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决定要离开这里,不过刚才被人一搅合,忘了把辞职信交出去了。

  穆晓兰住在杨玄那里的事,公司里除了李伯庸赵轩之外,是没有人知道的,穆晓兰不想让别人说她攀关系,所以一直藏着掖着,白天的工作和杨玄交叉也不多,所以很少有人知道她其实和杨玄关系很好。

  刚刚年会,路依依主持任务结束,下来休息,找她坐了一会,从她们俩的位置,一眼就能看见坐在角落里的杨玄和李伯庸在角落里聊天闹着玩。

  

  路依依就在她耳边说:“有的时候我也觉得挺不公平的,为什么明明资质差不多,或者我们还要比某些人强,可就是得不到别人那么多的机会。”

  

  穆晓兰一愣,先是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转过头来,就发现路依依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杨玄看,正好看见李伯庸皱起眉,不知道说了什么,低下头捧起杨玄的手,细心地搓着。

  

  路依依说:“她其实就是一个技校毕业的,自己亲口跟我说的——你说公司里招的,哪怕一个助理,一个专员,哪个不是正经大学生?可她就可以是高级顾问,公司开会的时候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连会议记录都需要老助理才能做,像我这种新来的,连进去端茶倒水听一耳朵的资格都没有。”

  

  穆晓兰以一种匪夷所思地目光看着路依依,忍不住问:“什么技校?”

  路依依皱皱眉:“忘了,什么什么女子技术学院。”

  穆晓兰翻了个白眼,支吾两句,推说家里有事要提前退场,躲开了路依依,真心感觉姓路的这姑娘脑子有点不灵便,实在是给个棒槌就当针——杨玄不厚道。

  就这么着,她稀里糊涂地从百兴走了出来,捏着手里的辞职信,一时有些茫然地站在了大街上。

  她曾经不可避免地嫉妒过杨玄,为什么好事都能让她遇上,怎么他们那个不解风情、专一又踏实的老板,三十年来看上一个人,就是她呢?为什么她就能随随便便换工作,轻而易举地就在百兴的二楼拥有一个办公室?

  可是后来,穆晓兰在和杨玄朝夕相处的日子里,就想明白了——你自己是什么样,就会碰见什么样的人,蝴蝶围着花绕,苍蝇追着屁飞。

  强大的美丽,会让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也心存敬畏,只有真正懂得珍惜的人,才会努力地想要去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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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她身上就一定有除了皮相之外,足够让人去努力地为止奋斗的东西。

  穆晓兰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没有这个。

  就当她在路边踟蹰的时候,突然,一辆出租车从另一条路上开过来,停在了路边,车门打开,穆晓兰一抬眼,就愣住了。

  里面下来一男一女,男的膀大腰圆一脸凶相不认识,女的她倒是知道——那是赵轩的妻,嗯……前妻黄梅梅。

  

  这个趾高气昂的女人,仅仅一个月,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瘦了一圈,老了十年,仍然是一身珠光宝气,之前是衣服和人相得益彰,而现在看起来,穿戴倒反而映衬出了她的心虚。

  这一个月,穆晓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更不知道黄梅梅是怎么过的——赵轩正式恢复单身那天,在她的办公室里放下了一束花,宣布他要开始正式追求她,开始自己新的生活……敢情您老人家之前那么大动静,弄得整个公司风风雨雨,还不是正是追求。

  

  黄梅梅下车,冷冷地看了看她,只问了一句话:“你就是穆晓兰?”

  穆晓兰往后退了半步,意识到自己要有麻烦了。

  杨玄和李伯庸直到年会结束,围观了赵轩被卡全过程后,才慢悠悠地回家,户州刚下了一场雪,司机放了假,以李伯庸的车技,他不敢开,杨玄也不敢坐,俩人就慢悠悠地顺着马路往地铁站溜达。

  正好经过电影院,就干脆买票进去了,结果从头挑到尾,挑了一个特别小众的场,看了一部已经快下档的恐怖片,被卖票的以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了半天。

  

  整场就他们俩,包场似的,很没公德心地把腿翘到前座的靠背上,二十分钟以后,最恐怖的鬼出来了,女主角开始歇斯底里地尖叫,杨玄鼓掌:“好!”

  

  “好什么?”李伯庸好奇地问。

  

  “好嗓子,豁亮。”

  李伯庸:“……”

  

  “这个时候,你应该扑到我怀里来,说‘人家怕怕’。”李伯庸不满地说。

  杨玄百忙之中扫了他一眼,伸手从他怀里抱着的大桶爆米花里抓了一把,不亦乐乎地啃了起来。

 

  然后他们俩就女鬼的冤情互相掐了起来,杨玄认为女鬼和男主一定有一腿,李伯庸说她思想太龌龊,女鬼一定是被女配害死的。

  将近午夜的时候才出大结局——女鬼认错人了,女主男主女配男配,以及一干被害死的,全都是无辜中枪的路人甲。

  这个坑爹的结局娱乐了他们俩一晚上,直到走出电影院,仍然笑得前仰后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刚才看了一部欢乐的贺岁片呢。

  

  李伯庸把杨玄的手揣进自己兜里,一路把她送回家去:“哎,不说刚才那女鬼了,大过年的说点喜庆的。”

  

  杨玄想了想:“哦,说说美和吧,我估计他们年后可能要有动作了,要让他们继续借钱,得看赵轩能不能把这个事办好了,如果这个项目一开始就让他们看不见前景,估计他们还没走进套里来,就跑出去了。一开始不能出手,看情况,很可能还要找人去下订单帮他们扩大销路,第二批订单下来了再进行下一步。”

  李伯庸:“……”

  杨玄:“?”

  

  “谁让你说这个了?”李伯庸抬手在她后脑勺上拍了一下,“别煞风景,花前月下的,说点应景的。”

  杨玄被裹着雪花的西北风吹得哆嗦了一下。

  

  “我得把这事都交代清楚了。”杨玄说,“过一阵子,我可能要离开户州几天。”

  “嗯?”李伯庸脚步一顿。

  

  “可能吧,但愿不要。”杨玄把尖尖的下巴埋在了围巾里,含含糊糊地笑起来,“去年这时候,我刚回到户州城,被我妈骂了一顿,我爸差点拿皮带抽我,那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前年更惨,我正在川南的一个小村子里,借住在一个老乡家里,连电话信号也没有。”

 

  “骂你干嘛?”

  “我是把钱都花完了才回来的,”杨玄说,“当时身上就剩了五十块钱,实在没办法,随便找了家小饭馆,帮人家洗了一个月的盘子,才把路费凑足了回家,手机停机了俩月,我妈也联系不到我,还以为我死在外面了——其实有时候,人就跟股票似的,到了最低谷以后,总会反弹的。”

  

  李伯庸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你就遇上我了。”

  “……”杨玄沉默了一会,“其实我是想表达,到了最高峰的时候,也总会滑落的——美和这个事做完,我们可以正式打开奶制品市场,这个行业暴利很多,走下去没那么容易,你觉得准备好了么?”

  

  李伯庸看了她一会,突然笑了,伸手在她脸上刮了一下:“你不会是想跟我说,到时候想离开百兴吧?”

  反而是杨玄愣了愣。

  

  李伯庸站住,略微低着点头看着她:“怎么,吓着了?”

  “你怎么知道?”

  

  “姑娘,因为我想娶你当我老婆,”李伯庸轻轻地叹了口气,“所以我什么都知道。”

  他轻轻地拉下杨玄一直盖到鼻尖上的围巾,看着她的眼睫不知所措地眨巴了几下,然后低下头凑了过去……

第四十九章 深夜

  李伯庸最近实在春风得意,情场职场双丰收,于是RP卡有点不够用,如此星辰如此夜,总会有人在远处大叫一声“NND”。

  正在气氛良好的时候,拐角处突然传来一阵人声喧哗,有个女人尖声叫骂,几个小混混在旁边拉拉扯扯。

  

  杨玄往后一退,目光透过李伯庸的肩膀,落到了他身后:“哎,那是不是穆晓兰?”

  我擦咧,没亲着——李伯庸有点小暴躁,扭头一看,哎?那个女的真是穆晓兰。

  

  她大概是喝多了,脚步有些踉跄,头发也散了,挡着半边脸,妆有点花,看起来非常狼狈,几个小混混围着她你拉一把我扯一把地污言秽语,时不时爆发出一阵猥琐的笑。

  

  杨玄皱了皱眉,往那边走去,被李伯庸眼疾手快地一把拎了回来。

  “你要干什么?”李伯庸压低声音问。

  “那边……”

  “行了吧,你管得了么?”李伯庸狠狠地在她的头发上揉了一把,“干嘛,你要上去跟人打一架?”

  杨玄:“……”

 

  “我去讲道理。”杨玄耐心地说,“没人听,还可以报警。”

  “大过年的哪找警察去?”李伯庸让她气乐了,“站这,别动。”

 

  “哦……”

  李伯庸往前走了两步,不放心,又回头看了她一眼:“别乱动,听见没有?”

  

  杨玄笑了起来,她直到这一刹那,才突然有种被呵护的感觉,有点别扭,可是又会不忍心错过别人的心意。

  

  穆晓兰被一个红头发的小混混拽了一个趔趄,对方一张嘴,就有股烟酒臭味从嘴里传出来:“哎,问你话呢,多少钱一晚上?”

  穆晓兰闷不作声,她拿着自己的包,使劲把对方的手拍开:“滚!”

 

  “滚?哎?她叫我滚——”

  “哈哈哈……”

  “妹妹,滚也要抱着你一起滚啊,你说是吧?”

  

  红头发的小混混甩了甩被拍开的手,寡言廉耻地凑上来要摸穆晓兰的脸,就在这时,被人一把攥住手腕,往后搡了一下。

  李伯庸臭着一张脸站在那:“再碰我妹妹一下,老子剁了你的手。”

  

  哎?站在远处的杨玄想——他还挺像那么回事。

  想是这么想,她还是眯着眼往旁边看了看,杨玄稍微有点近视,白天不明显,一到晚上就容易看不清东西,寻摸了半天,才捡了块砖头拿在手里,颠了颠,觉得实在不行,拿这个去拍人脑门,还是要得的。

  

  结果就在她找武器的时候,那边已经动上手了,只听一声惨叫,杨玄这二五眼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就趴下一个。

 

  李伯庸的皮鞋一脚踩在小混混的手腕上,骨头里“咔嚓”一声,杨玄直嘬牙花子——哎哟喂,真疼。

  

  “我劝你们还是早点回去。”李伯庸说,“老子在这条街上打架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吃奶呢,大过年的,见血多不好。”

  几个小混混显然不接受“流氓前辈”的劝告,一个个围了上来。

 

  李伯庸叹了口气,心想这是非得给我在我女人面前表现机会么?于是他把外套一脱,扔在穆晓兰脸上,转过头对她说:“把你那头发弄弄,女鬼似的,然后一边去,别碍事。”

  

  穆晓兰喝多了有点上头,这会意外见着老板,也清醒下来了,默默地裹住李伯庸的外套,往后退了几步。

  李伯庸活动了一下筋骨——他很少去健身房,并且认为去健身房的人完全是吃饱了撑的——可不是么,吃那么多没事干,能量发泄不出去,怕在身体里堆着都变成脂肪,只能找那么个地方活动活动。

  他是个早年帮家里干活的农家孩子,什么粗活都干过,刚来户州的时候,还在工地上打过半年的小工。那些个去健身房的软男人,一个个加上百八十斤的杠铃就觉得自己挺了不起,其实在工地上扛的砖头比这重多了,只不过没有专业营养师给调理,每天饥一顿饱一顿,长不出块状肌肉来,看起来有点面黄肌瘦罢了。

  杨玄就惊了——她本来认为李伯庸只是个精明早熟的苦孩子出身,没想到看这身手,绝对也是有激情燃烧岁月的。

  末了她感慨了半天,终于得出了一个不那么像话的结论——咬人的狗不叫。

 

  而李伯庸已经干脆利落地解决了几个小混混,像个英雄一样得胜回来了——嘴角有一块乌青。

  “怎么样?”他挑挑眉,“你男人还中用吧?”

  杨玄在她那文学修养非常有限的大脑里搜罗了一会:“老夫……聊发少年狂?”

  李伯庸感觉自己被打击了,脆弱的小心肝遭受了严重的打击。

  

  “你又怎么回事?”受了打击的李伯庸终于想起了他这个不着调的下属,瞪了穆晓兰一眼,数落说,“你不是说家里有事么,大半夜地不早点回家,一个女孩家出来晃什么?还喝酒?”

  穆晓兰站在他们两米以外,没抬头,只露出一个尖削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