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嫣喝完一盏安神汤,躺在床上,没觉得有任何异样,心神慢慢放松。倦意袭来, 沉沉入睡。

夜半, 她没来由地醒来,寒意沁入骨髓, 周身僵硬,动弹不得, 一如被噩梦魇住的情形。

睁开眼睛, 眼前光线昏暗。回想片刻, 不由害怕起来:特地交代留了一盏灯, 现在怎么黑漆漆的?

她张了张嘴, 尝试着出声唤地锦。就在这时候, 她听到地锦充斥着恐惧的声音:“太太?”

“嗯?”陈嫣吃力地应声。

地锦一动不动地躺在床榻板上, 轻声问道:“灯,怎么灭了?”

“…”

地锦又道:“奴婢,动不了。是不是…鬼压床了?”

陈嫣的心如坠深渊,竭尽全力挣扎着,试图起身,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如愿。逐渐适应了室内光线,借着透过窗纱入室的黯淡月光,眼角余光瞥见宫灯就在小柜子上。

不是地锦熄的灯,那么,是谁?房间里难道还有第三个人么?

这念头让她心惊肉跳,“地锦,你能不能高声唤值夜的婆子进来?”

“…不能,奴婢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地锦已经语带哭腔,“您是不是…与奴婢一样?我们这是怎么…”

语声未落,房门发出吱呀的声响,徐徐开启——是那种被风吹开的声响。

可是,这是在窗户紧闭的寝室,哪里有风?

陈嫣、地锦惊骇得做不得声,眼珠转动,透过薄薄的帘帐,望向门口。

门打开来,阵阵幽凉的风入室,拂着帘帐。

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一道暗沉的男子身影出现在门口的落地屏风旁。

陈嫣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一般。

身影高大,特别怪异:披头散发,穿着阔袖长袍,腰间没束玉带,双臂僵硬地下垂,宽大的衣袖几乎到了地面。

头发、衣袂随风飘飞着。男子似乎随时能飘到床前,又似乎是被戳在那儿,动弹不得——没有生机,只有诡异。

那…不像人,不是人。

地锦吓得牙齿都开始打颤了。而那种声响,在这样的时刻,说不出的可怖。

陈嫣想闭上眼睛,想拼命地高呼,可她什么都做不了。越是恐惧,越盯着那道影子。

“它”动了!

慢慢的,趋近床榻。

不是走过来,是僵直着“飘”近。

它到了床帐外,停下来,视线直勾勾、冷森森的盯着陈嫣所在的方向。

而且,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

地锦拼了命地撑起身形,嘶声喊道,“救命!有、有鬼啊…”随即身形跌回去,再没声响——吓晕过去了。

“是谁?”陈嫣哆嗦着问,“你是谁!?”

它声息皆无,仍旧那样隔着帘帐盯着她。

陈嫣发现自己能动了,刚要起身高呼,竟有水滴从承尘滴落,砸到她脸上。

温热的,有些黏腻。

这不是水,好像是…血?

一滴,又一滴。

血液腥甜的味道充斥在她鼻端。

怎么会这样?难道,在床顶上,有受伤甚至已死的人么?

血滴落得速度更快了。她颤抖着手擦拭脸上的血。

而它,已经飘进了床帐。

“啊!…”

陈嫣惨叫一声,双眼向上一翻,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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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看守以前的正房的婆子大呼小叫着跑进院中:“闹鬼,闹鬼了!”

在廊间打瞌睡的值夜的婆子被惊醒,连忙在寝室的屏风外通禀,却是好半晌没人应声,而且,闻到了血腥气。

她们慌了,连忙禀明两位管事妈妈。

两个管事点上灯,结伴走进去,看清楚里面的情形,立时脸色煞白,失声惊呼:

面无人色的地锦一动不动地躺在床榻板上。

床头、枕头上腥红一片,陈嫣满脸都是血迹,乍一看,管事还以为她已七窍流血而亡。

细看之下,一名管事妈妈看出端倪,唤人给陈嫣净面,随即用银针先后给她和地锦扎人中。

主仆两个苏醒过来。

地锦回过神来,眼神狂乱,失声痛哭,“鬼,我看到鬼了…”

陈嫣则是神色恍惚,先是下意识地望向屏风旁、床帐外,末了,视线慢慢地望向上方承尘。

上面正对着她头顶的位置,有非常刺目的一片血迹——尚未干涸。

陈嫣簌簌发抖,“上面有什么?啊?”她示意下人扶自己起来,“看看上面有什么…带我离开这儿…快…”

下地之后,没走两步,她便瘫坐到了地上。

在场的所有下人,都是面如死灰:真的闹鬼了,而且,那鬼是冲着主母来的。

这宅子,怕是再无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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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间,地锦病倒在床。陈嫣换了居室,长久地盘膝坐在大炕上,不言不语,望着窗外发呆。

事情非同小可,有管事妈妈去给陈府报信。

上午,陈夫人匆匆赶至,见女儿这般模样,急得落下泪来。她遣了下人,紧紧握住陈嫣的手,道:“还是听我的吧,快在家中做几场法事。你若是信不过僧人,便请有名望的道人来看看,设法驱邪。”

陈嫣仍是目光有些涣散地望着窗外。

陈夫人用力摇了摇她的身形,“听到没有?啊?”

“我见到的,到底是人,还是鬼?”陈嫣喃喃地道,“看起来是鬼,且像厉鬼。但若真是厉鬼,怎么没索走我的性命?”

“…”见鬼的传闻从来不少,但鲜少会有人生出这种想法。陈夫人险些怀疑女儿被吓得神志不清了,眼泪落得更急,“我苦命的孩子…”

陈嫣微微蹙眉,竭力转动着脑筋,“血和冥纸相较,哪一样更瘆人?冥纸的事,他似乎是陪着她遇见的?对,没错。那么,他是不是在帮她以牙还牙,寻了高手来折磨我?”

“…”话说得不清不楚,可陈夫人还是听出了一些门道,她收了泪,目光凝重地审视着陈嫣,“你说的是谁?他们为何要装神弄鬼地折磨你?”

陈嫣转头,对上母亲的视线,歉然一笑,“本不想让您知道的。可是没法子,瞒不住了。”

陈夫人小心翼翼地问道:“不会是董公子吧?”

陈嫣又回以歉然一笑。

这便是默认了。陈夫人颇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她情愿曾宅有厉鬼,也不愿女儿与董飞卿斗法。

“娘,我要去见见他和蒋徽。”陈嫣语声干巴巴的,“近来诸事,如果是他的手笔,那我甘拜下风,听凭发落;如果与他无关,他如何都不会承认,那我听您的话,做法事驱邪。”想到昨夜恐怖的经历,她哆嗦一下,痛苦地闭上眼睛,“这种日子,不是人能过的。再这样下去,我会被活活逼疯的。是人是鬼,我总要弄清楚。”

第49章 虐渣

陈夫人询问半晌, 总算弄清楚陈嫣对蒋徽做过什么。快入夏了,她却觉得寒冷, 指尖变得凉冰冰的, “你为何如此?”

“为何?”陈嫣语声轻飘飘的, “觉得她碍眼罢了。”

陈夫人语凝。事到如今, 追究这些全无用处。思忖一番, 她说道:“你若是想见他们,便命人送拜帖过去, 守着礼数行事。”

陈嫣漫应一声。

陈夫人问起旁的事:“方才有下人说,昨夜不止你这儿不安生。”

“对。”陈嫣语气平平, “丫鬟婆子听到了男子的脚步声。她们大着胆子去了正屋, 见室内竟然有灯光, 还听到了男子的叹息声, 却没找到人。蒙住镜子的布料, 又落下去了, 桃木剑竟也碎成了粉末。”

陈夫人只是听着,便已觉得毛骨悚然,“他、他是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情么?”

“您也相信是他的魂魄作祟?”

“我其实是想问你——”陈夫人微声道, “你有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若真是冤魂显灵,那…”

“那倒容易些, 是么?”陈嫣竟然无声地笑了, “的确, 我也是这么想。”

“你别避重就轻, 回答我。”

陈嫣意味深长地凝了母亲一眼, “我有没有对不起他?谁又曾对得起我?”

陈夫人审视着女儿,竟然是越看越心里发毛,终究是没克制住,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随后,母女两个相对无言。

以陈夫人的意思,是让陈嫣带着曾承宇随她回府,可是,陈嫣不同意,说:“您把承宇带回去吧,帮我抚养他。”

末一句,让陈夫人心里七上八下的。这种情形,女儿该说的是“帮我照顾他一段日子”,可她却那样说。是心神紊乱,还是…

她再不敢多想,匆匆去外院找到曾承宇,温言解释几句,吩咐道:“随我回陈府,住一段日子。这儿现在事情太多,你母亲无暇照顾你。”

曾承宇立时乖乖地称是,眼中分明闪烁着喜悦的光彩。

陈夫人暗暗叹息一声,握住他的手,一起上了马车。回到家中,与陈瀚维细说原委,商量之后,给陈嫣派去内宅外院最堪用的几名管事、护卫和丫鬟。

眼下,除了这些,他们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陈瀚维心绪沉重,“她何以走到了这种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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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来给陈嫣把脉。

陈嫣直言道:“给我开个助眠的方子,就算迷药也行。”

大夫却不敢把她的话当真,便只开了个心神安心的方子。

当晚,两名管事妈妈、四名丫鬟守在陈嫣跟前值夜,而且,在院中、院外,有护卫看守。

陈嫣不置可否。如果是无形无声的厉鬼,到了夜间,哪里是人能拦得住的?如果是以一敌百的绝顶高手,更不是他们能察觉的。

事实亦不出她所料,当然,惊悚恐怖的噩梦再度上演——

过了子时,整座府邸陷入令人压抑的沉寂。

陈嫣莫名醒来。

室内的灯烛熄灭了。

留在室内守着她的人,或坐或倒,不知是死是活。

陈嫣用着锦被,屏住呼吸,望向门口。

可是,“它”并没像昨夜一般从门口出现,而是忽然出现在了她床前。

床榻并没放下帘帐,森冷的寒意直达陈嫣心头。

陈嫣试图看清楚它的样子。

那幽灵般的东西亦让她如愿,无声无息的,到了她跟前。

它那惨白的被发丝遮掩住大半的脸上,居然…没有五官。

没有眼睛,那么,怎么能够让她有被直勾勾盯着的感觉?

陈嫣一瞬不瞬地看着它,将它看得更清楚,随即,晕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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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天来,友松把陈嫣这两日的情形如实告知友安。

他从六七岁的时候起,便是董飞卿跟前的小厮,再成为心腹。

三年前,董飞卿便跟一众心腹说:你们走吧,去哪里都算是弃暗投明,我过腻了这种日子,给不了你们更好的前程。对不住了。

友松等人选择去地方上历练,当差、做生意都好,只等着董飞卿缓过劲儿来,生出新的抱负,仍旧带着他们。友安与刘全不同,就想留在京城,守着、等着这不着调的大少爷归来。

总算是等来了。

友安听完之后,笑出声来,“以前倒是没看出,你跟友仁干起坏事儿来,一套一套的。”

“那是。”

友安叮嘱:“张弛有度地来,别三下两下就把人活活吓疯、吓死,还不到时候。再者,公子和夫人都说了,整治陈嫣不需手软,但尽量别为难下人。她们但凡有法子,都不会在那样一个不对劲的宅子里当差。”

“知道。”友松道,“眼下要让陈嫣和下人都云里雾里的,少不得做些文章,日后就好说了,直接把下人弄晕,只跟陈嫣找补。”

友安心安地一笑,转去禀明董飞卿和蒋徽。

夫妻两个对陈嫣的现状不是很挂心,毕竟手边都有事要忙。

董飞卿说:“你们掌握好分寸就行。”

蒋徽补充道:“等到袁琛、秦桦进京之后,才是见真章的时候。”

“小的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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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有着多年制作香料、香露经验的女师傅应约前来,一位姓黄,一位姓原。加上被蒋徽耳濡目染的郭妈妈、兴致盎然地想一面效力一面学习制香的小丫鬟,蒋徽制作香露、香料、香球的进度要比预算快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