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该怎么办啊!”

“绘本反而是小事,大事是因绘本,日后说不得还要多走往。”要真是个郡王还好了,走往就走往,闲散的郡王,在南京城被宗室约束着,都很低调,低调到近乎隐形。

许妍同姚青外出游玩罢,姚青将许妍送回来,听说孟约回来了,便一道去寻她。她们正碰上孟约在画室嘀嘀咕咕,晃来晃去满是不安至极的神色:“阿孟,发生什么事儿了?”

孟约:这好像不能随便讲,好比桑班主和常抱云,他们当时都没点破我。

“没事儿,在想绘本的事呢,下个绘本…要没什么意外,仍是以太祖为主角。”其实孟约不想再拿太祖来说事的,绘完《太祖秘史》后,她觉得自己能为宪政做的,也就到这地步了,自然消停下来。而且,老拿穿越者前辈顶缸,也不是个事。

“噢,这回讲个什么故事?”姚青来时,只来得及看《太祖秘史》下部的后几场,遂只觉故事新奇,并没有咬牙切齿想挠孟约的冲动。

“讲太祖又返回五百年后,这回的五百年后,是经由太祖之手改变过的。”倒是不难于想象,只是这个故事的立意,孟约有些抓不准。

科学青年能为滚滚做的,都已经做好了,再返穿回五百年后,而且还是大明极强盛,太明科技实力极强的五百年后。孟约觉得,经历几十年帝王生涯后,科学青年的科研能力肯定有所倒退,未必还能跟得上五百年后的节奏。

而且劳碌一世,为国为民一世,应该会更愿意好好享受成果吧。

嘿,这也可以。

“会是个很好的世界吗?”许妍问孟约。

孟约用力点头:“当然,是个很好很好很好的世界,再没有比那更好的。”

因为是只存在于想象中完美世界,这种完美是从上到下,从看得到的到看不到的,健全的制度、完善的福利体系、教育体系、医疗体系。《三醮》作者抚长离在五百年后番外里,构筑的就是一个这样的世界。

“那,你要好好画,不要再折腾太祖了。”别说是太祖,那样一个心怀天下的人,便不是太祖,也该得到好好的对待。

孟约:放心,这回绝对全程无虐,甜得让你们倒牙。

宣庆帝说不急,孟约就真不急,她现在满心都放在盼着孟老爷和王醴早点归来上,真没心思去构思什么故事。

出使奥托曼的使团八月二十一日才抵南京,清早孟园便接到信使传来的消息,道是使团已到外城门。孟约忙起来洗漱梳妆,叫仆妇备好马车,去太平门外迎接孟老爷归来。想起孟老爷这一路,风餐露宿不远万里,孟约又叫午饭好好准备一桌孟老爷爱吃的菜,浴室里的锅炉赶紧烧水,好叫孟老爷回来便有热水可用。

眼下的锅炉,暂时还只能供洗澡,因暖气片工匠那边还没钻研出来。不过,这时节,有热水用就足够。孟约吩咐好家中一应事物,临出门时还使人去泛园知会一声,把锅炉烧上。这不是现代,喊男朋友到家里洗澡也没什么,她要敢叫王醴在孟园洗澡,孟老爷分分钟能用眼刀子戳死王醴。

使节团此时方进了外城门不久,孟老爷在马车上有些坐不住,一想起离别许久的闺女,心里就没着落的。也不知这大半的,她一人在家过得怎么样,从前外出走商,孟老爷总是至多两三月便回,再多也没多过五个月的,总是怕闺女一人在家这样不对那样不好。此番一去万里远,不像孟约这没怎么想的,孟老爷是真真想一路去又念叨一路回。

王醴也好不到哪去,对方才吐露心中情意不久的王醴来说,不能见到孟约的每一天,都正应证了一个词——度日如年。眼看太平门越来越近,那颗早已想归来的心,真是如箭一般:“不知她现下如何?”

实话说,王醴有一点放心,总觉得把孟约一个人放在偌大的南京城里,怎么想怎么不能安心。

待到使节团下官员去交接城防文书时,在队伍后边的王醴远远便看到了孟家的马车,更看到了素手轻将蜜色透花菱挽起,一张素脸在秋光下仿若盛着光的雪白珍珠,然后,她也看到了他,她朝她笑,眼中满是欣喜:“阿孟。”

虽然孟约听不到这一声喊,王醴却觉心中柔肠百结,无数思念千言万语都在这短短一声“阿孟”里,欣然欢喜且平静悠长。原来久别重逢,竟是这样的滋味,冗长语言道不明的,短短一声呼喊,却能将什么都吐露。

孟约:“他怎么胖了!”

好吧,也不是胖了,王醴本是个瘦长个,削瘦削瘦的,按说来回数万里,不瘦就很好了,他居然还能长点肉回来。

以往太瘦,孟约一直觉得王醴应该长点肉的,结果现在略长点肉,看起来愈发不像好人!

真是谜之五官,谜之长相。

小剧场:

孟约:人道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你肯定没想我

王御史:每当想起你,腊肉分外美~

孟约:好吧,你赢了!

第一二四章 果真是女不中留

使节团中,使臣副使须得去向皇帝复命,其余人等也需要各自回衙门签票,反倒是科学院这样的松散组织,带队的院士一摆手,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先歇舒坦再回科学院上差。科学院虽不像太学,可以来一场说走就走,一走几年的游学,却并不似其他衙门,对上差下差要求十分宽松。

所以,孟老爷可以拉着孟约的手,亲亲热热回家去,王醴却得回督察院去签票。

当孟老爷露出胜利的微笑时,王醴骑着他同样长一圈肉的肥马,略有点蔫地往督察院路上去,还不时频频回头看孟约。孟约虽深切地感受到了情意,但莫明地…好想笑哦:“爹,可别再逗他了,再逗非怨气冲天不可。”

其实,孟老爷一路上,对王醴也已经大有改观,只是一见闺女面就忍不住:“我看你怎么瘦了,在家没好好吃饭吗,晚上是不是还总晚睡。为父怎么叮嘱你的,年轻轻的小姑娘不注意身体,不好好睡,等到过些年,就会觉得哪哪都不好。”

孟约连连点头:“是是是,爹说得对,那不是你出远门,没人盯着我嘛。现在你回来了,有你盯着,我哪里敢呀,自然是乖乖吃饭不熬夜。”

谈话声中,秋日凉风将车帘吹开,孟老爷打眼看了看街面,感慨道:“行远方知故土亲…那边是在做什么,怎么堆那么多水泥涵管?”

“埋自来水管呢,说到这个,爹,长平里通了自来水呢,马桶和浴室现下都有水好用,浴室里还加了锅炉,只要不熄火,想什么时候用热水都有。现下内城好些地方都在埋水管,等到埋好,许多人家都能用上自来水,日后冬天再加个暖气片,隆冬腊月大雪覆城屋里也能暖得像春天一样。”孟约便是说好处,也说得干巴巴的。

其实,热水也好,自来水也好,对穿越者来说,对土豪来说,其实也就那么点意思,无非因浴室厕所改建,更干净敞亮,更舒心一些。真正感觉天翻地覆的是市井普通的百姓,一点味儿都没有的厕所,想洗澡一打开就能冲上热水澡的淋浴,冬天再不用挨冷挨冻的锅炉和暖气片…这些,都能让普通人更有尊严的生活。

“有尊严的生活”这个概念,孟约其实原本是没有的,直到她最近发现,人们的精神面貌更昂扬,也更齐整干净。南京城本是天子脚下,自然是富贵乡中,但再是富贵乡,也免不得有生存维艰的,毕竟皇都居大不易,想要体面尊严的活着就更不容易了。

没有直观看到这种变化,孟约是无法想象到会产生这样变化的,即使看到,孟约也有些不明白,这样的变化从何而来——因为她穿越后有个土豪爹,大冬天想洗澡天天洗天天有人伺候,烧水烧地龙烘干衣裳,她只管洗,别的动动嘴就成。嫌用便桶在屋里如厕太味,大可以另准备一间,用一次就处理干净薰上香,一丝味儿也不会叫她闻见。冬天里,也没让她把所有抗冻的衣裳都裹身上,却仍只能瑟瑟发抖围着小火盆冻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所以,孟约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因为她不曾经历过“没有尊严的生活”。

但,孟老爷不一样,他走南闯北,去过多少地方,见过多少人,不管富贵的还是贫寒的,孟老爷都没少见。在外行商,也不总能赶上宿头,住上好客栈,要什么吩咐一声都有小二准备好。错过宿头的时候,什么地方都曾借宿过,甚至曾幕天席地。

因此,即使孟约说得干巴巴,孟老爷也能想得到,这些便捷会使寻常人的生活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嗯?自来水是你弄的!”

马桶和瓷砖乃至淋浴,孟约弄出来时,孟老爷也没觉得有什么,毕竟孟约是照着太祖手稿做出来的,就有手稿,她还折腾许久才弄出来。但,自来水不同啊,说到自来水,人人都是一个概念——太祖当年都没成。

“没有,主要是先生和卢先生主事,我只是帮忙看看图纸,碰上什么难题,就据太祖的手稿帮忙处理一下。”孟约觉得自来水虽然是她提议的,各个难关也都是她拿着太祖给的挂解决的,但其实真正让自来水走进千家万户的,是吕撷英和卢昆阆,乃至是完成她各种刁难一般要求的工匠们。

孟老爷:我闺女可真厉害,这一点,像她妈,仿佛什么都会似的。

没看到实物,只是听着,孟老爷就很惊讶了,待到真正体验过,孟老爷就不止是震惊,而是震撼。壮年人且不提,家中有老人有小孩儿的,每到冬天洗澡都是个大难事,有了锅炉和源源不断的热水,便不再那么难了。

早很多年,医家就讲勤换洗保健康,夏天还好说,到冬天除非家中富贵,不然谁能见天洗澡换衣裳,尤其是洗头。

“看来这大半年,年年也没歇着。”孟老爷无比骄傲,自豪得比自己成功了都更开怀。

孟老爷很想跟孟约多说说话,但吃完歇会儿再洗个热水澡,人很容易就犯困,尤其是万里之行归来,更是浑身上下都饱含睡意。见状,孟约遂劝道:“爹一路舟车劳顿,今日先歇着,别的咱们留着慢慢讲。”

“也好。”孟老爷临进卧室前,回头看孟约一眼,含笑摇头“去罢,为父早看出来,你这脚早就想往外迈了。同为父说话亦是人在心不在的,果真是女不中留!”

再不想嫁闺女,经一路远行,孟老爷也知道了,或许世上有的是比王醴更出色的儿郎,但王醴方方面面很适合自家之余,亦个品性德行都靠得住的。再加上泛园离孟园也几步路的事,比起远嫁,孟老爷更愿意把闺女嫁在身边。

孟约:“爹一趟远门回来,就想把我扫地出门么,我这么么大个儿,扫不动的。”

“何需扫,你不正要自己出门去。”

孟约欢快地同孟老爷斗几句嘴,过后才带了春柳去泛园,泛园的管家见到她,面带笑意把她迎进门,不需人指路,孟约便寻到王醴起居的院落。

王醴居住的院落里,有一株数百年的紫薇树,风吹过来,砌满一地烟红云紫。王醴难得地穿着宽松舒适居家衣袍,一身素净的白,依紫薇花树而站双目满笑意看过来时,孟约竟觉得,他好看了…

小剧场:

王御史辛苦收拾半天,只为让自己看起来又随意又好看…

孟约:你今天真好看。

王醴:这话的意思是,我平时不好看?

孟约(毫不犹豫):嗯。

王醴:你这么耿直,很容易失去我这个男朋友的

孟约:你是在提醒我,该给你升级了吗?

王醴:咦,噢,还可以这样…

第一二五章 数万里路途归来,你竟与我说卢宕

王醴其实不是个很擅长于谈天的,不过这一经别离,便有了千言万语。路途上的一切,只他看见了,异国的风情民俗,也只他看到,都是可以好好与孟约谈一谈的。

因多半路程走的是近海,隔十天八天便要靠一次岸补给,在使节团里,王醴算是武艺好身体健又官职相当能管事的,自然补给的任务都是交给他。王醴便见识了许多不同的市井风俗,也买了不少,他觉得孟约会喜欢的东西。

孟约地理不成,中国地图都够呛的,自然搞不懂世界地图和世界方位,王醴讲到在锡兰靠岸时,孟约只想到锡兰红茶。那还挺有名的,在现代,锡兰的高地依然是十分有名的红茶产地,喜欢喝奶茶的,对锡兰一定不会陌生。

待见到王醴递给她一个匣子,孟约便以为是红茶,接到手里才发现不对,一匣子红茶没这么沉,她想想晃了晃,里边簌簌作响。应该不是什么易碎品,不然刚才王醴就该阻止她:“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孟约将盒子放平,轻轻弹开锁扣,将上盖揭开,刹那间满眼缤纷明彻的异彩。秋日的阳光雪白绵长,照耀其上,折射出万千光华,叫人几乎没法睁开眼睛,却又舍不得那样纷呈流转的光泽与色彩——竟然是一整匣彩宝。

在打开这个匣子之前,可以说,孟约从来不知道,宝石可以有那么多,那么纯净的颜色。仿佛她打开的不是装宝石的匣子,而是造物主桌上,盛放星辰的匣子,每一颗都闪闪发亮,充满令人心迷神醉的光泽。

孟约完全不用说话,只一张陡然亮起来的双眼和完全张开的表情,就足够让王醴知道,他选的礼物选对了。岂止是对了,简直是没有更合心意的,换个矫情点或矜持点的,大约会说“太贵重了”,孟约完全没有说“太贵重了我拒绝”的意思。

“真的全是我的吗?”孟约这会儿信了,女人拥有和巨龙一样的属性,热爱一切闪闪发亮的小东西。

王醴含笑点头,片刻后又摇头,王醴看得出来,他摇头孟约心都快碎了,手下意识地将匣子抱得紧了一些:“总要各余出几枚给吕姑姑。”

孟约“噢”一声,给吕撷英她是绝对舍得的,瞬间心就不碎了:“我要说谢谢吗?”

“不必言谢,因已有最好的谢礼。”

抱着匣子的孟约,欢快无比,不怎么很能琢磨出王醴话里蕴含的并不怎么深的深意。看着这匣宝石,孟约又想起年前佩戴金珠簪时的情形,遂笑出来,心想:戒指还是要有的,各种小配饰也是必需的,要知道,几百年后那会成为一件又一件有故事的传家宝呢。

“你现在就给我一匣子宝石,以后你可怎么办,什么都不能打动我了。”孟约觉得应该在求亲的时候给她,那时候给她,什么她都会答应好么,不但她自己要答应,还会在孟老爷为难时给王醴帮腔。

不知道为什么,王醴看着孟约这张和宝石一样闪闪发亮的脸,略有点堵心:“自会有更好的。”

孟约抱着一匣子宝石,委实想象不出来,还能有什么更好的:“我觉得这就已经是最好的了。”

“只是一匣宝石而已,你倒像得到了世界一切。”王醴忽觉得,孟约真容易讨好,也很容易满足。

“那倒不是。”世间还有好多好多美美的宝石。

实则,这些彩色的宝石,只在孟约这个穿越者眼里价值千金万金,传统的中原汉民族,崇尚的是玉。彩宝永远只可能是点缀,而成不了主角,定亲成亲,大明仍是首尚羊脂白玉与和田碧玉,便是翡翠与珊瑚玛瑙都要略差那么一丝意思。

“对了,奥托曼那边怎么回复的,他们这次打算认认真真打仗了吗?”之前,奥托曼一直属于闲着没事打着玩玩的队友,根本就没在线上过。如果不是死了第一顺位继承人,估计这火还搓不起来。

“自然,至多再过一两个月,前方便应当传来奥托曼派重兵前往参战的消息。在外洋的将士应当会能略轻松一些,没准今年能过个好年。”虽才刚过仲秋,但由于海外战场与南京之间路途遥远,信一来一回,就差不多到了年底,到年底自然是过个好年。

“那就好,也不知卢宕怎么样…”孟约每次听到外洋战场的消息,都会想起卢宕来,因为她很急迫于知道,由她这只蝴蝶扇过翅膀后,一切是会往好的方向,还是往更加不好的方向。

王醴:数万里路途归来,你竟与我说卢宕?

“自然很好,奥托曼增兵一对,他们肩上的担子就能稍微轻一点,只会越来越好。”战场如今捷报频传,偶尔有不好的消息,也不会影响整个战局和战况。所以,卢宕自然很好,好得不能再好。

“那就好。”孟约也能略感安心,把宝石匣子盖上,孟约终于舍得将视线投照在王醴脸上,“对了,淋浴好用不好用?自来水好用不好用?”

“极好。”如同山中燕雀一样好。

“待你休息好,我们一起去德麟班看《太祖秘史》呀,我绘的故事蓝本哦。”就像王醴倒豆子般,把大半年所见所闻都告诉孟约一样,孟约也很迫切地想告诉王醴,他们离开南京后,她都做了些什么“了不起”的事。

“好。”王醴仿佛找到了谈话的窍门,那就是同孟约一起去做点什么事情,或看戏,或游山玩水,或寻访坊间美食都极好,唯有一同做了什么,才能有越来越多的话题可谈。

“那你先去歇息,回头我再来找你。”

王醴虽巴不得一直盯着孟约,却也确实一身倦意,午后的阳光和熟悉的环境,并着孟约软软的笑脸,都让他心中大安,神思皆放松下来,遂不觉已十分困倦。便还有许多话说,一脸困意,也很不妥。

把孟约送到门口,王醴便折返去睡觉,孟约则抱着一匣子宝石,满脑子想的都是打什么样式的首饰,然后…然后…

孟约没然后出来,但脸上的笑却连她自己都能感觉到有多甜。

#据说,每个女人,上辈子都是一条黄金巨龙,对珠宝的热爱源自前世的血统#

小剧场:

孟老爷(痛心疾首):是少你吃还是少你穿还是少你珍珠翡翠玛瑙珊瑚,你竟被他一匣子不值当什么的宝石骗走!

孟约:那些自然是很好的,可宝石也很好啊。

王醴:我懂,心上人送的,什么都好。

孟老爷:有你什么事,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第一二六章 死物无分善恶,惧其以为之恶

因早前些时候孟约一直闭门著书,宣庆帝又泰山压顶都能没事人一样,孟约并不知道朝堂上如今有多暗流汹涌,又有多风波难静。纵然宣庆帝鼎力撑着晁光甫,仍然有一帮心中有热血,当真觉得自己是在为整个国家民族着想的朝臣。

其实,晁光甫也并不是一开始就支持机械化,作为一个老人家,晁光甫对机械化一直是存疑的,晁光甫举大旗推行机械化,是这两三年才有的事。那之前,有意无意透露出推行机械化宏愿的,其实是宣庆帝,奈何满朝堂上下都反对者,宣庆帝孤立无援,却并不气馁,缓缓化之,终于把晁光甫拿下。

如今的朝堂上,支持机械化的臣工,其实仍只是少数。

“不想,如叶阜安这样的寒门士子,年轻官员,反不容易说服。倒是垂垂老朽的晁光甫先倒过来,不过晁光甫即使倒过来,也非是个肯明火执仗,与人对着干的。”宣庆帝对晁光甫可谓又爱又恨,与此同时,对太祖也又爱又怨,恨是不会有的。

在太祖明明可以一言以决天下事时,他却偏要“与群贤共天下”,历经几百年时光,早已不是皇帝说什么,便是什么的好时代了。固然,天子依然权柄在握,但内阁六部三寺三司,甚至科学院太学国子监,皆在“群贤”之列。

只不过是奉督察院御史大夫之命,往宫中给宣庆帝送督察院上半年陈述文书的王醴:…

王醴没想到,宣庆帝不仅宣他进殿,还毫不顾忌地当着他面与懿安王扯开话来谈。王醴简直不知道,是该当没听到,还是表示认同,显然这两种反应都很不妥当。王醴也不知道他是哪里引起宣庆帝注意,更不知道这注意是好是坏。

更让王醴内心不安的是,宣庆帝紧接着先是扫一眼桌上的文书,然后看他,片刻后露出笑容,道:“朕记得卿是监河南道的御史。”

“回陛下,臣王醴,于宣庆九年监河南道。”

宣庆帝不露声色,道:“卿以为如何?”

天子当面,王醴不可能反问一句“陛下指的是什么”,他只能揣测着宣庆帝的意思,审慎地回话:“回陛下,臣以为,死物无分善恶,剑可杀人,亦可防身,玉能琢器,石能铺路,用对了便是善,唯恐时人不解,惧其而以为之恶。”

孟约的《太祖秘史》,王醴虽还没去德麟班看过戏,却已经细细阅读过绘本。不管从前王醴是支持还是反对,或者无所谓支持,也无所谓反对。待看过孟约的绘本后,他便自然而然地站到了“推行机械化”这条大船上,因为那样的世界确实令人心向往之。

然而,王醴支持“推行机械化”却并不是因为孟约的绘本,而是在看过绘本后,切切实实地深思熟虑。他深思之后,所想的,便正是他向天子进言的那样——死物无分善恶。

宣庆帝颔首,命王醴退下。

王醴直到出了宫门,仍旧一头雾水,他话答坚定,因那是他心中所想,但宣庆帝这忽然一问,却仍很蹊跷。他从宫中出来已届正午,并不需回衙门直接回长平里即可。

想起孟约欲邀他看戏,便又转道去衙门领了半天假,德麟班自今日起,接连三个月,下午场都重开演《太祖秘史》。卢昆阆与吕撷英带着炉子去了广阳第,孟约自然也不在庆园,王醴使人去孟园一探,孟老爷并不在家中,王醴便再遣人去请孟约出门去吃饭看戏。

听到吃饭看戏,孟约搁下画笔失笑,总有种在现代谈恋爱,吃饭看电影压马路的即视感:“好,叫王师兄等我两刻钟,我身上尽是染料,得洗漱更衣才成。”

仆妇欣然应下,便又折返去王醴跟前回话。

也幸亏是两家近得很,这要是隔得远,光就他们俩这样折腾,仆从的腿非得跑细不可。待孟约拾掇完毕出门时,王醴早已在门外等候,见孟约一身清爽的色调,注目而笑,便觉秋日燥热皆已尽去。

“怎么不进去等,外边怪热的。”孟约说着亮出手腕,手腕上是银楼赶出来的祥云纹掐丝祖母绿手镯,“看,上午刚送来的。”

像孟约手上这种,属于工匠事先制好不镶珠宝的镯子,待顾客送了珠宝去,或选定珠宝再给镶上。一般来说一两天就能取,式样都不多新鲜,但工依然很巧很细。几枚方形的祖母绿被衬托得透澈极了,也不知怎么切割的,在秋日艳阳下极尽夺目光泽,孟约怎么看,怎么觉得这镯子美得很。

孟约觉得镯子美艳无敌,王醴看的却是那截在阳光下白得眩目的手腕,什么皓腕凝素、玉肤凝脂都不足以形容其美。看片刻后,王醴默默移开视线,轻咳一声道:“极美。”

得到赞美,孟约痛快地收回手,哈哈笑道:“掌柜向我荐宝相纹掐丝和缠枝莲,我看来看去,还是觉得祥云纹更简单大气…师兄,你耳朵红了哦!”

孟约不想笑出声的,那样好像有点过份,可越看就越忍不住,片刻后仰面大笑,笑声中透着一点小小小小的得意。

王醴也不恼,只看着孟约笑,心中分外亮堂,但仍不免想:到底她是姑娘,还是我是姑娘!

一笑,便笑了一路,直到站坐到合意楼雅间里,孟约嘴角依然还笑盈盈的:“师兄,你脾气真好,我这样笑你都不生气。要别人这样笑我,我早跟他掐了。”

“这有什么可气的。”心里甜还来不及。

“恼羞成怒啊!”语毕,孟约凑近王醴耳朵,含笑用食指轻轻碰了一下,“看,现在都还有点红呢。”

王醴:…

孟约:咦,我这好像不是调侃,是调戏耶。

然后,孟约在心中默默吐自己一句槽:不要忘了你现在是个十几岁的少女,赶紧把那个看过好多小H文小H漫,心中早已无码的的老司机掐死。

不是啊,师兄,你听我说,其实我是个内心无比纯洁可爱的少女,绝对不存在什么老司机。

王醴却在孟约内心自我刷屏时,不自觉抬手想去碰快烫坏的耳朵,反应过来后又放下,并看向正不知转着眼珠子在想什么的孟约:“阿孟!”

觉得自己太抢戏的孟约地端茶递水忙道:“师兄喝茶喝茶。”

“我们找个日子,先定亲如何?”王醴已经意识到,孟老爷不会轻易松口,因而说的是定亲,而不是三书六礼,正式下聘。

孟老爷只这么一女儿,以孟老爷平日疼女儿的模样来看,怎么都得等到孟约满二十岁才会许嫁。孟约今年才十八,准确说还未满十八,十八岁生辰在年三十呢。

王御史头一回觉得,岁月磨人心。

孟约:这…是…求婚吗?

第一二七章 或站高一点,或站远一点

孟约怂怂地撩了一把王醴,没想到撩出这么个结果来。

她震惊得一时之间连声音都找不到,事实上,她是想答应的,定亲后来往就更方便,也更光明正大。

王醴亦并不急于听取孟约的答复,合意楼的小二将菜布好,王醴便为孟约盛汤添菜:“先吃饭,吃饱再慢慢想。”

“你这样我哪里还吃得下饭。”光吃震惊都能撑破肚皮。

“我竟能让你茶不思饭不想?瞧这玫瑰鸭脯红亮多汁,桂花豆腐羹甜香四溢,蟹黄干丝鲜香诱人…”

孟约:…

“吃吃吃吃吃,你好烦哦,是打算让我肚子里装满饭,没工夫想怎么拒绝你么。”孟约嗔嗔地看王醴,说出来的话一点也不引人误会,随便听听都是满满的娇嗔味道。

“道是吃人嘴软,我这是盼阿孟口下留情。”王醴忽觉,留情两个字用在此处,竟再贴切不过。

孟约脸上笑意不觉而深,应一声“好”,两人便安安静静吃饭。吃着吃着,孟约发觉,桌上竟都是她爱吃的菜。不仅如此,连她平日来合意楼特别要叮嘱的糖少点味道淡点,但一定要入味都似乎也额外吩咐过。

吃过饭歇片刻,两人出合意楼去德麟班,因离得不远,两人是一路走过去的。德麟班下午场的戏都是未时中开演,他们去的时候还早得很,桑班主和班里的腕儿角儿也才吃过饭,正说着下午的演出。桑班主见孟约来,招招手示意孟约过去坐:“孟姑娘快来,正说到《太祖秘史》。”

“演过十几遍了,还有什么新奇的不成?”孟约边说,边同王醴一起坐过去,并向桑班主介绍。

桑班主无比淡定,皇帝皇后都见好多次了,还能有什么让桑班主不淡定的:“这么说孟姑娘你下午也看戏,那正好,德麟班新上的戏也挺好,回头叫他们加一场新戏给孟姑娘看看。说起来,孟姑娘什么时候还出本子,可还得记得给我们德麟班来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