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玄嘴唇动了动,那边已经“砰”一声挂了电话。

 杨玄靠在椅子上,长出了口气——刚才自己莽撞了,这段时间都忙糊涂了,尤其李伯庸那货没事还老给她添堵,三天两头弄出个喜欢谈文学和电影的小女孩来——怎么就没先把她的打算套清楚了呢?这回歇菜了。

  杨玄是真心希望霍小薇能不那么要强,心甘情愿地当一个“未亡人”,靠死人活着。

 三天后,王洪生一案审判结果出来了——法院的意见是维持原判,另外因为一些迟来的证据,表明王洪生曾经参与过多起欺诈案件,罪加一等了。

  那天徐暨和杨玄都去了,杨玄坐得比较远,看了王洪生一眼,那当年不可一世的金融大鳄肚子都献给监狱了,整个人蔫头巴脑的,神色有些木然地坐在那里,也不知道改造得怎么样了,不过客观上,离可以重新做人,还有一段时间的距离。

  徐暨突然问:“霍小薇找你了?”

  杨玄愣了愣:“嗯,怎么,她不甘心,还是去联系你了?”

 “我答应了。”徐暨说。

 “什么?!”杨玄差点蹦起来。

  徐暨没看她,目光落到不远处的康金凯身上,那个男人十分悠然自得地坐在那,并且感受到了他们的注视,甚至彬彬有礼地转过头来,对着他们点头致意。

 “我想和他玩玩。”徐暨轻声说。

  “你疯了?”杨玄睁大了眼睛。

 “没有。”徐暨扫了她一眼,笑了笑,“你看王洪生那样的,当年多牛逼啊,后来不还是变成个劳改犯么?做人,就得像蒋鹤生那样才行,师哥我一辈子没痛快过,想痛快一把,你没看见那小子么?现在不是我暂避锋芒的时候,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做黑庄,我敢。”徐暨把声音压得更低,“没有人想办我,我只要不把股市颠倒个个儿,谁也不能拿我怎么样,这里面那点门路你都知道,破坏金融秩序——那又是什么玩意?我告诉你,比这再狠的事我也不是没做过,条条按着法律掐,能把我弄进去吃枪子,可是我还在这里蹦跶,你知道为什么?”

  杨玄默然。

 徐暨底下千丝万缕的势力绝对不是她能想象的,这些年他在给谁洗过钱?谁也不知道他的手伸进过哪些打着“民间资本”的黑钱,谁也不知道他和江浙一带的地下钱庄到底有什么联系。

  这是某种在大风大浪里保持微妙平衡的方法,牵徐暨一发,而动某些人全身的买卖,哪怕康金凯就真的是个亡命徒,想找个缝就蒙进去……扳倒徐暨?

  但杨玄毫不羡慕,风险大收益才能大,这道理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又半个多月以后,杨玄回到了百兴,开始美和的收尾工作,网要慢慢地收,就好像做股票一样,不能一跌谷底,想套住小股民,就要跌跌,再涨涨,再平地运动一下……让他们总是有种自己还有可能翻身的错觉。

好吧,其实赌场也是这么套顾客的。

 散户之所以输钱,一方面在于下手不准,一方面也在于割肉不狠。美和的老总果然在有心人的引领下,打入了“房地产”业,做得和徐暨之前的那路活异曲同工,只不过他不过一个卖食品的公司,在利益的驱使下做了点傻事,跟徐暨那种“见好就收,滴水不漏”的行事方式,简直是天渊之别。

  十天以后,杨玄开始让人缓慢撤单。

  美和的顾客流进进出出地变少了,这个过程比较漫长,一两个月看不出成效来,要等一个一击必杀的时机。

  而这年四月,有人把美和的非法运营举报到了市里,上面有人开始调查整件事,整整一个礼拜,户州日报的主题都离不开美和。

  《中国企业家之原罪》一篇文章更是闹腾得风风雨雨,杨玄拿到那篇文章以后从头到尾看了三遍,深深地觉得真是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这篇文章写得真是刀刀见血,不愧是赵轩亲手操刀——人物专访,头版头条,报纸的各个版面明码标价,怎么联系记者,怎么给记者红包,公关部的人心里明镜一样,好多新闻都不是记者听见“新闻”来采访的,大部分是新闻找上门来,要求“记者”去拍几张照片,文章本身甚至都是企业内部人员递交的。

  这些对公众而言或许陌生,不过在业内已经不算秘密。

  杨玄拿着那份报纸,敲开了李伯庸的办公室门:“老大,收网时间到了。”

 李伯庸笑起来:“我已经联系了一家私募了,他们的资金从这礼拜开始收回,美和拆东墙补西墙的日子快到了,哎,你觉得……”

  他话音到此顿住,因为路依依敲门进来了:“李总,文件我给您放在这里了。”

  “哦,好的,谢谢。”李伯庸说。

  

  路依依甜甜的一笑:“不是,我应该做的,杨助理最近看起来很累,我那里有几包桂圆红枣茶,要不要冲一杯补一补?”

  瞧这小姑娘,嘘寒问暖,温柔体贴。

  杨玄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摇头道谢。

  路依依看了她一眼:“那我不打扰了,李总,有事打电话叫我。"  

杨玄拉了一把椅子,在他面前坐下:“老李,你知道挖人墙角第一招是什么么?”

 李伯庸干笑一声:“要不这样吧,我回头跟赵轩换个助理,正好我看赵轩最近一段时间挺为情所困的,你说是不是……”

  

  杨玄摆摆手:“我没那个意思,人家干得好好的,换走算怎么回事——策划书我标了加密,发进你邮箱里了,最近我可能还要出趟差……先把事安排好了再走。”

 “嗯……自己的事。”杨玄说,“几个朋友,大家商量了一下,打算注册一家公司,专营资产评估、管理和并购专卖的业务,大本营就在户州,不过有些手续什么的需要现在去办一下。”

 李伯庸张了张嘴,觉得憋屈极了——从他的内心来说,是非常不想让杨玄走的,可是当初自己一时嘴快,都答应过了。呸,这事闹的。

  “走了,”杨玄冲他挥挥手,“晚上请你吃饭——在我家。”

 “是啊……”李伯庸蔫蔫地说,“还是我做。”

  杨玄笑嘻嘻地走了——挖人墙角第一招,在别人对一段关系开始比较稳定,生出轻敌之心的时候,慢慢地靠近,把自己放在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上,温柔体贴,红颜知己,懂事知进退……

  只想享受权利而不想履行义务,是每个人的天性,情侣关系里,履行义务的那部分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明显,这个时候,一个只奉献不索取的田螺姑娘,就非常容易趁虚而入。

  不过田螺姑娘——杨玄想,你知道什么叫以退为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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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霍小薇说的投资组合真的存在,就是传说中的一支香港强基金……百分之八十的银行存款,百分之二十的香港最高级债券,年收益增长率百分之一。。。。当我第一次听说这个的时候,整个人都斯巴达了

第五十五章

当然这顿饭后来没吃好,因为穆晓兰回来了。

杨玄在深圳呆了多长时间,穆晓兰就在外面流浪了多长时间,她回来的时候脸上没有妆,皮肤状态十分一般,草草梳着马尾,有些憔悴,但精神不错。

杨玄正咋咋呼呼地跟李伯庸抢一块牛肉,她突然打开门进来。看见李伯庸也不吃惊,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硪,李总,来啦。”

李伯庸趁着杨玄愣神的工夫,一筷子戳进了牛肉里,嗷呜一口咬到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嗯嗯,你哪去了?”

杨玄目瞪口呆地看着李伯庸的无耻行径,简直无语。闹闹爬上饭桌旁边的小凳子,正眼巴巴地等着别人喂给它一块牛肉,结果李伯庸就一口吞了,立刻怒了,“啪叽”一下给了李二傻一爪子。

“姐,给你带的。”穆晓兰从包里抽出一条大披肩递给杨玄——这玩意简直红遍全国大江南北的旅游景点,是个景点都卖,根本没有任何纪念意义。

李伯庸站起来,帮着杨玄接过来,闹闹的瓜子就钩在了他的衣服里,一路惨叫着慢慢滑下去了。。。

恭喜。。。年度最佳惨猫。

“吆,挺丰盛啊。”穆晓兰也没有客气,一屁股坐在杨玄对面,从餐厅下面的小柜子里抽出一副碗筷,“我不客气了啊。”

她夹了两口点评说:“李总做的吧?我姐做不出这味来。”

杨玄:“。。。。。。”

"对了,姐,”穆晓兰眨巴眨巴眼睛,说,“忘了跟你说了,过一阵子我得搬走了,这段时间实在太麻烦你了。”

“屁。”穆晓兰摆摆手,“那不是自寻短见么?我要结婚了,到时候给你们发请帖,万带着红包来啊!”

杨玄觉得自己有点幻听,后知后觉的问了一句:“。。。。。。啊?”

李伯庸想了半天,憋出一句:“跟赵轩?”

穆晓兰脸色一变:“李伯庸别逼我问候你大爷啊,你现在可不是我上司。”

杨玄踩了李伯庸一脚——会不会说人话?

闹闹在桌子底下,直接蹦到了李伯庸脚上,用自己的重力狠狠的给予他一击——动不动猫道?!

李伯庸毫无节操地点点头:“是是是,对对对,,那个。。。跟谁结啊?”

“说了你也不认识,打听那么多干嘛。”穆晓兰扫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说。

这姑娘出去一圈,回来突然变得自信了不少,像是浴火而生一样,原本圆滑但总让人觉得有几分脆弱的人,出走了大半年,没人知道她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回来以后就突然脱胎换骨了。

她或许应该感谢赵轩,如果没有赵轩,她或许一辈子都只是户州城里万分不起眼的一个小职员,朝九晚五偶尔加班,总是拿着不多的钱,做着自己不喜欢的工作,想说不敢说,想做不敢做,庸庸碌碌,最后变成了一个平凡的女人,慢慢老去。

生命怎能没有变化?

那些剧烈的、甚至让人觉得快要活不下去的痛苦,都像是一场破茧的过程,是不幸,但也是幸运。

大江南北,千秋万代,一辈子,并不只是一种活法。

杨玄想了想,说:“这么着晓兰,我最近打算跟一些朋友一起办一个公司,你觉得有兴趣,可以过来帮忙,刚开始怎么样我不敢说,不过肯定比百兴那破公司开给你的工资高。”

李伯庸干咳一声:“哎哎,百兴的老板还在这呢啊!”

穆晓兰狼吞虎咽的动作一顿,片刻过后,她笑了起来:“姐,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你们那活,我干不了,没那么多心力可劳。”

杨玄并不介意,只是笑了笑说:“不试试怎么知道?”

穆晓兰摇摇头:“不了,有些事,其实不试也知道结果,不试金刚钻,不揽瓷器活,这一辈子总共才多少年?说不定过几年得了个什么病,就忽然身残志坚、要不英年早逝了,舒服一天是一天,你说是不是?”

这个让李伯庸眼红,乃至于若干年间被无数应届毕业生眼红的职业机会,就这么被穆晓兰轻描淡写地拒绝了,尔她从未曾后悔过。

想想你这一辈子要的是什么,高工资?社会地位?西装革履地奔波在看不见硝烟的战场上?机关算计或者辛苦谋划?

所有人都趋之若鹜的动心,有的时候并不一定是最好的。

可惜这道理大多数人要很久很久以后才能明白。

赵轩这一辈子都是别人的情伤,心上却总是长长久久地留下了一颗朱砂痣——穆晓兰。

她或许漂亮,或许不那么漂亮,这世界上,漂亮的女孩子是在是太多了;她出身普通,没有一个有钱有势的老爸,没人宠着她,让她像小公主一样长大;她智商中等,普普通通,没有名校出身,没有让人仰望的学历,甚至没有让人不可替代的一技之长。

她实在让后人横看竖看,也瞧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

可是穆晓兰对于赵轩来说,就是一个穷极一生也抵达不到的奢侈品,她浮光掠影的走过他的生命,曾经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与他渐行渐远,总是觉得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女人,却总是差那么几厘米,失之交臂。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同理可以应用于路依依。

她一直是个让人趋之若鹜的女孩,是那种别人多和她说一句话,也大多是别有用心、分外讨好的,很少遭到这种冷遇,那天在李总办公室偶遇杨玄以后,路依依突然接到李伯庸的邮件,用非常诚恳的口吻建议,出于对她的职业生涯未来考量,希望她考虑一下是不是换一个部门工作。

路依依咬咬嘴唇,犹豫了片刻,敲响了李伯庸的办公室门:“李总,我可以进来吗?”

美和收购计划正进行到关键收网时刻,赵轩那边传来消息,大概美和终于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私下里要请赵轩吃饭,资金来源岌岌可危,新生产线不断遭到打击,无论是源还是流,都超过了他们的控制,而房地产市场的行为被行政调查,更是给美和雪上加霜。

那边大概除了跪地求饶,没有别的办法了。

李伯庸刚放下和赵轩的电话:“进来”

路依依低着头,我见犹怜地红着眼眶,坐在了李伯庸对面:“李总”

李伯庸一看:“哟,这怎么了?”

“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路依依眨巴眨巴眼睛,眼泪就挂在眼睫毛上——这可是个技术活,在睫毛够长的基础上,全看眨眼的力度,力气大了就掉下来了,小了沾不上去。

要么怎么说术业有专攻呢?古人诚不欺我。

李伯庸生命中接触的最多的女人,无外乎他妈、他姨、他妹和杨玄,真说起来,这四个女人谁说话的时候都没有哭哭啼啼的习惯,一个个都是各个领域的战斗机,以至于李伯庸看着路依依,感觉自己突然低估了广大女同胞的敏感程度,有些不知道怎么好了。

“这。。。。怎么好好的就哭了呢,没有,我对你的工作没什么看法,挺好的,主要是为你自己的前途考虑。”

李伯庸随手把钢笔插进笔筒,有些苦口婆心地说:“你想,你还是这么年轻的一个人,在我这里当助理,确实是能学到一点东西,但是肯定学不到太多,每天做的事都很单一,给不了你发展机会和锻炼机会,你在职场上怎么升值呢?”

路依依低头不语,楚楚可怜。

“当然,”李伯庸没敢把话说死,“主要看你自己的意愿,你如果不愿意,就算了。”

路依依立刻抬起头来,目光闪闪地说:“我。。。我还能留下给李总当助理?”

好像他问的不是能不能给李总当助理,而是能不能进什么了不起的国家部委似的。

“我其实野心很小的,” 路依依梨花带雨地说,“真的李总,只要有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不要受太多的刁难就好了,在社会上不容易,我总觉得,一低昂是我做了很多很多好事积攒出来的一点运气,才能在李总这里工作,遇上您这么好的上司。”

李伯庸就算是脸皮比城墙还厚,突然遭到比人这么明晃晃的恭维,也稍微有点齁不住地脸红了一下:“过奖了啊。”

“真的,”路依依破涕为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一把眼睛,“您在我心里,就像个英雄一样,我没有什么大本事,只想在您的羽翼下做一点利索能及的工作,像小蚂蚁一样能踏实地活着就可以了。”

话说到这份上,也没别的好讨论的了,李伯庸最后问:“真不愿意换岗?专员可比助理工资高,将来还有机会升职做到主管或者经理,跟现在可不是一个等级。”

路依依面带哀求的看着他:“您就再给我一次机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