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王师兄,还请王师兄差人去孟园递个口信,就说我要晚些回家,不必告知发生什么事,免得家父心神不宁。”孟老爷的农具已经研究得差不多,如今已经去工部琢磨那些海外机械,尤其是蒸汽机的雏形,孟约从不曾提醒,但孟老爷却仍从许多有用没用的东西中,将那个关键点找到。

这样关键的时候,最好还是不要让孟老爷分神。

“好,你且安坐,我再派人打听打听,左近谁家来了亲友借住。”王醴自然不会随便谁都吩咐,那人藏得那样好,必然是个谨慎周密的,自然不能打草惊蛇,“想必孟师妹今天要在这里用饭,喜欢吃什么,尽管吩咐他们去做。”

孟约虽然心里略有点慌,但说到吃饭,她还是有精神的,倒不必她去说,只喊春柳去跟仆妇说她平时喜好便可。春柳与仆妇说完话回来,孟约忽然想起李衡来,便与王醴道:“自来京城鲜少出门,也少与人有什么接触,倒是今日遇到一个人。虽然看着哪里都好,先生也道是个好的,可思想来去,若说有异,便只有今日之事,今日之人有异。”

“何人?”

“赵郡李氏子弟李衡。”孟约说罢,又略略提了一提今天发生的事。

纵然王醴万分想诋毁李衡,但作为“大明仪范”,即使翻烂督察院里的卷宗,李衡也是没有污点的。不曾出仕为官的望族子弟,磊落没污点的并不鲜见,李衡只是其中较为出色,名声较盛的:“应不是李选之,赵郡李氏在京城的嫡系子弟,皆居于朱雀桥畔巨山堂。”

像王谢嫡系子弟至今仍居乌衣巷一样,五姓七望的嫡系子弟,如今也多半依然在其世代聚居之地生活。

“如果不是他,那我就不知道该怀疑谁了。”孟约轻轻叹口气,不自觉得带出几分轻愁来。

王醴见她眉头微皱,半支着脸颊,面有愁意,不由也跟着皱眉:“别担心,总能将人捉出来。”

片刻后,晚饭做好,孟约虽犯愁,胃口倒还是一样好。泛园的菜做得很合孟约喜好,荤菜是淡油少盐的酸辣口,几碟素菜则做得清爽脆嫩。吃过饭,王醴派出去打听的仆从也已回来,王醴细细问完,思量片刻后方开口:“仍不能确定是谁,还需明日再查探一番,这样罢,委屈你换身仆妇的衣裳,装扮一番,我送你回孟园。”

哪怕王醴很想让孟约就这么留下来,但,那并不现实,未出阁的女孩,断没有在外男家过夜的道理,但凡有点风声传出去,孟约这辈子的名声都要被毁去。

“好。”

孟约随仆妇下去,换身衣裳另梳了头换了妆,这才单随王醴出泛园,春柳和白蕊都暂时被留在泛园。孟约走出泛园的门时,暗暗松一口气,她并没有感觉到那带着恶意的视线再次落到她身上。

一直到她打开门,进了自家园子,也都一切好端端的。孟约再次向王醴道谢,请他回去的时候,喊春柳和白蕊回来。

王醴却道:“不妥,那两名侍女白天都跟在你左右,若那人此时再出来,仍会被发现。那人只盯着你,只你能察觉到他视线,那两名侍女稍后再待晚一些我再着人悄悄送过来。”

“那就麻烦王师兄了。”孟约心想:以后我再也不怪你抢我狗抢我猴,回头再给你画几幅画,把西游师徒并白龙马给你凑个齐活。

“快回去趁孟公未寻你,将衣裙换下。”

孟约这才想起自己这身不能叫孟老爷看见,不然没法解释,看门的婆子夜里眼神不是很好,所以婆子只听声音是她就会放她进来,倒不会注意她身上穿的什么。不过,孟约倒是奇怪,王醴怎么知道的?

直到进屋换下衣裳,孟约才回过神来,看门的婆子是吕撷英安排过来的,王醴知道也不奇怪。

“嗯,师兄还是个好师兄的,追风胖达叛变就叛变吧。”有时候吧,还是人更可靠。而且,因为今天这事,王醴在孟约这里的形象一下子拔高许多,顿时高大起来。

次日,孟老爷还是知道了孟约昨天被人暗中窥探的事,李衡的事也被孟老爷从白蕊那里问出来。孟老爷气极了,瞪着孟约,骂舍不得骂,打更舍不得,只能眼红气喘地坐在那里胸口急剧起伏,一看就知道是真的气得狠。

孟约小心翼翼赔笑脸:“爹,我是不想让你担心嘛。”

这要是个儿子,孟老爷直接就打死了事,噢,不对,这要是个儿子,不让老子操心才是对的。可偏是个女儿,又是女神太太唯一留下的孩子,孟老爷连委屈她一点都舍不得:“你让为父怎么说你好,这样大的事,怎么能不告诉为父,你还打算瞒着为父不成。我是你爹,为你担心为你费神应份应当,还是说你翅膀硬了,想自己飞,那你飞远点,别叫为父看见。”

见孟老爷被她气成这样,孟约也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她在现代,从小受的教育是以“不给别人添麻烦”为基础的。久而久之,就是父母她也会下意识不去给他们添麻烦,到孟老爷这里,她也是这样做的。

说实话,她觉得这是体贴,但孟老爷显然不这样认为,孟老爷这个爹,和她在现代的父母是不同的。同样为人父母,家庭环境的不同,社会背景的不同,会造成很大不同。孟约正是因为想通这一点,才明白自己错在哪:“爹,我错了,我不该这样,你别气,你气坏了我会难过的。”

“你要真会难过,一开始就不该瞒为父,此事一发出来,叫为父不由得想,以往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瞒着为父的。”孟老爷不但气极,而且还有些心寒,他对独女,可谓掏心掏肺,什么都能给她,她却给他来一句“怕你担心”,对孟老爷来说,这简直就不是句人话。

孟约:TVT,肿么办,我该怎么认错,才能平熄亲爹的雄雄怒火?

#本御史还想问怎么办呢,遇到一个连黑历史都没有的情敌,我很绝望啊#

PS:朱雀桥、乌衣巷是伐是很眼熟~

刘禹锡大大诗云“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里,“旧时王谢”指的就是指王导所在的琅琊王氏与谢安所在的陈郡谢氏,王谢子弟爱着乌衣,后来两家宅第所在的地方就被称作乌衣巷。

正史上贵族门阀制度在唐朝末期及宋朝时就已经开始松动,加上元蒙入主中原,进一步加剧士族门阀没落。《三醮》里,穿越者太祖是个资深被害妄想症患者,他不可能纵容门阀复兴,但他又矛盾地认为,世间应该有这样一小群真正生而高贵的人,这种高贵不单指出身,还有精神思想和眼界。

于是,穿越者太祖在门阀制度已经名存实亡的前提下,断然出手,将士族的贵保留下来,但权丝毫不给。他将学问出众的士族子弟都送到了清贵的职位上,像卢昆阆是太学博士,李衡这个“大明仪范”则是太常寺博士。穿越者太祖对这些家族的态度是——你们乖,好好搞学问,朕就留着你们,你们不乖,非要手握大权,来搞什么“与朕共天下”,那不好意思,朕只能举起屠刀做昏君。就是朕死了,朕的后代也会举起屠刀,这一点…勿谓言之不预。

(这大概是我头一次把背景搞得这么细致,以及忽然好想写穿越者太祖的番外,但是这样牛气冲天的角色,我掌控不了,所以,关于穿越者太祖的只言片语,我随便写写,诸君随便看看罢。)

PPS:那些长眠于诗里的地名,在架空明朝这一历史背景下,终于可以拉出来溜溜了,好喜欢这些温油的地名~

如“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的长干里,“无情最是台城柳”的台城,还有“鸡鸣岩下寺”、“春与青溪长”、“弄月燕子矶”、“凤凰台上凤凰游”、“二水中分白鹭洲”。

尤其是白鹭洲这个名字,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呀,白鹭真的是种特别特别特别漂亮的鸟。江西的白鹭多为小白鹭,也有一部分黄嘴白鹭,前者在禁猎名单上,后者是国家二级重点保护动物,国际濒危物种。

呼吁大家爱护所有野生动物植物,尤其是濒危物种。因为每一个物种消失,都会让我这样脑洞大,想太多的人想到一句话——(泰戈尔腔)每一个物种的消失,都在传达一个信息,人类离灭亡又更近了一步。

第五十八章 优雅含蓄撕逼技巧

孟老爷这次是真的很生气,气到第二天吃早饭都不同孟约说话,任凭孟约怎么赔笑脸,怎么逗趣,平时宠她到骨子里,怎么都可以的孟老爷却格外坚持。孟约使出各种方法卖萌卖乖,几乎把她所有能想到的方法都用一遍,孟老爷却依然冷着她。

孟约:“先生,我怎么办啊!”

因孟约不方便出门,吕撷英便带着炉子到孟园来,结果一见面,孟约就愁眉苦脸说一大通,吕撷英没好气瞪孟约道:“你是得好好受教训,哪有这般大事瞒着长辈的,不想叫长辈担心算什么道理,你啊,该!”

“先生…”孟约好气哟,都这时候了还要吐槽她,能不能好好给建议。

“总是你亲爹,爱你疼你才气你,认认真真反省过错,令尊知你认真反省了,便不会再气你。”吕撷英才不会说,她小时候也时常把她爹气得死去活来,面对“怒火中烧的爹”,吕撷英有的是经验。

吕撷英说得没错,孟老爷再生气,也不可能一直气下去,待晚上回来吃饭,见孟约有认真反省过错,便心软松口道:“以后断不可如此,有什么事都要同为父说。”

“嗯,我知道了。”孟约长舒一口气,好歹过了这关。

“这几日暂时先在家里待着,等王御史查明再出门,春柳和白蕊也约束着莫出门,有什么要吩咐人出门的,喊夏姜和青梅去。”孟老爷所指的夏姜、青梅,是前段时间才聘到孟园的侍女。值得一提的是,叫青梅的少女,在南京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好。”

因孟约暂时不能出门,王醴便有了上门的机会,还是送到他手上的机会,王醴怎么可能不用。王醴没有选孟老爷在家的时候,而是选吕撷英在孟园的时候,因为如果孟老爷在家,有孟老爷招待他,反而见不到孟约。

“姚锦康?”这名字,孟约听都没听过,“盯我做什么,我认都不认得他。”

“是啊,年年初来乍到的,人还认不得几个,上哪得罪姚家郎去?”吕撷英也觉奇怪。

“只有一事可能有些关连,姚锦康与李选之是表兄弟,李选之外祖母,便是余杭姚氏出身。”王醴差人去打听过,但没能打听出什么来,最有可能的原因在李选之外祖母娘家余杭姚氏那里,就是派人去打听,也需要几日。

吕撷英略回忆片刻,说:“我记得李选之曾因出外求学,在其外祖家中住过几年,若是那时与姚锦康有什么来往,也在情理之中。”

“我已差人去余杭,待过几日便有消息回来。”王醴派出人去时,很想叮嘱那人慢慢去,慢慢回,但这事却是早一天解决早一天安心,拖得越久越不利。所以,王醴能光明正大登门的,也不过这几天而已,是以,他格外珍惜。

觉得接受善意的天线早已经坏掉的孟约,根本不会去关注王醴身上一天多似一天的善意。所以哪怕她偶尔感受到王醴刹那间特别强烈的“善意”波段,她也只会看王醴一眼想“他释放善意信号的中枢,大概和我接受善意的天线一样,都坏掉了”。

“此事,还要多劳烦王师兄…”

孟约表达谢意的话没出口,王醴便打断了她,虽然这很失礼,但王醴并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听她道谢:“你喊我一声师兄,这便是应当的。”

可这师兄师妹,原本就是叫着好听,又不是真的。

吕撷英笑道:“便当是重崖付的布料钱,用年年这么些好料子给他裁衣作裳,哪能不用还人情。”

孟约:这样说的话,还有我的猴呢。

“正是如此。”王醴自然很乐意接吕撷英的话茬。

“快正午了,王师兄在这用饭罢,袁娘子近日又新得两个拿手好菜,先生和王师兄必要尝尝。”穿越者太祖还是留了活路给孟约的,至少人家操一辈子碎碎的心,也没操到美食上。

不过,社会发展到这个时代,在食物的处理上其实已经很接近于现代。但,孟约仍然还有许多新菜色在脑子里攒着,她动嘴袁娘子动手,合作得十分愉快。

饭桌上,因为一波高过一波的善意,孟约频频多看了王醴几眼,然后发现这位居然爱食酸却不爱辣。袁娘子今天用的新一批酸菜做酸菜鱼,孟约吃着都有些倒牙,王醴却吃得面不改色。

“王师兄尝尝这道新上的菜。”蕃茄牛腩!

不要对蕃茄表示惊讶,孟约也是在到南京后,才在花园里见到樱桃大小的蕃茄的,很像现代的圣女果,味道更重,酸重甜也重。据说这玩意儿叫小酸果,土生土长的本土种,根本不是外洋引进的。

没穿越前,孟约一直相信度娘百科上的解释,蕃茄是十九世纪选用较好食用的品种引进的。但事实叫她眼珠子掉一地,还以为小蕃茄是大蕃茄的现代人工培育品种,却原来,大蕃茄是小蕃茄的人工培育品种。

南京城外山上,漫山遍野的小酸果就是最好的证明!

时下人当野果吃的…

吃过饭,王醴得去上差,孟约和吕撷英继续上午的教学。最近教的可不是绘画技法,也不是治印,而是社交“礼仪”。这个礼仪啊,是读作“礼仪”,写作“优雅含蓄撕逼技巧”的那种礼仪,至少孟约是这样认为的。

孟约可能是天赋点都点在绘画上了,任凭吕撷英怎么教,回头随便点个场景叫她说怎么应对,她还是要抓瞎。吕撷英一脸恨铁不成钢,叹气道:“为师就没见过你这么笨的。”

“先生,我也从来不知道我有这么笨。”孟约再次感觉,她在南京城会越活越艰难,而且渐渐不是艰难了,是活不下去。

“你叫为师怎么说你好。”

“先生,我为什么一定要学这个。”孟约还是不懂,为什么吕撷英忽然心血来潮,要教她社交“礼仪”。

“如果李选之就是你卢先生为你算到的正桃花,你说你是不是尽早学起来为好?还是说,你更愿意等到日后来临时抱佛脚?”吕撷英笑意中带出几分欲羞一羞孟约的打趣。

孟约:虽然这个理由我想给零分,但卢先生看相测字从没失过手的话,要真是李选之,那是得学起来…

不,还是不能忍!

人生已经很艰难,何必还要找个对照组过一辈子,这很残忍好不好。

第五十九章 人类何苦互相为难

做为一个穿越者,孟约觉得最应该拥有的,或者说最没法丢开的执念来自于“人定胜天”四个字。

虽然人类的不自由,从古到今,其实都是存在的,但现代人类,骨子里那“我命我主,我命由我”的基因多多少少已经觉醒。更容易在遇到某些事的时候,去思考“为什么我要将自己交给命运,而不是自己去决定命运”。

一想到正桃花是李衡李选之,孟约就想:“这个命运,我不能要。”

当然不能要!

送走吕撷英,孟约就独自在屋里沉思,沉思的内容只有一个:“李选之身为‘大明仪范’,居然在正文里没出现过?按照作者的德性,应该是所有出色的男性角色都爱女主呀,虽然她写得不叫人讨厌,很多时候还很不明显,但人人爱女主这个设定不该产生变化啊!”

在这一点上,《三醮》作者是个永远的玛丽苏,所以,孟约再三确定荣意的众多仰慕者,李选之并没有留下名字,所以…难道李选之这样的,都不过只是“众多”之一?不能吧,周文和都有名有姓的,更何况还有长长长番外呢。

“不排除作者故意恶心读者。”谁让《三醮》作者是个奇葩。

再多琢磨琢磨,孟约又觉得不是不能接受:“只要不是剧情里的相关人物,也不是不可以,就是那张脸,我真的接受不来。”

但有一点很让孟约疑虑,那就是李选之在看她的时候,其实是即不带恶意,也不带善意的。孟约以为,爱情也许不该纯粹以善恶论,但喜欢一个人,至少心里应当怀善意。就像孟老爷,就像吕撷英,就像荣意,就像曾经的周文和也满是善意一样。

“算了,想这么多也没用,反正…死活不约。”孟约打定主意要拒绝这命运的赠予,余下的就自然不用愁,优雅的撕逼技巧也不用再学,这么一想,感觉整个人生都重新开阔起来。

既然决定不约,第二天吕撷英再要教“礼仪”,孟约学还是学的,但不再有那么紧迫感。人嘛,到哪个台子上就唱什么戏,孟约也知道,礼仪还是要学一点,不说要会,至少别人对她发动“礼仪”攻势时,能作出有效回防。

学得差不多时,吕撷英问她感想,依然是个礼仪苦手的孟约半天半天吐出一句话来:“人类何苦这样互相为难呢?”

制定规则不是应该为了活得更舒服吗,为什么会有“礼仪”这样不让人痛快的存在。

吕撷英笑得不行,回头就把这话说给卢昆阆听,五姓门阀出身的卢昆阆也不由得失笑,指着在一旁埋头吃饭的王醴说:“从前重崖若是说得出来,必也会有这么一句埋怨。”

昔年王重崖同学还小,在学习“礼仪”时,也同样苦不堪言,就这一点来说王醴十分赞同孟约的吐槽。

笑罢,吕撷英问王醴:“姚锦康查得如何了?”

王醴道:“派去余杭的人尚未返回,不过,从李选之身边下仆嘴里倒问出几句话来。”

“噢,什么话?”

“李选之与姚锦康昔年在余杭,都曾心仪于一名女郎,那名女郎与姚锦康自小认识,虽不说青梅竹马,却也是来往甚多。姚锦康甚爱那女郎,那女郎却似乎并不是很喜姚锦康,李选之在余杭时,与那女郎有数面之缘。那女郎病重身亡时,念的仍是李选之,听闻曾作出什么约定,至于到底如何,下仆说得语焉不详。”王醴大概已经能确定,孟约必是与那名女郎有几分相似,否则不会一个李选之,一个姚锦康,都齐齐盯上孟约。

“难道是年年与那女郎相似?”吕撷英说着,侧脸瞪卢昆阆,“这就是你说的正桃花好姻缘,什么见鬼的烂桃花,难道不知道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吗?若真是李选之,年年这辈子都要毁了。”

不管能不能得善终,吃过苦也不能变成甜,哪怕得善终后回忆起来苦也是甜的,可吃过的苦也不能被抹消。须知,吃苦受罪的都是大好青春岁月,这般好年华用来吃苦,等到白发苍苍时来享福?吕撷英从不认为这叫后福。

“不应当,年年鸾宫中显相极好,那日测的字也是个好字,命定良人,一世安平,或有小遗憾,但必得大圆满。这小遗憾必不是指良人还有个心心念念不忘的死去心上人,这样怎么可能圆满,更不会有大圆满。”卢昆阆对自己的“专业”水准还是很自信的。

“回头把李选之的八字弄来,与年年的合一合,不是最好,若是他,趁早拆了。”命定的姻缘也不是不能拆,找个八字更合的,取相机巧,轻轻松松就能把命定姻缘拆掉,

在卢昆阆这个神棍这里,八字属先天,命主属后天,因为命主是依先天八之运而生出来的延续,八字没法改,命主却可以。不过想要找个四柱八字十分和洽的,并不容易,不说家家对未婚儿郎庚帖看得紧,不轻易示人,就是示人…要找个切合的,恐怕也要费多辰光。

“还是先把事情查明罢,许不是如我们所知的这般呢。”李选之委实是个好人选,如今世家虽然仍好娶五姓女,虽仍好与世家通婚,但若儿女踏踏实实看上谁,不打算更改,仍是会以儿女意愿为重。

太祖当年虽也捧起门阀世家,却也连消带打,将世家的权拿走,仅剩下的贵,或有世家抱定最后一点骄傲不松口的,但更多的都十分洒脱。洒脱、任情、豪阔、不羁等等…都是时下之人对世家的印象,如今的世家可以说更“复古”,更肖魏晋之时的林下风致,可以不高,但旷达无匹。

所以,李选之心诚,孟约和李选之的婚事不难成。

但如果真是心里有个抹不开的人,那肯定不能行,恰好孟约现在看来还不是很上心,能趁早了断。

吕撷英:“从前我总想生个闺女,现在看来,幸好咱们生的是个儿子。”

卢昆阆略略想象一下孟约是他闺女,嗬,别说李选之,嫁谁他都恨不得把人打个半死再说。

已经知道李选之的孟老爷却不这样想:“李选之倒是风评甚佳,若他当真有意…为父还是再为你打听打听罢。”

李衡自是样样出色,但万一是自家闺女想太多呢,孟老爷有此担心也不是没依据的,不管真闺女,还是这个穿越版的闺女,都一样容易想太多。

孟约:打…打听什么,不用打听,我不约的?

第六十章 前后两世,单身至今

之前吕撷英给出的人选,不是没有好的,是孟老爷横挑鼻子竖挑眼,总看人家不是什么好东西。孟老爷自家知道,要把孟约这枚掌珠嫁出去,有千般不舍万般不舍才会挑剔人家,可孟老爷没法制止自己这份挑剔。

他就一个女儿,这辈子也就这么一个孩子,当然想要把世上最好的捧到她面前,任她取用。哪怕他自身能力不足,上好的可能看不上自家,那就把自家能寻觅到的最好的到她面前。

李选之的好,有目共睹,举世皆知,孟老爷就是挑鼻子挑眼的,也愣没法从人身上挑出点不是来,这叫孟老爷好气哦:“人怎么可能没一点不是,戏文里说得好,不是大奸大恶,就是大德大贤,倒要好好看看他到底是神是鬼。”

彻底见识了有待嫁闺女的爹,究竟是个什么状态后,卢昆阆万般庆幸他没女儿,不然他只会更甚:“孟兄慢慢看,不急。”

孟老爷是来找卢昆阆问术数上的一些疑难,真学了术数才知道,术数在工巧之事上有多么重要。孟老爷素爱此道,虽觉得这难学,却依然十分投入。卢昆阆这辈子,则是头回见有一把年纪还想从头开始学术数,还学得这么来劲的,遂教得十分用心。

在孟老爷虚心求教同时,王醴派去余杭的下仆也已归来,此时正向王醴回禀李衡姚锦康与“秦氏女郎”之间的故事:“可有秦氏女郎绘像?”

下仆答“有”,并将绘着秦氏女郎像的小纸卷呈上。

秦氏女郎的绘像的小纸卷缓缓展开,露出一张与孟约有几分肖似的脸,五官上那秦氏女郎更精致温柔些,孟约则只一味爽朗鲜活。在王醴看来,满京城,都找不出像孟约这么鲜活的。

拿着纸卷,王醴转身便去庆园,他倒很想去孟园,只是吕撷英今日去了娘家,孟老爷休沐却在庆园向卢昆阆求教,自然不好登门。进得庆园,便见卢昆阆和孟老爷一个饮茶静坐,一个伏案解题:“七叔,孟主事。”

卢昆阆在家行七,王醴有时也唤“姑父”,但喊得多的还是“七叔”,偶尔也喊“先生”。卢昆阆见王醴来,招手叫他坐,并命人上茶:“手里拿的什么?”

王醴将纸卷递给卢昆阆:“去余杭的人已回来,这是秦氏女郎的绘像。”

听王醴这样说,孟老爷连题都顾不上,坐到卢昆阆旁边一道看秦氏女郎画像。纸卷乍一展开,全露出秦氏女郎面容,孟老爷便道:“是有几分相似,五官拆开或不显,但凑一块确是与年年相似了七八分。”

“谁与年年相似了七八分?”吕撷英带着孟约进来。

卢昆阆:“怎么带了阿孟来,不是说暂且避一避吗?”

吕撷英坐下就着卢昆阆端来的茶满饮一口,方道:“我回去寻兄嫂,正是为把姚锦康挪走,这会儿姚锦康已经叫他族叔接去南山书院,若是顺利,日后姚锦康便得去南山书院就读。自家门口,哪里留个日日叫人不得安生的外人长住,自然是有多远挪多远。”

对于吕大兄的能干,大家都不是头一回见识,因而都十分淡定地表示接受这个结果。

“这便好,这便好…”孟老爷连连长出气,看着孟约又止不住摇头,一脸操心。

吕撷英笑两声,又转头看卢昆阆:“你们方才说什么,谁与年年相似七八分?”

因桌上纸卷没压镇纸,复又卷起来,卢昆阆展开叫吕撷英看,并分说道:“这是余杭秦氏女郎,李选之与姚锦康之所以盯阿孟,皆是因阿孟与秦氏女郎面容近似。”

“啧,我怎么一点也不觉意外,果然是这样的事。世间呐,多得是这样在眼前时不珍惜,等到再抓不住时,却来后悔当初没好好珍惜的。重崖,你可不好学这样,有的是好样板在身畔,需得就近学才好。”吕撷英没少听孟约讲孟老爷和女神太太之间的事,她十分欣赏这样的情感,在世时好好对待,阴阳相隔了,想起来也不要太过悲痛。

有一句孟约总结的话,吕撷英很喜欢——之所以不悲痛,不沉浸在生离死别中,是因为每每思及过去,都不会生丝毫惭愧遗憾之心,因为所爱之人活着的每一天,都是被好好珍爱着的。

以为是在说他的卢昆阆,含笑间带出一脸得意来:“正是正是。”

吕撷英:算了,他高兴就好。

孟约:你们这样旁若无人地秀恩爱,会很容易失去我这个前后两世,单身至今的徒弟!

“先生,姚锦康要是没进南山书院呢?”

“有我兄长的推荐书信,他只要不是个白痴,就能进南山书院。南京城里,不管谁家有能进南山书院的儿郎,不用管那儿郎什么意愿,家中长辈就是绑,也得把人绑去南山书院。”吕撷英虽然办事风风火火,可大多时候其实还是很靠谱的,当然,她不靠谱起来也很不靠谱就是。

孟老爷对着吕撷英又是一通道谢,王醴则在一旁趁机不着痕迹地多看几眼孟约,这几日不常能见到,王醴总觉得“小甜甜”更好看了几分。夏日衣裳渐薄,多飘逸柔软,裹在少女日渐修长丰盈的身条上,显得格外叫人移不目光。

孟约:王师兄,你的善意释放中枢该修理修理啦,天天这样胡乱释放善意,很影响我对你的观感。本来你抢我狗抢我猴,我多恨你的,结果你天天不要钱一样用一车一车善意丢我,丢得我都不好意思再恨你。

因多有注目,王醴发现孟约今天神采虽还依然,气色却略有些损失,看着便带出几分不适来:“孟师妹哪里不适?”

孟约: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孟老爷:“夜里贪凉快,在水边的阁子上睡,河面上风又冷湿气又重,怎么能好得了。劝她还不听,还说要用冰,不给她买还耍脾气不理人。”

吕撷英:“年年,你在家竟是这样?”

孟约:…

“哪有。”不就是说了句“我肯定是街口大榕树下捡的”么,记到现在,耍脾气的是她,不理人的可不是她好不好。

“重崖,泛园从前伺候老夫人的医娘还在罢?”

王醴点头,命人去将医娘喊来。

医娘来后给孟约切脉,道是“外感风寒”,开了“柴胡桂枝汤”,因孟约说头疼口酸,又另配伍干姜黄连。走时,医娘还叮嘱说:“万不可再贪凉,孟娘子年少,身体自不差,但体性虚寒。平日里最好多注意调养,女儿家身子最是娇贵,不养好日后恐要吃苦头的。”

孟约:感觉一大波汤药在向我靠拢!

第六十一章 这样一个多情可人儿

小甜甜身体不适,神气和说话的语调都比平时要弱一些,王醴怎么看怎么心里发酥,这种酥,是一碰就会碎成一地渣的酥。

平日里吃饭,胃口最好的就是她,是能带着桌上人都多吃一碗饭的好胃口。今天却不然,这个嫌油重那个觉得口淡,酸的嫌酸,辣的怕辣。吕撷英与孟老爷,甚至卢昆阆都围着她转,哄着她顺着她。

孟老爷几次嫌孟约事多,可被孟约可怜巴巴的小眼神一看,又完全没有一点原则地投降,继续哄着她顺着她。吕撷英看得频频失笑,与卢昆阆道:“看,幸亏咱们没生女儿,瞧孟兄,与供祖宗有什么差别。”

孟约娇嗔地轻“哼”一声:“人家生病了嘛,平时不这样的。”

吕撷英白她一眼说:“我还不知道你,恃宠生娇,仗着生病就要称王称霸,窝里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