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些家属,老是爱问我们这些问题。”衙役有些动火,皱眉说:“平时自己不知道看好人,出了事就光指望我们当神仙。找得到人还好,找不到人就是我们无能!”

“不不不,官爷,我不是这个意思!”婉如连连摇头,“我只是……”

“只是什么?你刚才不是跟我要保证吗?”衙役哼了一声,“早知道现在这么急,当初怎么不好好看紧人?”

婉如被他说得面红耳赤,一眨眼泪又掉下,“我……”

“官爷,你这话说得有些过了。”我忍不住开了口,反驳说:“家属丢了人伤心又着急,问你简单的几句话怎么了?罪大恶极吗?谁逼着你马上就要找到人了?好好回答一句会掉块肉吗?”他们办公时或许遇到过一些蛮不讲理的人,但面对婉如这种柔弱的女子时,怎么能把那种责怪的情绪发在她身上?

“蟾宫姑娘所言极是。”蒋甫文一个劲的附和:“婉如姑娘不过一时心急,路冴你不用往心里去。”

叫做路冴的衙役对蒋甫文倒是十分客气,闻言散去怒气,不好意思地说:“无理的人太多,我有些郁结。”

“正常,正常。”蒋甫文笑说:“衙门有事,你赶紧回去吧。”

“行,那蒋老板,我们回见。”路冴不好意思地笑笑,转脸对婉如说:“刚才不好意思。”

婉如被他的转变吓得有些发愣,结结巴巴地说:“没、没事。”

路冴说:“那我就先回去了,有消息再来通知你们。”

婉如不敢再多问,只得说:“官爷慢走。”

官爷走后,蒋甫文低声咳嗽了声,“阿来。”

阿来会意,殷勤的将手里提着的礼盒递到婉如面前,“婉如姑娘,这是我家老爷特地为秀月姑娘准备的补品。”说着脸垮了下来,愁苦地说:“可是听官爷的意思,秀月姑娘现在不见了?这补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

“阿来,怎么说话的?”蒋甫文语气不悦,对上婉如时又一脸关心,“不如我派些人帮你一起找秀月?”

“这……”婉如欲言又止,一时不知道该拒绝还是答应。

“多一个人就多份力量,自然是极好。”阮成青帮她应了下来,笑说:“就有劳蒋老板了。”

蒋甫文眉开眼笑,“哪里的话,我和婉如的关系……帮忙是应该的。”

婉如脸憋得通红,“蒋老板,我已经不欠你银子了。”

“是,但人情还在。”蒋甫文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反倒有些得意,“要是我这回帮你找到秀月,婉如你又该怎么报答我?”

婉如再单纯也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脸色由红转青,“蒋老板……”

“婉如。”我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再说话,接着笑眯眯对蒋甫文说:“蒋老板不是要派人去找秀月吗?时间紧迫,还是马上就去吧。”

蒋甫文嘿嘿笑了两声,视线不怀好意的在我身上转了一圈,“姑娘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如果有需要蒋某帮忙的地方,蒋某定当全力以赴。”

“多谢蒋老板好意。”阮成青抢在前头开口,笑容温和,眼神却有些冷意,“我和蟾宫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肯定会拜访蒋老板。”

蒋甫文似乎也接收到他不悦的信息,微微侧身避开他的视线,说:“那蒋某就先告辞。”

阮成青笑容可掬,“慢走,不送。”

蒋甫文走远后,阮成青沉下脸,淡淡地说:“婉如,我们先进去,我有些话要问你。”

“要问什么都可以。”婉如连忙请我们进门,“你们先去客厅坐着,我去沏壶茶。”

“好。”阮成青在外面看了看宅子后才进去,问:“这是你自己的宅子?”

“我哥哥和嫂嫂的宅子。”婉如叹了口气,说:“哥哥、嫂嫂过世后,这宅子就自动到了秀月名下。”

阮成青将客厅粗略打量了一番,说:“似乎值不少银子。”

婉如说:“恩,有人出过十两黄金要买下,我没答应。”

“十两黄金?”我有些讶异,“不是足够你去还蒋甫文的债了吗?”

婉如满脸愁容,叹气说:“话虽是这么说,但宅子是哥哥嫂嫂留给秀月的,我怎么能将它卖掉呢。”

“我相信你哥哥嫂嫂也希望是你一直陪着秀月,而不是这所宅子。”我对婉如的牺牲精神实在感到佩服,“你愿意牺牲自己为秀月付出,但你没有考虑到她的感受。”

婉如低着头,喏喏地说:“我确实想的不够周全。”

“所以等我们找回秀月后,不论遇上什么样的难事,你也不能再牺牲自己去成全秀月的幸福。”若是姑姑这样做,我不禁不会感动,反而会责怪她——这样自以为是的牺牲,被牺牲的人难道就感到幸福了吗?

“姑娘说的是,只要秀月回来,我就再也不会离开她。”婉如拭去眼角泪水,勉强笑说:“遇上困难,一起解决,决不擅自做决定。”

阮成青找了张椅子坐下,“婉如,秀月生病的事情,你能从头到尾说一遍吗?”

“恩。”婉如倒了两杯茶水,端到我们面前,“大概一个月前,秀月从外边回来后一直说不舒服,没多久后就开始昏睡,怎么叫也叫不醒。我原先以为她是感染了风寒,就煮了点姜汤给她喝,但过了一天也没起色。我着了急,请了好几个大夫过来瞧,可他们也看不出个究竟,只说秀月的情况不乐观,怕是熬不过半个月。”

她咬了咬唇,眼眶开始泛红,“大夫们给我开了好多药方子,我一个个都试过去,愣是没有有用的。然后有一天去抓药时刚好遇到蒋甫文在巡铺,他见我落泪就问了句何事,我把秀月的病状一五一十的告诉他,他就替我抓了一些药,叫我回去给秀月服下。没想到他开的药真的有用,秀月喝了一天后就醒了过来,只是依旧十分虚弱。”

阮成青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茶杯,问:“他有说秀月得的是什么病吗?”

婉如摇头,“没说,只说秀月出去染了不干净的东西,需要长期服用他开的药材能痊愈。”

听到这里我大概也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你就一直向他买药,银子没了他就劝说可以帮你,先救秀月,银子的事情后面再说?”

“恩。”婉如后悔地说:“我哪里知道秀月一痊愈,他就开始追着要债,我拿不出那么多银子,他就、他就说只要我当他的妾,他就不追求银子的事情。”

“他装模作样的本事倒不错。”秀月当时情况危急,婉如着急绝望,蒋甫文在这种时刻出手相救,简直是雪中送炭。只可惜他送炭是假,想要算计婉如是真。

“后面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我被他接进府,第二天就要入门,秀月为了赎回我要卖掉自己,蟾宫姑娘慷慨解囊……”婉如疲惫地合眼,“真像是做一场噩梦。”

阮成青轻啜一口茶水,说:“能否将当日他给你开的药方给我瞧瞧?”

婉如蹙眉,“他直接替我拿的药,并没写药方。”

“哦?”他轻轻挑眉,“那你可记得他都给你开了什么药?”

“我想想。”婉如静思了会,说:“血灵芝、马元菇、山根柒、古药参、金果柚,还有,还有……”她敲了敲脑袋,苦恼地说:“还有两味药,是什么来着……”

阮成青敛眸,遮去了眼里的情绪,“可是罗敷沫和长春花?”

婉如顿时瞪大眼睛,“公子知道这个药方?”

“恩。”阮成青抬眼,若无其事地说:“见过一回。”

婉如追问:“那公子也知道秀月得的什么病吗?”

阮成青食指微微动了下,笑着说:“跟蒋甫文说的一样,就是染上了不干净的东西。”

“这点他倒没有骗我。”婉如松了口气。

阮成青又问:“秀月生病那天有去哪儿吗?”

“她跟往常一样,约了隔壁家的小姑娘翠摇去了城中的湖边玩耍。”婉如再次叹息,“秀月生病之后,她一回都没来看过,估计是她娘怕她染上怪病,不准她接触我们。”

我心里一动,装作随意地问:“去哪儿可以找到翠摇?我帮你去告诉她秀月的事情,可以让她带些孩子们去找找,说不定还能有意外收获。”

“她家就在这条巷子外,不过这个时间,她应该在城中的那个湖边,他们一群小孩子都喜欢待在那儿。”婉如眼睛一亮,“对,我们这就去找她。”

“婉如,你得在家守着。”我连忙说:“衙门随时都会来传消息,你得在家等着。”

“恩。”阮成青说:“我们替你去找翠摇,你在家里等消息。”

婉如不安地来回走动,“可是,可是我想出去找秀月。”

“衙门已经派了人,我们也会去发动小孩子找秀月,你就安心待在家里,等我们的消息。”

“家里必须有个人在。”阮成青短短几个字下了结论,说:“你可否将秀月去油盐铺的路线告诉我们?”

“当然!”婉如找了张纸画下路线,“其实简单得很,你们照着图找就能找到。”

“好,我们去看看。”我将纸叠好握在手中,看向阮成青,“阮成青,我们现在去看看?”

“恩。”阮成青起身,“我们先出去一趟。”

“好。”婉如紧紧地看着我们,“我在家等你们回来。”

从婉如家出来后,阮成青就没有开过口,他步伐略快,将我甩在身后,只留了个背影给我。

我就是傻子也知道他有些不对劲,而且他这不对劲是从蒋甫文离开后才开始。可我左思右想,愣是没想出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要说那天我在衙门时出口责怪衙役不立即寻人的行为无脑,被他责怪也罢,但今天我自认好言好语,并没有再口无遮拦啊。

“阮成青。”

你看,他的脚步依然轻盈,丝毫没有停顿。

“阮成青!”

他背影笔直,完全没有转身的意思。

“阮——成——青——”

他总算有了点反应,停在原地。

我加快步伐走到他身边,不解地问:“你这是干吗?我哪里惹……”后面的话却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他此刻面无表情,眼里明显有着不悦。

我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他反问:“你说呢?”

我连忙说:“我刚才没有冲动!”所以你应该毫无生气的点啊!

“没冲动?”他眼神微动,皮笑肉不笑地说:“你刚才笑得那么甜,还记得要冲动?”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 \(≧▽≦)/ 这章没有小粉红......

☆、十五章

什么叫“笑得那么甜,还记得要冲动”?

“阮成青,”我忍住一肚子火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对他和颜悦色也错了吗?”难不成我要冲上去将心里所想一股脑说出来,叫那蒋甫文对我“刮目相看”?

阮成青的语气一点都不退让,依旧阴阳怪气,“你那不叫和颜悦色。”

“那叫什么?”

“那叫意图勾引。”

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意图勾引?这罪名也太重了些!

“瞧瞧,自己做了什么还不知道。”他一脸“孺子不可教也”,凉凉地说:“身为女子,连对人笑的分寸都不懂得把控。”

“我……我……”我一时不知道如何反驳,只得喏喏地说:“我怎么知道那叫勾引,以前在镇子里都是这样笑的,也没见谁说我是勾引。”遇到各种婶婶、叔叔、大伯、大姨,只要甜甜地笑一笑,他们就会答应我的要求,从未有人说过我这样不对。

他眼睛一眯,神情有些危险,“你以前住的镇子里人人单纯、生性淳朴,自然不会对你的笑容有所邪念,但那蒋甫文是什么人?你对他那样笑,可知他心里会怎么理解?”

我小心翼翼地问:“他真会觉得我在勾引他?”

“我都这样觉得,何况他。”他冷笑一声,故意用眼尾瞥着我。

“你……我……唉!”我急的直跳脚,努力解释:“我哪里知道他会这么想,不过想着对他和颜悦色些,他就不会察觉我们在怀疑他,这样也好露出马脚让我们查。”谁知道他们会曲解成其他意思!

“你不知道,我现在就教你。”他脸色微微好转,说:“江湖上人心叵测,并非人人都像你认识的那些镇子居民那样简单。你无意间的任何细节都有可能被曲解,酿下隐患。”

“君子之交淡如水,与人见面,点个头,随便笑下就好,没必要过于热情。”

我低头认真听训,心里知道他说的话都是属实。以往待在山上、和山下小镇的人接触,丝毫没有要防备他人和把握分寸的意识,现在出门在外,遇上的人形形色色,谁知道他们心里想的是什么?

“我说的,你记清了吗?”

“记清了!”我重重地点头,态度十分诚恳,“你说得有理,我错了。”

他这才满意,挑眉睨着我,说:“现在来笑给我看下,怎么样才是该对蒋甫文的笑容?”

我想了想,露出了自以为十分恰当的笑容,“这样?”

“你强颜欢笑做什么?”

“那这样?”

“姑娘家,矜持些。”

“恩……这样?”

“牙痛?”

“不如这样?”

“一脸账房贪财的表情是为何?”

“那就这样?”

……不知过了多久,阮成青才点下头,说:“以后对人这样笑就可以了。”

我揉着发酸的脸颊,痛苦地说:“真的?”

他表示肯定,“当然。”

我好奇地眨眼,“就跟你对师兄笑那样吗?”同样是笑容,但明显能感觉他的客套和距离。

“四分笑容、四分客气加上两分疏离,出门在外,这样的笑容再合适不过。”说着他就笑了下,与他说的分毫不差,“如何?”

“赞!”我冲他竖起大拇指,“难怪平时都见不到你的梨涡,原来是笑得太浅。”多会克制的一个人,连笑容深浅都能掌控自如。

他突然撤下笑容,淡淡地说:“以后对你师兄也这样笑吧。”

我一时间愣住,“啊?”

“既然已经决定不喜欢他,也就不必再拿那样的笑容对他。”他若无其事地说:“忘记的第一步,先从笑开始。”

我收回手,不知所措地捏着袖子,“我……”以后对师兄,连真笑都不能了吗?

“总是要迈出这一步。”忽有一阵风吹过,吹得他微微眯眼,“我会监督你。”

“第一次没做到,那就第二次。”

“第二次没做到,那就第三次。”

“直到你做到为止。”

我斟酌一番,轻轻地开口,“因为我像你喜欢的那个人吗?”因为像他喜欢的那个人,所以一路帮我,拉我走出喜欢他人的痛苦泥沼。

他莞尔一笑,说:“因为像我。”

我怀疑自己的听觉出了问题:不是说我性子像他喜欢的那个姑娘吗?怎么又成像他了?

“我父亲发现我和她的事情后,拿银子打发了她。”他神情不变,云淡风轻地说:“我知道打动她的不是那些银子而是其他,或许我父亲说要与我断绝关系,她为了我好才选择离开。”

“但我仍接受不了。”

“我愿意为她与父亲反抗,但她没有征求我的意见,擅自做了离开的决定。”

“我当时的心情,和你现在很像。”他嘴里说着令人心碎的往事,面上却不动声色,看不出一丝伤心,“很痛苦,想忘掉,但又舍不得忘。”

他被喜欢的人舍弃,想忘掉。

我被喜欢的人拒绝,想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