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像她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误一样,李伯庸只得挥挥手,让她出去,答应不再提给她换岗的事。

他虽然觉得这姑娘有点烂泥糊不上墙,不过心里那一点大男子主义的自尊,却还是得到了某些隐秘的满足。

毕竟。。。。杨玄可从来没有说过他像什么大英雄。

反过来还差不多。

第五十六章 豪赌

李伯庸有点疲惫地抹了把脸,打开了杨玄给他发的邮件。

不管一个人有多么的强大,多么的无所畏惧,他依然会有疲惫的时候,无法免俗,可能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可能仅仅是因为体内激素的变化——被说男人没有大姨妈。

这种情况下,特别是男人,他不需要被人告诉他怎么做,不需要建议和指导,他需要一个人安慰他,站在一个特别微妙的立场上——对他的事完全不明白,却又无比亲密的立场上,告诉他自己以他为荣。

就好比福尔摩斯的推理一杨,直说结果,大家都会觉得他很牛逼很神奇,而一旦别人了解了过程,就会明白,这其实没什么,任何人都能做到。

这种太过于的“了解”,很轻易地就会让一个不够强大的人感到心虚。

这个角色杨玄做不来的,鉴于他们虽然不是同行,可是杨玄扫一眼资料,就知道他们公司现在的经营状况怎么样,缺钱不缺钱,甚至于哪个部门有问题,那个地方成本控制没做好。

很早很早以前,李伯庸喜欢去咨询杨玄的一件——不问白不问嘛,人家是专家,有不会甩脸色不告诉,可是现在,他发现者越来越难,鉴于那不是一个不相干的“专家”,而是即将成为他老婆的女人。

本来老婆眼里就无英雄,可也总不能沦落到狗熊的地步啊。

至于诉苦,那就更不用说了,人家虽然比他年轻,可是经历过的风浪却并不一定比他少,杨玄什么时候说过累?什么时候抱怨过苦?什么时候找人哭诉过这事办得不易?换谁是李伯庸,谁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以求包养的态度把那点鸡毛蒜皮的烦恼说出口。   他突然有一丝疑惑了。

 李伯庸已经三十多岁了,尽管社会上还管他叫“青年才俊”,可是这个“青”跟“青少年”的“青”显然是两码事,他不再希望有个手拉着手的小姑娘跟着他大半夜压马路撒娇,不再做梦有个天仙林妹妹一下子掉进他怀里。

  他会开始考虑婚姻,以及生活。

  他喜欢杨玄,特别特别喜欢,一辈子从来没这么喜欢过一个女人,可是长长久久地这样和她把日子过下去,能行么?

  这个疑虑就像一道阴影,压在了李伯庸这个“成熟男人”思虑过重的心上。

  这个周末,本来应该是非常普通的二人世界时间,却被一通电话给搅合了。

 李伯庸开车送杨玄穿过大半个市区,才来到一家酒店旁边,这家酒店的名字他也知道,基本上是户州最贵的地方,进来败家准没错。

  杨玄刚要下车,被李伯庸一把给按了回来。

  “你再跟我说一遍,里面的人是谁?”

  “我师兄徐暨和上回你看见过地那个康金凯。”杨玄坦然地说。

  “他们俩不是不对付么?”李伯庸绞尽脑汁地回忆这两个人的关系。

  “你死我活,不共戴天。”杨玄言简意赅地总结。

  “我说怎么个意思?”李伯庸皱紧了眉,“都这样了在一块开房干什么?当然,他们爱怎么着怎么着,问题都不大——关键你搀和什么?”

  “他们想玩一把大的,探探对方的底。”杨玄用食指轻轻地竖在嘴边,“嘘,我是仲裁。”

 “不行,我还是不放心,万一他们俩火拼起来了呢?”李伯庸想了想,“要不你给他们打电话,就说你有事,不去了。”

  “还火拼?”杨玄乐了,拍了他脑袋一下,“你电视剧看多了吧?”

  “干什么动手动脚的,这跟你说正事呢。”李伯庸拉下她的手腕,“我敢说他们俩在里面做的肯定是违法乱纪的勾当,你敢打赌不?”

  杨玄:“……”

  她当然不敢打赌,因为里面那两位虽然不至于抄刀子火拼,也确实做的不是什么正经勾当。

  “不行,我跟你一起去。”李伯庸不由分说,“要么你就别去。”

 她想了想,试图讲道理:“没有这样的啊老李,都到这了还这么多幺蛾子,你说你跟进去算怎么回事?”

  这句话立刻刺到李伯庸敏感带了,他突然皱起眉头,难得一见地在杨玄面前沉下了脸色:“什么叫‘我跟进去算怎么回事’?杨玄,你是不是觉得带着我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暴发户出门,特别掉面子?”

  杨玄一愣,发现他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于是有些茫然地问:“这……又是从哪说起的?”

  李伯庸大概有一点察觉到自己的无理取闹,他稍微克制了一下自己的语气,沉默地走下车,给她拉开车门。

  “没什么。”他低下头避开杨玄的眼睛,蹭了蹭鼻子,有些瓮声瓮气地说,“天干物燥,最近有点上火,冲了。”

 杨玄皱皱眉,走了两步,犹豫了一下站住脚步:“要不你一起过来吧,大半夜地开车回去也挺冷的,他们也没什么正经事,全当看西洋景了。”

  李伯庸看了她一眼,没动地方,杨玄一把拉过他的胳膊,把他拽了一个趔趄,一路拖着他往里走去:“磨蹭什么呢,能不能干脆一点?”

  是啊,能不能干脆一点呢?

  李伯庸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在纠结些什么,他反省自己,觉得最近有点小心眼,有点不那么“爷们儿”了,可是克制不了,每次看见、想起杨玄,都要小小地纠结一下。

  徐暨背对着门,屋子里的床早给改成了一张大赌桌,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站在一边,负责洗牌发牌,听见门响,也没回头,懒洋洋地对后面说:“来啦?”

  倒是康金凯站了起来,风度翩翩地冲李伯庸一笑:“这位先生倒不是第一次见了。”

  可惜他无论怎么风度翩翩,也难掩其中一股逼人的邪气,就是有那么一种人,从外表上就能叫人看出来——他心术不正。

   李伯庸一眼就明白了,他今天晚上被杨玄带进了一个赌局。  

周末到宾馆开房间聚赌,原本是一些交易员的休闲娱乐项目之一,别看一局也就一两百甚至五十、二十块钱起价,看似没多少钱,真玩起来,一晚上几万乃至十几万,实在是太稀松平常了。

  因为在中国大陆赌博是非法的——电视里那些警察突然冲进门把赌博的一桌人抓进局子的故事不是虚构的,如果窝点固定,最安全的地方不是家里,反而是酒店。

  毕竟酒店也想多在这些肥羊身上揩些油。

  李伯庸没弄清楚,这两个大祸害怎么大老远地跑到户州城来赌博了。

  杨玄却心知肚明,美和的事兜出来以后,有一股势力借机想翻旧账,直指徐暨——这波人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和康金凯有关系,徐暨亲自到户州城来,可能也有这个原因,至于康金凯……

  杨玄认为,那完全就是一只追着屁飞的苍蝇,逮谁咬谁的疯狗,是没有任何逻辑可循的。

  发牌的姑娘非常有眼力劲儿地让了位置,杨玄毫不客气地坐下,大马金刀地把扑克牌拿在手里,洗了一圈。

  “你给掌眼,我们俩都放心。”徐暨对李伯庸点点头,转向杨玄,“怎么样?”

  杨玄手法老道地检查着扑克,头也不抬地问:“玩什么?”

  “老规矩,”康金凯阴恻恻地一笑,“德州扑克,行吧?”

  “行啊。”徐暨表情平静,盯着桌上的烟灰缸,好像要把那玩意看出一朵花来,“你说了算,咱爷儿俩先过两招,大头戏往后错错——那小妹,麻烦你给我们弄点提神的吃的喝的东西过来,再给……李先生上一点宵夜,别怠慢了客人。”

   先前洗牌的小姑娘一声不吭地退出去了。

  “一百起,行不行?”康金凯问。

   徐暨露出一个冷森森的笑容:“贤侄,要我说,国外都是蛮夷之地,打骨子里就透着一股子小家子气,你别跟着学那一套。”

   他从桌子底下掏出筹码扔到了桌子上,眉眼不动地说:“一千起,先热热身,一会吃饱喝足了咱们再玩,夜还长着呢。”

第五十七章 矛盾

  德州扑克脍炙人口,可惜李伯庸完全没听说过——他连本国国粹麻将也搓不利索,哪里还有余力去懂洋鬼子的东西?

  从这方面来说,李伯庸还真是个好男人,吃喝嫖赌,一样都不沾,连外卖都不叫,除了抽点烟……还不知道抽点好的,门口小超市十头八块地随便买一盒就能凑合,中华跟最苏烟这种的,对于他来说已经算是别人送的“奢侈品”了。

  拉出来简直一个五美四好新青年,除了赚钱和奋斗,没有什么能触动到他的。  

徐暨提议一千一局,实际上只是第一个下注的人最低可以从一千开始,李伯庸看了两圈,明白了他们的下注规则——前一个人下了,后一个人如果不放弃,要跟注的话,必须至少是前面人的两倍,最高无上限,直到所有的公共牌都揭出来,大家谁也不认输的话,就翻牌比大小。

  他背着手,在旁边看了两轮,实在看不出这东西有什么趣味来,于是没意思地往旁边一坐,踏踏实实地吃起酒店送上来的那份宵夜来,并得出一个结论——这两个家伙简直就是吃饱了撑的。 

几圈下来,两个人之间来往的筹码很快累计到了十万以上,徐暨稍微输了康金凯一头,不过赢的不见高兴,输的也不见不高兴,一上了牌桌,就好像进了商场一样,喜怒不形于色,是基本功之一,被拉来当荷官的杨玄已经无聊得打哈欠了。

  李伯庸记得在杨玄那里看过一本书,名字就叫《说谎者游戏》,讲的是华尔街的尔虞我诈,这两个人简直就像上演了真人版的一样。

  都是他妈烧得。

  就在时钟已经指到午夜,李伯庸已经快睡着了的时候,杨玄开始发新一轮的牌,康金凯却突然坐正了,然后他看了自己的牌一眼,把自己的筹码往前一推:“All。”

  杨玄抬头看了他一眼——公共牌还没动,这是盲注。

  德州扑克这东西,虽说本质上和石头剪子布没什么区别——都是比大小,但是大小比较复杂,一般来说,真玩起来幺蛾子还是很多的,有些数学好的人会算概率,有些数学不好的会装作很厉害的样子,下大注忽悠别人认输,种种技巧不一而足。

  像康金凯这样的,显然不是好学生派的——鉴于他连公共牌是圆是扁都没看见,干出这样的事,有的时候是瞎玩,有的时候……是想玩把大的。

  徐暨眯起眼睛看着他,他这个时候可以认输,康金凯踢馆,他可以不接招,那就什么也不损失,继续打和平牌。

  不过……通常这么做的,是杨玄,肯定不是徐暨。

  这个男人是被成功捧起来的,声名、面子、钱、权利,这些是铸成他血肉的东西,他走到了这一步,不需要模仿,就和当年的蒋鹤生出了奇的像。

  蒋鹤生从楼上跳下去,就是因为他不能想象自己失去了这些,会是个什么样的光景。

  他们曾经都不是输不起、付出不起的人,可是越走越高,于是摔一跤对于他们来说,不再是一句轻描淡写的“爬起来”的问题,而是一摔到底,万劫不复。

  “跟。”他愉快地笑起来,稍微坐直了些,看起来就像个纵容小辈胡闹的长者,早玩腻了一加一的游戏,终于能进行一点符合他智商的活动一样。

  这一局终于吸引了吃饱喝足的李伯庸的注意力,他的目光在徐暨推出来的筹码上扫了一眼,李伯庸的心算能力很好,立刻知道,徐暨推的筹码代表的现金,差不多能买下一半的他们想收购的美和的那条生产链。

  他这么想着,却也忍不住跟着紧张起来。

  徐暨对杨玄扬扬下巴:“翻牌。”  

杨玄一根手指按在了公共牌上,手掌悬空:“想好了,撕破脸皮了?”

  “怎么说话呢?”徐暨笑了一声,“翻吧。”

   杨玄慢慢地翻开三张牌,抬眼去看这二位的表情,徐暨挑了一下眉,上身放松,又靠回了椅背上,对康金凯伸了伸手:“贤侄,请吧。”

  康金凯一点表示也没有,脸上的肌肉像是全僵死了,似乎坐在那里想了一会,再次加注。

  徐暨毫不犹豫地跟,好像他有多求之不得一样。

  李伯庸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两个人,心里想的却是:你媳妇怎么没打死你呢?

李总一辈子大概也就这点觉悟了。

  徐暨敲敲桌子:“杨玄,转吧。”

  杨玄依言翻开了第四张牌,双手垂到了桌下,十指交叉。

  “还跟么?”徐暨笑呵呵地问。

  康金凯却突然笑了:“一般电影演到这时候,就该拿不是钱的东西下注了。”

  李伯庸一听就炸毛了——什么?

  他立刻想起自己看过的那些武侠小说,什么谁赌一只手,谁赌一个脑袋,输了得当场见血,这使得他下意识地把手插/进兜里,握住了手机,预备着他们一旦提到人体的哪个器官,就马上报警。

  徐暨问:“你说怎么玩?”

  康金凯往前凑了凑:“这么着,咱们制定个规则,我下什么注,您说了算,我要是不敢,这桌上的筹码您拿走,反之一样,然后咱们摊牌,输赢有定论,杨玄跟这位李先生给做个证,您看怎么样?比方说……我想看看您去年六月杭州分部的一部分账目,这本来是不合理的,但是赌博么,赌得就是个不合理,您说是么?”

  这句话让李伯庸又把按在手机上的手松开了,鉴于这个条件听起来还比较安全——而且他意识到,万一条子来了,他跟杨玄算怎么回事呢?李伯庸那异于常人的脑子里开始回忆,聚赌显然犯法,那围观聚赌的……是怎么规定的来着?

  最后他得出一个结论——上了贼船了。

  李伯庸决定,从这出去以后,要和杨玄好好聊聊这事,他是个正经生意人小老百姓,心理承受能力有,但是比较有限,对付几个小混混可以,再高段就虚了!

  徐暨蹭了蹭鼻子,慢条斯理地撕开一个纸盒装的牛奶:“也行,是个主意。”

  他想了想,过了一会,头也没抬地说:“我听说你娶了个洋妞,她老爸是个了不起的人,连带着让你也吃了裙带关系的好处,所以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回来跟你叔叔伯伯辈的人叫板,是吧?”

  康金凯脸颊抽搐了一下:“不敢当。”

  “人到中年,要开始养生了,要少烟酒,多奶蔬了——哦对,我还听说……”徐暨喝了一口牛奶,砸吧两口,好像觉得没滋没味似的摇摇头,“禄顶证券的老总是某个……嗯,的小舅子,最近似乎在您老丈人名下的工资,投了不少钱,什么来着?哦……钢材是吧?还是有色金属来着?看我这脑子。”

  杨玄一愣,海外投资很多时候不是真心为了投资,有时候是为了挂假账,有时候是为了洗钱,天高皇帝远,用途实在很多,而徐暨提到的某人,跟资本圈牵扯紧密,除了大鳄,还有可能是某个政界人物。

  利益和权利就是这么盘根错节,这玩意模型是算不清楚的。

  “有小一个亿吧?”徐暨凑过去,弯起眼睛笑起来,小声问。

  康金凯眨眨眼:“您怎么个意思呢?”

  “没意思,别误会。”徐暨用手在自己的牌角上捻了捻,淡淡地说,“这笔交易是从你手里出去的,我知道,要是叔叔我不幸赢了,你能把那合同手续什么的,给我看看不,权当让我开个眼?”

  一阵难堪的沉默蔓延开来,康金凯被反将一军,他仿佛是中过风,脸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搐了一阵子。

  “过分了吧?”倒是杨玄打破了沉默,她伸手敲敲桌子,“二位,你们爱怎么玩怎么玩,别忘了这还有我们俩活物呢行不行?有些事你们乐意打听,不代表别人也愿意听。”

  “我们都相信杨小姐的人品。”徐暨不痛不痒地笑了笑。

  “哎哟不容易,我自己都信不过自己。”杨玄冷笑一声, “我感到我纯洁的内心遭到了污染。”

  “行啦,你也别装白莲花了。”徐暨瞟了她一眼,“你还想出淤泥而不染一下?”

   然后他抬头看了面部表情非常紧绷的李伯庸一眼:“还是你怕在人家面前露原型——都快一块过日子的人,别藏着掖着了,李兄弟我告诉你,你这媳妇年轻那会也没少上赌桌,一晚上输一栋房子的事她也不是没办过。”

   杨玄眼角一跳,真想揍徐暨丫的。

  “她现在不这么玩了。”李伯庸警告地扫了杨玄一眼之后,轻描淡写地对徐暨说,“天天上班打卡,下班自己回家做饭洗衣服,连逛街买东西的时候都少,不劳您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