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说是良药,不需开方子了,近日别惹得他再动肝火,好生调理即可。

她放下心来。

大夫颇有些同情地看着她,“自己的病还没好利落。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她一笑,“照您开的方子抓的药,很有疗效,您能不能差遣个学徒给我送几副来?”语毕,把一块碎银子递给对方。

“哪有你这样的病人,服药都能断断续续。”一把年纪的大夫扬了扬白眉毛。

“真没大碍。”她说,“您看我不是活蹦乱跳的?”

大夫没好气,却还是收下了银子,离开半个时辰后,小学徒奉命送来了几副药。

当日和随后两天,他昏睡时较多,白日清醒的时间加起来,不会超过两个时辰。她利用这些时间,让他服药、喝汤,出门买些东西。

那三天,没有蹊跷之事发生,平宁如无风的湖面。在她记忆中,没有声音。

白日,她长时间留在厨房,给自己煎药,细细地收拾食材,给彼此做温补的羹汤。

汤不好喝,太清淡。若只求味美,便会影响功效。

他每次都像喝汤药似的一口气喝完。她则像品茶似的,一小口一小口的磨蹭,勉强喝完时,汤也凉透了。

那是她第一次为一个男子做一些事,捎带着善待自己。

第22章 婚前(3)

第三日晚间,董飞卿明显好了很多。饭后洗漱一番,换了身衣服,躺到床上,拿起她经常翻阅的易经,看了一阵子才入睡。

夜间,她仍旧点着一根蜡烛。

他睡得很不安稳:她连着几次过去给他盖被子,他都是过不了多久就翻身,顺道把被子掀开,扔到一旁。

她再一次给他盖好被子,俯身按住。他要翻身,她就加重力道,不让他动。并没生气,只是想不出别的法子。

董飞卿醒过来,对上她视线片刻,轻轻笑开来,“被子太厚了。”

她也笑了笑,收回手,“好些了?”

“好多了。”

她坐到床边,摆出郑重的态度,和声问:“飞卿哥,你到底怎么了?”

“你以为我怎么了?”他说,“说来听听。”

她凝住他眼眸,“与你至亲有关?”

董飞卿摇头,“那些都是陌路人了。”

她想了一会儿,更认真地看住他,“在外与女子结缘,却被辜负?”

他笑出来,“哪儿有那个闲工夫。”

“那么,与过命的弟兄相关?”

“不是。”他和声说,“若他们出了岔子,我哪儿有时间躺在这儿。”

对,没时间生病,怎样都要赶到弟兄身边,伸出援手。别的可能,她想不出,“那到底是为了何事?你病得很重,看起来特别消沉。”

“七事八事赶到了一起,心火旺盛了些。”他笑微微的,“病重的人,能有几个不消沉?”

她将信将疑,刚要反驳,他已问道:

“你呢?”出声时,握住她的手,手势翻转,手指搭上脉搏。

她意外,但是没动。他不想说如今情形因何而起,很明显了,那么,她就不追问。

沉了片刻,他追问:“怎么回事?”

“入冬的时候,不小心掉水里了。”她说,“没好利落,容易发热。没事,不会过病气给你。”

“我问的是过不过病气的事儿?”他抬眼看住她,视线锋利,下巴抽紧。

她不以为意。

他又问:“掉水里之后,泡了多久?”

如他一样,她也不想细说现状因何而起,微微一笑,岔开话题,“什么时候学的医术?改行做大夫了?”

他牵了牵唇,“有一阵想学针灸,到半路改学了歪门邪道。把脉还行,不敢开方子。”

“原来如此。”她莞尔,“我已经抓了药,没大碍。”

他起身下地,“你睡这儿。”自己则走向躺椅。

她问:“真好了?”

“嗯。活过来了。”

她就没说什么,吹熄了蜡烛,默默地歇下,过了好一阵子,轻声问道:“哥,你什么时候走?”

他反问:“你觉得呢?是不是想我明日就走?”

“嗯。”她放平身形,头枕着双臂,“真有弟兄陪你在这边,是吧?”

“是。怎么?”

“没怎么。有人照顾你,心安些。”她无声地笑了笑。身边有朋友,便不孤单,不孤独。就算他再消沉,也迟早会渡过去。

沉了好一会儿,董飞卿问她:“你在外面,有没有结识投缘之人?”

“…没有。没必要。”她说,“又没有谁可以跟着我四处走。”

“跟小时候一样,不定何时就让我觉着话不中听。”董飞卿语声和缓,“但是,又没法子反驳。”

她望向躺椅那边,笑了笑,“不提那些。”那些,都过去了,不会有了。

董飞卿沉默下去,过了好久才说:“明日带你出去转转。”

“嗯?”她意外,不是说明日就走么?

“明日就走是你想的,不是我的打算。”顿一顿,他问,“行么?”

“…行。”她把手臂收回,摸了摸自己发热的额头,承认是自己脑子不够用,会错了意。

“能走动么?”

她嘴角抽搐一下,他个半死不活的人都能带人出去玩儿,她怎么就不能走动了?翻个身,她说:“问的真多余。”

他低低地笑,“安心睡一觉。别的事有我。”

“好。”她翻个身,被子一半盖在身上,一半抱在怀里,没过多久,沉沉入睡。疲惫的日子已久,难得有可以放松心神的机会,她不会错过。

翌日,她是被董飞卿唤醒的。

他数落她:“懒猫,起来吃饭。”

她睁开眼睛,对上他神清气爽的容颜,一时愣怔:这是昨日那个在床上挺尸的人?

“快点儿。”他拍着她额头,笑容温和,“热腾腾的包子、米粥,刚在门外买回来的。”

“哦。”她懵懂地揉了揉眼,“这就起。”每日早中晚,都会有走街串巷的小贩售卖早点、瓜果、熟食等等。她平时早晚两餐饭,也都是在门口买回。

匆匆洗漱,换了一袭半新不旧的道袍,她走到堂屋,坐在矮几前,和他一起吃饭。

吃完饭,他问她想去何处。

她说想去就近的名寺。

他迟疑,“寺庙建在半山腰,山路陡峭。我是真没事了,你能行?”

“附近我没去过的地方,只有这一处。我可以的。”

他说那就行,随即,从药瓶里倒出一粒药丸,递给她,“对你这病症也有益处。”

她犹豫一下,当着他的面儿服下。

于是,出门雇了车马,到了山脚下,沿着陡峭的山路向上。

他一直走在她前面,偶尔顿足,回望落后几步的她。

她每次都是回以一笑。

冬日的江南,也是处处都美,但是比起烟花三月,诗情画意总会消减几分。是以,中途并没驻足于何处。

到了寺院,两人一起送了些香火钱,漫步在偌大的寺院之中。

寺中的钟声、祥和、平宁,都能让红尘之内的她在当时变得平静、随和。

午间,二人讨了斋饭,吃得津津有味。

离开的时候,天色已晚。

他仍是走在前面。

她脚步慢慢变得迟滞。

或许是心神在极度紧绷之后的全然放松引起,享受完惬意的流连在向往之地的惬意,归去途中,倦意袭来。

又或许,是心神放松之后,病情就变得强势。旧疾引起的在体内流窜的那股子忽冷忽热,下山期间,让她头脑昏昏沉沉。

他曾两次驻足,回眸望向她。

她俱是回以微笑,尽量快一些往下走,可是过不了片刻,几乎渗透到骨头缝里的疲惫,就会让她懒得举步。

天黑了,仍有行人散落在山路上。她想,这种人,才是诚心拜佛的吧?一早来,迟暮归。不似她,只是来求一日清宁、安稳。

走在前面的他再一次停下脚步,一手向后伸出,对她勾一勾手,“来,背着。”

第23章 婚前(4)

这一次,她选择识时务,接受他的好意。

路上,伏在他坚实温暖的背上,她睡着了。醒来时,月明星稀,已在平坦宽阔的路上,离山已远。

她说我可以自己走了。

董飞卿便由着她跳下地。回往住处的路上,在路边摊各吃了一碗阳春面。他取出药瓶,让她再服一粒丹药。

她问是哪位高人给他的,他说是圣手严道人。

她释然。回到住处,倒头就睡,夜半醒来,觉得周身松快许多。

随后两日,董飞卿带她去了一些有趣的地方。并不怎么说话,他照顾她的时候居多。

再一日,他们相对坐在茶楼,他凝视她片刻,说:“要不然,你跟着我过吧?”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她说好。

当晚,他让她辞掉眼前的差事,随他去别处。

她不同意,“有人要害我,我得留在这儿,等机会抓住元凶。”

他失笑,“不管谁要害你,不论你去哪儿,都会追踪。我倒是没听说过,被害的人要老老实实留在一个地方,等着居心叵测的人出手。”

她解释道,“到了别处,人生地不熟的,防范起来,难免有疏漏之处。”

他挑眉,“到了别处,你仇家也是人生地不熟。而且,你把我当摆设了吧?”

她斟酌片刻,笑了,“你知道就好——我或许会给你带来凶险。”

“我也是。”他说。

她说那好,我辞掉差事,跟你走。

翌日,他们走水路去了扬州。黎明时登岸,方默派两个镖头来接。

他要把彼此随身携带的行李交给镖头,见她不肯,解释道:“都是我信得过的人。东西交给他们,比我们随身带着还稳妥。我们四处转转,晚间就能跟他们碰面。”

她这才同意,只留了几块碎银子带在身上。至于在何处与方默碰面,也没问。

下午,她随他走在繁华热闹的街头,有一次,把前面的他忘了,信步走进一间绣品铺子。

他折回来找到她的时候,黑着脸说,要是真走散了,我可不找你。

她横了他一眼,说要是走散了,就是无缘,我怎么那么缺你找我。

他瞪着她,磨了磨牙。

说是这么说,再往前走,他回头的次数多了。

经过一间裁缝铺,他带她一起走进去,对着现成的衣服看了一阵子,选了一件淡紫色绒面斗篷,给她罩在身上,系上系带。

她说不用,我不冷。

他说我觉得你冷,老实穿着。

斗篷很厚实,不消片刻,她就觉得暖烘烘的。

那天,到末了,他们还是走散了。

先是下起了大雪,这情形在南方少见,行人毫无避雪之意,反倒满心欢喜地观赏雪景。

她也很久不曾好好儿看一场雪了,在街边驻足,伸出手去,接住一片片无声飘落的雪花,看着它在掌心融化。

随后,有官员经过,衙役鸣锣开道,百姓自是纷纷到长街两旁避让。

她回过神来,举目四顾,视线范围之内,寻不到他英俊的容颜。

有衙役骑快马赶至,向坐在八抬大轿中的官员禀明要事。

官员停留了多时。

她走在人群之中,循着他先前行走的方向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