉得他这人勉强过得去,头脑也确实够聪明,现在看来,不过是个醉死在青楼里的纨绔子弟,想着以前还老老实实低声下去与他说话……

她停住脚,自腰间斜斜抽出一把金银错倒勾红鞭来,周身真气大动,气流鼓动衣袍,衬得那鞭子似乎也暗暗发出红光来。

尘湘右手轻轻一偏,鞭子随即动起来,几道变影闪过,眼前的几根树枝瞬间就劈做了两半。鞭风凌厉,倒勾处杀气腾腾,落下之地无一完整。

待她撒气正畅快时,突然闻到空中隐隐有异动,尘湘赶紧收手,快速往后一扬,一枚石子从她脸上险险飞过,击中她背后的一棵梅树,且听“砰”声一响,那树干立马裂成了数节!

尘湘小心地往后跳了几步,仰头看了看。

“谁那么小人?躲在暗处,算得什么英雄好汉!”

静默了半晌,且听见一阵朗笑。

“姑娘这般无缘故胡乱耍鞭子,若是伤了人也算英雄好汉么?”

第9章 【疑犯·赌场】

旁的人听不出,这话语乃是由内力吼出,内功平平者若是不慎还有可能头晕目眩。

尘湘站定脚,寻得这声音的来由,阴阴一笑,一挥鞭子抽过去,梅树的一枝断了开来,听得有人倒吸了口凉气,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风声。

头顶东南角一处可见一黑影踏着断木跳于空中,随即旋身落在地上,仔细瞧时却是个身着宝蓝色衣衫的人,背后背有一把铜制大扇子,生的眉清目秀,笑时嘴角尚有两个小窝。

“姑娘,你也太野蛮了吧?”

尘湘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对这话并不介怀:“你是哪里来的?看得倒是挺面生……一个人在这里,鬼鬼祟祟的,有何企图?”

那人无奈的耸耸肩:“没钱住客栈,只能睡这里了,一个破地方,我能有甚企图?”

尘湘冷哼笑道:“胡说!这里今早才死了人!”

“死了人?难怪那么吵。”

这人的衣衫料子上好,袖边还镶有金丝,不像是寻常人家穿得起的,听他说没钱住客栈……显然不可信。

尘湘微微眯眼,拿着鞭子凑近他一步:“说!你为何无缘故在这里,莫非……你就是那凶手?回来打探情况的!”

“喂喂喂……”那人连忙摆手,一脸苦笑,“莫要冤枉人好不好?我是昨夜才到这城里来的,别说杀人,我连个认识的都没有,我杀谁去啊?”

这般话她自然不理会,尘湘一手抬起鞭子,不由分说地捆住他两手:“废话少说,与我一同去官府见官,到时候自会给你解释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