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是爹回了对吗,胖达毛发这么干净,肯定是爹放你们过来的,走走走,我们回家去。”织造府虽然近,但孟老爷刚到,时常中午要与同僚在外吃饭,所以孟约经常中午在吕撷英这里吃饭,并不回去。

孟约走出去几步,发现四只狗没跟上,回头去看…

哎呀好气哟!

四只大狗竟然乖乖在王醴面前一字排开,毛发蓬松的尾巴奋力扫在青石地砖上,任凭孟约怎么招呼都不理。自家的狗背对着她,叫没用,瞪也没用,孟约只有瞪警察叔叔。

此时此刻,孟约只想问一句:说,你对我家狗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赶着回督察院去的王醴,一出来就被四只狗挡了,他也很无奈。四只狗已经被他喂惯溜惯,每次刑部有什么事,都是他把四只狗送去再送回府。主要是驯养好的狗,不好叫它们认太多主人,要是谁的口令都听,那驯养还有什么意义。

“没有。”

胖达:“汪。”

刑部最近和督察院一起忙大案,线索乱得跟麻一样,凶手影都没有,根本不需要寻人追逃犯。王醴的“没有”,就是没有事,不带它们出门的意思。

但是四只狗根本领会不到王醴的意思,也许是刑部寻人追逃犯太有趣,四只狗好容易才逮到会带它们出去“玩”的王醴,轻易是不会放他走的。

王醴:“回去。”

再不回去,门口站着的“师妹”大概要哭。

孟约才不是要哭,孟约是想痛骂警察叔叔一顿,然后把四只“叛变狗”带回去炖成一锅肉。见过没良心的,没见过这么没良心的,她才是主人好不好。

四只狗齐齐“汪”几声后,才被王醴赶着跟孟约一起回,就这样还不很乐意呢,频频回头看王醴,似乎是要确定王醴是不是真的不打算带它们出去“玩”。孟约心塞不已,一脚跨过门槛,四只狗缓片刻才跟进来。孟约慢慢转身,满面嫌弃地瞪着四只“叛变狗”。

“还跟回来干嘛,你们不是更爱他吗,出去,再也不要看到你们。”

四只:“汪。”

又是回来,又是出去的,四只狗有点不懂孟约的意思。

孟约:我养的大概是四只假狗,事实上它们应该是白眼狼。

“小姐?”看门的婆子也同样不明所以。

“没事。”做为忠诚的铲屎馆,孟约感觉自己脆弱的玻璃心受到一万点攻击,直接碎成粉末,此刻,孟约很懂什么叫“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孟约几乎是把四只狗当儿子一样宠,虽然她没有过儿子,结果她发现四只狗更喜欢把它们当狗使唤的王醴。她是忠诚的铲屎官好么,也看过那么点动物心理学,四只狗刚才的举动,深深地出卖了它们。

“现在对我买萌有什么用,我已经知道我不再是你们的小甜甜了!”

四只狗对于听不懂的口令表现出整齐划一的反应——扑上去,蹭孟约腿。

本来孟约立场很坚定地的,可四只狗蹭着蹭着,她心就化了:“哎呀,别抱腿了,我还要走路呢。”

看门的婆子对于自家小姐一时嗔一时喜的表情表示不解,她一把年纪,还真没见过因为四只狗“爱不爱”而又嗔又喜的,比嗔怪良人还更有戏些。

“好啦好啦,走。”

这就是真爱,上一刻还恨不得炖成一锅肉,下一刻又欢快地跑作一堆,欢喜得笑脸都泛光。

路过孟家院墙外的王醴:小甜甜?

经此一事,王醴觉得,“小甜甜”大概很不愿再见他,头回看到把狗看得这么重的人。

回到督察院,苏离青正在翻看卷宗,王醴正待要赞他一声“勤勉”,却发现卷宗不对:“你看这几个士子的卷宗做什么?”

被逮个正着的苏离青猛咳一声,半晌半晌见躲不过去,硬着头皮说:“坊间出了个话本叫《千金传》,京城已经传遍,说《千金传》写的是荣氏女与众多爱慕者的故事。”

这些风言风语,让在督察院当差,天性好各家阴私隐秘的苏离青忍不住对照着话本,把“众多爱慕”的卷宗一一调出来。苏离青说完,为避免沉着脸的王醴训他,把自己的推测道出。

“何出此言?”

“王御史你看,有些事京城中并没有流传,就拿…就拿户部管勾周文和来说,知道他有婚约的人也就那么几个。回乡的回乡,外任的外任,就是都在,也不会把这事扬得人人尽知。”同僚之间,早晚要相见,大家都会彼此留一线,不到撕破脸,不会轻易揭人短扬人过,

“再有,时间上太细,哪年哪月入京,先后住过哪几家客栈。不是一个周文和时间地点上细,所有‘爱慕者’都一样细且真,以及此处,这里的档是我记的,日子记错了。王御史想,若不是咱们督察院的人,怎么会错都错得一模一样。”事不是大事,因为写的爱慕者都是无干紧要的,但绝对可以转移王醴视线,这一点苏离青很肯定。

“卷宗和《千金传》都留下,另外,你去查查。虽流露出去的都不是重要卷宗,但此风不可长,仍需查出来敲打一番。”

“是。”苏离青如蒙大赦,把卷宗一扔,脚底抹油地溜走。

第三十三章 好端端招谁惹谁

费去一个时辰将《千金传》看完,王醴不必细翻卷宗都能得知,苏离青倒真不是开脱之辞,写《千金传》的人纵然不是督察院的人,也必然是督察院里流出去的消息。比起院里有个笔杆子溜的,嘴上漏风的更不可取,因此前者还能罚半年俸禄了事,后者却必要自督察院开革出去。

最后,王醴将目光放在周文和卷宗上,那山中燕雀,竟就栖在这株树上。只是不知,燕雀是尚不清楚,还是并未介怀,又或者…

王醴并不再往下深思,而是叫人收拢卷宗,送还归档。如今库银案才是紧要的,依户部卷宗来看,卷宗上是没有多少疏漏的,然而王醴却是卢昆阆指点过的。卷宗做得再好看,在王醴眼中也有不少漏洞,这案子要真扯出来,必然是惊天大案。

如之前叶慎章那书匣一样,带来的余波至今未消,只是今上与诸公各有考量,因而书匣带出来的大案,并未显露人前。但也只是未露人前而已,近半年来,有一批官吏以各种罪名或被贬或被流放,却一丝异常波澜都未起。

“御史,刑部司邵主事来访。”

“快请。”

邵康怀也是为库银案一事来,那小吏家起出的库银,已被证实其中七成与户部前年所铸一批库银相同。邵康怀是被刑部尚书打发来督察院问消息,这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差事,督察院别看对内是一群碎嘴子,对外却都跟嘴被缝住一样,轻易不吐口。

刑部尚书的理由是,邵康怀与主办此事的监察御史王醴相熟,邵康怀觉得他很冤,他与王醴也就鹿邑县时有些熟面,要说相熟到愿意向他吐库银案的口——那不至于:“许久未见重崖,一向可好。”

王醴与邵康怀在中堂坐下,小吏端上茶来,王醴浅浅抿一口才道:“除忙一些,倒都还好。”

邵康怀:尚书大人,您且来看看,对着拥有这么一张脸的王重崖,要怎么才能打探得出消息来。

只是来都来了,硬着头皮也要上,没有当面认怂的道理:“重崖,户部库银一案事关重大,仍需三法司鼎力共审,我这里来了,想来郭兄稍待也会到访。与其你我绕来绕去,不若重崖直接给我个准话,多了我也不求,能透露什么透露什么,打发我一些消息叫我回去能向邬尚书交待便成。”

“此事还未交三法司,上旨示下,命督察院负责,邵兄为何要就此事向邬尚书交待?”

邵康怀:…

三法司合作起来是真精诚,拆开来不合作时,那也是互相拆台的好手。刑部尚书、大理寺卿与督察院御史大夫三位,几乎每天都在上演上一刻“哈哈哈”你好我好大家好,下一刻就“哪凉快哪待着去”,翻脸无情的速度比翻书快得多。

邵康怀与王醴周旋的空当里,郭蕴果然如所料一般,被大理寺卿赶过来。上午户部卷宗才送过来,下午就来探听消息,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的目的不要太明显。三法司三家上边扯皮,下边却尽量维持一团和气,毕竟谁知道上边三位这次是打算扯还是不打算扯。

“重崖也看了《千金传》?”郭蕴这位高门出身的少卿,身怀特别的谈话技巧,“要说年少慕艾,这本没什么错,抛妻弃子便是错,那定亲的女子何辜。要搞前朝,这辈子就这么给毁了,前朝那时,退过亲的女子很难再找着婆家。不管是不是男子的错,最终退亲的黑锅都会叫女子背去,这姻缘呐,要么不定,要定就彻底定下来,断不要有反复,不然就是误人终生。”

“退亲?”

“啊,可不是,我那姑表弟与周文和同科,早几日看过《千金传》,信誓旦旦与我道,那贺文必定就是周文和。周文和在鹿邑县曾定过亲,只不过一入京城,就迷了眼,年前送了退亲书回乡。”郭蕴见能聊开,心中暗笑一声,将他那姑表弟又拉出来继续溜,“不止那女子无辜,荣氏女也无辜,生来貌美才高难道是她的错,那些最终将错归到‘佳人动我心,使我神思不能清’的,皆是蠢物。”

邵康怀又不是蠢物,自然明白郭蕴为什么会专注于谈《千金记》,最近这话本火遍京城,邵康怀自然也看过:“若说定亲的女子,在本朝过个一两年还能寻个好人家,那荣氏女才真是可悲可叹,好端端招谁惹谁。便是不曾指名道姓,如今满京城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才真正是被毁了一生。”

“写话本的人也可恨。”

嗯,谈话还是很愉快的,然而王醴最终还是无情拒绝了他们:“若上命三法司会审,在下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郭蕴邵康怀:我们什么都干了,你给我们来这个!

库银案是大案,但皇帝和内阁要是不想闹得人尽皆知,人心惶惶,那这案子便只能督察院来办。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每到遇这种只能老对头一个人暗爽的大案时,就特别想伙同一起套御史大夫麻袋。

王醴放班后回家路上,被四只爬墙的狗拦下,四只狗看来是很不满他没带它们出去,一字排开在道路上,大有“今天你别想再过去”的意思:“回去。”

“汪汪汪…”四只狗好气的慌。

“刑部的狗不日就要送来,以后用不着你们,老实待着。”王醴说罢,一脚跨过去,全不顾四只狗扒着他脚。四只狗近二百来斤,全拖在他脚下,加之又不死物,会动会挣会拖后腿,再迈腿就有些费劲。

“汪汪…”

同样放班的孟老爷:我是眼花了还是,怎么我家四只狗挂别人身上。

“王御史。”

“孟主事。”

孟老爷:“莫非这多半年,追风它们便是养在王御史府上?”

“正是。”

怪不得,孟老爷松口气,他还以为四只狗才多半年不在跟前,就见谁都当主人一样抱腿,要真那样四只狗可就真得好好再送回去驯养驯养,就是当宠物养,见谁都抱腿的也不能要:“王御史稍待,我喊人来拴了它们回去。”

是该早点拴回去,不然“小甜甜”看见,还要来呷醋。

第三十四章 我真是被带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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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约最近在绘神灵,各种衣裳穿得比较少的飞天神女、反弹琵琶、供养人、观音。绘神灵即使不穿衣裳,也要求宝相庄严,丝毫叫人无法生出淫|亵之念,反而要观之如沐神光,仿有声声清钟梵唱。

这一点,孟约摸倒是摸得准,奈何一点,笔力不足,她的技法无法支撑她的天分。

“有了天赋,又不是偷懒的,早晚能成。”吕撷英宽慰弟子道。

孟约:“先生,我忽然想到另一种画法,等我先琢磨琢磨。”

又不指着画画吃饭,吕撷英也不催孟约:“慢慢来,不急,若是画不下去,先画画花鸟,待想好再画人物。”

“好。”

“今日天色不早,快些回去与令尊用饭,别叫令尊久等。”吕撷英说罢,把孟约送至门口。

孟约与吕撷英道别,领着春柳、白蕊往家走,还没到孟园门前,就听到撕心裂肺的狗叫。她乍听之下,心肝都揪成一团,再顾不上礼仪,提裙便往后院跑:“怎么回事,追风它们素不爱叫唤,可是谁在欺负它们?”

孟园上下,谁不知四只狗是孟约心头肉,加上向来乖得很,哪个会欺负它们。孟约到后院一看,才发现四只狗叫下仆拿大铁链给拴住,这时正冲给它们送食送水的仆从嚎叫。

“小姐。”

“为何要拴住它们。”

“老爷吩咐的,说是怕它们出去吓着行人,左近园子里都是勋贵子弟,纵然追风它们不伤人,吓着人也是麻烦。”

话是这样说,理也是这个理,可孟约看着还是满心舍不得。可她又清楚,长平里的人家,哪家孟园也开罪不起,着追风它们才是对它们好:“那就多带着它们溜一溜。”

“是。”

父女俩用过饭,孟老爷便愁眉苦脸去书房,孟约便问:“爹,有什么事叫你为难吗?”

“确有,不过倒不是织造府的事,而是工部主事为水力纺机织机寻为父,问为父除纺机织机外,是否还有什么是能用水力代替人力的。”孟老爷小半辈子都搭在织坊染坊里,因而织机纺机染料等他都了如指掌,到工部猛问还能用到什么地方,孟老爷就有些犯痴——他想象力就那么大点,愣是想不到别的地方去呀。

这个倒也不是没有,但也别小看中国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除水力纺机织机,其他以水带动的机械,如脱壳、磨粉、粉碎矿石等,在魏晋和汉朝就已经被发明出来。甚至用于冶炼的水力鼓风机,也早在东汉就已经有啦,所以留给孟老爷发挥的余地基本没有。

孟约虽然学的只是美术史,跟美术挨边的也都知道一些,古代的机械也是美术史的一部分。所以孟约只有一个苦恼,她怎么把蒸汽水泵的设想跟孟老爷提,她毕竟是个闺中少女,外边的天地都没见过,画个织花图稿,还可以推到女神太太身上,蒸汽水泵推谁身上,穿越大婶吗?

“爹既然擅长此道,何不多看多学多听,闻说番邦亦有许多擅长此道之人,爹何不问问海商。左右咱家和海商也能搭上话,顺嘴问一句呗,要真是有什么稀奇的,带回来参详参详也好,圣人也说师夷长技以制夷。”孟约只能这么提醒,再说蒸汽水泵的原理她可不懂,水力纺机织机,也全是孟老爷和工吏制造的,跟她一点关系没有。

“为父都一把年纪了,哪里还学得进去。”孟老爷一笑摇头。

孟约可不爱这论调,现代还有老年大学呢,哪怕不像全日制大学那样,但到底也还是个学习的场所:“有志不在年高,向学不怕岁晚,活到老学到老嘛。”

孟老爷这一辈子,耍过二十年,之后被女神太太改造,全权听女神太太的,女神太太离世,孟老爷除自己拿主意,偶尔参照孟约的建议。“有志不在年高,向学不怕岁晚”这一句,确实打动了孟老爷:“那…为父便试试。”

“爹你等我,我去找先生给你抄书单。”孟约向来觉得,这种劲就要一气呵成,但凡缓一缓,都会用种种理由来自己说服自己放弃。

孟老爷:…

吕撷芳虽不是行家里手,可这位读书多,加上卢昆阆也是个肚子里装着书库的,夫妻俩相互一参详,分分钟把书单列给孟约。在些书籍孟约是听都没听过,当然,她这样的也就知道人人都耳熟的《天工开物》《太平御览》。

“怎么还有九章算术?”话问出来孟约就知道自己不该问,数学是一切科学的基础。

卢昆阆见她露出一脸有所悟,也就没再作答,而是说:“我是个闲人,令尊若有什么不明之处,尽管登门。”

作为一个肯定要被历史记一笔的数学家,孟约觉得卢昆阆实在太谦虚,不过人家愿意教,那得赶紧顺杆子爬:“是,我在这里先谢过卢先生。”

抄回书单,吕撷芳还倾情贡献出几本常见的,至于不常见的,吕撷芳叫他们也别到书铺去寻,回头她问问亲戚朋友,谁家有借来抄一卷就行。孟老爷年少时不好学,如今却是个好学的,加之他并非是脑子笨学不进,反而是天资上佳。

这时要他科举,那肯定没戏,但只是从浅往深研讨《天工开物》此类著作,却并不会有什么太大问题。

把孟老爷的学习课程安排好,孟约就钻进她自己的书房里去,铺开纸张,她开始画起现代常能见到的手绘古风人物。现代常见的古风人物绘画技法,拿到这时来看,估计要被指为异端,孟约要做的只是把技法留下,把异端扔开。

“颜料有点麻烦,不过还能克服。”纸张也略有出入,孟约在现代也常画个手绘,PO到网上,显摆一下自己会画画,偶尔也被人称作大手。一般来说,像他们这种不务正业的,都容易被称为大手,因为真·大手都在埋头苦练。

画着画着,孟约停下笔,她盯着画卷半晌,吃吃笑开:“我真是被带歪了,穿这么少,真去画春宫不成,会被孟老爷揍个半死的。”

图画虽然才开个头,可是线稿一描就已经大致出来,是个真空上阵,一只手娇娇软软捏着披风半拢在身前,一只手捏起一角以免披风落地,却不意露出一双娇嫩赤足并洁白小腿的清丽少女呀!

那腿雪白修长紧绷有力,那腰不盈一握,结实紧致,那胸虽不过分高挺,却恰到好处露出那么一抹微妙至极的浅沟。哪怕是她画的,孟约多看两眼都觉得自己也要流鼻血的。

孟约:我刚才在想什么,我是怎么把这画出来的,这真的是我画的吗?

PS:总感觉离春宫大手一下就近了呢~

想想以后,王御史知道小甜甜是风靡万千闺中少女的春宫大手时,那整张脸都裂开的样子…

我一定要把小甜甜造成春宫大手!!!

第三十五章 吹尽狂沙始到金

披风少女的线稿勾好,孟约实在有点舍不得撕,她向吕撷英学画的这些日子,不但把艺考时的功底捡回来,还更上层楼。她现在看自己的画,都感到惊奇,那是她以前手绘稿中从未见过的气韵。

将披风少女卷起来放好,书房里她不在孟园时,侍女并不会进,书画缸里画轴又多,倒不担心被人看见。

画案上另铺一张洒银山桠宣,色近乎于白,但因为没漂过色,略微带一点草木自然的色泽。自从穿越,让孟约最惊叹的就是各种纸,十七世纪末的中国,造纸术已经成熟,每家纸坊都有出看家的技艺。孟老爷给她买笔墨纸砚从不吝啬花费,导致孟约书房里随便取一截纸头,都是画好了能传世的。

为避免再画歪,孟约索性不画美人,改画那只着金甲戴金冠,身被火红披风的猴子。最后的染色是第二天早上起来完成的,画完后,挂到架上迎着天光细细打量,孟约都快被自己给感动了——画得真好。

那猴子一身骄狂,如在火焰之中摔出它那根金箍棒,没画别的背景,但孟约从来没在自己画里看到这样的气势,那金箍棒砸下来,好似能把所见的一切都砸成渣:“嚯,勤学苦练果然有回报。”

洗漱罢用过早饭,孟约送孟老爷出门后,卷了画纸便去寻吕撷芳。她还没跨出书房,又听到四只狗一通鬼哭狼嚎:“春柳,去喊人把四只狗牵来,我带着溜一圈。白蕊,你去寻管家,着人把后院院墙边山石树木都挪开,叫追风它们没处借力爬墙再把它们放开,整日里拴着也不是个事。”

“是。”

长平里的早晨极清静,除少数需要上差的,多半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侍女下仆虽起得早,却是说话声脚步声几近于无,带着追风它们沿着长平里溜一圈,孟约便喊人再把四只狗送回孟园去。

不想四只狗跟疯了一样,趁牵着狗绳的婆子不注意,拽出狗绳撒丫子往一侧跑。这边人还没迈开脚追,它们践着人家院墙边的石雕灯笼,眨眼就爬上墙翻过去。

孟约:“那是谁家,赶紧去敲门,把追风它们给弄出来,要是人家家里有小孩,吓着小孩怎么办。”

原本牵着狗的两个婆子一看,这院墙多眼熟,四只狗从前天天要翻到人家园子里去:“小姐,是王御史家。”

这边才刚说王御史,门就吱呀一声打开,王醴从里边出来,官服下是四只抱腿不肯松的大狗。毛绒绒四大坨,开门的下仆止不住笑,可又不敢笑出声,憋得那叫一个辛苦。

孟约:好气哟,我再也不是我家四只乖宠的小甜甜啦!

“快些去牵过来。”丢死人。

晨光中,声音清脆的少女一身蓝裳红裙立在院墙边,几枝将放未放的腊梅伸出墙来,如繁星点点落满她衣裳。少女左手中还有一杆玉竹,看起来应当是画筒,却不知其中画的是什么。

王醴低头将四只狗轻轻踹开,四只狗虽不乐意,却被要拿狗绳拖得死死的,一步都不能近前。王醴步下台阶冲少女略一点头便算打过招呼,时下男女大防虽不似以往严苛,但却并非没有,因而,最好还是只这样招呼。

翻身上马,王醴很快走远,孟约在原地瞪着那四只白眼狼:“他给你们吃什么了,这么向着他,连我都不要,我是少你们吃还是少你们喝,还是不带你们玩,居然这样对我。我很生气,所以你们要坚强地面对即将到来的半囚禁狗生,我是不会再心软的。”

说完转身走,走到一半还回头冲四只狗用力重重地“哼”一声。

侍女婆子快要被孟约这吃醋的铲屎官模样笑死,赶紧把狗牵回孟园去,省得自家小姐继续在路上瞪眼发嗔。

孟约到庆园时,吕撷英刚哄好炉子,见她拿着画筒来,就知道她昨天回去加了功课:“画什么了,铺到画案上我看看。”

“画了孙悟空。”孟约将画卷铺开,以乌木纸镇压住两头,让开一侧给吕撷英看。

吕撷英抱着炉子到画案前,细细打量片刻说:“这是哪里学来的技法,染色手法很不常见,倒是很鲜活,色彩张扬明丽,将个孙大圣绘得几欲脱纸。这破空一棒画得尤其好,仿能开山破浪,砸碎一切。不过…文为心声,画也一样是心声,年年想要砸碎什么,破开什么?”

孟约:我画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是《悟空传》里那只猴子。

“没有啊,先生,我就是觉得,孙大圣就应该是这样。”

“唔,在花果山做美猴王时应该是这形象,可那时的孙大圣并不会有什么需要破需要砸碎,待到它有的时候,便不会有这样鲜活张扬的色彩,也不当有这么骄狂的气象。”

古人好麻烦,画着玩嘛,为什么要这么较真呢,孟约觉得心好累呀。

“不过,为师倒是很喜欢这画,送为师如何?”

孟约:“好呀,我盖个章。”

“光有印怎么成,题几个字,留个款。”

孟约想了想,拿笔在画卷右边题了七个字“吹尽狂沙始到金”,稍微贴切点的,她就记得这半句诗。写罢,从袖笼里掏出小锦袋,将刻着“不约”的印章取出,画案上有印泥盒,揭开轻轻一按,复将印文压于画卷右下方。

“莫道谗言如浪深,莫道迁客似沙沉。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以刘梦得半句诗题此画,倒也还算贴切。还当你会题金箍清玉宇,火眼洞妖心。”孟约不记得,吕撷英却张口就来。

这词倒是很贴切,可惜孟约不知道呀,她能想起“吹金狂沙始到金”已经算是人品爆发。

“今日不画了,治印罢,你得赶紧想个书画款,总用不约也不成。”

孟约点头去布置工具,安放印床,吕撷英则命人去把裱画的工具取来。裱画这活,吕撷英更好自己干,快不说,还更细致。待到孟老爷中午回府,着人喊孟约回去吃饭时,吕撷英正要将裱好的画挂去廊下风干浆糊。

卢昆阆走来:“啧,好一尊美猴王。”

王醴在后边,一眼便看到右下角的印文“不约”,便知早上山中燕雀捧的便是这画卷。

火眼金睛尽是骄狂,身被火焰闪闪亮甲,画得是只很不一般的猴子。

PS:

王醴:姑,咱商量一下,这猴子送我咋样。

吕撷英:不咋样,这猴子我也喜欢好么。

王醴:虽生来坎坷,但总有一些人一些事能激励我,使我不堕落。

吕撷英:好吧,你赢了。

第三十六章洗尽崎岖,只存峥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