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会弱智地以为,不过是销售部策划的一次宣传片儿,哪会跟电视台扯上什么关系呢?然,的的确确是电视台的人,因为那跟在摄影师后面的人里有我熟悉的人影,那个眼神沧桑的男子。

我感觉脑子轰然作响,安然似笑非笑的表情令我觉得太阳穴也一扯一扯地跳起来,他跟他的同事低声说着什么,眼神却似有若无地飘过来,像影子一样一直跟随着我,我转过身,感觉那目光如针一般落在我的背上,穿过薄薄的T恤,一根一根扎透我的后背,弄得我坐立难安。

快逃!

这个念头才刚刚冒出来,我发现我已经冲出夜总会的大厅,离我最近的通道是包房四通八达的走廊,它的尽头是洗手间和杂物间,我得先去躲一躲。安然一定会追出来的,不过不用担心,只要我走得够快,一定能够甩掉他,这么多间包房,他不可能找得到我。

因为脑子里充满算计,未曾留意到前方行来的人影。

“骆小姐。”

“啊。”我随意地应了一声,从他身边擦身而过,继续加紧步子向前冲。

“骆琳。”来人不可思议地叫出声,一把伸手拉住我的胳膊,“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愕然回头,望上于副总恼羞成怒的脸,“你就这么不把我放在眼里吗?”

安然快追上来了,我着急地想挣脱被钳制的手臂,这头猪的力气真大,捏得我生疼。我又急又气地瞪着这个自以为是的于副总,脑袋一下子涨得大大的,心里刹时有一股邪火儿冒出来,“放手,你这头猪!”

“你说什么?”于副总的嘴张得大大的,一脸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你听好了,我说你是一头猪!”完蛋了,我已经看到安然了,都怪这头愚蠢的猪。

“你太目中无人了。”于副总的脸就像顷刻来袭的沙尘暴,他薄薄的嘴唇阴沉地抿了抿,就暴怒地把我推到墙上,从唇缝里透出字,“你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我要你这样的女人轻而易举!”

他的嘴来得猝不及防,紧紧地压在我冰凉的唇上,一股难闻的口气冲进鼻腔,我浑身刷地冒出一层鸡皮疙瘩,挣扎着躲闪他散发着酸腥气味的嘴。怎么可以被安然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心里顿时觉得一阵恶心,胃在我的胸口剧烈地蠕动,又蓦地纠结成一团,在这样翻江倒海的恶心中,一股酸臭的液体冲口而出,尽数喷洒在面前这个男人的脸上。

“你…”男人猛地松开我,还未来得及惊叫出声,已经被冲到眼前的安然一拳击倒在地,捂着肚子蜷在地上呻吟。

“跟我走。”安然阴沉着脸,一把拉起仍弯下腰干呕的我。

我不由自主地跟在他身后,就像围困在汪洋中的人紧紧地抱着一块浮木,可是这块浮木看起来也并非那么安全无虞,我不能触动它,一旦触动,它就会裂开,就会爆炸,就会粉碎。

一直把我拖出了别墅区,拖进了浓密的松柏林,他才猛地放开我的手,我一个踉跄,猛地跌坐到地上。下午的大雨把地面浇得透湿,肮脏的稀泥顿时浸湿了我的裤子。

“你这个女人,你到底在做些什么?”他生气了,我垂下头,不敢动,也不敢看他的表情,光从声音就听得出来,他是真的生气了。

“为什么不说话?”他的声音仍是冷冷的,却没有刚才那么尖锐了。

“我在这里上班。”不争气的,自己的声音居然有丝怯怯。

“刚才我所见到的,也是你上班的内容吗?”他粗暴地打断我,发出一声冷笑。

那声冷笑像一件坚硬而冰凉的利器,划破了我的皮肤,却没有一丝疼痛感。我想开口反驳,可是我的嘴唇像被粘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他一定觉得我是在自我蹂躏自我作践自甘堕落,我满脑子热火沸腾可是却无法张嘴为自己辩驳。

为什么总是会被安然看到我最狼狈的一幕?一个女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还得向她避之不及的人求助,我顿时满心悲怆。

眼泪突然涌上来,一滴一滴无声地滑落,心底似有一个泉眼被凿穿了,随后泪水滂沱。我咬紧了下唇,双肩在晚风中微微颤抖。安然蹲下来,抬起我的脸,我隐约看到他咄咄的目光含着一丝懊恼,“别哭,我并不是想让你哭。”

他的声音异常温柔,我的心像是被什么撩了一下,猛然哭出了声,起初是嘤嘤地抽泣,泪水一阵猛似一阵,继而汹涌滂沱,安然无奈地低叹,一把将我拥进怀里,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对不起,我不是想骂你。”

“我也不想的…”我的头轻轻靠在安然的胸前,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很难过。

“我知道,我知道…”他温柔地望着我,宁静的眼神如星星般明澈。

黏湿的晚风有了寒意,他均匀的呼吸温暖地吹拂着我的头发,空气中萦绕着他的气息。有什么要发生了?我隐约地觉得。可是,一直到他把我从秀山牧场送回家,我预感着该发生的什么,终究没有发生。

安然轻轻地踩住刹车,车正好停在我家楼下的一条小道上。透过汽车的挡风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前方的几盏路灯,才晚上十点过,大街上依然车水马龙,小区内却安静许多,夜间很少有人在小区内行走活动,小道两旁的树林稀稀落落,路灯的光线很暗。

“到了?”我有些恍惚地抬起头。

“嗯。”安然轻声应着,打开车门,走到车尾取出我的行李箱。我跟着出来,想接过他手里的行李,“我自己拿。”

“我送你上去。”他格开我的手。

“不要。”我固执地拖着自己的行李,“我自己上去。”

今晚已经够了,我被这男人看尽了狼狈的可笑的一面,现在我要回家,回到我仅有的,惟一的领地。没人能够妄图占有这一块隐秘的空间,我不需要一个突如其来的闯入者,侵略我仅余的地盘。

“你还是这么固执?”男人有些微恼。

“我没有邀请你。”我闭上眼楮,突然觉得很累,如果再跟这男人争辩下去肯定会崩溃,“请你让我自己上去。”

安然微微一怔。

远处突然传来汽车行驶的声音,在这样安静的夜里显得特别清晰,稀疏的树林间隐约传来一丝亮光,我仔细一看,是车灯。

车同样停到我家楼下,借着路灯昏暗的光线,我看清那车里的人,突然松了一口气。呵谁会料到我会今天回家呢?不知道是我的运气好?杨的运气好?还是我们的运气都好?

我松开了紧紧拖着的行李袋,扑进刚刚下车的男人怀里,他向我伸出滚烫的双臂,突如其来的温暖令我的全身忍不住微微颤栗着,男人抱紧我,语气有些微微的讶异,“???怎么了?”

“我累了,送我回去。”杨温暖的怀抱是安全的,我不用再担心什么。

杨抬起头,看了对面的安然一眼,低下头问我,“你朋友?”

“啊?安然。”我转过头,微笑着对安然道,“这是杨。”

“你好。”两个男人的眼神在空中交会,伸手互握。

“不打扰你,我先回去了。”安然望着我的目光深沉,无喜无怒。

我轻轻颔首,看着他发动汽车绝尘而过。杨低下头轻声问我,“没事吧?”

“没有。”我淡淡地微笑,能有什么事呢?我和安然,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不会再有交集,“我们上去吧。”

拥抱。紧紧地抱住杨,就像一个在荒凉的海中溺水的人紧紧地抱住了一根残桅断桁。我的脑子感到晕眩、颓丧,仿佛被束缚在一团漆黑里,失去了光明。甩下T恤,蹬掉长裤,就像蛇脱皮一样一层一层除掉身上重重的束缚。不,我不能再被束缚,我渴望着那柔滑的,壮健的,充满生命力的钥匙,开启我身体尽头那道关闭已久的黑暗的门。

“??…”杨微微有些疑惑,欲望的火焰如此凶猛,这是他以前从未发现的主动。

“嘘…”我一脚踢开自己刚刚甩落在门厅的衣物,抬头望他的眼楮,里面的宠溺依然如故,我的胳臂绕在他的身上,开始急切地清除他身上阻止我欲望前进的障碍,“什么都不要说…”

只需要身体来感受,感受我柔软的身躯,感觉一个女人在与命运搏斗的那种令人发狂和令人气恼的紧张轻颤,哦上帝,如果我不肯屈服于那谜一般的命运,那种女人的命运,你会怎样报复我呢?

就像火山暴虐的喷发,我浑身的细胞都在一个个炸裂,我身体里滚动着翻腾着飞溅着挤压着奔流着燃烧着喷涌着疯狂的熔岩。我想自己一定是快要死了,快被那滚烫的拱动的热烈的坚定的无法承载的熔岩灼焦淹没吞噬。

花洒冰凉如柱的水珠,似乎想把那逼得人发疯的灼热从身体里驱逐出去,它痛快淋漓地冲刷着那疯狂的热烈的粗暴的熔岩,激溅起每一团掉到地上的岩浆,都燃着一团团小小的火焰。起飞了…我神智不清地想,是的,这就是起飞了…就像青蛇与白蛇纠结着缠绕在竹林顶端的最初,两片云在空中相遇相撞,雨水也像这花洒的水柱自空中滂沱而下,两条巨蟒紧紧缠绕,分不清彼此…巨大的雷声交织成惊天的闪电,狠狠地刺穿我的身体,白蛇像一根绷紧的弦忽然断裂,失控地滑下竹枝,向地面坠落,在接触到黏湿泥泞的地面的那一刻突然炸裂,粉碎,飘散…我忘乎所以地尖叫,所有的颜色渐趋暗淡,然后变成了灰色,终于完全消失…消失…

“醒了?”

我转过头,看向杨,他的眼中有一丝隐约可见的疲倦,我的头仍靠在他的肩膀上,“你几时醒的?”

“一直都没怎么睡。”杨用胳臂搂过我,面颊贴着我柔软的长发。

“对不起。”我轻轻吻了吻他的下颔,歉然地,“昨晚你的手一直这么枕着吗?”

“没事。”杨微笑着,伸手撩过胡乱搭在我脸上的一缕头发。

阳光从没有拉严的窗帘缝儿里偷偷爬进室内,地板上有些斑斑点点的亮光。空气中有一道光柱,我和杨的呼吸像微尘在阳光里飞扬,屋子里充满了暧昧的汗水味儿,混和着淡淡的烟味,散发着一种叫做温情的味道。我淡淡地微笑,即使并不爱对方,但是和他呆在一起的每一秒却都是享受。

我喜欢这样的气味,让我觉得在孤独的房间里吸进一口空气的时候,不再那么阴冷。抓住杨的手,一下一下地捏着他温厚的掌心,纤长的手指,粗砺的茧子,然后,我突然冒出一句令我们俩都措手不及的话,“杨,我们结婚吧?”

我怔住了,然后,感觉杨的身体也微微一僵,搂着我头的手臂,下意识地紧了紧。

“??,你爱我吗?”杨低下头,平静地望着我。

我小心地侧过身子,凝视着杨的眼楮。爱他吗?他温柔的眼楮,温柔的唇,温柔的手,温柔的拥抱和爱抚。我可以肯定地回答,我是喜欢他的。可是,爱他吗?

我在他的凝视下有些瑟缩了,“对不起。”

杨亲吻我的额头,托起我的脸,“??,我不要你在内心彷惶茫然的时候下任何决定,我不是你的浮木。我更愿意你在清楚地认定你自己要什么的情况下说这句话。请原谅。”

不用再多说什么,杨其实什么都明白。我抬起胳膊抱住了他的脖子,洛u灾v感到羞愧。

杨的双臂痉挛地抱住了我的后背,他低下头,温柔地吻我有些干裂的唇,就像一条游曳在水草之间动作优雅的鱼,“丢了这份工作,有什么打算?”

“没有。”我闭着眼楮,专心地体会他的唇。

“要不,你到我公司来…”

“不要。”我猛地睁开眼打断他的话,我不需要这种好意,即使是杨也一样,恼怒地瞪着他说话的唇,“你就不能用心点儿吗?”

杨从喉腔里发出低哑沉闷的笑声,拥抱着我的双手像一把铁钳将我箍紧。

接到老涂的喜帖,才恍然时间在流逝。

又过了一个月,因为整天窝居在自己小小的领地里足不出户,竟也忘了时日。所幸的,许是因为杨的出现,安然竟然没有再来烦过我。心情是平静的,前段时间的恍惚,仿佛是上个世纪的事了,那些不安,那些忐忑,就像是做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可笑的梦。

“我不管,你这次一定要做我的伴娘。”老涂的电话里嚷嚷,声音满是幸福的甜蜜。

“你换一个年轻的女孩儿行不行?”我无奈地低叹,“几曾见到我这么老的伴娘?”

听说给人家做过三次以上的伴娘,就很难嫁得出去。如果算上这次,我都是第七次做伴娘了。老天!这样的伴娘会不会影响新娘的姻缘呢?得去翻翻相书才行。

“不行。”老涂的声音严肃起来,“我不信任她们。拜托啦骆琳,我一辈子才结一次婚,你这都不帮我?你真不够朋友…”

“行啦行啦,再说下去我都成千古罪人了。”我打断她,苦笑,“这个月十八号对吧,放心啦我会准时到的。”

“不准迟到。”老涂心满意足地叮嘱,“早上七点,在‘钟爱一生’化妆,要是误了我的时辰看我饶不饶你…”

“知道啦…”是不是每个新娘子都是这么罗嗦?还是沉浸于这样的罗嗦,才觉得幸福?

“钟爱一生”是本市最有名的一家婚纱店,经营着婚纱出售、出租、化妆等全套的新娘妆饰服务,从那里走出来的新娘子,一个个都美得赛过天仙。

但是,洗尽铅华,回复本来的时候,很多人都会觉得那一刻不过是一场不真实的梦。

凌晨六点三十,闹钟很尽责地把我叫醒,我打着呵欠掐断了它的叫嚣,起床洗澡,洗头,换上昨晚我就准备好的服饰,水蓝色的吊带曳地长裙,水蓝色的绢花鞋面高跟拖鞋,我一直很喜欢各种各样性感的高跟拖鞋,穿在脚上,给人一种很容易脱下来的联想。

只淡淡地化了眉,涂上唇膏,我从来不用那些繁琐的眼影腮红眼线睫毛膏之类,也从来不用粉底,皮肤的质感一直很好,使我看上去比我的实际年龄年轻一些。

长发简单地挽了一个髻,用一支景泰蓝的发簪固定,一看钟,已是七点过十分。匆匆赶到“钟爱一生”,老涂已经在化妆了。

“你迟到啦。”见我进来,老涂“哇哇”怪叫,一点也没有身为新娘子应该有的娇媚羞怯的自觉性。

还没来得及理她,一个小摄相机就举到我的面前来了,“美女!笑一个笑一个…”

不用想也知道举着摄相机的人是谁,我又站又坐又转圈儿地摆了好几个动作,才被她饶过去,放下摄影机的女子扬起一张性感成熟的脸,果然,除了老涂的死党还会有谁?我市最漂亮的女主持人之一——庄羽。

“骆琳,你怎么化妆啦?”庄羽看我坐下来,愣了一下,“不是跟你说了,伴娘妆要到这里来化么?是赠送的…”

“不用啦,那么浓的妆,我不习惯。”我平时是根本不化妆的,若非是遇到今天这种场合,我才懒得蹂躏自己的皮肤。

“那就小庄化吧。”老涂插了一句嘴,“反正由你主持婚礼,妆浓一点也没什么。”

于是小庄手里的摄相机落到了我的手上,新娘子化妆的花絮是不能错过的。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脸上的妆才化好,化妆师开始给老涂盘头发。新娘子此刻的脸像个精雕细琢的面具,千篇一律的大眼楮长睫毛柳叶眉樱桃嘴,脸像剥壳的鸡蛋,上面堆着那层厚厚的白粉看不出皮肤上的任何暇疵,我有时很担心,怕她一说话那些粉就“扑扑”地往下掉。

漫长的化妆时间终于过去,当老涂从化妆镜前站起来的时候,不能不叫人眼前一亮,怎么说也是花了那么多时间和功夫雕琢出来的美丽,果然是名不虚传的“美女作坊”。新娘子身上的婚纱是“钟爱一生”最新的款式,抹胸露肩,腰间和裙摆的珠片璀灿生辉。妆是无懈可击的,头顶上的三支洁白的香水百合散发着浓郁的幽香,撩人心脾。

“真漂亮。”我和坐在化妆镜前的小庄一同发出不由自主的赞叹。

“漂亮?”老涂在镜子面前转来转去,小心翼翼地确定。

“保证把新郎倌迷死。”我埙uo理了理长长的头纱,打趣道。

老涂这才有了一点娇羞的模样,斜着眼楮白了我一眼,笑道,“羡慕吧?”

“为什么要羡慕?”我装作不解。

“骆琳,你也应该搞快些了。”老涂拿起了手套,调笑道,“到时候也可以跟我一样漂亮啦。”

“算了吧。我才不干呢。”我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不加思索地反驳,“你不知道吗?这就是引诱夏娃走向罪恶深渊的那只只果。”

“噗嗤!”小庄忍俊不禁,轻笑出声,化妆师的口红刷子立即把她的下巴也刷得通红。

“拜托,我结婚呢,说得好听点儿行不行。”看着化妆师和小庄手忙脚乱的惊呼,老涂又好气又好笑地轻轻捶了我一拳。

我淡淡地笑。难道我有说错吗?我只不过是说了实话,虽然这实话不怎么中听。一切美好的事物,不过是过眼云烟的幻觉,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罢了。

“老实说,骆琳,我真是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老涂开始细声数落我,“你真的是打算做个独身主义者?”

“有什么不好?”我淡淡地道。

“那就体会不到被人需要和被人关怀的滋味了呀。”老涂不以为然地白了我一眼,“感觉自己和对方在彼此的心目中都是最重要的人,很幸福呢,你体会过吗?”

我体会过吗?体会过吗?…明杰,你说呢?即便是当初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即便我放弃所有的自我,我也没有过你有需要我或关怀过我的体会,那么?幸福吗?不,不幸福。我是一个贪心的人,不求回报的爱情是男人的童话,曾经以为,我没有你会不行,我会再也活不下去,可是,从跌倒,到爬起,再一路蹒跚走到至今,我才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不可或缺的。

“脸上好痒。”老涂的皱眉打断了我的沉思,一抬眼,见她正伸手向自己脸上抓。

“别动。”我、小庄、化妆师全都齐声大喝,吓得老涂的手悬在空中,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一抓就完了。脸上就留下一条印子。”化妆师叮嘱她,“痒也只能忍着。”

“天…”老涂发出一声悲鸣,“给我想想办法,真的是很痒。”

不痒才怪,大热的天儿,脸上罩着这么厚一个面具,我微笑着取笑,“那你是要漂亮,还是要抓痒?”

呵呵,施了诅咒的只果,这么快就显示出它的本性来了。怪不得人们常说,最美丽的事物通常也掺杂着一点儿邪恶。

接下来是冗长累人的一天,先是接送的种种步骤,然后是喜宴之前繁琐的仪式,再就是喧闹嘈杂的的喜宴…到下午三点多钟,才有时间返回新郎家,等着吃完晚饭后的闹洞房,看看吧,结婚是一件多么辛苦的事情。

太累了,这一天对我来说。何况,向来不太喜欢这么多人这么闹腾还有这么浑浊的空气,我拿了自己的包,悄无声息地避到阳台上。

七点过十分了,天还是异常地亮。老涂的新居在市郊,地点在现在看来还是挺偏僻,但据说这个地区是未来二十年的发展方向,所以到处都可以看到施工的工程队。阳台外面就是大片的农田,不间断地传来阵阵蛙鸣,这是在市区内绝对无法听到的声音,说实在的,我并不觉得好听,只感到聒噪。

低下头,从皮包里掏出烟盒,取出一支香烟。没有立即点上,我抬起头,望着阳台外的田地出神,远处是郁郁葱葱的松林,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牛粪味儿,混着泥土和青草的清香,耳边响着各种各样的声音,最为甚的还是蛙鸣。还是这里的空气好些,刚刚在屋里闷得就快窒息了,众人呼出的废气加上烟味儿、酒味儿和女人们的香水味儿混在一起,引得我的胃一阵接一阵地痉挛。

我好像天生就不喜欢热闹。从幼时开始,就不喜欢各种各样的庆典活动,包括婚葬庆典、祭典,节日的各种各样的活动,家族间的聚餐,同学间的聚会,每一件,都令我感到无法言喻的厌烦。明明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但偏偏总是逃不开,从小到大,一次又一次地在自己不喜欢的地方与人强颜欢笑。我厌烦那种热闹的气氛,厌烦那些或欢笑或悲泣的噪音,厌烦那些聒噪的音乐,在这样的气氛里呆的时间稍微久一点儿,我就会觉得耳鸣头晕。安然没有说错,我是不喜欢酒吧、迪厅一类的场合,在去“泡吧”埙uㄓ妨e,我鲜少涉足这类地方,虽然后来习惯了那里尖锐的噪音,可是我从来没有喜欢过那里。

怎会又想起安然?骆琳,难道这名字还没有从你的心底驱逐,反而潜藏更深?我怔了怔,拿着香烟的手指微微一抖。不行!骆琳。绝对不行!

手忙脚乱地翻出打火机,哆嗦着点燃了指尖的烟,雪白的烟雾谜一般地在空中漫延。靠在阳台的墙角,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微闪的火星不再在指尖轻颤。

骆琳,你应该是一个耐得住寂寞,也会享受寂寞的人。

第三支烟在我的指尖燃尽,天终于完全地黑下来。

就在刚才,天边还有一小团淡淡的晚霞,既不红彤如火,也不灿烂似金,但因为天色是灰雾雾的缘故,那一小团彩色便特别扎眼的美丽了。霞光照在田边的池塘里,潭水反映了霞光,像刚出鞘的宝剑闪出的光芒。只是刀剑的光泽过于冰寒,而那潭水的金光却有些暖洋洋的。

站在别人家新房的阳台上,看着夕阳渐渐西沉,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有些酸酸的感觉。丢了烟蒂,再抬起头,那道霞光便不见了踪迹。美丽的事物总是稍纵即逝,这世上的许多其它的事也一样,错过了便错过了,永远都不可能有第二次机会重头再来。就像此刻这般,这个世界永远都不可能再有一个同样的晚霞给我看了,即便是有相似的,也仅仅只是相似。它回不到这个时间,回不到这个地点,而我能做的,惟一能做到的,只有把这一刻的它放在脑海里,有机会的时候再拿出来细细回味了。只是,连我也不清楚,它鲜亮的颜色,可以在我的心底保存多久。

直到天完全黑下来,这才发现,站在这个高度,竟可以看到白天完全不能看见的景色——市区的夜景。平日里想是“只缘身在此山中”的缘故,没觉得这个城市有多么美丽,可此时它展露在我面前,竟然气象万千,闪闪烁烁的五彩的灯光在夜色中把这个城市点缀得璀灿生辉,像是被哪个神仙一不小心打翻了的珠宝箱子。

想来,是夜色能掩盖一切罪恶,一切不美好和一切丑陋的缘故吧?呵…我如何能够不喜爱这座城市?如何能够不被它勾引?它闪烁着妖艳的光采,就像伊甸园中的夏娃,明知道那蛇引诱她吃下去的是罪恶之源,仍是无法抵挡那邪恶的魅惑。

阳台的门突然被推开,同时传来庄羽的声音︰“帮帮忙吧,老涂,我是真不知道找谁了,我也不知道老总叫我们今天突然出外景…”

“你真是想得出来,今天可是我大喜的日子,我拜托你帮帮我好不好?”老涂踏出阳台,一脸头大的表情,“我可不敢答应你,你自己去跟我老公说…”

“他不把我杀了才怪…”庄羽紧跟着出来,“我会被千刀万剐。”

“你也知道呀?”老涂白了她一眼,“那你还提这么无礼的请求?”

不知道小庄又有什么事要为难她的死党了。吃过晚饭,就看到庄羽把新娘子拉到一边,嘀嘀咕咕地不知道说什么,只看到老涂皱着眉头,头摇得像拨郎鼓似的。

她俩都没有注意到我,我突然有些尴尬,我可没有偷听别人隐私的嗜好。顿时全身都不自在起来,忍不住出声轻咳一声。

“我是真的没办法…”庄羽听到声音,转头看到我,怔了怔,“骆琳你在这里啊?”

“我不想让人以为我是偷窥狂。”我微笑。

“瞧你说的。”老涂白了我一眼,道,“骆琳,你帮帮忙,求她饶了我吧?这姑奶奶想要了我的命呀。”

“要你的命这么容易啊?”我微笑着打趣。

“不是要她的命,只不过想让她帮我照看我朋友的小孩儿几天,我们今天晚上要去成都出差,实在是不放心把孩子一个人留在家里。”庄羽苦着脸,可怜兮兮地哀声道,“老涂…”

朋友的小孩儿?可是老涂口中那个名叫“天使”的“小恶魔”?

“你别叫我。”老涂把脸扭到一边,不去看她的低声下气,“若是平时倒也罢了,也不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而且你这一去还要五天,你也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