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三章 好好处,慢慢看

哪怕孟老爷对王醴透出提亲的意思表示震怒,表示你滚滚滚想都别想,但王醴一走,孟老爷仍是叫住孟约,询问她的意思。

这才知道方才气氛不对,是因为王醴欲将亲事提上日程,于是便能理解爱女成痴的孟老爷为什么方才一直恨不能将王醴凌迟:“自然是要留在爹身边呀,他比不得我爹一根头发丝呢。”

饶是知道这话带着泼天的水分,孟老爷心里也甜,越是甜,越要为这么甜的闺女着想:“翻过年去,你也十八了,爹自然想一直留你在身边…等他从奥托曼回来再说罢。”

山长水远,外洋一片乱战,要要先定下,孟老爷是绝对不肯的。

“好,爹说了算,早点睡罢,养养神。”孟约也有点犯困了,今天一天都绷着神,好容易这时能放松一些,自然会觉得困。

孟老爷却看着孟约没吱声,许久之后,方在跳跃的烛火中幽幽开口:“仿佛昨天你还没为父膝盖高,眨眼便要谈婚论嫁,年年啊,他当真是良人吗?”

“虽比不得爹,但大约会是的。一生太漫长,我也不能现在就下定论,总要往后好好处,慢慢看。”孟约很庆幸,这是穿越者改变过的大明,因穿越者太祖之故,举朝上下皆推崇不纳妾不置通房,只尊正妻一人。当然,也是穿越者太祖那句话太狠——连自己下半身都管不住的人,还能管得住什么!

孟老爷很赞同孟约这种再喜欢,都保留一点理智的做法,正如孟约所说,一生太漫长,何必现在就把水倒满,日后一点点加不是更美:“你能这样想便好,早些去睡罢,为父也睡了。”

答应一声,孟约转身出去,阖上门时,中庭冷月浸人,孟约怔了怔,才迈退下台阶。四只狗或也察觉到今天孟约情绪不大好,也没怎么闹,跟在孟约身后只管摇尾巴,倒是显得格外能治愈人心。蹲下身照例睡前撸一把狗,撸到胖达时,孟约:…

“呃,不能叫胖达啊,不然容易泄露天机。当初我怎么就给取这么一名儿呢,该叫你滚滚呐,算了算了,把稿子里的改掉。不过,一个国家居然用那么萌的外号,真的能好吗,本来那团子就卖萌卖得够可耻的,还叫滚滚,那就更可耻了。”孟约又实在想不到熊猫其他昵称,只得暂定下滚滚。

把四个狗撸顺毛,孟约才去洗漱睡觉,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把带回来的画稿上胖达都糊成滚滚。

“一个志愿为滚滚献身的科学青年…”感觉耻度略有点大,不过孟约也没打算改别的。

将画稿修好,孟约便去寻孟老爷吃早饭,孟老爷这几日都不用去科学院。科学院那边,常年神隐的院长已经跑去朝堂跟大理寺开撕,明着是撕大理寺,实际上是撕叶阜安。王醴今天也要上朝,今日破例开大朝会,凡六品上在京城的官员皆要列席,连卢昆阆这个太学博士,也因为年个月升了一阶,而需得参与大朝会。

朝会上,先是选定了出使奥托曼的使臣,并一众随行人员。科学院院长便出来道,有院士想同去科考,宣庆帝应下,叫科学院下午将拟定好的名单交到鸿胪寺。使臣定下后,科学院院长再次站出来,为袁令昭一事。

结果是荣长恭去职反省,叶阜安剪去得力干将数名,才换来晁光甫松口。再下来便是战事,各方调配,增员运粮,以及各地驻兵关防。一场朝会,看似波澜不兴,实则,以晁首辅为首的改革派与叶阜安为首的维稳派不知交锋了多少回合。

第一次上朝便遇上大朝会和大事件的卢昆阆:我干嘛要这么努力,是觉不好睡,炉子不可爱,还是家里的早饭不好吃。

王醴站的位置和卢昆阆差不多,但总是没在一起,不能提醒神游天外的卢昆阆。好在一场朝会下来,卢昆阆频频走神也没出什么大问题,散朝后,王醴与卢昆阆并肩而行:“七叔,是否要先送信去给五婶?”

神游了整整一个早上的卢昆阆:“为何要去送信,给五嫂送什么信?”

王醴:“陛下与内阁点的使臣便是五叔,方才下朝,陛下留了五叔内阁叙话。”

卢昆阆:…

卢昆阆的长兄在族中行五,与卢昆阆一母同胞,关系素来好得紧。与卢昆阆不同,卢员峤在礼部很得上官看重,难得的没受门阀出身所限,已是四品官身不说,前途还很不可限量。

“怎么会是五哥。”直到登上回去的马车,卢昆阆这才如梦初醒。

卢员峤再了不得,也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书生,还是个身体不怎么很强健的文弱书生。这一去奥托曼,不说打战不说天好不好路好不好,只说光是路上颠簸,就能要去卢员峤半条命。

“四品上,唯五叔出身门阀。看鸿胪寺便知,在接待来使与派出使臣时,陛下皆爱用门阀子弟,便不是门阀也是累世公卿门第出身。陛下…甚好世家风仪,太祖之下一脉相传,皆是如此。”所谓门阀,不是谁家都有这资格叫的,仍只有崔卢李郑王这五姓七望,才配称作门阀。只可惜,如今的门阀,不是那能让唐太宗都只能慨叹“恨不能娶五姓女”的千载门第。

这倒是即不意外,又有些意外。

“你自回长平里去准备随团出使,五嫂那里我亲自去一趟,另外,叫孟主事也准备准备,科学院那边我也顺道去说项说项,把孟主事也加进去。待一年半载,你们再回来,想必京城也应当平静了许多。”卢昆阆说着叫王醴下车去骑马,他刚才受了点惊吓,还是坐车安稳。

王醴却没回长平里,而是去督察院交接公务,待到中午时分,才回长平里去。

待孟约听王醴说孟老爷也能加入使团出使时,一颗心先是落回肚子里,然后又提起来:“那不是说,我要一年半载都见不着我爹。”

王醴:你倒想不起,你也一年半载见不着我。

孟约叹气半晌,最后转念一想,正好安安静静画稿子,遂转为一脸淡淡然,摆手道:“行行行,你们都去,我一人待着也没事。”

准备了好多话准备用来宽慰孟约的王醴:…

#都没有表现的机会,桑心桑心桑心#

#你们都走都走,正好我安安静静地干场大的#

#等你们回来,我就不是从前的我了,南京也不再是原来的南京,太祖也不再是那个太祖#

#请给我颁一个最擅长崩人设奖,谢谢#

第一零四章 曾无数次远行,曾无数次归来

孟老爷和王醴他们还在准备行李的时候,孟约就把未来一年要做的事在脑内拟好了计划书,需要做的几件事如下:

一、利用穿越者前辈造舆论,顺便把机械化安利给普罗大众,让宪政之路少走点弯路,少流点血。

二、她虽然不像穿越者前辈那么壕,但给自家接个自来水不成问题,但既然接通自来水,不如把长平里的壕们一起拉上,主要是能给孟豪省点钱。

三、尽一切努力让女孩子每个月都必需要用上的,带着翅膀的小天使顺利上线。

四、盯着那些时不时就要搅乱工业发展进程,亮瞎人眼的科学院院士和工部大匠们,因为在太祖那个浑身上下全是挂的穿越者来到明朝后,就已经提出“电”这个概念。万一有发电机有灯炮了,可以默默提示一下电动机,最好能如太祖所期望的那样,直接跨过内燃机步入电动机时代。

毕竟太祖连高能蓄电池都操心到了呢,还是不要辜负他老人家一辈子操的那么些碎碎碎碎的心。

把内心的小本一收,孟约便去帮孟老爷收拾行李,因奥托曼帝国那边等不得,今日确定人选,明日便要启程,一刻也不能耽误。军情如险情,战局如火,竟是连让人脉脉温存的时间都没有,便要在城门挥手道别。

孟约已经是第二个寒风凛凛的天里城门与人作别,上一次,她在鹿邑县东门外,与小美人们作别,这一次是送别孟老爷和王醴。孟约很不喜欢城门,也不喜欢城门外常见的垂柳,那些垂柳,尤其是冬天的柳枝,干干瘦瘦,仿佛很缠人,却谁也绊不住。

“你要听吕先生的话,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忘记吃饭,多同阿许她们这些小姑娘一起出去玩耍,别成天闷在家里写写画画。衣裳料子来了,多给自己制几身衣裳,都已经是大姑娘,这么不爱打扮怎么行。”孟老爷虽有千言万语,临别时说出口的却仍只有这单薄的几句。

孟老爷不是说不出来,而是看着孟约泪眼盈盈的样子,什么话都堵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一想到头一次离闺女那么远,且一去就一年半载,孟老爷是怎么想怎么不舍。不舍得像是要离开门前种着老树,院里拴老狗,棚里养着鸡鸭的乡下大瓦房,怕老树无人照料枯了败了,怕老狗没人喂没人管饿了跑了,还怕鸡鸭被人吃掉,大瓦房被风雨吹倒,那叫一个无一处能放心。

“给你准备的药丸记得吃,不许逞强,你是四十不是十四。”

“好好好。”

男朋友:…

好歹让说句话?

孟老爷眼见快要启程,到底还是贴心地留出点时间给一对小儿女依依惜别,王醴却是一腔惜别的心,都叫这父女俩给托堂成了一句话:“等我回来。”

孟约一腔离别心,被王醴柔软的眼神勾到极点,眼泪说滚就跟滚豆子似的,打在她自己手上,也打在王醴手上:“你们可真讨厌,总是说走就走,连点缓冲都没有。”

“我会尽快回来,孟伯父也会安然无恙回来,你在家…要好好的。”王醴几乎都有些哽咽,他曾无数次远行,也曾无数次归来,却从没有一次像这次一样,恨不得被垂柳绊倒在尘埃里,不必再远行,又恨不得眨眼便归来,叫她不必倚门长望。

“嗯。”

言罢便要挥手作别,前方的车队已启程,王醴也要登上马车,不远万里前往奥托曼为使团作中译官。

等到别时,才知聚有多珍贵,从前每天都能见着,只要心里想起,嘴里念到,就能见面。也是到别时,才知道,曾经为与她多见一面,也曾欣然到长夜不眠。也是才知道,那些流传千古的话别诗词,都不足矣描述出心中万语千言。

临别时,孟约眼泪一擦,想也不过一年,不能让孟老爷和王醴一路上都要操心她。扬起脸,迎着冬日难得的明媚阳光,递去如天气般毫不带阴霾的笑脸,她心想:反正我有事情要干,忙得很,说不定顾不上男朋友呢。

于是她的笑脸,在孟老爷与王醴眼里映刻成一路的灿烂,确实更能安下心来。

转过背去,孟约笑还在脸上,便叨咕着自来水的事:“好像是铁管…不对,入户是铁管,城市间供水是水泥钢筋管道。前辈,你好坑啊,怎么能只画图,不写材料,你觉得这东西很简单是吧!可在我看来,难得跟天书一样,这么不负责任,怎么能好。”

“虽然现在普遍用铜管,但铜不是会生铜绿吗?铁的话也会生锈呀,就是经过现代工艺处理,铁要生锈也跟天要下雨一样,拦不住,不锈钢倒是可以,只是…”大明有钢,甚至不锈钢的工艺也早已经被穿越者太祖搞出来,但一年到头在外洋打打打,越是好钢越不供民用,都得用来装备军队。孟约一下子,真没了主意。

其实铜管供水是完全可以的,也不像孟约想象的那样容易生铜绿,早期的城市供应自来水都是用铜管,比起铁管和PEPVC管,铜管的靠谱程度相当高。

孟约折腾好一段时间,才发现铜管靠谱,这个架空的大明铜储量相当惊人,毕竟国土面积前所未有。再加上日常器具多用钢铁,铜在民用上很占优势,孟约派仆从去作坊下单订铜管,作坊速度简直惊人,当天下单,第二天就送了几根样管来。

“会不会太厚,这样厚有点费材料。”

卢昆阆:“左右便宜,厚点耐用。”

吕撷英:“为师就不给你塞钱了,回头长平里的人家,为师都替你摆平。”

卢昆阆:那个说不塞钱的,倒是别给你徒弟一匣子金灿灿的海珠叫她打首饰啊!

“哎哟,美得很,一想到再过段日子能用上太祖心心念念却没用上的自来水,就觉得人生特有奔头。”吕撷英如是说。

孟约:提升人类生活幸福感的东西还多了去了,先生等着我做带翅膀小天使。

忽然间,孟约又想起一件事:“有自来水话,浴室就可以好好修一修啦。”

之前也想要弄浴室,可没自来水,加上没热水器,孟约一时没想好要怎么弄。不过《太祖手稿全录》里有土办法,不但可以解决洗澡用的热水,冬天还能用来取暖。

“浴室固然要好好修,但只需交待下去,你那故事可得赶紧画,最好开春前画完,待到春暖花开,正好德麟班开箱上新戏,岂不正好排你的新画本。”

嗯,这个完全可以。

PS:

穿越回现代的太祖(假设是已经成功施行宪政数百年的架空大明)

自信满满打开电脑,搜索明太祖:让朕看看,史官们不给看的小黑本上是怎么为朕歌功颂德的。

然后搜索出来如下巨著——

《闺门令》,从侧面详实描绘太祖奇异美妙跌宕起伏恢宏壮阔生涯。

太祖:名字怪怪的,女主视角吗?

点开:…

瞎了朕的狗眼!

第一零五章 太祖秘史

在朝堂上,依旧为机械化水深火热时,长平里正在铺设管道。

水从现代已不复存在,甚至没有听闻过,但南京本地人十分推崇的雁泉山引过来。时下南京讲的是一个“最爱雁泉美”,需知,南京虽不是泉城济南,城里城外的泉水可不少,时下人却独爱雁泉,不是没有道理的。

雁泉甘冽至极,好喝得孟约都觉得,用来冲厕所太浪费。但又没有铺设两路管道的道理,无他,太浪费。卢昆阆与吕撷英为这,跟工匠和长平里其他几户人家商谈许久,仍是无果。

吕撷英来问刚巧画累了坐一边歇着不知鼓捣什么东西的孟约:“年年,你看当如何?”

孟约:直供矿泉水和城市供水的矛盾,现代人可没类似的苦恼。

“雁泉量丰不丰,足不足供应整个南京饮用,暂且不说整个南京,只说内城。”孟约一边说,一边没放下手里的棉花,思考着怎么才能提高棉花的吸血量,另外,还要用什么给带翅膀小天使穿上衣服。不能漏底不能侧漏,还得紧紧巴着不变形不移位,孟约创造小天使的时候,简直要给发明小天使的人跪下。

就一个卫生棉而已,居然有那么多学问,简直不科学!

吕撷英:“你在想什么呢,我说话你都跟没听见一样。”

孟约:“噢,先生你再讲一遍,刚才我想别的事呢。”

见孟约把手头的东西放下,吕撷英才又道:“雁泉水量极多,只供饮用的话,别说内城,连外城都能供上。可不还得洗澡冲马桶,作其他用,那肯定不够。”

仔细想很久,孟约摇头:“不行,雁泉水美,就让她留在雁泉山吧。我们得找个水量足足的,用千八百年都不会枯竭的水源。”

“比如长江…”

“很可以。”现在的长江可不是现代的长江,长江里的水清澈无比,水边居住的百姓,依然是挑长江水饮。早年往后操心五百年的太祖就保护水源,对朝野上下进行了一遍又一遍科普,是以,如今的长江水,仍还有人敢直接捧起就喝。

当然,自来水厂还是要建的,不经过滤澄清的江水,孟约反正是不敢入嘴的。承担供水的供水站也要建,不过这些穿越者太祖都操好了心,倒不用孟约再去伤脑筋,照着太祖手稿建便是。

吕撷英得到答案后就走了,留下孟约继续捧着棉花在那想小天使的问题,小天使琢磨累了,她就画画,画画累了就琢磨小天使。总之,她把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不让自己有太多时间去思远,主要是想起来就想哭,她不喜欢别人哭哭啼啼,更不喜欢自己哭哭啼啼。

“小姐,德麟班的桑姑娘来了。”

桑姑娘是指德麟班班主的闺女桑蓉,桑蓉是替她那不方便进孟园催稿的父亲来的,一见就问孟约:“我的姑奶奶,您第一本可妥了,再不妥,我爹非发疯不可。”

孟约很有种被编辑催稿的感觉:“妥了妥了,再不妥,你爹便要上城门高喊他知道谁是打鼓人,我敢不妥嘛。”

“那就好,不止我们德麟班等孟小姐的绘本作开箱戏,陈先生还等着你的绘本写评书本,明年开堂第一场就讲你的本子。另有,你这本子到现在还没名字吧,快些取个名字吧,孟小姐,不日就要过年,您好歹让我爹和陈克甫先生他们不着急不上火地过个安稳年。”桑蓉是跟孟约催稿催熟的,催稿的套路张嘴就有,压根不带重复的。

“你说叫太祖秘史怎么样?”不能怪她,上回的名字还是王醴取的呢,这回她是真想不到名字,她这是顺嘴一说,根本没打算叫这个。

只要赶紧写出来,不管什么名字都不嫌弃的桑蓉:“甚好,大俗即雅。”

孟约:我胡说的,叫这个不会被河蟹吃掉吗?还是说,大明皇室的河蟹,不爱吃这个!

其实孟约是跟桑蓉说再想想的,然而,稿子给桑蓉,不等她再想,德麟班那边赶着紧锣密鼓排戏。不管孟约想什么,反正德麟班个个跟打鸡血一样,排着《太祖秘史》。

焦头烂额的宣庆帝好容易大过节能封笔歇两天,听说喜欢的戏班在排开箱戏,悄没声的,也没知会谁,就领着侍卫和贴身内监往德麟班去探班。宣庆帝到德麟班的时候,桑班主正怒气冲天地朝台上演太祖的小生砸过去一把花生壳:“我看你演的不是太祖,是二世祖,赶紧给我好好下去琢磨琢磨。”

宣庆帝:“排新戏不顺利啊!”

“可不,恼死我也,《闺门令》时扮太祖的角儿是玉潮声,那是扮什么像什么,可惜玉潮声畏寒,一到天冷嗓子就有点紧,不然有玉潮声来排《太祖秘史》,哪有这么多事。”桑班主当是班里的谁,也没抬头,随口就答了。毕竟在排明年的开箱戏,门外重重守着好些小子,等闲谁都别想闯进来。

偏宣庆帝不等闲,他坐下,内监便贴心奉上茶,宣庆帝喝口茶说:“玉潮声天冷唱不了,不还有常抱云?”

德麟班虽是整个大明数一数二的戏班,也有请不来人物,活着便被尊为越剧宗师的常抱云,德麟班再怎么拉不出人来,也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你倒敢想,那可常抱云,抱字辈的,也就剩下这么一个还能唱的,又能耐又字辈高还得宫中赏识,咱们可请不动,但凡请得动,金山银山我都舍得。”

“不必你金山银山,去给常抱云送个信,请他速到德麟班来,不必说别的,只说打鼓人出新本子,德麟班正排着明年当开箱戏来演。”

桑班主这才从台上收回视线,看向宣庆帝:…

桑班主深揖行礼,宣庆帝摆手道:“坐,你揖着,台上的戏可唱不下去。朕难得松散两天,叫朕好好听听戏罢,朕不仅爱听常抱云的戏,德麟班的戏朕亦甚爱。”

“谢陛下厚爱。”桑班主再揖一礼,可不敢再和宣庆帝平起平坐,搬了个杌子来坐着,开始还很矜持,只是后来台上的戏越唱,桑班主越看不下去,遂又喉咙大起来。花生壳该扔还扔,口水该喷还喷,扔完自己吃的花生壳还不够,末了从宣庆帝手边摸了几把花生往上砸。

宣庆帝:是该砸。

#桑班主: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们德麟班的粉丝里有个人是皇帝#

#常抱云:说出来你们可能也不信,那个皇帝最爱看太祖的戏#

第一零六章 打鼓人掉马了

虽则《太祖秘史》越剧剧本是赶出来的,可也得分什么人赶出来的,德麟班请不动常抱云,但写剧本的大家,南京城里管够多。因而戏本虽赶,戏的精彩与精妙一分一毫也不失,甚至比孟约的绘本还多几分壮阔与恢宏——在时下文人心中,太祖的一生就合该壮阔如海,恢宏磅礴。

这边厢,着人去请的常抱云还没来,打鼓人倒来了。

孟约来德麟班,一是来告诉桑班主,名字已经取出来,二是来看看戏排得怎么样。因吕撷英和卢昆阆都忙得很,孟约便邀请了自家外公外婆一块来,正好她顺路还能给两位老人置办点年礼。

宣庆帝带来的护卫都撒在暗处,等闲看不出异样来,因孟约和德麟班里的小学徒多半都熟得很,很轻松便通过重重她看不见的关卡,进到戏堂去。进了戏堂先安顿好外公外婆,孟约才去寻桑班主。

“桑头儿,怎么台上玉堂芳唱得迟迟疑疑的,是不是你又喷他们一脸口水了。”孟约熟稔地坐到桑班主旁边。

桑班主:…

“怎么不见演太祖的小生?”

桑班主:“角儿不行,另着人请常抱云去了,过会儿应当便会来。”

孟约虽对常抱云没概念,可来德麟班多了,自然听过常抱云的大名:“常抱云比玉潮声如何?”

感觉孟约有点作死的桑班主往旁边瞥一眼,只见宣庆帝这位常抱云拥趸依旧乐呵呵,便道:“那怎么能比,常抱云自立常派,年轻轻便是一派宗师,玉潮声跟常抱云比那可差得太远了。等常抱云来了你就知道,那唱腔一亮出来,满堂华彩。”

不怎么很能欣赏戏剧之美的孟约笑几声说她想好了名字,宣庆帝扭过头来:“不说是《太祖秘史》吗?”

孟约快要笑疯,因为她看过辫子戏《太祖秘史》,那里面的清太祖纯粹是个脑残好不好:“哈哈哈哈…我胡扯的,哪晓得桑蓉当真跟桑班主这么说,真叫《太祖秘史》回头宗室不得找我掐架呀。还是叫《浮生令》吧,跟《闺门令》算是一套,我可想好久才想到这名儿。”

不动声色,就把打鼓人给炸出水面,宣庆帝继续不动声色:“倒不如《太祖秘史》,直观直接,一看便知是个什么戏文。宗室并不会因这…掐架,安心取名作《太祖秘史》便是。”

领会到宣庆帝意思的桑班主连忙与孟约道:“你早不说,我在老主顾那都说好了,你这时候来改,迟了,就叫《太祖秘史》吧。”

孟约:“不行不行,这名字太俗了,要毁我一世英名的。哈哈哈哈哈…桑班主,你口味也很重啊。还有这位兄台,我叫孟约,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之前没在班里见过你?”

宣庆帝饶有兴趣地看一眼孟约,又看向桑班主,不着痕迹地轻摇下头:“我是德麟班的老主顾,朱蔓生。”

宣庆帝名绶玄,小字蔓生,他倒没随口扯一个名字糊弄。然而,市井里知道宣庆帝名字的人本来就不多,人家从一出生就是太子殿下,之后登基为帝,除父母谁能叫他名字。桑班主都是头一回知道,他们大明的皇帝陛下,居然有个这么接地气的名字。

“你姓朱啊,宗室哦?”

“正是。”

“真要叫《太祖秘史》吗?”

“并不俗,反而很直白。”宣庆帝说着冲孟约招招手,“坐过来说。”

孟约:“不了,我就是来看看,还得陪外公外婆去选新年礼物呢。桑班主,过两天我再来看常抱云的戏,至于名字…《太祖秘史》就《太祖秘史》吧,你们觉得好就行,我没意见。”

孟约倒是撤得痛快,留下桑班主顶着宣庆帝饶有兴致的双眼,不知道该卖孟约呢还是该卖孟约:“那小姑娘便是打鼓人?”

这不属于桑班主卖的,是孟约自己卖的,桑班主痛痛快快地点头:“孟小姐便是打鼓人。”

宣庆帝含笑,这时常抱云匆匆而入,先是揖礼,然后才问打鼓人与《太祖秘史》。宣庆帝是真没夸张,常抱云确实很喜欢打鼓人的戏,完全不必宣庆帝的情面,一得到肯定答复,常抱云使向桑班主自荐演《太祖秘史》里的太祖一角儿。

还没过年呢,天上就砸俩大馅饼下来,桑班主略有点头晕,不过嘴上答应得明白:“自然自然,常先生肯来,德麟班上下无不欣然。”

“那行,今天先不扮,我上去先唱两句试试。”常抱云最近几年,基本没排戏,不是在著书就是在教导弟子,偶尔进宫给宣庆帝唱个一段半段。因而,早想找个好故事,唱他个痛快,正好打鼓人送到他嘴边上来,岂有不开腔的道理。

街面上,根本不知道自己刚才和宣庆帝通了姓名的孟约,正满大街给外公外婆和舅舅舅妈一家选新年礼物。照旧例的年礼不会少,这另挑的算是孟约的心意,今年她也没少挣钱呢。

梁老爷子总摆手,这个不要那个不要,孟约:“外公,是不是我送什么你都不喜欢呀,你是不喜欢我吗?”

梁老爷子哪担得起这“罪名”,孟约再问他便只剩下“好好好”了。

梁老太太一边掩嘴直乐:“年年同你妈一样,都能降得住这老头子。”

“那是外婆生得好教得好,都是外婆的功劳,必需感谢外婆。”说完,给外婆套上一枚珍珠戒子。

“别只顾给我们买,你自己也看看,小姑娘家家,正是要好好打扮的时候。”梁老太太喜欢极了孟约,只觉得孟约从脾气性格到模样,都像极了早早离世的掌珠。

“诶,好。”从吕撷英那里得的海水金珠,孟约当天就送到银楼,叫打成一套首饰。正好这几天能取了,孟约一问果然有,便同外公外婆一起随掌柜去楼上雅间里看新打好的首饰。

经营了几百年的银楼,不论设计还是工艺都很出彩,捧出来,满室生华,孟约头一回感受到,什么叫“女人最好的情人是珠宝”。只簪一枝单珠群镶红宝的簪,孟约便被俘虏,试载整套的时候,脑子里的画面都是音乐响起,处处鲜花,王醴一步一步走向她…

原来有些珠宝和婚纱一样,会让人想嫁人。

孟约缩缩鼻子,冲着远方凝望片刻,十分爽快地结清尾款。

——嗯,从没有像此刻这样肯定,我要与你共渡一生。

啧,真浪费感情,人在万里之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