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能在仲秋节前大白天下,我可不希望送孩子上学都得提心吊胆,这几天阿雝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样,天天盯着我,生怕我一下不见似的。”孟约觉得是阿雝在害怕,哪知道阿雝是受王醴嘱咐身负抱腿哭之重任,她只深感有责任让阿雝有个安安稳稳的生活环境,能快乐无忧地成长。

陈恂:“必能如愿,阿孟姑娘要相信王司使。”

育英园报上名后,领了一些入学前需要阅读的“入学须知”回来,厚厚几本,需要逐条阅读,牢记于心。有关于作息安排的,有关于日常课程安排的,还有蒙学需要家长配合的,另外还有关于家庭教育,学龄童日常独立性培养的。

育英园中午不放孩子回家,可以送饭,也可以就在育英园里吃。孟约提前问过育英园的老师,说是建议先送一段时间适应一下,毕竟阿雝惯了家中厨娘做的,济南菜他未必能吃得惯。因是小孩子,还是以安抚为主,简单粗暴地直接让吃食堂太影响入学情绪。

作为学渣,孟约非常担心阿雝会哭,因为她就属于刚上幼儿园哭了半个学期,之后每学期新开学都要至少哭一个月至半个月的主。她怕阿雝会遗传到她,这种性格上的遗传,孟约相信是会自灵魂来的,毕竟伴随阿雝成长的是她呀。

阿雝:我爱上学,上学使我快乐。

刘绩案直到七月下旬才算全线告破,变态不是生来变态,而是少年时一次失手杀人,没有被捕,反而被认定是意外。那之后,少年可能有一段时间的惶恐不安,至于最终为什么会再次犯案,就是在无数证据面前,刘绩也没吐露。左右等待他的都是菜市口一刀落下,为什么还要剖开自己的心,血淋淋地供人取乐——这是刘绩的原话。

事实上,除了陈恂和王醴,并没有太多人对他的内心转折感兴趣,就连孟约也因为操心阿雝,有这样那样的学前焦虑,压根没心情探究刘绩的内心是怎么一点点扭曲的。

至八月间,阿雝便要准备入学,大明蒙学新生入园多半都是八月十八,书院则多半是十月。

孟约:818?穿越者前辈真是个足斤足两的天涯观光团成员。

第四五六章 一挥手,一去百千里(一更)

大明的蒙学类似幼儿园加小学的综合体,五岁以下的有专人负责照看,协助他们在蒙学里吃饭午休读书。凡入蒙学首先要准备的就是各自的洗漱用具和寝具,对此孟约觉得无比熟悉,她读幼儿园时也会带被子床单和小枕头去幼儿园,其实幼儿园本身提供,但家里人都不放心。

蒙学不提供早饭,只提供午饭一顿,孟约和王醴早早起来,一家子吃过早饭,便去送阿雝,阿雝:“我可以自己去,不用送的。”

阿雝骄傲地扬着脸,内心戏大概是——我长大了,我是大人,我自己可以。

“第一天上课我们可以参观,所以当然要送。”孟约也很想看到小家伙在教室里认认真真读书是什么样子,怎么可能错过这样的机会。

育英院中,今天自然格外热闹,常能看到哭哭哭的小朋友红着眼眶抱家长大腿不撒手。对此,孟约看阿雝,虽然没说话,但阿雝居然领会到了他妈什么意思:“我不哭,我喜欢上学。”

王醴忍不住在一旁笑出声来:“好了,阿雝进去罢,我们会在外边看一会再走。”

阿雝背着书包迈过门槛时才回头去看他妈和他爹,片刻后挥挥小手扬起笑脸,转身进教室里坐下,孟约看着阿雝满心唏嘘:“总有一天啊,这小人儿会这么一挥手,一去百千里,连头都不带回的。到时候就剩我和师兄在家里两两对望…所以啊,儿女都不是自己的,唯我们才是彼此的。”

知道这段时间孟约特别多愁善感,王醴也就不多言,只拉着她的手,叫她半靠在自己身侧。两人一起看教室里正站起来,向负责带班的老师和同学作自我介绍的阿雝:“我叫孟雝,今年三岁,我喜欢画画。”

没有谁教阿雝这么说,所以听到这句“我喜欢画画”,孟约有些意外,也有些欣慰。这让她感觉像是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上延续到了阿雝身上,或许是血脉天性,或许是传承,总之很有仪式感:“哎呀,怎么能这么招人喜欢呢。”

“像年年一样。”

孟约:不,我觉得你们父子俩才一样呢,都好甜。

略看了小半个时辰,孟约便同王醴离开,两人走前朝阿雝挥了挥手,小人儿也轻轻挥了一下。王醴得去衙门,孟约便自己去合进班,合进班已经有几个月没见到孟约,如今见到自然欣喜:“阿孟姑娘可算是出门了,我们这刚赶上南京的趟,再过两天就要和南京一起上新场次,到时候阿孟姑娘也来看。听说阿孟姑娘在德麟班有专门空出来的包间,我们也给阿孟姑娘留出一个来,并芳快来,带阿孟姑娘去楼上瞧瞧视野好不好。”

秦并芳在后台上着妆呢,听到孟约来,顶着还没化得的妆就出来:“阿孟姑娘来了正好,走,先上楼看包间,看完包间你再看我唱一段,是不是比从前要好。”

孟约随秦并芳上楼,今天她还约了姜蕊君一起看戏逛街,姜蕊君是土著,见孟约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就自告奋勇做领孟约熟悉济南城。孟约自然欢迎,出于之前的事,她现在真有点不大敢一个人上街瞎逛:“今天上午演《菊下楼》?”

“可不,自从看过常先生的《菊下楼》,我再演的时候,票友们都说比上一回演要好得多。还得多谢阿孟姑娘,若不是你邀我看电影,我还瞎演着呢。”秦并芳把孟约引到楼上靠中间的包间,视野开阔,楼上楼下一目了然,窗外景色也非常好。

湖上荷花荷叶的芳香阵阵袭来,阳光宛转,柳丝舒卷,还常有不知名的小花被风吹进来,端是如诗行如画卷。

“景致好,正对戏台,再没有更好的位置了。”孟约和秦并芳坐下,秦并芳给孟约唱了一小段,果然比之前略有进益。倒不是唱腔上的,而是眼神身段举止神态上的,只让人觉得更有戏,更蕴于情。

秦并芳得了孟约的肯定,欢快无比地下楼,戏快开场时,姜蕊君才来。她不仅自己来,还带了她的堂弟来,姜堂弟不是戏迷,也不爱绘本,纯粹是想忙里偷个闲——谁规定武术世家的孩子就得热爱习武,他就不爱怎么了。

姜堂弟听说孟约有个三岁大的儿子,立马询问道:“假如你儿子将来不肯承继家业,你会怎么办?”

“我们家没什么家业需要继承啊!”因为孟约知道姜堂弟的意思不是说家里的资产,而是家族赖以传承的,文化精神层面上的“业”。

“画画难道不是吗,听闻王司使也能画一手妙笔丹青。”

孟约:“我不觉得这需要继承啊,他会就会,不会就算了呗。我认真学画还是十几岁时候的事呢,谁小时候就能确定自己长大后干什么,想法总是会变的。”

姜堂弟:“为什么我侈妈不能如你一样想。”

姜蕊君:“因为你不会别的,人家不继承家业,靠别的擅长的也能生存,甚至风生水起,你能吗?且不说画绘本,就说唱戏,你要是真能唱得跟常抱云一样,姐帮你上叔叔婶婶那说话去。”

戏开演时,堂姐弟俩停止“交战”,短暂议和,戏落幕时继续唇齿舌剑你来我往。孟约看着这俩,真不知道他们是来干嘛的,要别苗头又不是生人,在家怎么别不行,非要找她当观众…好吧,其实看他们吵架还是很有趣的。

出了合进班,便往左近饭馆去,孟约掏出美食地图,翻看左近有没有什么厨王推荐的店:“行了,今天就在这吃,你们俩进不进?”

姜蕊君答一句“进”,和姜堂弟一起上台阶,就在姜蕊君快走近孟约时,斜里插出一个人影来,速度极快。姜蕊君是习武之人,什么郑还没意识到,习武的惯性就使得她伸手便将人掀翻在地,避免这人碰到孟约。

姜堂弟说是厌烦家业传承,这时候却一点不慢,疾步上前一掌便把那人手中的东西打落::“嚯,好长一根钉,姐,这人真要下狠手,竟不是家里派来试我们反应的。”

孟约:你们家的生存环境可真够恶劣。

第四五七章 苍天有眼,天日昭昭

待司法厅来人,孟约才知道,刘绩并非一人作案,不然那天的不在场证据就无法成立。协同刘绩作案的是被刘绩洗脑的疯狂崇拜者,刘绩落网,不敌王醴审问之威,这名疯狂崇拜者本来要去营救刘绩,却被刘绩劝住,要他去“尽未尽之业”,显然这未尽之业就是指孟约。

不过,刘绩到现在都还以为姜蕊君就是打鼓人,也是姜蕊君虽土生土长在济南,却因还没出师,一直被拘在家中山庄习练武艺,便偶尔出门,也不是化妆后的样貌。刘绩只怕是到死都不知道,打鼓人另有其人,王醴可不会为让刘绩死个明白,就去牢中特地给他个明白。

这样的人,死得一塌糊涂正好。

至此,连环杀人案与闹市凶杀案才算全部告破,所有遇害者都得沉冤昭雪,灵魂得安。张榜时,有遇害者家属在公榜前泣不成声,他们的亲人遇害后,他们等这一天已经太久太久。

“苍天有眼,天日昭昭…”

左近看榜的人,不管有干无干,皆侧目含悲,悲中亦有欣慰。陈年旧案能得大白天下,不止遇害者家属心中能宽慰一丝,他们心中也能踏实许多:“新上任的王司使看来很了不得哩。”

“打鼓人的郎君,那能一样,不然也不能主掌一省刑名司判。”

孟约在楼上听人夸王醴,比人夸赞她心里都更甜,王醴同样凭栏往下看,风吹柳丝拂面,这人如今除看她,也有了神态温柔,线条柔和的时候。孟约觉得很开心,王醴是真的很容易让她有一种“因这世界有我,他便连我同世界一起深爱”的

成就感,甜到爆表。

“走罢。”合进班今天演《缉凶录》的新场次,正好一案告破略得闲暇,王醴自然同孟约一起去看戏。但凡有工夫,王醴都很愿意陪孟约去看她的新戏上映,此中乐趣,只两心知。

夫妻俩还没走到合进班,就被书商逮了,书商还另带了一人,也是名书商。孟约不解地看书商,问道:“你是有什么事,不打算再接我的绘本了吗,要是有难事,我能帮衬得上,你尽管说。”

书商并没有事:“这位也是南京来的书商,道是特地来寻王司使,我琢磨今天上新戏,二位许会来看,我便同他一道来寻。”

孟约还在猜为什么呢,王醴却与那书商对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秘戏谱!他轻挠一下孟约的手心,孟约遂去看他,他便趁上楼工夫,轻在孟约耳边吐出这三个字来。

孟约:…

还能不能让人好好发展点个人爱好,认真追求一下艺术的巅峰啦,居然找上门来,再不要给这书商供稿啦。

孟约以为是吕撷英说的,结果并不是,而是书商从孟约的绘本里琢磨出来的,因为到《缉凶录》的绘本面世时,大家就知道了打鼓人的成功背后还有王醴的默默付出。于是,书商就知道该上哪里,找哪个人夺命连环催稿啦。

这事,放到王醴这样的年轻官员身上,委实能说是件雅事,大佬们都夸过巫山洛水两本秘戏谱,道是画工之精,情韵之妙,罕见能敌者。所以书商就这么大大方方过明路来找王醴催稿啦,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也不觉得他发现的“事实真相”可能只是错误的误导。

王醴还能有什么办法,自是把锅好生背上,还得圆一圆,不能叫人看出来。给孟约出绘本的书商听罢,痛心疾首地看着孟约:“有这样的好事阿孟姑娘怎么不寻我,如巫山洛水这样的秘戏谱,那是一本发家,两本致富,三本足以给子孙后代留座金山银山呐。”

“这话说得,像是你没赚似的,阿孟姑娘的绘本难道没让你发家致富,给后代留金山银山。阿孟姑娘快别理他,可不兴把王司使给我拉走,我下半辈子可就指着王司使活了。”

孟约:…

好端端想二人世界甜蜜一下,结果遇上这俩,可真是让人没话说。

王醴思量着孟约画的图除去不能见光的,倒也够出一本,答应了书商,书商得到满意答复,再不多声。坐片刻后,不待开戏,俩书商就互相撕扯着走了,他们也有眼色的好吗,当然看得出眼下他们的存在是很不受欢迎,甚至是招人嫌的。

“师兄。”孟约有点不好意思,她倒是画得痛快,秘谱也出得痛快,到头来锅倒要王醴背。

“不碍事,至多传几句风流任情,于我无碍。”于他无碍,放孟约身上就不同,准有碍,多多少少会听几句不好听的话,所以还不如他认下来。

看完新场次的戏,孟约便回家整理颜色丰富的画稿,实话说,她如今画人物精进的方方面面都体现在了春宫上,绘本则仍是一如既往。也不怪书商会误会,人干喜欢的事时,总是肯下工夫,也更愿意投入一些。

“这幅溪戏图年年什么时候画的?”王醴从画卷中抽出一张问孟约。

孟约如今已是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司机,一点不脸红气喘:“来济南之前的一段时间,我记得那会我们刚去看过山花落满溪,景色特别美。”

王醴:我的小甜甜尺度越来越大,啧啧啧,看来是时候跟上小甜甜的脚步向前,不能总满足于眼前这样的尺度嘛。

孟约:我师兄居然不觉得我满脑子不可描述的画面,反而眼神荡漾地看我,这都不是真爱,什么是!

“后园花池中,荷花乍落,倒是正好。”

孟约:什么?

“我们还是赶紧去接阿雝吧,他快要放学了,难得我们能一起去接他回。”

王醴也不留连于这话题,收拾好画稿,便同孟约又出门往育英园去接阿雝。因男女混班,小人儿最近不仅交到好些小竹马,也认识了好多小青梅,还学了许多新的知识,正是热爱学堂到无以复加的时候。

去接阿雝时,小人儿正在问老师问题,老师非常有耐心,不管问什么都特别有认真地回答:“阿雝呀,快看是谁来了。”

阿雝回头,看到每天放班比他晚,所以很少来接他的王醴,小脸顿时一亮,向老师施礼告辞后,才迎着孟约王醴走来:“妈,爹。”

小人儿跃跃欲试,想要王醴把他架在肩上,王醴不负所望,一把举起小人儿,刹时间满学园都能听到阿雝清清脆脆的笑声:“走,回家去。”

第四五八章 还是打死吧(三更)

(三更技能释放完毕,冷却时间未知~)

阿煦如今在家里每天期盼的就是他哥早点回来,以前俩个小人儿一起玩,虽说阿煦没什么记忆,但一个天天陪他玩的忽然不能天天陪玩了,自然会很不惯。阿雝也很想阿煦,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阿煦玩一小会儿,然后再去做功课。

除了阿煦,还有大鱼小鱼,至于鲨鱼嘛…孟约还是几天前在屋顶上见过鲨鱼舔毛。另外大鱼是只橘猫,纵使是孟约有心控制饮食,大鱼还是胖得一发不可收拾,不这阿雝和阿煦都格外欣赏这种壮硕,大约是因为肉肉的手感更好。

一家四口吃过晚饭,在园子里散步时,忽听见院墙外有喊打喊杀的声音。王醴忙命仆从去查看,仆从不多时回转来道:“司使,闻说是左家小姐被人拐了私奔,拐左家小姐的是在育英园教蒙学的殷修平,这会儿左家正往育英园去逮人。”

育英园?

孟约看王醴,王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使人去看看,另叫出什么乱子。”

仆从领命出去,孟约则和王醴哄阿雝和阿煦睡觉,待哄好,仆从双来复命:“殷修平因无家累,就住在育英园里的教工舍里,殷修平不仅没同左小姐私奔,还根本不认识左小姐。左家认定殷修平推脱,正要拿他去见官,司使恐怕要去一趟。”

这位左小姐恰是左司务的女儿,作为一省同僚,王醴自然应该去一趟。这时倒不方便去衙门,左家说见官,那也只是见“官”,绝对不会想把事情闹大,壤湖园的仆役能打听出来,那也无非是左家的人认得门。

王醴这便要换件衣裳要出门去,不想左家直接把殷修平绑到壤湖园来,左司务也是不见了女儿气得失了分寸,不然不会绑着人,还领上门来。王醴叹口气,待要往前厅去时,见孟约在那眨巴着眼,没奈何地道:“既然左夫人也来了,年年便也与我一道罢。”

孟约就等王醴说这句话呢,虽然这样想有点不厚道,但是她是真的很想知道到底这事是怎么个来龙去脉,因为听着就像是很有戏的样子。

前厅中,左司务与左夫人一个瞪着殷修平,一个急得整个人都都不安稳,见孟约和王醴出来,夫妇俩齐齐迎上前去:“王司使,孟夫人,深夜叨扰二位,我与夫人心忧爱女,委实不得不来这一趟。”

司法厅也管这事,又是巡抚衙门的司务家千金走失,来找他也在情理之中。王醴先是松开殷修平细细询问,后又唤来左小姐身边的侍女,左家的侍女才换过不足一年,侍女对左小姐的事并不是很清楚,但却也听自家小姐念叨过殷修平:“若说证据…小姐妆匣中有殷修平写给小姐的书信。”

王醴又着人去取,取来的书信殷修平一看便道:“这不是我的字迹,我是殷修平没错,但我与左小姐确实不相识,更别提拐小姐私奔。”

不多时,去育英园取殷修平日常手书的人也回来,确实和左小姐妆匣中取出的书信字迹不一样。殷修平是举人出身,如今又教蒙学,字迹更贴近欧楷的工整,乍看仿如印刷的一般,但仔细看仍能看出一笔一划间的飘逸洒脱来。左小姐妆匣里的书信里却不然,便是同样用欧楷写的,也带着一股很鲜明的个人风格。

“还需着人一一查问。”问殷修平身边的仆从,问左小姐身边的侍女仆妇。

像这样的案子,能把局做得天衣无缝的,就算不是熟人,也是有内鬼从中动作,不然,不会叫人看不出破绽来。殷修平身边只一个随身的小厮,跟殷修平一起过来,就在厅中。盘问过后,王醴又去盘问左小姐身边的人,却仍是无果。

“左小姐是怎么认识‘殷修平’的你可知道?”

守门子仆妇本来不敢吱声,但到底也是看着左小姐长大的,最终还是开了口:“可能…是表少爷,我替小姐递过书信,有一次小姐风寒高热起不得身,便命我悄悄去给表少爷送过书信。我当时见小姐面上带点不好意思,还以为是小姐和表少爷之间日久生,但书信上写的不是表少爷的名字,那个名字笔划实在多,我不大认得。”

这位表少爷是左司务家中妹妹的儿子,因两家住得近,遂常有来往,左司务从来拿外甥当作亲儿子一样,听到这番话又惊又怒,当即便让人去把外甥喊过来问话。哪晓得这位表少爷也是个上当的笨蛋,交朋结友竟不问根底,人家说什么是什么,还道是也才认识不多久,左司务夫妇这会儿是吃了外甥的心都有。

“认识不久,你带你表妹认什么人,认识不久,你竟就敢给他们传书递信。老夫…老夫若不是只有这么一个嫡亲妹妹,今日就该把你打死。”左司务气得快要晕过去。

眼下还不是最糟糕的,这时左司务只是气得想要打死外甥,待到黎明时分,左司务就是不想了,而是真的打算把他这外甥打死。要不是王醴让人略微拦了拦,左司务夫妇能当场把这位笨蛋表少爷打出脑浆子来——左小姐死了,在城外河滩边的草丛里被船工发现。

左小姐死时,身上穿的是棉布衫裙,看来私奔之事却有其事,另外左小姐离家时曾携带许多贵重珠宝与通兑的银票也不翼而飞。如今暂时只有初步判定是谋财,线索一团乱麻,王醴头疼不已,倒不是为案子,而是因为左司务夫妇。

左司务夫妇搂着左小姐的尸身,不许仵作验尸,这倒也不独是左司务夫妇如此,很多同类案件无法告破的重要原因就是家属不许验尸。王醴只得亲往去劝,然而左司务夫妇却仍是一边催王醴找出凶手,一边不许验尸。

通兑的银票虽都有记号,但没登记造册没留底,很难当作线索追溯过去,至于贵重珠宝,太过明显的东西,很有可能三五年不会动用,若是谨慎小心的可能直接埋了叫永世不见天日。王醴被催得头疼,省台也跟着头疼,司法厅衙下差官就更别提了,苦得跟吞了几斤黄连一样。

最终还是只能找那笨蛋表少爷,只有他见过“殷修平”,只寄望这表少爷能准确地把人描述清楚。

孟约:不行,这表少爷你们还是弄去打死吧,哪有这样形容人长相的!

第四五九章 白长一双眼

表少爷用来形容人长相的尽是孟约只想用呵呵糊他一脸的辞,按说一般人形容五官,说眼大眼小,眉粗眉淡,鼻挺鼻塌,唇大唇小,脸方脸圆,表少爷不是。表少爷形容五官尽是漂亮词,仿佛不像是在说嫌犯,而是在夸心上人。

孟约悄翻个白眼,指着自己身边的王醴道:“那你给我形容形容他的长相。”

表少爷:是在下输了,在下实在形容不出来。

“行吧,你不用再形容,我有办法治你这毛病。”孟约从底下抽出一堆竹纸来,极便宜,她练字都不稀罕用的那种,一般用来垫桌,接接点心渣果皮什么的。今天看着不像是一张纸两张纸能解决的事,用好纸她心疼,“我问你答,别说多余的话,能做到吗?”

表少爷赶忙点头:“能。”

孟约藮墨问:“脸方脸圆,脸瘦脸胖,有肉没肉,额宽额窄,脸宽脸窄,下巴是圆是尖?”

“方脸,不瘦不胖,有点肉,额宽,脸比额窄一点,圆下巴。”

孟约凭着她画了无数人物的心得,落笔在纸下画了个脸型,问表少爷对不对,表少爷指着修正几处,又做了许多细微调整后,方才点头。然后孟约又一一问眉问眼问鼻子问嘴,问面部特征,有无疤痕,有无面痣,耳朵如何。问完这,问身高体量,问完后再逐一据细节慢慢修改,凡有要改的地方,孟约便重新盖一张纸上去重画。

如此费去半个下午,才把嫌犯画像给画出来,刑法司原本是有画影图形的高手的,不过因为一桩要案被召到南京去了,所以方才来劳烦孟约。孟约画完,重新又描一张,然后上色,连肤色肤质也都细细问了,才最后定稿。

表少爷最后看着画,对孟约充满服气:“难怪孟夫人画的绘本能盛行于大明内外,这份功力少有人能及,端是真人在眼前一样。就是他,就是这人骗了我,骗了表妹…”

这不着调的表少爷这时才满面含悲,乍听到私奔之事的时候他没悲,左小姐死的消息传来时他没悲,现在对着嫌犯的画像,表少爷却悲伤欲绝。

“若不是我识人不清,白长一双眼,如瞎了一般,怎会害了表妹。”十几岁的富家少爷,蹲在墙角哭得跟眼泪止不住往下成行滚落,不消多时便哭湿大片衣襟。

表少爷这样,孟约和王醴是劝也不是,任其哭下去也不是,只得去喊了他家里人来领回去。表少爷跟家人回去的时候,频频回头恳求:“王司使,请您一定将凶徒捉拿归案绳之以法。”

王醴点头:“自然的。”

送走表少爷,王醴拿着画卷去司法厅,画影图形的高手去了南京,复画人像的画师却好找。司法厅常年和城中的画师有联络,只需要前往去请,很快便齐聚司法厅,二话不说开始复画。

除张贴在本地的,还会将一部分画送往周边,各处的关卡,各处的车站更是重中之重。所以这工作量委实不小,好在济南本地的画师不少,先画好的贴往各关卡路口码头车站,然后贴在城中各张榜处,再之后是发往省内各府各州,最后才是复邻省发去。

画师们忙了有半个月才把画像复完,这半个月来处处风声紧得很,那嫌犯却半点没冒头。各大票号兑大面额银票的,也都一一被盘查过,仍是没有一点眉目。左小姐已经下葬,虽不曾着仵作验尸,却仍是派女医去检视过,有挣扎过的伤痕,胸口有很大一片血淤,胸肋有多处骨折,据女医描述,仵作判断可能内出血导致的死亡。

画像张贴出去后,孟约便在家中沉思:“所以需要科技啊,如果这时候能有一张相片多好,只要复制相片,又清晰又直观。画出来的图再怎么也和真人有差别,照片虽然也一样有,但至少不会太过失真。”

这个想法闪过脑海时,孟约仿佛想到点什么,但是又没能抓住。直到去接阿雝时,阿雝佩戴着他们新发下来的学员铭牌,孟约才猛地一合掌,恍然大悟道:“身份证!”

大明也有身份证明文件,一家子的档叫户纸,个人的证明叫身告,出远门时必得先拿户纸并身告去官府签个章,然后才能往各地去。常出远门行商的又不一样,每年一签章即可,官员则凭公文往来。这东西没什么事时也没人来查,唯有发生什么事时,才会查验,倒并不繁琐。

这时的身告和现代的身份证唯一的差别只在于,现在的身告没有相片,只有一个简单的容貌身长体重的描述,这哪有相片直观。所以,是的,是时候推行有相片的身告了。

待晚上王醴回来,孟约氢这想法同他一说,王醴琢磨着可行,但若要大明百姓尽皆更换,是个不小的工程:“不用一下子全部更换,先寻几个地方试点,谯郡可以,南京也可以,济南嘛…我在这里,也应该可以,左右我拍照还是能把人拍像样的。”

户籍理论上是归司法厅管的,但现在山东省这边还没交接过来,所以眼下王醴还做不了主。这事不仅他做不了主,巡抚衙门也做不得主,得去个奏疏往南京呈报宣庆帝并内阁,请大佬们来定夺。

宣庆帝和内阁接到王醴的奏疏,略作商讨便拍板定下来,先从谯郡开始拍相片,更换身告。身告本也年限,毕竟人的容貌身量不是一成不变,来换新或小童办理新身告时,给做成带相片的身告即可。除这些,有意更换新身告的,也可以前往各地司法院司法厅更换。

如此一来,不挤在一时,便不会让人手忙脚乱。

待看大家接受良好,且委实不麻烦,又确实更直观更方便,宣庆帝并内阁作出全部更换新身告的决议,之后,公文发至地方。与公文一起到地方的,还有来自各戏班的人,他们在学会鼓捣影画机映画机,也顺带学会了怎么用相机,正好能放出去叫他们有用武之地,毕竟不是人人能拍得了电影。

只是公文发至地方时,杀害左小姐的嫌犯仍然还逍遥法外,不曾落网。

第四六零章 忽如一夜春风来

就算南京谯郡等一部分地方已经能观看电影,在大部分地方,照相还是个十分新奇的事物。乍一开始,大家还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待照相馆祭出孟约的经典解释——用机器画人相,大家就又十分能接受了。

“水力织机织的布多薄多细的都有,机器画出来的人相这么细致倒也情理之中。”

于是,公文到济南,相馆开起来后,济南人便很快接受,对更换新的身告也都很积极。孟约和王醴并俩小都不是济南人,换身告得到户籍所在地,他们一家子都得等回南京再换。

“是不是到了该普及相机的时候。”工学院做来的东西,凡能量产了,价格都不会太高,如相机,如今市上已经有销售,约是十两银一部,胶卷是二百钱一卷。不过买的人少,因为很多人连用都还不会用,甚至还有不知道这东西到底干嘛用的。

相馆一开起来,便慢慢有人买相机回家玩,相馆也兼卖相机,卖完还带教怎么用的,被相片勾起兴致来的人但凡不差钱都会买一部回家玩。所以,根本不用孟约去想该怎么普及,相机就已经一夜之间如春风吹开花朵一样,满城都是。

孟约也很快拥有了一大帮同好,一起相约去拍荷花,拍柳树,拍湖,拍早晨的雾,黄昏的霞。王醴有空,王醴也会同她一道,没工夫时,她有就自己去,阿雝休假便带阿雝。孟约用一部相机,成功融入了文艺青年们的小圈子。这时候的文艺青年可不是说说而已,提起笔能写能画,无事能合香作扇、斫琴治印,倒也没有人觉得这是特别雅致的事,因为能大明能玩的人多了去了,只是他们格外闲,又特别爱而已。

这是一个非常可爱的文青圈,要是有手机,绝对属于那种深更半夜,有人忽然突发奇想说“月色甚好,山中访寺,谁共我往”,能引来一大波夜猫子响应的。他们把风雅刻在了骨血里,丝毫不显刻意,因为这就是他们的生活呀。

“阿孟快来看我前段时间下乡拍的相片,昨天才洗出来的。”这位酷爱摄影的少女是董总督的长孙女董昭兰,今年十八,已有婚约,尚未出嫁,正是同未婚夫浪得飞起,也浪漫得飞起的时候。

董昭兰的相片…怎么形容好呢,比她的聊斋现场还是强一点的,不过也没强到哪里去,莫明其妙全是糊的,看着让人怀疑自己其实是个近视眼,只有二百度和二千度的劬而已:“这是上哪里拍的,我有点看不出来。”

“东郊的华山呀,你看我还拍了华阳宫,后面还有鹊山和鹊山湖的留影。我还去了附近拍农田和农人耕作,画面可美啦。”董昭兰捧着脸蛋,她脑子里留有的美是属于自己眼睛看到的。

至于相片,不说也罢。

“你确定你拍的是华阳宫…”而不是兰若寺?

“是啊,有一点点模糊,还是能看出来呀。”董昭兰觉得自己拍得还是很明显的,虽然有点糊。

孟约还能说什么,只能继续一张张往下翻看,偶尔也有稍微清晰一点的。董昭兰有种奇怪的天赋,拍景色糊得完全无法辩认,拍人相倒勉强能辩认,不过就是莫明能把人五官拍得有点变形。好比这姑娘,那下巴长得跟鞋拔子似的,好比那小童,身子快被压没了,倒看着有点Q。

“阿兰,这是在哪里拍的?”孟约指着一张相片问董昭兰。

“鹊山湖畔的庄园,原先是阿秦家的,最近好像易了主。”董昭兰虽然不是土著,却来济南不少年了,对济南上上下下比孟约熟得多。

“你看这张脸,再窄一点,再短一点,眼睛鼻子都正一点,是不是很像…”

董昭兰还没等孟约说完,就大叫一声:“哦哦哦,阿孟是说像那个骗了阿左的凶徒。可惜我拍相相片的时候没注意,不然就能直接让人把那坏蛋抓起来的。”

“可别以身犯险,看到了记下,让人去喊差官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呢,先保护好自己,再去想着怎么帮忙,不然只会越帮越忙。”董总督有武艺傍身,董昭兰可是个娇小姐,拎盒糕点都会觉得手酸。

“我家仆从个个武艺不弱,车夫也一样,我怎么可能以身犯险嘛,再说啦,这样的坏蛋只要喊一声,肯定大家都会帮忙的。别说这个啦,赶紧让人把王司使请回来罢,抓坏蛋要紧,可不能再让他去害别的女孩子。”董昭兰对抓住坏蛋的兴致,比拍相片还高许多,用一种自己干了一件大事的神态,拿相片给仆妇要仆妇赶紧送往刑法司。

为避免谈及左小姐的案情,孟约拿出自己拍的相片来问董昭兰:“要不要看我拍的猫。”

“小鱼大鱼吗?”

“前几天我好容易抓拍到了鲨鱼,给你看。”孟约近来最满意的相片就是拍到鲨鱼在花园里抓鸟,这野性不驯的家伙,至今还一身极佳的捕猎技能。

“鲨鱼果然更有气势,毛好长,小鱼大鱼的毛都没这么蓬软,看这眼神…啧,仿有杀气,那只鸟真是时运不济被鲨鱼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