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毛料子是更暖和些。”

“是啊,我祖母连褥子都换了羊毛料。”

“阿孟来了。”

孟约来得很早,不过嘴上说怕冷,却因在家里窝太久闷得慌的小美人们来得更早。冯妈妈指挥侍女小厮们摆桌,江边有块提前用毛毡围好的地,地面也事先费了大心思铺好,脱去鞋踩在地毯上,却是暖的。

“今日摆这么大阵仗,阿孟是想做什么,莫非稍后会有个谁家少年现身于此?”

才来的小美人不明所以,听一耳朵便惊讶地问:“阿孟订了谁家少年,我妈还说要我问问阿孟,看不看得上我大兄呢。”

“看不上看不上,必定看不上,你家大兄你自己留着,阿孟才不嫁你那个木头胎石头心一般的大兄呢。”

“不过是把你掷旁人的帕子扔了,只把裹在帕子里点心吃掉,你用得着记到现在。再说,你如今能成,还得谢我大兄木头胎石头心呢。”

小美人们就此闹作一团,小厮们都已经走远,只留下侍女婆子在这里伺候,小美人们就是乱没形象滚作一团,也没什么失礼的。待小美人们闹罢,桌上琉璃酒具已经摆上,小美人们竞相被吸引,一桌一桌看下去,竟没有一桌是重样的。

“阿孟这回果真好大手笔,这般酒具,恐价值千金。”

“孟老爷必然是谈妥一桩大生意。”

“这樱花的好,我坐这里,都不许同我抢。”

“这么些酒具,眼都挑花了,谁同你抢,我选海棠。”

小美人们选好坐定,才看向孟约:“阿孟,说罢,今日必然有什么大事。”

侍女们为小美人们满上酒,孟约才开口:“翻过年去,我和我爹就要去南京。”

“你家生意如今都做到南京去了,不对,若只是去做生意,去去就能回,你不至于摆这么大阵仗来招待我们。”

“我爹被举荐到江宁织造为主事,明年要去就职。”

小美人们一时间竟无人答腔,她们并非因孟老爷眨眼要去做官而沉默,而是因为孟约这一走,就要去南京定居,很可能三年五年都不会回来。就是回来又怎么样,她们那时恐都已嫁了,嫁得近还能有相见之日,嫁得远…许就是一辈子也再见不着面,只能偶尔音书相传。

还是许妍先反应过来,举起花朵一样的酒杯说:“祝孟伯父鹏程万里,愿阿孟得觅良人,一生安好。”

小美人们虽是不舍,祝福却不能不道出来,遂参差不齐地祝贺,倒都带出几分喜庆来。酒喝得多后,小美人们才开始发癫,这个抱孟约大腿,那个搂孟约的腰,酒气醺醺地叫孟约不要离开她们。

掉泪的掉得好不凄惨,仿佛孟约不是要远行的小姐妹,而是负她们一生的良人。嚎叫的喊得江边尽是鬼哭狼嚎,仿佛真有山野中的狼在对月而啸,还有发嗲的,撒娇的,娇声骂,威胁的…

斜阳与雪融成一片浑金时,孟约一一把小美人们送上马车,然后又看着马车一个一个把她们带远,最后江边只剩下了她和一干仆从侍女。她站在江边,饮满腹冷风后,饮下盏中一点余酒:“都要好好的,你们乖,我就还回来。”

次日,小美人们醒来,就知道孟约把酒具送给了她们,这套琉璃酒具委实极好,看着便很贵重,谁家的侍女也不会悄无声息就把东西收入库中。小美人们抱着酒具是又哭又笑,最后多半要恨恨,临到要去南京时才告诉她们,一走还不知会不会回,真没良心。

此后,小美人们聚得更勤,直到新年临近,被家中长辈约束在家中准备年节,这才消停。

在小美人们消停时,孟老爷接到江宁织造公函,命他在明年二月上旬之前抵南京就职。随公函还有朝服公服祭服常服,每式各两套从头到脚,皆是春冬二季穿的厚料,孟约表示惊奇:“爹,九品怎么会有朝服,九品不是不用上朝吗?”

“朝服并非只朝上诸公才有,凡官员皆有,大祀、庆成、正旦、冬至、圣节、颁诏、开读、进表、传制都需着朝服。”

孟约:忽然庆幸没穿成个男的,这些衣服,什么配什么,什么场合穿,想想都头疼。

孟约觉得头疼,孟老爷却因做布料生意的,对这些了解颇深,反而不费什么劲。再者,送来都是一套一套配好的,放时分门别类放好,穿时便不会出错。

随着年关越来越近,孟约脑子里渐渐只剩下一个槽点——为官大不易!

第二十九章 隔开世上风雨

因渐渐有同县故旧知道孟老爷明年要去南京做官,哪怕只是从九品,那也是从商户到官身的巨大跨越。孟老爷连轴转吃一轮席面,便吃到年三十,如果不是家家户户都得各归自家团圆,孟老爷的席面恐怕还得吃下去。

二月上旬就得就任,最好元宵节前便启程,但孟老爷心疼孟约,想叫她在鹿邑县与她的小姐妹们再好好聚一聚,看看花灯,猜猜灯谜。南京的规矩还不知道是什么样,日后未必还能有这样松松快愉的日子,毕竟鹿邑县只是个乡下小地方,也一向不出什么士族高门,规矩从来就不大。

初一各家拜过年,初二走亲戚,初三,小美人们无事,就开始相邀各家串门。孟约见家里水仙开得好,去谁家都带一盆,小美人们是又欢喜,又难过。欢喜的是花开得真好,难过的是素日好友不日便要启程。

“去年我们还一起赏花灯说良人,今年,嫁的已嫁,将嫁的将嫁,还有个阿孟要上京去,诶,离别当真好苦。”

“难免的,我们就不说离别苦了,正月里愁眉苦脸多不好。”

小美人们说着说着,便提起已嫁的闺阁好友,有两个还是年前腊月成婚的呢。这两年暂且还没什么好说的,小美人们说的是更早成婚的:“看她啊,真觉得好没意思,从前那般爽快,如今却仿佛绵里针,笑不是笑模样,想哭也不是个哭样子。”

“成婚的又不止她一个,你却单说她。”

“正是,也有过得比蜜甜的。”

“日子如何,端看怎么过,命如何,端看怎么活,不过是各个做个人的思量罢。”

不知不觉得,上元便至。

今年花灯在城中孔庙前街道上举行,因天气晴好,又在城中,看花灯的人尤其多。你挤我我挤你的,把小美人们伤春悲秋的心情挤个一干二净。

到次日东门送别,小美人们一个个嘤嘤嘤的,叫孟约心酸眼也酸。小美人们送她好些临别赠礼,孟约还小美人的礼是一人一支花簪。花簪上有二十二朵花,代表旧年闺中二十二个小姐妹,花也不是同一种,而是呼应一人一套的酒具,难为工匠将花簪做得一点也不喧闹,错落花开,精巧别致。

东门一经别,阳光晴好,春风化冻,古南京城,也越来越近。

路途中,孟约思考了一下南京没有迁都北京这个问题,书中的世界也许没什么道理可讲。再者,明成祖迁都南京是为镇守国门,但眼下的北京可不能算过,要说国门,那得迁都到现代都属于俄罗斯的土地上去。

南京还有应天府的旧名,改名南京也是太祖时的事。

“非要把那几个邻邦纳入版图,果然是穿越者才会干的事。”琉球府,缅越省等等,都是现代世界地图上的“友好邻邦”,“为了避免以后头疼,先打下来再说,作者脑洞好大,我喜欢。”

“小姐,车上晃得很,别看图了。”

坊间能买到的地图,只有一个大概轮廓,标明郡府县界,其他的山川道路水域等,一概没有。孟约也是临启程前才想到要买个地图,自从买到地图,她就傻眼到现在。

即使只是一个书里世界,它的自我完整,自我补全,也让人惊叹不已。果然,就算世界毁灭,也至少会有一个作家笔下的世界存活下来。

“好,不看了。”

“小姐,离南京还有多远?”

“过了石梁河不远就是南京,南京却大,我们还要走一日才能到京城呢。”以这个模糊版明朝地图,再依他们的行进速度来看,确实还需要一天才能到天子脚下的六朝古都。

不知那秦淮河畔杨柳温柔否,不知那乌衣巷中少年美否,也不知鸡鸣寺的钟,玄武湖的水如历史画卷中的模样否,更不知钟山风雨苍茫否…

进入南京境内后,便只需经瓜埠,渡长江,入观音门后便是古老的南京城。一路上,孟约都静静地卷起车帘往外看,她很难说清心里在想什么,情绪怎么样,但感觉并不坏。

“小姐,难得好天气哩,南京可真气派。”

孟约:亲,你真该去现代的南京看看。

观音门并没有什么皇都气派,夹在两山中央,不高大也不是现代常见的明城墙样式,而是夯土墙,城门楼子也十分十分简单。

过城门的手续倒不复杂,孟老爷京任职江宁织造府,有官文有公函,还有郡县开具的文书,很快就得以通过城门。入城门后还是山,又行小半日才见到真正符合孟约印象的六朝古都城门楼子。

实话说,透过城门看到南京内城后,孟约才能摸着良心下结论——现代人穿越,绝对不会觉得古代的城池多么繁华壮美。但这些城池自有一股气度,静静地,稳稳地,慢慢地透出一丝雍容,一丝厚重,一丝雄浑,这些交汇在一起后,便如宇宙间穿透亘古的光与亮,是动人的,曼妙的,是形容起来修辞都会格外温柔雅致的。

“嗨,女神,来认识一下。”孟约在心里和南京打了个招呼。

即使只是书里架空的世界,即使无恙的是故事里的河山,孟约此刻也很希望她永远不要受到任何伤害。

在孟约浮想联翩时,吕撷英登上车坐在她对面:“先生。”

“还不到一年呢,女孩子这个年岁果真变得快,一眨眼出落得这般好。”是自己的徒弟了,怎么看怎么顺眼,怎么看怎么好看。

“先生亦是容光焕发。”应该是生完孩子调理得好,心情也好,吕教习比去年在鹿邑时看起来精气神要昂扬许多。

“看来并未因退亲而伤怀,那便好,日后为师给你寻个上好儿郎,那周文和算什么,哪里配得上年年。”吕撷英以为,孟约这样娇滴滴被孟老爷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孩子,应当配个温柔却不风流多情的。也并不需要什么高官厚禄出人头地的儿郎,只需能如孟老爷一样,肯为她隔开世上风雨,好叫她一世不识人间疾苦。

要说,这样的好儿郎,比出息的还难找呢。

须知道,南京城里,差什么也不差有出息有本事的。

孟约哪知道吕撷英心里想什么,如果她知道…她知道大概会认同吧,她倒不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而是懒,怕麻烦,所以会选择远离一切复杂的局面。

第三十章 脸红得快烧起来

车马一路行驰到长平里,晴光照在碧瓦上,通透又明亮,仿若有斑斓的世界在其上诞生。青石道路宽敞平整,人家院墙里的高树伸出墙外来,或枯枝干劲,或绿叶簇簇,都修剪得极好,一丝也不曾遮了行人路,只露出叫人欣赏的疏影横斜。

规律的马蹄声在长长道路上回旋着,最后变成一道修长而古老的声调,如同一把经历千年岁月的古琴,轻轻拨动,弦音清朴高古。道路上来来往往的,或是青衣小婢,或是身着短打的小厮,俱都脚步轻轻,姿态娴舒。

孟约:“先生,京城仆婢都是这般规矩?”

“左近除北端近长康里有一公两侯,余的都是勋贵后裔,累世传下来,若连规矩些的仆婢都没有,可要叫人笑话。我知年年担心什么,有为师在,眼下先给你几个得宜的人教导你带来的仆婢,待安顿好再雇些调|教好规矩的仆婢便是。”吕撷英说着叫停车马,她为孟家买的宅院已近在眼前。

孟约:“先生家在哪里?”

“呶,沿着这条路再往北走一走,牌匾上书着庆园的就是。”因京城同姓的人家太多,什么什么宅,什么什么府容易重名,遂都另为自家宅院命名,而不再以姓氏刻匾。这个吕撷英想起,便与孟约提一嘴,“京城姓孟的官员好些个呢,回头慢慢想,待想好与我说,若京城里没有重名的,再叫人刻去。”

看着门楣上空荡荡的地方,孟约:“孟园有吗?”

简直直观,寓意也好。

吕撷英:“远了不知道,左近几条街没有,只需这样便可。”

“我问过爹再来与先生说。”

吕撷英送他们到宅院外便不再进,只对孟约说:“休整些日子再来谈拜师之事,总需地气回暖,天气晴好,不然多冷得慌。我先回去了,你好好歇着。”

“好,我送先生。”

“很不必,这才几步路,正好我与你卢先生一道走走。”

孟约应笑着点头,目送吕撷英和卢昆阆走远才转身进门,孟老爷在车队最后边,这时也已经走过来:“这处宅院当真不错,即清静又具气象,离织造府也不多远。”

“爹,我们进去罢。”

举步进门,入门便是花园,左值竹右种山茶,山茶畔种着高高的树,因冬凋落了叶,枯干的树枝也很具美感,但看不出是什么树。高树下趴着低矮的一群群沿阶草,几十步外是一条小河,约六七米宽的样子,沿水叠着假山石,几丛寒兰疏疏依着几可入画。

河对岸是邻家,若两家同时入门,还能打得上招呼,不过也只前院是这样。园子和建筑无不精巧细致,这个词也可以简单地理解为,比鹿邑县孟府要小上很多,孟老爷对园子表示喜欢惊叹的同时,也略有一点遗憾:“年年还从来没住过这么窄的屋。”

孟约:在我爹眼里,低于10乘10一间的都叫窄屋。

“足够住了,小有小的好。”

“也是,长平里的宅院,能买到就是天大运气。”

父女俩进屋,先来的仆从已经熟悉了宅院,带着后到的很快把行李安置好。灶上做饭的厨子也是惯用的,很快午饭端上来,父女俩便坐在厅中吃了新居第一餐饭。

下午孟老爷准备去领职,孟约就自己在家,没待多会儿她就记起自家爱宠,遂问起来。春柳早早问过先来的仆从,孟约一问她便应答道:“小姐,追风它们还在吕先生家小辈那里,离得不远,不过今日它们又被带出去了,说下午便会送还。”

“那行,我先睡会儿,这么些天乘车行船,骨头都快要散架。”孟约要来热水,舒舒服服泡个澡换上寝衣便抱被子很快睡熟。

王醴得知追风的主人家已到京城,便差人去问刑部狗用没用完,刑部申时初刻才把四只狗都送还。王醴干脆等督察院放班,才亲自领着四只狗上门去还人家。

四只狗被王醴送到门口时,孟老爷出门领职还没回,孟约还在睡梦里,就是不在,也断没有女子单独在家见外男的道理。管家出面接过四只狗,王醴便道改日登门道谢,管家忙又客客气气把人送出去。

王醴虽是督察院的,却也没逮着谁查谁的爱好,是以并不知道搬来的就是爱送人腊肉的山中鸟雀。

休整几天,孟约就在孟老爷和卢昆阆的见证下正式拜师,孟老爷上差,孟约就去庆园学画。吕撷英见孟约山水花鸟都画得有模有样,便教她画人物,才刚开始学,吕撷英就发现不同:“若说你在山水花鸟上的天份是五分,画人物的天份便起码有八分,余下两分勤练到手熟即可。”

高考那年画石膏画人象画到吐的孟约咂下嘴,觉得那些年花在艺考上的钱终于可以含笑九泉:“先生,你一说擅绘人物,吴门画派首推唐伯虎,说到唐伯虎…”

吕撷英:…

说到唐伯虎,说到唐伯虎画的人物,又这样言语不尽述的,还能是什么——春宫图。吕撷英看孟约良久,又看看墙上挂的那两卷画,没好说单论春宫图,孟约若肯画,没准能比唐伯虎还画得好。

至于为什么,她这徒弟仿佛见过无数人未着寸缕的身体一般,骨肉、肌肤、线条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真。孟约画的人物就是穿宽袍大衣,也能叫人看出骨肉丰匀,沟壑高深来。

“擅画人物的那么多,干嘛非提唐伯虎,比起唐伯虎,你更适合师法张萱。就是你想学唐伯虎画…秘戏图,你一个没成婚的姑娘家,上哪儿知道怎么戏去!”这话尺度略有点大,吕撷英说出口都有些脸红。

孟约一点不脸红,她没觉得尺度大:“噢,那成婚以后就可以画了呗。”

孟约倒没画春宫图的爱好,就是话赶话顺溜出一句来。

吕撷英:…

画室外由侍女领着的王醴:…

“便不进去了,不必提我来过,稍后我再来看炉子。”

“是。”里边师徒俩又谈论别的去了,侍女却脸红得快烧起来。

PS:好想让女主成为一代春宫大手,万千少女的灵魂导师,不过还没想好怎么往这引,毕竟孟约本身是没这爱好的。她就是放飞自我,也轻易放飞不到这方面来…

第三十一章 山中燕雀飞入皇都

孟老爷和孟约安宅长平里,孟老爷入江宁织造就职一事,周文和几日后才听到风声。他起先有些坐不住,一则觉得对不住孟约孟老爷,二则他才选上官,如果传出点什么来,只怕于仕途无益。

于是,周文和派了身边的管事去给孟老爷送帖子,为的是找个地方道个歉,也请孟老爷高抬贵手。管事送去的帖子,孟老爷又给原样送还,管事还带回孟老爷的一句话“请周管勾只作不识”。

这样一来,周文和虽心里有些不大好过,却到底放下心来。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荣氏女,好不容易偶尔能借着诗会花会,能远远见荣氏女,并不想此时传出旧年婚约的消息来。当然,周文和也很理解孟家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牵扯的心,毕竟,退亲对女儿家影响更大些,周文和只约束身边下人,将嘴闭死,绝口不提此事。

“周管勾,梁侍郎命你把卷宗整理一番,送去督察院给几位负责库银案的御史。”

周文和答应一声,忙将督察院要的卷宗整理好,别看督察院的督察御史官阶也不高,但权利却大。周文和着实有些羡慕王醴,勋贵子弟的路从来比他们这些寒门子弟要宽一些,要好走一些。

不过,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周文和倒也只羡慕,谈不上妒忌。

督察院最近几桩大案在查,整个衙门都一片忙碌,连扫堂小吏都被差遣得脚打连环:“王御史他们在东倒间,从这过去,穿过廊子,看到河南道三字就是。”

王醴和另外两位御史负责这案子,三人眼下都很头疼,线索千头万绪,指向各有不同。督察院从不惧差高官厚爵,甚至查内阁诸公都从来不带眨眼,便是皇子也好说啊,线索归到内|宫嫔妃头上是几个意思。

“诸位御史,下官户部管勾周文和。”

“噢,来了,来来来,搁这里。先别走,有我们看不明白的地方,还需你来作答。”

周文和是科举晋仕,对户部那些动不动就一堆数字的卷宗,也同样很头疼:“这…下官初到户部,卷宗尚算熟,里边的帐,下官恐也算不很清楚。”

“那给赶紧去给我们要个算得清楚帐的来。”

“部里正在清点库银,对帐查帐,并不能抽出人手来。”户部还从外边借了十几个擅长对帐查帐的,可见户部近来是真的调不出人。

王醴这时从外边进来:“无事,我来罢。”

“差点忘了重崖是术数大家卢昆阆半徒,快来快来,这些我们看着就头疼。”虽然都一样是科举晋仕,王醴因为早年是吕撷英启蒙,不可避免被卢昆阆闲着没事,塞一脑袋术数之理。

周文和仍不能走,毕竟户部的帐,他比王醴熟一些。周文和也不想走,好容易能近距离观察王醴,求之不得,怎么会想走。

与周文和对王醴的好印象不同,王醴对周文和印象平平,苏离青多的那几句嘴,王醴虽没上心,但也没错过。交朋结友,自然要重情重义的才好,所以王醴并不欲与周文和有什么来往。

不过,公务是公务,私事是私事。

等放班时,周文和自觉与王醴已经算熟,便邀王醴和另外两位御史一道吃午饭,王醴推辞道:“今日家中长辈有请,需先走一步。”

周文和虽遗憾,也不强求,毕竟王醴的托辞太光明正大。

王醴话说出口,自然不会在督察院里留,骑马沿巷道便折往长平里。路上遇到孟老爷,王醴先是一愣,直到孟老爷进了孟园,才怔怔然片刻缓过神来。

山中燕雀飞入皇都,王醴又想起去年雨天,那只从树上坠落他掌心的湿漉漉野鸟。

“王公子,快请进,夫人正念你怎么还未到,道是再不到,她便把饭菜全倒去喂狗。”管家笑着把王醴迎进庆园。

王醴闻言笑道:“吕姑姑生下炉子后,性情倒有些变。”

管家道:“老爷也是这么说,道是变与当年还在闺阁时一样。”

王醴跨进门去,念及曾在上元节的腊梅听过的一番言语,心道:可见是过得舒心,不然怎么能同闺阁时一般性情。

“吕姑姑,姑父。”

“可算来了,快摆饭。”卢昆阆把怀里的炉子抱给王醴,对他说,“快些来抱抱炉子,近来这小人儿折腾死人,不许奶妈侍女抱,只央着我和你姑姑。”

王醴虽不常来,但炉子好似真是辩得出谁相亲,谁是伺候的人一般,缩缩鼻子,竟也肯乖乖叫王醴抱。

卢昆阆和吕撷英见炉子肯,大松一口气,全没一点形象地半瘫在椅子上:“幸好还肯叫你和年年抱,不然这只炉子,我非扔掉不可。”

“你徒弟今日不是还没回么,赶紧叫人出来吃饭,画画也能画迷,真个是什么人教什么徒弟。”

吕撷英:“你就是妒忌我有徒弟!”

“是啊是啊,妒忌得饭都吃不下。”

吕撷英不由失笑,疲倦一扫而光:“你就是再妒忌,我都不会让徒弟匀给你的。”

王醴默默抱炉子在一边坐下,看这对夫妇如入无人之境地打嘴仗。

由侍女引着来吃饭的孟约:在才刚刚退亲的单身狗面前,一车一车撒狗粮是不道德的行为。

孟约多想告诉这对逮着工夫就秀恩爱的夫妇——请关爱单身狗,就像关爱空巢老人一样,避免在他们面前秀恩爱戳他们肺管子。

“先生,看这里看这里,你还有个能喘气快饿晕的徒弟呢,要不我们先吃饭吧。”

也只有孟约才会毫不手软,完全没负担地打断吕撷英和卢昆阆惨无人道的秀恩爱行为,夫妇俩被打断得多了,已经压根不会觉得尴尬不好意思。

王醴:干得漂亮。

“快赶紧摆饭,别真饿晕我这会喘气的徒弟。”吕撷英说着拉孟约过来坐下,问两句画画得怎么样,拧头又指着抱炉子的王醴,“这是王醴,也算是我半个徒弟,小时候是我启蒙的,画画得不怎么样,诗文亦平平,也就是能考,你唤他师兄便是。”

孟约:哟,警察叔叔!

王醴毕竟是一道监察御史,凭他能力早晚能居高位,吕撷英这算是帮孟老爷稍微拓宽一下脚下路。至于把这俩单身的捏一块,吕撷英却没想过,委实是吕撷英觉得这俩人根本不可能捏到一块去。

第三十二章 不是更爱他吗

因警察叔叔,孟约知道了京城时下对男女大防看得并没这么重,这一点上倒似乎比鹿邑还好些。

至于见到警察叔叔,想起去年上元醉酒而强拖人送她回家的画面,孟约表示她一点都尴尬。等闲的事,想叫她尴尬,那是不可能哒,再说当时她都没怎么尴尬过,眼下时过境迁的更不会。

吃过饭,孟约正打算在花园里晃丙圈消消食,就被自家四只热情的狗给包围:“又爬墙了,你们是家宠,不是野狗啊,天天这样爬墙,做为你们主人,我很伤感的好吗?”

嘴上说很伤感,却蹲下来和四只狗玩得不亦乐乎,因为喂养得好,胖达越胖了,追风倒没变,大豆小箕也比以前更壮。孟约对着四只巨大的狗,啧啧几声,想起当年还是小奶狗的时候,她一双手能把四只全抱下,看看现在,她一只都抱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