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下午孟老爷休沐,是的,如今的官员流行放半天假,或上午或下午,清闲些的衙门一月里有半个月可以只上半天班,繁忙些的衙门却不成,一月能有三五天休沐半日就算好的。江宁织造不算清闲衙门,眼下却也不算太忙,是以,孟老爷见今日天气晴好,遂放班休沐,想着带闺女出去走走。

孟约在南京也不认识谁,每日除向吕撷芳习画,哪也去不了。吕撷芳往年倒还有各种花会诗会宴会,但如今炉子还小,暂时离不得人,起码得到地气回暖,吕撷芳才能放心把炉子扔家里叫婆子带着,她出去饮宴赴会。

师父不能,亲爹就得能,当然,亲爹也只能带孟约城里城外略走走看看。

孟约同孟老爷出门,一路往玄武门去,马车停在鸡笼山下。父女俩一路登山而上,往东麓入鸡鸣寺。烧几柱清香捐几钱碎银功德,父女俩便下山慕金陵四十八景的名,去观珍珠浪涌。

这时水比后世急,珍珠河里鱼极多,却不大,一条条翻逐起来,确实如浪涌珍珠。但是吧,四十八景声名赫赫,对比起来委实有点落差。孟老爷连啧几声,道:“想是来错了时候。”

孟约虽没领略过古时金陵四十八景,但现代的四十八景她还是大致见过的:“我见书上讲过,应到春日潮涨水足时来看,那时才真是珍珠浪涌。不远便是台城,待柳树冒芽抽叶,看过珍珠浪涌鸡笼云树还能赶上北湖烟柳。”

眼下天冷,昼短夜长,回去的路也不算近,匆匆看过就得往家赶,孟老爷想他尚觉得不尽兴,想必闺女更是如此:“等柳树叶抽出来,爹再同你出来赏景。”

“嗯,要在京城长住,总能把四十八景细细看熟。”孟约扶着春柳的手登车,她并没有注意到珍珠河另一边,打马徐行的周文和。

周文和与几个同僚今日也休沐,便打马绕玄武湖边树多路平坦的地方敞敞风,这时节处处风景凋敝,确实没什么好看的。但难得休沐半日,便是没什么好看,骑着马吹吹风,也叫人觉得敞亮舒畅。

见到孟约自然很意外,周文和不自觉停下马来,但他即没上前去,也没出声打招呼。他很明白孟老爷和孟约现在的意思,既然退亲,也别想着世代相交的两家还能一如从前。

“君睦,怎么停下了?”

“无事。”周文和这时已经引来孟老爷注目,孟老爷自然不会对他还有什么好脸,周文和饱含歉意地略略一拱手,便打马与同僚远去。

孟老爷冷哼一声,也翻身上马,回去的路上,孟老爷又操心起孟约的婚事来。吕撷英那里,孟老爷已重重相托,吕撷英答应相看,但一时间也没有合适的人选。孟老爷心中担忧,孟约已十七,今年若不定下来,明年也要定下来。

时下女子多晚嫁,却最好不要超过二十,世家勋贵当然能纵容儿女一世不婚嫁,他们有的是牌子可以罩下来,孟老爷却不成,他没牌子能罩住闺女。待到家中,用过晚饭,孟老爷与孟约道:“年年,你的婚事,吕先生可曾提及?”

另说,还真有:“先生提过,只道还需再多看看,待她看好再来向爹商量。”

这话叫孟老爷心下大安:“那便好,那便好,你也不要羞,喜欢不喜欢都好同吕先生讲,便如你妈一样,什么都可以同她说。”

像这样的时候呢,孟约又想劝孟老爷赶紧再找一个,她倒不抗拒婚嫁,只是想想她一嫁出去,孟老爷就一个人在府里,哪怕孟园再小,哪怕侍女下仆不少,到时也要显得空荡荡:“爹,你有没有想过,再…”

话不用说全,孟老爷便知道孟约想说什么,白她一眼道:“爹这辈子,有你妈有你就足够,不需再添什么人,若真是要添,添个女婿,添几个外孙,比添什么都强。”

好吧,她就知道这话题是没办法往下谈的,只是孟约不死心,每隔那么一段时间,就要提一次这事:“我去洗漱睡觉,爹也早点睡,老人家,更要注意睡眠充足。”

“知道了,小人家。”孟老爷瞪完眼又笑,摆摆手,在孟约起身时又开口,“为父着人给你织了几十卷上好绫罗,回头叫刘娘子好好给做几身衣裳,待地气转暖才好出门见人。”

孟老爷给女儿穿绫罗的心终于能得满足,在外边买都不想,非找门路定织了孟约绘的织花图稿。他如今在江宁织造,这样的门路,一找一个准,他无势却有财啊,使大把银钱下去,还有什么织不出来的,财主谁不爱,何况还存了人情。

孟约:“老人家,你可真执着,绫罗虽好,可真要穿还属咱家的棉花布舒服,砂洗过的尤其绵软吸汗。”

孟老爷还记得孟约对透花软绫纱充满赞叹的眼神,笑道:“当真不好,为父便送人了!”

再说不好孟老爷得伤心的,孟约忙道:“那哪行,说好给我的。”

孟老爷这才满意地笑出声。

孟约想:一腔慈父心的亲爹得天天哄才行啊!

待孟老爷定织的妆花绫和杭罗送到,孟约便挑几卷搬去庆园给吕撷英,吕撷英对孟约这个爱逮着机会送东送西的徒弟没办法,吕撷英已经习惯从别的地方再给孟约找补回来:“哟,这是妆花绫,我都好些年没见了,你爹这是从哪里给你弄来的。”

“爹寻人定织的,花纹还是我绘的织花图稿呢。”

“你绘织花图稿也很有天赋,这卷回头能给你卢先生做身好衣裳,叫你卢先生穿出去显显风流。”吕撷英所指的,是一卷褚红妆花绫。

褚红这颜色,其实还挺少女的,孟约想象一下,卢昆阆穿上肯定会显得特别…骚气。

“哈…逗你呢,做了他也不穿。”卢昆阆不穿,王醴却会,主要是吕撷英给他做的衣裳,哪怕是粉红色的,他也必然会穿个一两回。

“咦,先生,我的猴子呢,不是已经裱好,挂哪里去了?”孟约没在书房看见,画室也没有。

吕撷英:被人以一句“题词甚好”给拐跑了,要怪怪卢昆阆,他搭什么“确是好词,洗尽崎岖,只存峥嵘,重崖也应如此啊”。

然后,画就这么没了…

第三十七章 少女美好如诗行

知道画是被谁拐走的,再见到王醴,孟约就充满怨气,抢她狗,还抢她猴子,这人是强盗吗?

“年年不是饿了吗,吃饭呐。”吕撷英见徒弟左手捧碗,右手持箸,却看着满桌子菜愣是没动,“怎么,菜不合你胃口?”

因吕撷芳有孟约这徒弟,卢昆阆在家中地位一落千丈,当然大多时候卢昆阆只觉好笑:“自从你收下她作弟子,咱家桌上便只剩了她爱吃的菜,还能怎么不合胃口。”

吕撷英:“人的胃口是会变的,一时爱酸一时爱辣,谁能说得准。你前两年还爱咸鲜呢,如今不一样喜酸辣。”

又开始了,又开始了,又开始了!这夫妇俩又要开始惨无人道的秀恩爱行为,不管他们是怎么开始吵的,吵到最后都会甜得齁死人。而且,他们一旦吵起来,眼睛里就不再有别人,孟约收回怨气,默默挟菜吃饭,不过她也没忘冲王醴悄悄翻个白眼。

夫妇俩吵得差不多,孟约和王醴饭也吃得差不多,吕撷芳叫仆妇又重新上几盘菜,才算吃完这顿午饭。用过饭略歇口气,吕撷英便对王醴说:“回家换身精神点的,下午随我去玄武湖。”

早上来时,孟约就听吕撷英跟仆妇提过一嘴,说今日哪位夫人相约在玄武湖上泛舟。眼下春风未苏,湖边春草却已冒出绿意,杨柳还未萌芽,却因昨夜忽刮来一股冷风,湖边树木上都挂满冰棱,仿若琼玉仙宫。说是泛舟赏景,实则是今年第一场“社交聚会”,等闲没点身份的人家连帖子什么样都不知道。

“别穿一身黑的青的蓝的,去年不是才给你做过几身,把自己拾掇齐整些,各家千金和各家长者才能瞧得见你。”

孟约在一旁掩嘴笑:叫你抢我狗,抢我猴,下午就叫你当猴给人围观去。

不笑还好,孟约一笑,吕撷英注意到她,咂下嘴道:“你也回去换一身衣裳来,虽有些仓促,但有你先生我在,必然叫你里子有面子也有。”

孟约:…

这下轮到卢昆阆笑出声,对着两个小辈道:“傻愣着作什么,还不快回去拾掇。撷英,炉子交给我,左右下午我哪都不用去,也没什么事。”

“当然交给你,不然给谁,丢出去吗?”

孟约当然不想去,她虽然爱时不时到处走走,可这种贵族社交,跟和小美人们一起出去玩完全不一样。她待要开口找托辞拒绝,吕撷英却瞪她一眼,挑挑眉,意思是“你最好别开口,不然我也不知道我能干出什么来”。

吕撷英素日一点世家淑女的模样都没有,但偶尔一端起来,却生生能叫人没法下口反驳。孟约只得灰溜溜回去,孟老爷不在园子里,冯妈妈和管家听说了,指挥着全家上下都动起来,略作洗漱,细细梳妆,挑身即不张扬,又不会低调到没颜色的衣装,首饰也是如此。通身一打扮下来,冯妈妈连连称好:“小姐平时不肯傅粉,瞧今日傅粉涂丹妆扮起来多好看,竟很似当年太太在闺阁时的模样。”

“我妈?”

“可不是,当年太太可是淮安府出了名的美人,老爷当年为太太那可谓是什么本事都使将出来,才娶到太太过门。”冯妈妈并非是昔年孟太太带来的仆妇,却是少数当年曾跟着迎亲队伍去淮安府,见识过孟太太闺阁中如何盛美过人。

“那我必然不到我妈一成。”铜镜里的脸不是不好看,只是略显得有些寡淡,就是描黛抹朱,也依然一副清粥小菜相。孟约欣赏浓眉大眼,目神如电的英气,比如林青霞王祖贤那样的美人,固然也能娇美动人,但总会流露出一股自然而然的英气。

实则,当下就兴这种孟约不太欣赏,却“寡淡”的相貌,谈笑风声都带着点沁人心脾的冷淡。如果让孟约来形容,她肯定会用另一个词——禁欲系高冷女神,封建王朝末期,宪政初期的明朝审美就是这样啊!

孟约拾掇好过去时,王醴茶都喝完两盏,吕撷英出来一看,徒弟还没来,把炉子抱来逗着玩好一会儿,才见徒弟姗姗来迟。不过姗姗来迟有姗姗来迟的原因,不像孟约所认为的寡淡,吕撷英觉得徒弟拾掇得好看极了:“女孩子果真都该好好妆扮,看这样多好看。”

孟约真诚无比地道:“我倒想长成先生这样。”

死心塌地拜倒在吕撷英门下,不单是吕撷英画技出众,还因为吕撷英在她看来美到哭。虽然吕撷英和林青霞王祖贤长相没多少相似的地方,可就是一脸英气,四顾神飞,简单一点说——攻气十足。

“我还想长你这样呢。”

卢昆阆:还是别。

山中燕雀涂上人间红妆,依然是一幅山中树上栖宿的自由气象,丝毫不曾沾上这尘世的烟火气,疏旷高致,如天际浮云不留系,眨眼就能抽身飞远。为何世上会有这样的人,仿佛陷得再深,也能轻轻一跃便上云中,丝毫不拖泥带水,也不带走或丢下丝毫留恋。

孟约:这人有病,明明是他抢了她狗抢了她猴,还一张被抢了的脸,也难为他作得出来。

“先生,我能不去吗?”孟约鼓足好大勇气才问出这个问题来。

吕撷英抬眼看看她,又看看马车:“你觉得呢?”

“哦。”不必再说,孟约自己乖乖登上马车,吕撷英只要回头跟孟老爷随便打个小报告,孟老爷就要念叨着女神太太,一把泪一把辛酸地哭诉给她看,她才不要。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还想赖令尊一辈子不成。”

孟约:我就是不想被人当猴看而已!

长平里离玄武湖可不算近,这是打算好要夜游,因为吕撷芳叫王醴带着名帖。夜间虽无宵禁,但过内外城门看守极严,不说城中百姓,就是寻常官员,也会详查。

这时节不带名帖夜间出门,就好比不带护照签证出国一样,寸步难行。自然,凡有宴请聚会,都会提前略作打点,知会城防司一声,这样夜里放行也能快一些,不至于连车轱辘都要查几道才放行。

“你别紧张,只当还是在鹿邑时,也有许多可爱的小姑娘,为师自会提点你,哪怕些小姑娘是真可爱,哪些小姑娘是装可爱。”

“先生倒不觉得我是在装可爱。”

“你倒装一个我看看!”

孟约捧脸,拼死卖萌。

车帘吹开一角,濯濯新晴下华盖,少女美好如诗行。

注:华盖指帝王出行时的伞盖,也可泛指贵族出行的车驾。

第三十八章 比当年风景如何

玄武湖四时景致都美,冰棱将景物都冻上一层剔透银妆,乘舟其上,仿如缓缓驶进一幅千古流传的水墨画卷中。虽然冷得慌,但这样的美景,冻成狗也得来看一眼才不枉负天然好景。

即便裹着夹棉羊毛披风,孟约捧着手炉,被风一吹还是有点瑟瑟发抖,偏偏她又舍不得眼前风景。没有各种现代文明的痕迹,冰天雪地里的玄武湖,被一串红灯笼串连起来,像是雪里盛放的花,游人也并不多,男男女女都身裹齐地披风,一行一动间,水墨画卷便有了鲜活气。

“想什么呢,都出神了,离栏杆远着点,别栽进湖里去。”

孟约:“先生,她真美。”

吕撷英:快要冷死人,再美也就这样吧。

“真希望她永远这么美,不要被任何人破坏。”孟约略感心酸地想,大概现在只有她一个人会对着这样的美景,满脑子想的是“愿山河无恙,盛世长安”。

“观山河壮丽也能一腔清愁,我是不是要送你去我大嫂那里学作赋啊,她便同一样,见断壁残垣也能悲古悯今。”吕撷英再怎么出身世家高门,也不是那种传统的世家淑女,相由心生,吕撷英平日里行事,也是自带一股英气的。

心更酸了!

“我觉得太祖当在玄武湖上挥毫写下那句‘兴发总关情,幸此地湖山无恙;古今才一瞬,比当年风景如何’时,心情应该和我一样。”心里都有别人不知道的酸痛,虽然太祖作了抄袭狗,把唐寅给抄了,但这斩去一截的句子很好地抒发了穿越者太祖心里的酸痛,还非常恰到好处地扯出一股豪情。

“你和太祖比?”

孟约虽觉得都是穿越者,但人家好歹是把周边小国都并入版图,打得各邻邦三百年来趴窝都没能缓过劲的一代雄主。她当然不能跟人家比…哪怕那位其实是虚构的小说中人物。

诶,更更心酸了。

孟约心酸时,耳边响起一句铿锵有力的“吕姨”,孟约侧脸去看,看到一张虽与她欣赏类型不径相同,却美得可以让审美观这种东西不存在的倾世佳人。佳人面上带着些许倦意,但丝毫不掩其风采,反而叫人想伸手为佳人拂去尘埃。

“阿意呀。”吕撷英含笑上前,与佳人把臂而视,最终吕撷英轻轻叹了一声,“胡不张尔鬛,奋尔翼,磨牙砺爪起图南?”

孟约没怎么听懂,但想着应该是劝佳人奋起的话,至于奋起干什么,孟约反正没听出来。吕撷英见她频频看佳人,松开佳人转拉着她的手,将她引到佳人面前:“这是我弟子姓孟名约,年年,这是荣意,莫愁湖畔荣氏女。”

孟约:妈呀,《三醮》女主,活的!

真不负貌美才高四字,才高还没见到…凭她的水准,也许见到也领略不到,貌美却是长眼睛就能见识到的。

“恭喜吕姨得觅高徒,也恭喜阿孟喜遇良师。”荣意浅笑盈盈看孟约,纵然面带倦意,一笑也如春阳映玉盏,动人心旌。

孟约此刻觉得,她一开始就没想过搞什么女配逆袭真是太明智了,这样的女主,女配怎么逆袭得过去:“多谢。”

一见误终生,《三醮》里这句某个男配说过的话,孟约现在大概可以领会到精神。这么美好的人,怎么可能坐视这个世界残忍地对她,要好好呵护,留她拉高人世间颜值。

荣意和吕撷英,大约也就是认识,但并算特别熟的故交,毕竟…差着辈呢。吕撷英看孟约总盯着荣意看,掩嘴笑道:“是不是想,怎么爹妈没把我生成这般模样?”

孟约:不,谢谢,美人可不是那么好做的,尤其是古代美人,我觉得我这张脸挺好。

“不逗你了,快过来,已到菱洲码头,与为师一道登岸。”吕撷英说着还看一眼王醴,王醴颔首表示他会跟上。

菱洲此时仿在琼宫之中,烟水婀娜,仿如神仙居所。孟约被吕撷英带着,和各家夫人小姐一一见过,但显然不出孟约料想的那样,她没怎么被人很文雅地供到一旁。在场皆是世家淑女或勋爵府邸出来的贵族淑女,孟约这样一个初来乍到的九品小官女,怎么可能引来太大关注。

纵然有个吕撷英做师父,却也不值得各家夫人小姐多打量一眼。倒是王醴,打量的人不少,少中进士,不过二十岁便监察一方,虽说其中还有旁的因由在,但若不是自家有本事,再怎么有人为助力,也坐不稳监察御史这位子。总的来说,是个好作姻缘的儿郎,上无公婆,亲戚也少,勋贵之后,家中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和事,真为闺女作打算,王醴便很值得考虑。

“年年,怪为师带你来这里吗?”

“这有什么好怪的,真有人另眼相看,那我才要怕好么。”

“就说你事通透,果是如此,只是这样太累了。”吕撷英眼里,孟约有时很符合她在宠爱中长大的样子,又娇又软,无忧无虑,一副天塌下来也不操心的样子。但有时候,又成熟通透得吓人,说出来的话,甚至带着一点饱谙世味的沧桑。

孟约:先生,脑补有毒!

不等开口,孟约“唰”一下略略避到吕撷英身后,吕撷英奇怪地看她,孟约连忙指指另一侧说:“周文和。”

“退你亲的那人?”

孟约用力点头。

“那你躲什么,看你这点出息,是他有过失,又不是你,要躲也是他躲,你自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地站着便是。”吕撷英倒也没挪开,因为这样太打眼,她只催着孟约自己站出来。

孟约:也是,我刚才为什么要躲呢,大概是因为女主男主外加男配都齐全了,怕出事?

能出什么事?

通篇在玄武湖也没出过什么事。

于是孟约大大方方站好,她这一下,就把自己亮进周文和双目中。周文和双眼微微一动,几欲抬脚过来,但很快又停下,最后略一拱手沿小径走远。

孟约松口气:这就对了,赶紧去邂逅女主去,永远不要跟前任产生任何纠葛,那是不对的。

“你心中还有他?”

“怎么可能。”

“那何事这般紧绷,是想他过来,还是怕他过来。”

孟约:“先生,您总这样一针见血,很容易没朋友的。”

王醴:山中燕雀留连旧枝,是跌得不疼,还是摔得不狠?

#是脑补有毒#

第三十九章 阿孟不可多饮

围炉聚饮时,周文和远远看向端坐于一干女眷中的孟约,最终不着痕迹地叹一声,收回视线。他自然知道,退亲之于女子意味着什么,哪怕今时礼教对女子已放宽许多,但他犯的错,加于他身的远不如加诸于孟约身上的。

便不作亲,他们也是幼时玩伴,一同成长,如今却是最好什么纠葛也不要再有,对他好,对她更好。

曾有好友与周文和说:“君睦,你早晚会因退亲一事引火烧身,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和稀泥的上官,自然没什么,可若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必然要糟。你说你图什么,若荣氏女当真垂青你,倒也不是不值得,可荣氏女你得不到,又将青梅竹马松了手,不怕到头两手空空吗?”

当时,不等周文和出声,便有旁人作声道:“这还用问,乡下小地方能有什么好女子,君睦那青梅竹马不过商户女罢,便生得好性情也好家资巨丰,也远不堪配君睦。作妾倒是不挑,吾等为官一任,娶妻尤需谨慎,不然,任吾等在前衙如何缜密,后宅失火也难防。再则,荣氏女什么身份,那商户女身份,但凡心里有点成算,也得舍了那商户女。”

“我看君睦还记着那商户女呐。”

“这简单,抬回来作个妾,回头多给几分爱宠也就是了,毕竟家资颇巨。”

那时,周文和张口又闭上,他很想解释并不是这样,但怎么解释呢,不过越描越黑,将孟约落人口中为谈资罢了。最好的解释是不言不语任其随风自消,慢慢的无人提起,这事便自然而然能过去。

孟约并不知道周文和心里在纠结些什么,她坐在一干名门世家女中间,是哪儿哪儿都尴尬,浑身上下都不对劲。看身周,一个个女孩子如花朵一般,虽是花朵,却也各有各的性情,如花性味各异一样。但她们都一样雅,都一样举止间带出一股盛世的雍容与高致,她们谈吐间不经意吐露的是这个时代独有的魅力。

也没人歧视她,女孩子们谈笑饮酒也会注意带上她,她甚至没像之前那样感受到任何疏离客套。不过,身为昔日县豪千金,今日小官之女,孟约心里还是很清醒的。即使是受过现代高等教育,她很好意思说也曾寒窗苦读二十年,但事实上学历从来不代表学识——女孩子们有些话说出来,她需要再三琢磨才能听懂到底在讲什么。

在这样的前提下,孟约委实像一只跌进凤凰窝里的山雀。

“酒味虽淡,阿孟不可多饮,瞧你面颊微红,酒气醺然,且喝盏芦蔗汁散散酒意。”女孩子们或许有瞧不上孟约的,但也有打心眼里并不很介怀的,加之孟约并不拘谨,也算落落大方,便有愿意带一带孟约的——看在吕撷英的面子上。

“好。”孟约从善如流地就着侍女递来的芦蔗汁,连饮两盏,略有点上头的酒劲稍有缓解。接着孟约就不敢再喝,南京的酒可比鹿邑县时,小美人们一起常喝的酒度数要高很多。

女孩子们谈话,谈着谈着,不知怎么,说起一些很高深的话题来,孟约这下是再怎么琢磨都听不懂了。只从开始的话里琢磨出来,女孩子们大概在讨论哲学或者宗教方面的话题,道教作为东方传统宗教,说是传统哲学也可以。要是用现代的大白话来说,孟约说不定还能接上句话,可又是引经据典,又言辞雅训高古的,孟约只能表表地用痴呆的眼神表达她的仰望之情。

孟约倒没觉得女孩子们是在针对她,因为女孩子们从头到尾就没有任何针对她的意思,没谁面露恶意,甚至还收到了一些善意的关照。

远处,吕撷英看徒弟眼晕晕地坐在那神游在虚,不禁有些好笑,待要上前把她带出来时,有人看一眼孟约,虽无恶意,却也带了她一句:“阿孟以为,道以何为本?”

孟约:哈…好好的,咱说说衣裳首饰,讲讲良人狼人不好吗,干什么要说“道”这么大的话题。

还好,她读几十年也没白读,好歹还知道一点,美术史是避不开宗教的:“阴阳。”

“何为阴阳?”

“对立,互化,互育,统一。”姐姐,别再问了,再问下去就没有了。她对道,对阴阳的了解,还是课外在渡娘上查来的,能记得起说得出,就是她极限,再多没有。

孟约抄来的总结很简约,简约得让人能生出无限问题来,幸好吕撷英适时过来,把孟约拎走,不然孟约肯定要石化成雕塑。

“还行啊,竟没被问住。”吕撷英笑着戳一下孟约的脸蛋。

“行什么呀先生,幸亏你及时救我,再晚一点,我就要暴露我的无知了。”孟约是准备很光棍地说“我才疏学浅,并不知道”的。

吕撷英收手戳孟约的手指,道:“你当她们又知道多少,无非引经据典,真正有自己心中‘道’的人,也就地么几个。自太祖以来,国朝尚道,虽不兴清谈,但总有人时不时要把自己的无知拿出来秀一遭。刚才答得好,倒能省许多麻烦,日后若还有人问你,你可以学为师,但笑不语以应万变。”

也只能这样了,要不然再开口,孟约可没那么多包袱能抖:“诶,好麻烦呀。”

“麻烦什么,待你绘出几幅好画来,便不用再担心这些,人嘛总不能样样擅长,有一样拔尖的,就足够作资本。”吕撷英把孟约拉到身边坐下,与各家夫人提一两句这是新收的开山弟子,书画尤佳,各家夫人见状,便知道什么意思。

京城的婚嫁市场上,大家都是这样几格含蓄,却你一言我一眼,就知道“噢,这个没主,可以考虑一下自家孩子,或哪个亲戚家孩子”。孟约不属于“自家孩子”的范围,但“亲戚家孩子”是完全可以的,谁家没几个门第不很显赫的亲戚。

有露出点意思的,吕撷英对南京城里各家家风,各家家谱,熟得跟自家后花园似的。人家一透口风,她觉得可以的,就稍稍露一点,她觉得不行的,也举酒轻笑,不着痕迹推拒。

在旁边围观全程的孟约:…

感觉活下去会变得越来越困难。

这个朝代画风不对一定是穿越者太祖的锅!

第四十章 满目山花开烂漫

相对来说,在各家夫人看来,孟约是好出手的,小门小户人口简单,家资颇美,人品样貌也样样不差不什么。本来嘛,婚姻市场上,中不溜的最容易谈妥,倒是王醴这样的,反而难谈妥,最紧要的是王醴他自己没那意思。

流着勋贵的血,科举出身,年轻轻已监察一道,家中累世富贵积攒下来,不曾闻秦淮河上逞风流,后宅里还干干净净,可不正是个上上等姻缘。这京城里,不缺年轻才俊,但这种真正实惠的能作亲的儿郎,当真不多。

“诶,阿吕,那孩子看着还没开窍呐。”

吕撷英真恨不能把王醴脑袋敲开,看看里边装的是什么鬼东西,这边笑着向各家夫人敬酒,那边狠狠瞪王醴。这石头块似的孩子,真叫人犯愁。

“家中没个妥帖长辈事事为他周全,不开窍也是有的,待过一二年,即使阿吕不急,他自己也会急的,咱不跟他一般计较,只待来年看他笑话便是。”

“正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