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我粗鲁地擦了擦唇边溢出的血,笑着说:“一时激动,气血翻涌了而已。”

他却一脸凝重,迟疑地说:“你的内伤……”

“不碍事,真的。”我轻咳了两声,半开玩笑地说:“练武之人受点伤正常,偶尔吐几口血也没什么大不了,过段时间就好了。”

他静静地看着我,眸里神色莫辨,高深的完全不像我熟悉的那个阮成青。

“阮成青,别这样看我。”我垂下眼,勉强地笑开,“每次都让你见到狼狈的时候,我……”

“回房吧。”他轻轻开口,声音似风般飘渺,“我替你打些水上来。”他没有听我的回答,顾自转身下楼,清瘦的背影散发出孤傲气息。

我靠在门口看着他消失在楼梯拐角,咧嘴无声地笑了下。

方才他一直在外面听着呢。

听到师兄对我说的话,也听到我答应师兄要停止喜欢。

在他眼里,我应该十分可悲吧。

像宝珞纠缠着他一样,我也同样纠缠着师兄。

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了我们的喜欢,反而是种解脱。

解脱啊……

我脸上的笑容褪下,步履踉跄的往房间走,身子摇晃的像是随时都会跌倒,可还是安全的走到了床边。我安抚的轻拍着胸口,规律地呼吸吐气,努力想逼回剩下的眼泪。

但它们还是不听话的涌出,圆润的顺着脸颊滚下,落在衣服上便成了斑驳圆点,一粒又一粒。

我低头看着它们,突然就笑了起来。

为什么要压抑?以后就不能再喜欢师兄了,难道连难过也不可以吗?

就痛快地哭最后一次吧,为了师兄,为了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阮成青提着水壶进了屋,倒好水、拧好毛巾,又拿了个盆放在地上,这才递了杯水给我,“漱漱口。”

我听话地漱过口,将杯子放在了地上。

他又将毛巾递到我眼前,说:“擦擦。”

我吸了吸鼻子,接过毛巾握在手中,“谢谢。”

他在我旁边坐下,身上有淡淡清香萦绕,“哭够了?”

我不好意思笑了几声,将毛巾敷上眼,“恩。”

冰凉的毛巾盖上红肿的眼部时有些微微刺痛,正想移开时,阮成青淡淡地说:“敷着,不然明天起来你怕是见不到我了。”

我脑中想象眼睛只剩一条缝,连人都看不清的样子,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好。”

他动了动,拿了一样东西塞到我手里,“吃掉。”

我用手摸了下形状,大约小拇指的粗细,是什么东西?我想凑到鼻前闻闻,他却一把拍开我的手,说:“对你好的东西。”

我又想拿下毛巾看个究竟,他仍比我更快地按住毛巾,语气严肃地说:“怕我会害你不成?”

他都这样说了,我如果还不吃下,就又成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人了。

为表我的诚意,我将手里的东西毫不犹豫地扔进嘴里,痛痛快快的一口咬下,然后便察觉到一股,一股……极苦的药味弥满唇齿间?

这味道分明是黄连!

我顾不得前一刻的诚意十足,马上反射性地吐出黄连,接着扔掉毛巾,一个弯腰就捡起了茶杯灌水。只是一整杯茶水下去也没有冲淡口里的苦味,反而让那种感觉无限放大,让人恨不得就此剁掉舌头。

“阮成青!”我皱着脸看他,恨恨地说:“你给我吃黄连做什么!”还骗我是好东西!还拿我对他的信任做注!

他轻轻挑眉,一脸若无其事,“苦吗?”

“你说呢?”我想大声吼他却怕吵到隔壁的师兄,只能压低了嗓子怒声说:“我什么地方惹到你了你要整我?”说完立刻跑到桌边倒好茶水,咕咚咚地喝了好几杯。

“嗯哼。”他轻哼了一声,说:“知道苦就吐掉,知道疼就不知道放手?”

我喝水的动作一愣,满腔怒火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给我吃黄连……是为了苦醒我?

“他再好,不喜欢你也是徒劳。”他起身,将落在床上的毛巾拾起,缓缓走到脸盆架前,慢条斯理地洗净、拧干,又走到我身前伸手递出,“擦脸。”

我找不出话反驳,只得听话地接过毛巾擦了脸,喏喏地站在一边。

“蟾宫。”他颀长的身子立在我身前,俊脸迎着昏黄烛光,表情分外柔和,“对自己好些。”

我仰脸看着他,胸口泛起阵阵暖意。

“阮成青。”我声音极轻地叫他。

“恩?”

“你放弃她的时候痛苦吗?”

他垂下眼,淡淡地说:“恩。”

“那你现在……忘了吗?”

“恩,都忘了。”他莞尔而笑,唇边梨涡若隐若现,“所以放心,你也会忘。”

我跟着他笑了起来,哪怕眼泪又在眼角滑落。

是啊,他能忘,我也能忘。

忘了喜欢一个人的欢乐,忘了喜欢一个人的痛苦,忘了蟾宫曾经……喜欢杜蓝乔。

许是昨晚敷的冷毛巾起了用处,第二日起来时眼睛并没有肿的很夸张,但饶是如此,店小二还是对此发表了意见。

“姑娘,你昨晚睡得不好吗?”

我微微侧脸,努力避开他好奇的视线,“恩,还好。”

“姑娘要是哪里住的不舒服,千万要告诉我。”他拿着抹布卖力地擦着桌子,一脸诚恳地说:“我会跟掌柜的反映,努力让姑娘住的开心。”

“恩,好。”我低着头坐下,随手拿了一个馒头啃着,眼角瞄到阮成青正在下楼梯,立刻又将身子侧得更偏。

店小二见到他倒十分热情,“公子睡醒了?昨晚休息的怎么样?”

“不错。”他走到我对面坐下,若无其事地说:“昨晚没休息好吗?”

这人,明知故问!

“我也说,姑娘分明是没休息好的样子。”店小二机灵地接话,“不然我让厨房给炖些安眠的补品?”

“好……”

“不要。”我连忙拒绝,“天气凉了,你再帮我加条薄被吧。”

“好嘞!”店小二乐呵呵的应下后跑上楼,“我这就给姑娘拿被子去。”

我等到他离开视线后才松了口气,睨了阮成青一眼,说:“敢让客栈厨房炖补品?价格起码比外面贵三倍。”

他拿起一个馒头颠了颠,再看眼桌上的米汤,显然没什么食欲,“又是馒头。”

“当然是馒头。”我喝了口米汤,慢吞吞地说:“不想吃的话待会你出去买包子。”

“我们一起去吃包子。”

“不吃。”我凉凉地拒绝,“我吃馒头就好。”

他有些不悦,“我不是给你十两银子了吗?难道连包子都吃不起?”

“不是给,是借。”我纠正他的用词,“等我找回姑姑就还你。”这一路上谁知道要花多少,还是省些比较好。

“你这人,”他哭笑不得,拿了个馒头重重咬下,“行,我陪你吃馒头,跟你一起吃成馒头!”

我心里忍俊不禁,正想取笑他时却见师兄下楼,当下心里一紧,视线紧紧地盯着他的身影,无法移开。

师兄今日换了身干净的衣裳,面容有些苍白,但精神并无大碍,看不出昨晚曾经历过一场痛苦折磨。

我吸了口气,努力压下心里的痛楚,对他笑了笑,说:“师兄,起来了?”

他颔首,回以温和的笑容,说:“恩。”

我竟然有些发呆。

曾几何时我是那么期望他能像回应迎莹那样回应我,现在我得到了,却是在答应放弃他之后。

“蟾宫,阮公子。”师兄没有坐下,站在桌子旁说:“我去拜访失踪那些姑娘的家人,晚上回来。”

阮成青说:“恩,我和蟾宫待会去查秀月的事。”

师兄走之前看了我一眼,说:“蟾宫,我走了。”

我咧嘴笑开,“恩,晚上见。”

师兄离开后,我看着大门,久久不能回神。

我和他刚才的互动才算正常吧,像一对相处五年的兄妹,彬彬有礼,温柔和善。

或许……这样就足够。

阮成青敲了敲桌子,似笑非笑地说:“半个馒头,你都快吃半个时辰了。”

“走了。”我将剩下的半个馒头塞到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去秀月家了。”

我们到秀月家时,婉如正在门口等着,见到我们后一脸泫然欲泣,“公子,姑娘,衙门的人昨天说会派人通知,可到现在都还没消息!”

她仍穿着昨天那身衣裳,头发也有些凌乱,显然没有好好休息。

“你先别急。”我想了想,对阮成青说:“不然我们再去趟衙门?”

“对,我们再去趟衙门。”婉如双手不住颤抖,“去问问她们有没有秀月的消息。”

“别担心,秀月一定会没事。”我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我们陪你一起去。”

“婉如。”阮成青突然开口,眼睛紧紧地盯着巷子远处,“衙役身边跟着的那两个人是?”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名衙役正跟两名男子有说有笑的走来。那两人一人身形矮小、枯瘦伶仃,手里提着好几个礼盒,显然是个随从。另一人则与他截然相反,不仅肥头油耳、满面红光,眼角眉梢更是透着一股精明和算计。

“那个是蒋甫文,赊我药的那个药铺老板。”婉如不解地皱眉,“他怎么和官爷在一起?”

我心里冷笑一声,这个蒋甫文消息倒是灵通,秀月刚丢他就闻着味儿找上门来了,就是不知道他是凑巧还是故意为之。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

☆、十四章

“来得正好。”我撇嘴,没好气地说:“倒是要问问,他怎么那么好心就放婉如回来了。”

婉如闻言先是一愣,接着猛地睁大眼睛,“姑娘的意思是……”

“蟾宫,稍安勿躁。”阮成青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说:“现在我们没有证据,不要妄下定论。”

“公子,是蒋甫文绑走秀月吗?因为我的关系?”婉如双眼蓄泪,身子微微晃动,“是我,是我害的秀月……”

“婉如,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暗暗骂了自己一声,连忙解释:“我是说他有嫌疑,我们可以问问情况,并不是说他就是绑走秀月的人。我不过是合理怀疑而已,你别激动。”虽然我心里觉得这个蒋甫文和秀月失踪的事情肯定有关,但当着婉如的面说这些真是万分不该,毕竟秀月的失踪十有□□和她有关,她知道多一点,心里肯定越责怪自己。

婉如哪里还听得进我的话,眼泪直直掉了下来,不断地说:“早知道我就不让她赎回欠据,这样她也不会,她也不会遭受这样的苦!”

“你这样,怎么对得起秀月的心意。”我听得着实无力,无奈地说:“你为了她甘愿做人妾,她为了你愿意卖掉自己,这样做,无非都是为了两个人能长久的在一起。现如今她出了意外,你想的不该是后悔当初回来,而是专心的找回她,这样才不会辜负秀月的苦心。”

“蟾宫说的极是。”阮成青附和地点头,“婉如还是不要心急,先看看他们来有什么事情,再做结论。”

我拍拍她的肩,劝说:“赶紧别哭了,他们马上到跟前了。”

“恩,好。”婉如用袖子擦了擦泪,强颜欢笑说:“这样可行?”

“行,记住要和平时一样。”

说话间,衙役三人已经到我们眼前。蒋甫文的视线在我和阮成青之间来回扫了几遍,一双三角眼不时闪动着精光。

“婉如姑娘,”他率先开口,语调刻意拉长,“这两位是?”

婉如努力挤出笑容,却还是有些不自然,“这两位是我的朋友。”

“朋友?”蒋甫文眉毛高挑,疑惑地说:“想必不是本地人,没见过呢,看着眼生。”

怎么着,要向婉如暗示我们是陌生人,不值得信任吗?

“这位大叔,”我甜甜地笑了起来,说:“城门是个好地方。”

他看向我,不明所以,“什么?”

我笑得更甜,心里却嗤笑不已,“城门是个好地方。”

他和一旁的随从面面相窥,衙役也禁不住开了口,“姑娘是什么意思?”

“我说,城门是个好~地方。”我学他拉长了语调,笑嘻嘻地说:“这位大叔要是天天守在城门,铁定谁都见过,也不会有看着眼生的人。”

衙役、婉如和阮成青三人都暗暗发笑,连蒋甫文本人都唇角微勾,只有随从情绪激动。

“你个臭丫头,竟然敢叫我们老爷去守门!”随从听出话里的讽刺,立刻护主地骂道:“还想不想……”

“诶,阿来,你说得什么话。”蒋甫文制止他继续说话,故作风度地说:“这位姑娘开个玩笑,你当真做什么。”他微微弯身,有礼地说:“在下蒋甫文,幸会。”

阮成青微微低头,简洁地说:“阮成青。”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蒋甫文这样,我也只能客气地回:“蟾宫。”

“蟾宫?好名字!”蒋甫文呵呵地笑了起来,“蟾宫折桂,姑娘的父母肯定是文采过人。”

生平第一次听到有人夸奖我的名字理该高兴,但事实上他紧紧盯着的眼神让我十分不舒服。

“官爷。”阮成青往前走了几步,挡住了蒋甫文看我的视线,“您来有何事?”

衙役连忙说:“昨天是你们来报案的吧,说有小姑娘失踪。”

“对,是我们报的案!”婉如立刻应声,“我的侄女秀月,前天酉时,去油盐铺时不见的人。”

“吴秀月对吧?”衙役从腰间拿出小本子看了看,“我来通知一声,衙门已经差人去找了,有消息会通知你的。”

婉如满心期待,“线索呢?现在有什么线索了吗?”

“暂时还没有,”衙役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衙门每天那么多事情,都得一件件来,你耐心在家等着吧。”

婉如有些发愣,“可是秀月她……”

“我说了,有消息会通知。”衙役打断她的话,将本子塞回腰间,“好了,我先回衙门了,待会还要跟兄弟们一起出去找人。”

婉如不肯放弃,仍执着地问:“那官爷,你觉得什么时候能找到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