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哪里?”晨晨果然知道他的下落,那个酷似明杰的背影,是他吗?

“姐…”晨晨为难地,又有些担忧地叹气,“你一定要知道吗?你忘了他不行吗?”

“晨晨,你有责任告诉我。”我残忍地提醒她,我今天的痛苦,有一半是她造成的,“有些事情,不是说忘,就能忘的。”

“姐…”晨晨听出了我的坚持,犹豫半晌,才道,“好吧,这件事情也不可能永远瞒着你,本来你们分手后我一直担心你向我问他的下落,可是你却一直都没问,日子久了,我以为你已经忘了这个人了,没想到你现在又突然问起,不过这件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现在告诉你对你的打击应该也不像最初那么大…”

“你到底要说什么?”我的呼吸一窒,心里闪过一丝不祥的阴影。

“姐,明杰他…”她顿了顿,“在坐牢。”

我倒抽一口气,完全呆住了。

“姐?姐?你没事吧…”晨晨在电话里焦急地唤我,好半天,我才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我说明杰在坐牢。”晨晨重复了一遍,“所以你在深圳看到的人绝不会是他。”

“为什么?”我犹未从震惊中缓过气儿来,“为什么事坐牢?”

晨晨又犹豫了。半晌过后给我的答案让我想笑,我挂了电话,呆呆地望着车窗外一幢幢飞速倒退的摩天大厦。车后镜映出我的脸,我逼上前,从眼角看见自己的面容在幽暗的镜片里露出狰狞,像是戴着恶魔的面具,充满了怨恨和痛苦地扭曲着。

“呵呵…”我控制不住自己地尖笑出声,声音古怪而沙哑,田妮吓了一跳,将车停到路边,“骆琳你没事吧?你别吓我,你怎么了?你表妹跟你说了啥?”

厌恶的感觉涌上来,我滑下车窗呕吐,可即使这样,仍止不住那疯狂想笑的冲动。我的样子完全把田妮吓倒了,她拍着我的背连声嚷嚷,“你别吓我,你别吓我,你到底怎么了?”

脸上蛇行着温热,我才知道这么多年干涸的自己,又哭了。呵不!我怎么可以为这样的男人再流一滴眼泪,我缩回座椅上,看到田妮担忧的脸,她的眼中映出我狰狞的面容。

那样的狰狞底下,有着怎样的悲痛和绝望?哦不!我再不愿意再看到第二次。

“你知道吗?”我笑,又笑,止不住恶心,“那个男人,犯的是强奸罪。”

什么都可以解释了,关于那个夜晚的一切。真相是这么的令人作呕,而我竟为了这样的一个男人差点活不下去!我竟这样堕落!封闭自己!拒绝一切!再也不相信什么!呵骆琳,你简直愚不可及!

田妮叹息了一声,怜悯地抱着我,轻轻拍我的背。

“你一定瞧不起我了,对不对?”我木然地望着前方,眼中没有焦距。

“我为什么要瞧不起你?”田妮的声音很遥远,“女人输在总是把爱情当信仰,我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时光…”她低低地一叹,“我花了许多时间才摆脱这种信仰…”

我闭上眼楮,非常疲惫地︰“真的能摆脱吗?”

“如何不能?我不企盼,也不希望。没有希望,就没有绝望。很久以前,我就决定不再绝望了。”田妮的声音很安定,“骆琳,连我都可以摆脱,你那凶猛的生命力,怎么可以为这样的男人枯竭?”

我看了她很久,又流出了眼泪,我一直以为田妮在感情上是软弱的,其实,软弱的人是我,她比我想象的更坚强。

是呵,一切都会过去,伤心或悲哀,痛苦或绝望,愤怒或耻辱,都会过去。

我曾经以为自己会死于伤心,结果伤心只会让心结上更深的疤痕。

不也一样好端端的活过来了吗?

我知道我会好起来。

夜里,我又开始做噩梦。

总是这样子,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天夜里,我都被各种各样不同的噩梦缠绕着包围着,像是被一条条的狰狞的爪痕抓过残破不堪的睡眠。

仿佛元神出窍,我看到自己在一条狭长黑暗的隧道中仓皇地奔逃。四周是一团黑漆漆的迷雾,我看不到光亮,也不知道隧道的终点。身后有一种神秘的,我看不清的令人恐惧的力量在不停地追赶着我,我频频回头,却看不到那逼得我透不过气的东西是什么,只清楚地看到自己恐惧惊惶的脸。

黑暗中有一丝沉重的呼吸,若有似无地刮过我的皮肤,我的鞋子不知道掉到了哪里,赤裸的足踩在砂砾的地面,被割出一条条新鲜的伤口,腥红的血味四散,那怪异如野兽般的呼吸仿佛更沉重了。前方终于有了一丝光亮,我欣喜若狂地向前狂奔,光亮的尽头是一座闪着蓝光的电梯。我无暇去想这电梯的来历,飞快地关上门,抱着双臂颤抖着蹲到一角,想,终于好了,终于摆脱了那可怕的追捕。

“丁铃——”毫无预警地,电梯的门突然打开了,我惊恐地抬起眼向门外看去,门外什么东西都没有,那古怪的呼吸却仿佛贴着我的耳朵舔过,无处可逃的我崩溃地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我紧紧的抓住被单,用力睁开眼楮。

“丁铃铃…”

冷汗潸潸,我松了一口气,听出那只是电话的铃声。

我想起这是那个经常在半夜而至的电话,想伸手去接,铃声却戛然而止。我没听到田妮讲电话的声音,却听到她轻手轻脚地关了门,离开了屋子。

我爬下床,掀开窗帘。月亮从窗户照进来,满室通亮。窗外,天空是极深蓝的天鹅绒色。田妮和一个男人站在这样的夜色下。

从七楼看下去,我虽然看不清男人的脸,但知道他决不会是准新郎,那身形,倒有些像是那个曾豢养田妮的男人。两人在楼下站了约十来分钟,彼此没有什么过激的动作,当然我也听不到他们之间的对话。

然后男人开车走了,田妮打开门,看到我坐在沙发上,一怔︰“吵醒你了?”

“我本来就容易惊醒。”我微微一笑,“何况是半夜的电话。”

“放心吧,再不会有这样的电话来了。”田妮顿了顿,涩涩的微笑,“我已经跟他谈好了。”

“他还找你做什么?”我皱了皱眉,田妮不语,我叹了口气,“算了,如果你不想说的话。”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田妮坐到沙发上,神情有丝异样,“他说,他愿意跟他妻子离婚,要我先给他一点儿时间。”

“他来给你企盼,给你希望了。”我冷笑,“你呢?答应他了?”

“不。”田妮凄楚地笑了,“我说过,我已经决定不再绝望了。”

我默默地看着她,听着,田妮接着道︰“知道我是为何下定决心离开他的吗?我想要一个孩子,虽然他说他不能让我拥有他的孩子,可是我真的很想要,即使我不能完全拥有他,最起码,让我完全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我停止服避孕药,终于如愿以偿。”

我诧异地看向田妮的小腹,那里平坦如初,完全看不出有一个孩子在里面孕育着。田妮看了我一眼,淡淡地道︰“别看了,没有了。”

“他让你堕胎?”尽管愤怒,但我毫不意外。

“没有,还来不及。”田妮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他的妻子带了亲友来找我,我…从楼梯顶跌下来,孩子…保不住了。”

“竟然?”我愤怒了,“为何不告她?为何不告诉我们?”

“当时那种情况,她们可以推说是意外…”田妮喃喃地,眼泪涌了出来,“他请我不要告她,而且,到底是我不是在先,她是他的妻啊。”

“你…”我嘴唇发抖,气得口不择言,“你的心里只有他,他值得你用你孩子的生命来维护吗?”

我一语击中要害,田妮痛哭失声,哽咽着模糊不可或辨的声音,我的心骤然一软,心疼地抱住她,让她靠在我的胸口呜咽︰“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已经流产,我连哭叫也不能…”

我能体验她那种从喜悦安详的天堂跌落,复入深渊之中的痛苦,怪不得,怪不得在短短的时间内,田妮竟苍老至此︰“好了好了,一切都过去了…”

“不,不会过去…骆琳…当我摔到楼下时,像是听到凄厉的儿啼声…”田妮“呜呜”的哭着,泣不成声,“那是我的孩子…绝望的哭喊的声音…”

“不要再说了…”我把她抱紧,不让她往下说,“再说下去对你有什么好处?”

田妮哭得几乎瘫掉,软软的倚在我的身上。我默默地看着她,心跟着她一起疼痛抽搐。我知道,伤害田妮的不是害她流产的那个男人的太太。真正伤害她的,是那个男人对她的请求。

这就是促使她下定决心离开那个男人的原因了,没有令她痛彻心肺的理由,还有谁能扼止她那种不要命的,凶猛的爱?

“他为什么还要来找我呢?在我已经对他死心的时候?”田妮抬起泪眼滂沱的脸,一脸凄楚,“骆琳,如果他以前肯对我说这样的话,我真的是宁肯把心都掏出来给他的啊…”

“很多人都是这样吧?拥有的时候不知道珍惜,失去了才后悔。不过,我怀疑,他真的爱上你了吗?他真的愿意为你放弃他的家庭吗?还是只是一种迷惑?”我看着田妮恸哭的表情,残忍地提醒她,“像你这样视爱情如生命的女人,要诱惑任何人都是容易的。”

“所以,我拒绝他了。”田妮止住眼泪,神情无比清醒,“我已经想通了,骆琳,一个女人任何时候都不能将自己的两只手全放到对方的手上,我不能再让别人掌握自己的命运。”

芙蓉仍旧是芙蓉,只不过被雪冻了几年,沾着霜花而僵硬。

我微笑起来,握住田妮的手,“你会幸福的。”

一切都会磨灭,都会在时间中磨灭,不管当初是多么刻骨铭心的感情。这条崎岖漫长的人生路程,还有太长一段要走。不管我们与谁同行,其实都是孤独一个人。

每天的早晨的清醒都是一场旅程的开始。不管有谁陪着,都只是同方向的旅人。谁也不知道对方会突然从哪个转弯处消失。末了,等你回过头来,你会发现,当初的那些颠狂不过是一场可笑而荒唐的梦。也许到了那天,你还会为曾经的那些轻狂笑出眼泪。

那个电话果然没有再来过,田妮的婚礼,到底还是如期举行了。

婚礼简单而庄重,穿着婚纱的田妮看上去雍容而美丽,有几个瞬间,我似乎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如雅典娜般的田妮。

婚礼过后,我执意要走,坚决不肯参加她与新郎的丽江蜜月旅行做电灯泡,田妮和新郎无奈地送我到机场,一路上田妮仍不停地说服我,希望我改变主意,我只是微笑着,不说话,听她喋喋不休的抱怨。

新郎是个好人,想来不至于不堪忍受田妮的唠叨,我坏心肠地笑。不是不明白田妮的好意的,只是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即使是要旅行,我也只想一个人上路。

临进候机厅的时候,我一改嬉笑的态度,牵着田妮的手慎重地放到新郎的手上,一脸严肃地看着他︰“我把我最好的朋友交给你,请你给她幸福。”

田妮的眼圈儿立即红了,狠狠咬着下唇不让泪珠儿滚出,新郎握紧了她的手,望着我认真地承诺︰“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待她的。”

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我微笑着,拖着行李走向登机口的候机厅,田妮在身后哭骂︰“死女人,你有空的时候一定要来看我。”

真搞笑,这么大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可是喉咙竟然有点堵,我吸了吸鼻子,没有回头,大步向前走去。

到底是钱能通神,才一个多小时,我便从千里之外的深圳回到了我熟悉的城市。忆起多年前那次深圳之行,我背着大包在充斥着各种异味的火车上挤了两天两夜,到被洪水般的人流挤下车的时候,两条腿都浮肿起来,几乎不能承受自身的体重。

过江的时候在长江大桥上看到渝中半岛和南滨都掩在茫茫的白雾之间,重庆是山城,是火炉,也是雾都。我在这一刻突然这么喜爱这个城市,这个就在昨天对我来说还是什么都无所谓的城市,重庆呵,它是平民的城市,我属于这里,这里也属于我。

我给安然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我愿意做Angel的家教,请他来晨晨家接我。

自从拒绝了姑父的好意,双亲对我的意见很大。我可以想象得到回家去会面临怎样的情形,必定又是摔锅砸碗丢盘子,然后叫来三亲六戚劝服我要珍惜工作机会,宁杀错,不放过。我不想再勉强自己做自己不喜欢的工作,更不想回去惹他俩生气,晨晨虽然不会介意我拒绝了她父亲的“好意”,但是在她这里再住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必竟没有在她那区工作了。朋友倒是不少,可是大都已经成家,哪里好意思去叨扰人家一大家子。我还可以去找杨,但是我又不想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太复杂,想来想去,竟然是安然给我解决了一个大难题,让无家可归的我突然有了一份工作和一个安身之所。

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和洗漱品,门铃就响了,我打开门,安然带着Angel站在门外。

“骆阿姨!”Angel高兴地扑进我怀里,“你终于回来啦,我好想你啊。”

“真的吗?”我笑着抱起她,“Angel这些天在家乖不乖呀?”

“我好乖的,不信阿姨可以问爸爸。”Angel转过头看向父亲,“爸爸你说是不是呀?”

安然微微一笑,并不答她,我把他让进屋内︰“进来坐吧。”

“阿姨,深圳好不好玩?”Angel好奇地问我,“新娘子漂不漂亮?”

我笑了︰“要不要看新娘子的照片?”

“好呀。”Angel乐了,我拿出相薄,翻出田妮的相片给她看,Angel啧啧称赞着,对田妮精致的头饰和漂亮的婚纱喜爱得不得了,拿着相薄爱不释手。我抬起眼,看向安然,从进门到现在,他还没有说一句话,这有些不太像他的作风。

我突然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呃…我给Angel做家教这件事,小庄不反对吧?”

安然淡淡地一笑,我却看出他笑容里包含着嘲讽的意味儿︰“骆琳,你又在自以为是了。”

当着Angel的面,我不好反驳他,心里却颇不以为然。若只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为何又让小庄包揽着自家的事务?难道你不清楚,对女人来讲,这等于默许了对方的地位,给对方以承诺?

杨知道我回来,却没有去找他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宠溺地拢过我的头发叹气︰“你这个女人,总是这样的倔。”

杨是最明白我的,这个男人清楚地知道我不会接受任何人的施舍。虽然我进他的屋上他的床用他的浴缸,虽然他也给我做饭给我洗内衣给我做全身按摩,我们之间却不存在着施与受。这样很好,这样的关系。杨有时候也会买花送给我,但是从没有买过玫瑰,尽管他知道我最喜欢的花就是玫瑰,仅仅这一点就让我相信杨是最明白我的。

“我一直觉得你的眼楮太小。”难得的周末,说那些扫兴的话作什么?我蜷在杨的怀里,抚着他的眼楮嬉笑,扯开话题,“去割割双眼皮应该好看些。”

“别乱动。”杨拉下我调皮的手,被我的话逗笑了,“我不知道你也这么重皮相。”

“我一直都是重皮相的,你不知道?”如果不是如此,林真能得逞?明杰真能伤我至深?安然又岂能一再撩拨我的情绪,而杨,我又怎么肯和你保持这份关系?

原来,我在所有的男人身上证明的不是爱情,而是虚荣。

冷汗潸潸,我被自己的内心吓住。骆琳,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再面对安然的时候,因为有了了悟自身的坦然,反倒显得从容。连我自己都感到奇怪,我竟能如此平静地和安然相处,如此和睦地和Angel相处,相互之间居然相安无事。其实我虽然住在安然的家里,但是真正和他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却没有多少,安然的工作非常忙,我见他的时间,并没有我最初想像的那么多。说是家教,实际上我的工作性质更像是保姆,所不同的是,我一周只工作五天,从周一到周五。Angel已经开学了,我要接送她上下学,除了她在学校的日子,剩下的时间基本都是陪她度过的。虽然安然请有钟点工做家务,但是我白天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也会为自己找些事来做,不知不觉就把做饭的活儿包揽下来了。就这么安静地生活在安家,从喧嚣的盛夏到到飘叶的初秋,心从来没有这么平静过。因为心态的平适,我在网上连载的小说《珠子》,也写得很顺畅,我保持着每天最少五百字的速度,虽然不快,但是我对这样的成绩很满意,因为我投下了比平日更多的精神和感情,稍不满意立刻就整段废弃,重新写,务求得到最好效果。

这样挺好,不是吗?活下来是多么艰辛的事情,这世界的喜悦已经太少,能这样的安静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感受活着的喜悦,让我以前极易暴躁的性格,变得没有攻击性。

这些年经历了这么多事,在我来说,似乎没有什么是不能忍耐的,但是没想到,小庄却无法忍耐了。

原本只是奇怪,像她那样美丽的,心高气傲的女子,脸上应该总带着高人一等的神情,不想应约而往,意外地看到她惹火的容颜竟抹着淡淡的哀伤。

茶楼的灯光幽暗,我和她默默地对坐,一句话都没有说。半晌,我抬起眼,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茶楼的布置,心里感到有些滑稽,这样安静的环境和幽暗的灯光最适合恋爱的男女喁喁情话,而我和小庄,什么也不是。

“如果我要你离开安然的家,不做Angel的家教,你一定会觉得我欺人太甚吧?”小庄笑了起来,惨然的。

我沉默不语,小庄明白自己的唐突就好,敢情她仍把我当成她的假想敌,但她显然高估了安然在我心里的位置,我并不是因为安然的关系,才接受他给予我的这份工作。

“不管你怎么想,我没法控制自己。”她接着说下去,“我爱他,骆琳,他是惟一的一个令我渴望抓牢的男人,从来没有任何人像他一样令我充满占有欲。曾经有一段日子我以为我得到他了,可是直到最近我才发现,我从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永远探不到他的内心世界…”

“我从没想过要成为别人的威胁。”我淡淡地,打断小庄的急切,“小庄,你不觉得,你找我是没有意义的么?”

“可是你对安然是有意义的。”小庄瞪着我,气苦地道,“难道你感觉不出来吗?安然很喜欢你。”

“你也说了,只是喜欢罢了。”我刻意做出不理解的表情,罢了罢了,何苦让这个为情所困的女人提心吊胆,谁也没有破坏别人追求幸福的权利,“我还喜欢刘德华呢,按你的说法我岂非有性命之忧?”

“骆琳,你真的不爱他吗?”小庄有些迷惑地看着我,兴许真是有些不可思议,那样一个男人中的男人。

爱他?我的身体有些僵硬。

我真的有爱过谁吗?爱情到底是一样什么样的物什?它可有形态?可有颜色?可有声音?可有滋味?可有期限?为什么这个词只让我感觉到虚无飘渺和不可触摸?

究竟…什么才是爱情?

夜里,我又开始做噩梦。

总是这样子,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天夜里,我都被各种各样不同的噩梦缠绕着包围着,像是被一条条的狰狞的爪痕抓过残破不堪的睡眠。

仿佛元神出窍,我看到自己在一条狭长黑暗的隧道中仓皇地奔逃。四周是一团黑漆漆的迷雾,我看不到光亮,也不知道隧道的终点。身后有一种神秘的,我看不清的令人恐惧的力量在不停地追赶着我,我频频回头,却看不到那逼得我透不过气的东西是什么,只清楚地看到自己恐惧惊惶的脸。

黑暗中有一丝沉重的呼吸,若有似无地刮过我的皮肤,我的鞋子不知道掉到了哪里,赤裸的足踩在砂砾的地面,被割出一条条新鲜的伤口,腥红的血味四散,那怪异如野兽般的呼吸仿佛更沉重了。前方终于有了一丝光亮,我欣喜若狂地向前狂奔,光亮的尽头是一座闪着蓝光的电梯。我无暇去想这电梯的来历,飞快地关上门,抱着双臂颤抖着蹲到一角,想,终于好了,终于摆脱了那可怕的追捕。

“丁铃——”毫无预警地,电梯的门突然打开了,我惊恐地抬起眼向门外看去,门外什么东西都没有,那古怪的呼吸却仿佛贴着我的耳朵舔过,无处可逃的我崩溃地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我紧紧的抓住被单,用力睁开眼楮。

“丁铃铃…”

冷汗潸潸,我松了一口气,听出那只是电话的铃声。

我想起这是那个经常在半夜而至的电话,想伸手去接,铃声却戛然而止。我没听到田妮讲电话的声音,却听到她轻手轻脚地关了门,离开了屋子。

我爬下床,掀开窗帘。月亮从窗户照进来,满室通亮。窗外,天空是极深蓝的天鹅绒色。田妮和一个男人站在这样的夜色下。

从七楼看下去,我虽然看不清男人的脸,但知道他决不会是准新郎,那身形,倒有些像是那个曾豢养田妮的男人。两人在楼下站了约十来分钟,彼此没有什么过激的动作,当然我也听不到他们之间的对话。

然后男人开车走了,田妮打开门,看到我坐在沙发上,一怔︰“吵醒你了?”

“我本来就容易惊醒。”我微微一笑,“何况是半夜的电话。”

“放心吧,再不会有这样的电话来了。”田妮顿了顿,涩涩的微笑,“我已经跟他谈好了。”

“他还找你做什么?”我皱了皱眉,田妮不语,我叹了口气,“算了,如果你不想说的话。”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田妮坐到沙发上,神情有丝异样,“他说,他愿意跟他妻子离婚,要我先给他一点儿时间。”

“他来给你企盼,给你希望了。”我冷笑,“你呢?答应他了?”

“不。”田妮凄楚地笑了,“我说过,我已经决定不再绝望了。”

我默默地看着她,听着,田妮接着道︰“知道我是为何下定决心离开他的吗?我想要一个孩子,虽然他说他不能让我拥有他的孩子,可是我真的很想要,即使我不能完全拥有他,最起码,让我完全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我停止服避孕药,终于如愿以偿。”

我诧异地看向田妮的小腹,那里平坦如初,完全看不出有一个孩子在里面孕育着。田妮看了我一眼,淡淡地道︰“别看了,没有了。”

“他让你堕胎?”尽管愤怒,但我毫不意外。

“没有,还来不及。”田妮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他的妻子带了亲友来找我,我…从楼梯顶跌下来,孩子…保不住了。”

“竟然?”我愤怒了,“为何不告她?为何不告诉我们?”

“当时那种情况,她们可以推说是意外…”田妮喃喃地,眼泪涌了出来,“他请我不要告她,而且,到底是我不是在先,她是他的妻啊。”

“你…”我嘴唇发抖,气得口不择言,“你的心里只有他,他值得你用你孩子的生命来维护吗?”

我一语击中要害,田妮痛哭失声,哽咽着模糊不可或辨的声音,我的心骤然一软,心疼地抱住她,让她靠在我的胸口呜咽︰“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已经流产,我连哭叫也不能…”

我能体验她那种从喜悦安详的天堂跌落,复入深渊之中的痛苦,怪不得,怪不得在短短的时间内,田妮竟苍老至此︰“好了好了,一切都过去了…”

“不,不会过去…骆琳…当我摔到楼下时,像是听到凄厉的儿啼声…”田妮“呜呜”的哭着,泣不成声,“那是我的孩子…绝望的哭喊的声音…”

“不要再说了…”我把她抱紧,不让她往下说,“再说下去对你有什么好处?”

田妮哭得几乎瘫掉,软软的倚在我的身上。我默默地看着她,心跟着她一起疼痛抽搐。我知道,伤害田妮的不是害她流产的那个男人的太太。真正伤害她的,是那个男人对她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