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正眼看她一眼,路依依小半年了也没受过这待遇,立刻眉开眼笑,甜甜地说:“谢谢李总。”

  

  “谁选的衣服?”

  “我自己。”

  

  “哦……”李伯庸又看了她一眼,颇为不在意地说,“就是颜色有点素,过年穿红的多好,喜庆,不过你们小姑娘嫌俗是吧,哈哈。”

  路依依妆容完美的脸上小幅度地抽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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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伯庸匆匆忙忙地从桌子上捡了件什么东西,就跟她擦肩而过了:“我找杨玄有点事,你先忙着。”

  说完,李总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路依依咬咬嘴唇,突然心里不是滋味——整个下午,她抢了所有女人的风头,小张还打趣说,“百兴司花”的名头,自打她来了,穆晓兰是坐不住了——可唯独抢不走那个人的。

  他们李总,还是会匆匆忙忙地夸一句“衣服不错”,然后甩也不甩她一眼地跑出去——“我要去找杨玄”。

  

  一个念头突然从路依依心里冒出来,她究竟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像小张说的,出身好么?

  

  她站在门口,看着李伯庸一头扎进杨玄的办公室里,不知道犯了什么贱,没过多大一会,就被杨顾问拿着文件夹给打出来了,在一众围观群众善意的取笑里抱头鼠窜。

  赵轩还吹了声口哨:“老李,行不行啊,妻管严啊!” _

  李伯庸捡起砸了自己的凶器,一招手扔到了赵轩脑袋上,破坏了“头可断头型不可乱”的赵总的发型,二楼一片鸡飞狗跳。

  百兴本来就是李伯庸带着一群交情好的朋友建的,大家除了工作之外,都是多年患难的老交情了,过年喜庆,于是在二楼小范围内,几个熟人没遮没拦地闹了起来。

  杨玄靠在办公室门口,大概是因为热,她只穿了一件毛衣,身上却披着李伯庸的外套,双手抱在胸前,笑眯眯地看着。

  

  路依依突然感觉,自己虽然也在“二楼”办公,可到底是个小打杂的,永远也融入不进他们的世界。

  

  年会快开始的时候,大家各自招呼着下楼,杨玄殿后,正好和路依依走到了一起,非常真心诚意地夸了她一句:“哇,好漂亮!”

  路依依仍然笑容甜蜜地道谢,可心里却不知道为什么,对方随便披着一件男人的外套,夸了和她云泥之别的自己的装扮,她自己心里却没有多少高兴的感觉。

  

  她看了杨玄一眼,不动声色地问:“杨顾问是哪里人啊?”

  “本地。”

  “哦……”路依依想了想,貌似无意地说,“那也是本地上了学,然后就在这工作了吧?”

  “没……”杨玄一句话还没说完,李伯庸突然从不远处回过头来,往她身上扔了一块糖,正好砸在杨玄肩膀上,活像个暗器似的,杨玄手忙脚乱地接住,瞪他,“烦人,瞎闹什么?”

  

  李伯庸做了个鬼脸,勾搭着赵轩的肩膀跑到楼下去了。

  

  路依依低下头,轻轻地咬了咬嘴唇,杨玄这才把刚才没说完的话接了下去:“其实我也好多年没回来过了。”

  “那杨顾问是哪个大学毕业的呢?”路依依一时冲动,直接问了出来。

  

  杨玄回头看了她一眼,不知道为什么,路依依觉得她的眼神有点似笑非笑似的。

  “中关村女子职业技术学院。”杨玄轻描淡写地说,双手插/在兜里,慢悠悠地下楼了。

第四十七章 鸿沟

  年会就是闹腾,在被各部门老大奴役了一年以后,冤有头债有主,大家可以肆无忌惮地折腾起他们,让他们唱歌跳舞耍猴戏。

  李伯庸唱歌居然很有一手,不过曲目的年龄普遍偏大,想要迷倒少女少妇以及少奶,都非常够呛,只能勉强算个老太太杀手。喜欢郭兰英的那一辈人,应该和他比较有革命感情。

  

  赵轩这种没事干就以出卖色相为生的年度无下限贱/人,他不用表演什么节目,上台飞个吻,撒个娇,女性员工们就会很愉快地放过他了——不过李伯庸他们几个偷偷商量了一下,决定也要替广大男同胞弄点福利,比如一会找几个人出去,用赵轩玩个“卡人”游戏什么的。

  这个猥琐的游戏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开始流行,从初中乃至小学,一直到这群大龄弱智儿童,永远经久不息,屡禁不止。

  

  抽奖的时候杨玄脚踩狗屎,居然抽了个一等奖,自己上台领奖不像那么回事,她就偷偷把奖券跟坐她旁边的人事部小张换了,杨玄平时忙,不大下楼和大家交流感情,也不大去茶水间参加下午茶,所以除了各部门助理,其他员工对她都不是很熟悉,见面也就是客气地点个头。

  于是小张简直受宠若惊,睁大了眼睛,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这……给我?”

 

  杨玄说:“嘘——”

  然后冲小张挤了挤眼睛:“偷偷拿着,别告诉别人。”

  

  这种事当然不能告诉别人!小张脸都红了:“谢谢啊……那、那我就不客气了。”

  接过奖券以后,她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合适,又说了一遍:“太谢谢了。”

 

  一等奖给一个数码三件套——笔记本、手机和相机。

  小张去领奖的时候,整个百兴所有人都发出一声感叹,有个市场部的小青年还非要拉着她看手相,一脸要成仙的表情,研究她那几条纹路,摇头晃脑地点评说她有什么财运线,神奇得简直超脱六合八州之间。

  

  小张在人群里,回头看了一眼静静地坐在一边的杨玄,杨玄对她举了举杯。

  百兴第一长舌妇小张就决定,以后再也不在背后偷偷酸杨玄了,看看人家,这才叫富家女,跟小门小户出来的就是不能比,这才叫大气——尽管她仍然根深蒂固地认为,杨玄是个富二代。

  

  李伯庸蹭过来,贱兮兮地笑了笑,小声说:“哎,我刚才问你那事,你觉得怎么样?”

  

  杨玄眼皮也没抬一下,眼睛往上一翻,嫌弃地说:“有宝马么?”

  “哦……哦,还没有,不过有真马。”

  “真马还得喂草。”

  “宝马还得吃油。”

 

  “管你吃草还是吃油,我告诉你,连宝马都没有,没戏!”

  李伯庸忙拍马屁:“是是,我明天就买一辆去,买一辆加长宝马,跟火车那么长,不开到长安街上都掉不了头。”

  

  他偷偷地抓住杨玄的手,她刚喝了凉的东西,手指间上还留着饮料上传下来的冰冷。

  李伯庸皱皱眉:“手怎么这么凉?早跟他们说了,大冬天的弄什么凉饮料……这不是吃饱了撑的么?”

  他捧起杨玄的手,放在手心搓了搓,絮絮叨叨地说:“你妈没告诉过你,女的不能喝凉水么?我妹十岁的时候就知道上学自己带着小暖壶,你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杨玄嘴角抽了抽,绷住了没笑,把手抽出来,捏着声音说:“一边去,我还没问完呢,你们家有别墅么?”

  “不就让你给我往领子上印一个口红印么?”李伯庸说:“怎么这么多轮面试啊——我跟你说,我们家有点穷,别墅……是没有,不过有庄园。”

  

  尼玛……一想起他们家那“庄园”,杨玄立刻悲从中来,扭过头来瞪着李伯庸,幽幽地说:“对,你们家那破园子里还有大狗。”

  李伯庸:“……”

  过了一会,他无辜地说:“我们家狗又不咬人……”

  

  杨玄炸毛:“不咬人它追我干什么!”

  “追你是跟你闹着玩呢。”李伯庸说,“你没看人家那尾巴摇得跟电风扇似的,那是喜欢你。”

  

  杨玄咬牙,心说吓得魂都没了,还有空看那狗尾巴是摇还是摆?

  “下次栓好了,栓好了行了吧?”李伯庸偷偷想着,是不是以后弄一只小狗来,从小养起,先培训一下呢?

  

  世界上为什么有人会怕狗呢?李伯庸想不通,在他看来,只要不是疯狗,世界上大多数的狗都比较少根筋,有时候闹起来,是有点烦人,不过那大多是出于二缺的性格,好调教,重感情,还忠诚,多好的动物啊。

  结果后来,他真的弄了一只巴掌大的小白狗回家,把杨玄吓得把自己锁在书房里一天没敢出屋,不过小狗很快就被闹闹打服了,一直到长大,也没有从这个阴影里脱离出来,好好的一条狗,竟然落下个怕猫的毛病,听见猫叫就哆嗦……这是后话。

  

  贫了一会,李伯庸突然说:“今年过年……”

  “今年过年……”

  

  一不小心异口同声了,杨玄愣了一下:“嗯,你有安排了么?”

  

  这是他们算是在一起以后,过得第一个年,很早很早以前,无论是已经结了婚的,订了婚的,还是正在谈朋友发展中的,都有讲法,初几去男方家里,初几去女方家里,应不应该备礼,长辈会不会给钱,全都是有约定俗成的风俗和规矩的。

  不过这年头,这些“封建陋习”普遍已经被人摒弃了。

  特别李伯庸他们家,还比较偏远。

  

  其实过年前一个月的时候,李伯庸就琢磨过这个问题,让杨玄去他家过年,那是不讲理的。人家姑娘好好地在城市里长到这么大,从来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没吃李家一口粮食,没喝李家一口水,凭什么大过年的日子让人跑那么远,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虽说生在七十年代的这群人,小时候还是过过一段时间的穷日子的,不像再往后,八零九零后的孩子们童年物质生活丰富,但毕竟……人家也是户州城里人。

  

  像小公主一样被她爹妈宠大的独生女,凭什么一长大了,就要跟着自己去吃苦受罪呢……即使每年只有这么几天。

 

  但是虽然说是这个道理,李伯庸作为一个正常的人类,毕竟也是有私心的,他知道老家不是什么好地方,虽然没有刁民,不过也是穷山恶水,上个厕所都要做半天心理建设……

  可那是他的家。

  他血脉相连的亲人——老父,兄弟姐妹都在那里,那里虽然穷,但是鸡鸣犬吠,每一个角落都有他最无忧无虑的回忆,他不希望将来和自己共度一生的人,到最后不能接受这个属于他一部分的地方。

  

  所以杨玄一问,李伯庸反而沉默了。

  “怎么了?”杨玄低下头问。

  

  “初二……”李伯庸沉默了一会,“初二你能跟我回趟老家么?”

  “行啊。”杨玄一口答应——反正也不是没去过嘛。

  

  李伯庸看了她一眼,聪明地转换了话题,放一个假,过去看一眼,杨玄当然不会不答应,她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可是以后每一个年,如果都这样过呢?

  如果都是缠绕着乡村里尘土满天的路,听不大懂的乡音,没有电脑没有网络,甚至聊天都没几个人能跟她聊到一起去,冷得让人觉得绝望,刚打上来的水冷得带着冰碴。她会不会有一天会开始怕过春节呢?这个传统上象征“美好”和“团圆”的节日,总有一天在她心里会变成受难日。

  

  李伯庸想起来,就会觉得很心疼。

  他突然不闹了,隐约地难过起来。

  

  “爱情”这种东西,大概只在小女孩的课后读本里那么跌宕起伏、轰轰烈烈,作为某种生活的必需品,贯穿一个故事的始终。可是其实除了最初一刻的怦然心动,之后总有那么多柴米油盐的无奈。

  就连小说里的男主角,也大多是高干之后,家境殷实——大概大家都明白,穷苦人民是没有权利讨论这么高贵的话题的。

  多年来,那些隐约的自卑感,已经渗透到了他的骨子里。

  年会已经临近高/潮,开始群魔乱舞起来,这时,穆晓兰看了一眼角落里坐着说话的杨玄和李伯庸,勉强压下心里那一点孤家寡人的羡慕,然后拿起自己的外套,披在身上,悄悄地离开了。

第四十八章 约会

  穆晓兰一只手揣在大衣巨硕的兜里,手指捏着里面的一封信,那是一封辞职信。

  她一毕业,就进了百兴,已经干了三年,这是她的第一份工作,虽然不是什么知名公司,但在她毕业的二本院校里,无论是待遇还是工作环境,都已经非常让人羡慕了,她曾经以为自己会在这里一直做下去,做个十来年,缓慢的升职,平稳的嫁人……可是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