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义顿了一下,额上有青筋隐隐地跳动,他握住了拳,咬牙说:“好,那你给我一个解释。”

陈自谨说:“我不过是担心你的安全,山道上的车祸,我不想再发生第二次。”

“你都查出了那是黑龙搞的鬼,关小坪什么事?”杜义冷淡地说。

“我怀疑小坪。”陈自谨简洁地答,掩去了脸上的表情。

“证据。”杜义冷笑,把沙发上的照片一张张朝他扔了过去:“我|操|他|妈的林定强的事办得真是好,连上厕所也拍得一清二楚,电话帐单通话记录也没放过,你他妈是学法律的,你说,你看见证据没有?”

陈自谨沉默了几秒,说:“没有。”

根据阿定这几个月仔细的跟踪,小坪的确的是乖得不能再乖的孩子。

杜义一脚踹在旁边的橱柜,柜子里的书哗啦着落了一地。

他掏出手机来给林定强打电话:“阿定,你狗日的出息了,连小坪也敢跟!”

陈自谨脸色难看了到了极点。

那边林定强说了什么,杜义暴怒地喝了一句:“三少!他妈义云是我在管事还是三少?”

过了几分,他沉沉地说:“以后没我的吩咐,不要做事。”

一会又语气严厉:“三少!三少也一样!”

陈自谨抢过电话挂断了。

他原本有些苍白的脸如今已经泛着红:“杜义,你有火气冲着我来,何必去责骂底下兄弟!”

“他做错事,我说几句怎么了?”

“是我要去查小坪的,我不过让阿定跟了下他,又不会把他怎么样?你发什么疯!”

杜义看着眼前的男子眼底的红丝,忽然冷冷地笑了,残酷的字一个一个如刀一样戳向陈自谨的心脏:“你又何必装得这么高贵,你不过就是嫉妒张小坪,我都说了小坪不过是小弟,放心,我对你的后面的洞很满意,不会找其他人的。”

陈自谨脸上闪过一丝狼狈,平日的冷静也完全的失却:“小弟怎么会半夜在跟着你在VIP厢里乱搞!”

杜义点了烟:“酒翻了,他帮着擦了一下而已。”

陈自谨姿态嘲讽地朝着他笑了一下。

杜义又看到了他那矜贵的笑容,只觉得恨不能伸手揉碎他那讽刺的笑。

他狠狠地骂了一句:“靠,你以为谁他|妈的都是变态!”

陈自谨的脸瞬间如纸般惨白。

他垂下眼帘,不再看杜义,胸膛剧烈的起伏,极力地克制着自己:“杜义,你以后离变态远一点。”

他抄起了桌上钥匙,直直地往门外走了出去。

杜义呆在书房,看着那一地的狼籍,愣愣地站了几分钟,才忽然想起了自己在盛怒之下说了什么,他回过神来,踹开门朝楼下冲去。

北风吹得庭院的树影憧憧,他看到那个穿着一件白色T恤的男子正迅速地走向停在车道上的车子,雨下得有些大了,他的发梢已被打湿。

“阿谨!”他伸手从后面拉住了他的冰凉的胳膊。

陈自谨声音有些模糊,也不回头,只说:“放开。”

杜义跨前一步,用力地扳过他的肩,一边说:“我他妈气过头了——”他登时睁大了眼。

说不出话来,只眼睁睁地望着眼前的他。

陈自谨的眼眶泛着红,他死死地低着头,脸上是倔强的脆弱。

杜义看到他的侧脸,眼泪,正随着他脸颊上的雨点,落了下来。

杜义认识他十几年,从未见过他哭。

即使是他母亲过世时,丧礼结束,他返回学校,杜义陪着他在学校后面那条街,抽了一夜的烟。

也未见他落一滴眼泪。

泪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滚烫的热,他觉得自己这一生,从来没有这样的慌乱过。

陈自谨闭了闭眼,开口:“滚开,离我远一点。”

疲倦如死的声音如同隆冬的寒冰,使他从头到脚的僵硬。

引擎迅速发动,黑色的积架顺着山道如同飞一般飘了下去。

(二十二)

天色已经有微茫的亮光。

杜义站在宽敞的大厅,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

底下几个保镖,沉默地站在一旁,气都不敢出。

手中的烟不断地燃起,他又问了一遍:“阿宇跟上他没有?”

“刚刚阿宇打过电话,三少的车子开得太快,他们跟紧了,三少便加速,所以他们不敢再追,怕发生意外。”

杜义暗暗咬紧了牙关,制止自己全身轻微的颤抖。

天渐渐亮了起来,院子里终于有车驶入,杜义站了起来,却看到阿宇走了进来。

“义哥,”阿宇的脸有些憔悴,恭敬地垂头:“对不起,三少车速太快了。”

杜义抽着烟,脸色难看,声音还是镇定的。

“有没有看到他往哪里去了?”

“刚刚有兄弟已经打过招呼,三少出了市区,往海岸那边去了。”

杜义强迫着自己冷静,吩咐下去:“阿刚你和阿宇带几个弟兄,往那一带去,有三少消息马上通知我,确保他安全就好,不要打扰他。”

黎刚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杜义不知道自己在书房坐了多久,天色大亮,润叔和重阳的声音在厨房隐隐传来。

他锁着门,心神不宁地抽烟。

手机响起,他快速地接起,黎刚的声音传出:“义哥,三少早上已经回公司上班。”

杜义一直紧紧崩着的神经顿时放松,他腿一软,坐到了沙发间,抬手捂住了脸。

下了一夜的雨,天气终于晴好。

高耸的大楼玻璃间反射出了冬天淡淡的阳光。

公司会客室里。

“陈先生,你好,我是晚报记者江西媛,非常感谢您接受我们的访问。”女子落落大方的明朗笑容,对他伸出了手。

青年脸上露出礼貌的笑容:“江记者,兴会。”

女子看了一眼,眼前的这位是这几年间本市的一个新贵,短短几年,就将义云,从一个外贸的小公司,发展成了横跨多个产业的集团,但是为人一向低调,她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三少。

不过是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身形修长,略显单薄,穿白衬衣西装外套,不打领带,领口的扣子敞开,看起来有些随意,她原本以为,他应该是精锐的商人形象,没想到,眼前的这位义云最高层领导者形容竟有些惨淡,那略有些苍白的脸上,笑容客气,却不知为何,显得极浅淡冷清。

秘书进来送茶,小声地提醒:“江记者,陈先生十一点还有一个会议,你们有四十分钟可以谈。”

女子点点头,随即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录音笔,开始就本市的商业走势和义云发展方向就陈自谨的意见问一些问题。

陈自谨知道她是大报记者,有着极好的专业素养,提出的问题也都中规中矩。

因此也提起精神来认真应答。

却没想到这年轻的女记者,在许多方面的涉猎和见解,都有一番独到之处。

两个人,倒也交谈得十分愉快。

四十分钟很快过去了。

江西媛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便结束了访问,站起:“陈先生还有公事,我就不打扰了。”

陈自谨也站了起来,点点头:“我送送江记者。”

江西媛随着他走到了电梯前,在等电梯的间隙,她转头看了看身边的人,忽然轻声地说:“陈先生,您脸色不太好,工作很辛苦罢?”

陈自谨怔了一秒,咳嗽一声,说:“还好。”

女子对他微笑:“现代社会,工作都是这般繁忙的,应该多多休息。”

陈自谨不知该接什么,好在电梯来了。

江西媛走了进去,对他说:“陈先生,再见,再次谢谢您。”

陈自谨对着她点点头,电梯门合上了。

他走回到自己办公室,翻了翻桌上大批等着他审阅签字的文件,又查看了会议要用的资料,才倒了一杯水,就着清水吞下药片。

忽然想起刚刚女子温婉的笑容和关切的话语,竟觉得有些温暖。

他摇头无言地笑笑,难道自己的疲惫,竟已这样的,无可掩饰。

以至于一个不过见面不到一小时的陌生人,却提醒他要注意休息。

皇都的酒店大堂,永远都是人流不息止,通宵都有客人在喝咖啡,等人,轻声聊天,对着笔记本发呆。

陈自谨在深夜,经过这一群面目人群的人潮。

一个女子在冬夜穿着细高跟凉鞋,肩上搭华贵的皮草,正独自坐在角落抽烟。

手上的手机一合一开,脸上的表情,无限寥落。

这样的芸芸众生,每一个人的心底,都有着难言的伤。

无法述说的,无法倾诉的,自己独自打发掉漫漫长夜的伤。

大堂里拖着行李车的服务生见到他,恭敬地停了下来,男子矜持地对他点点头,走向了电梯。

顶层的走廊亮着灯,他目不斜视地穿过守在房间门前的黑衣男人,掏出卡刷了一下,又按了密码。

自顾地走了进去。

“阿谨,”在门关上前的一秒,杜义快速地闪了进来,有些委屈的声音:“你不要在房门加密嘛,天气冷,你都不让我进屋里等……”

前面的陈自谨没搭理他,扔下钥匙,脱了外套,走进了浴室。

二十分钟后,他走了出来,看到杜义正缩在沙发里,对着电视,吸着烟不断地换台。

见到了他出来,扔了遥控器,站了起来。

陈自谨直接往书房走去。

在书房坐着,听到外面浴室传来的水声,接着是厨房的动静,夹杂着电视热闹的声响。

屋子里多了人气。

一会,杜义穿着他的衬衣,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敲了敲书房的门:“阿谨,我煮了消夜。”

陈自谨眼没离开电脑屏幕,冷淡地说:“我不饿。”

“那喝杯牛奶吧,暖暖胃。”他接了一句。

一会,一杯热腾腾的牛奶放到了他的手边。

杜义站在他身后,看一会,说:“下班回来不要看公事了,抬手要合上他的笔记本。”

陈自谨回头望了他一眼。

看见他不高兴的表情,杜义忙松了手,说:“阿谨,你他妈不要这么有种嘛,我天天晚上来,你话都不跟我说一句。”

陈自谨淡淡地开口:“你若是烦,便不要再来。”

杜义噤了口。

比起前几个晚上睡门外的待遇,能进屋里看着他,已经算是奢侈了。

寒冷的夜里,杜义裹着毯子蜷缩在沙发上,沙发根本塞不下他的身子,他睡得极不舒服,不时醒来,便凝神倾听着房间内的动静。

房间内很安静,但他听见不断的轻微床褥翻转的声音。

想起他冬天总是冰冷的手脚,以前自己若有空同他一起,总是要捂上半天,他才能安稳地睡着。

现在对着他冷漠的神情,脑海里总是不断地想起他那天红着眼落泪的表情,即使心里再期盼,也不再敢造次。

(二十三)

“陈先生。”女子柔美瑰丽的嗓音传来。

正往在酒店内穿行的一行商业人士停顿了下来,为首的一个男子微微转头,看到她,温和地笑了:“江记者,这么巧。”

“恩,”江西媛对着他笑着点头:“过来陪几个老客户吃饭。”女子略微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陈自谨,一段时间再见,他的气色好了许多,眉目淡定,身边陪同的助手,各个均是西装革履,倒是有了几分商业精英的架势。

“陈先生,上次的采访稿子已经出来了,我已经发到了您秘书处,您看一下,如果没有什么意见,我们周末版就刊了。”江西媛继续说着。

陈自谨虽然仅见过一次,但这女子沉稳干练,却又有着柔美宜人的气质,不知为何,总是给人亲切舒服的感觉。

他微微倾首:“我信任江记者的职业素质,如果有什么事,我会通知秘书同江记者联络的。”

“好的。”女子想起了什么,从随身的包包中翻出了一支笔,快速地写了一串数字在速写本上:“我在贵公司留下的是报社的联络电话,这是我的手机号码,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打这个电话。”

她眉目之间是朗落的气度,笑容如同三月的初阳。

陈自谨接过了那张纸条。

女子笑笑前欠身,那头已经有人在喊:“西媛,该你喝啦!”

她告辞了一声,便跑了过去。

随同的几个公司高层都心照不宣地笑起来,他们头儿虽然人生得俊美,但一贯温和有礼却拒人千里的冷淡性格吓跑了无数的仰慕者,这女记者,倒颇有胆识。

陈自谨不动声色地看了身旁几个男人一眼,大家登时收敛了笑容,整整衣服往走廊的尽头的包厢走去。

陈自谨又是一个深夜才回到皇都的顶层。

走廊间一片漆黑,尽头一扇落地窗服务生忘记关,回荡着寒冷的风。

这段日子都习惯了一回来就有温暖的灯光,和杜义对着自己的冷脸略略尴尬的神情。

他打开了房门,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还是去洗了澡,窝在这段时候他常常坐着的沙发,抽着烟看了一会电视。

白日工作疲累,他坐了一会,就觉得神思困倦,于是回房间睡觉。

天气太冷,空调开到二十多度,被窝还是冰冷的。

陈自谨在床上躺了许久,觉得房子冷得像冰窟,肩膀僵着,手足冰凉,根本没有办法睡得着。

他体质就是这样,冬天里躺一夜,手脚都还是冰冷的,被子如同没人睡过一样。

平时经常是半夜冻醒了,索性起来去书房看书。

眼看今夜是没有办法睡得着了,他掀开被子起身。

最近的睡眠状况其实不太好,杜义夜夜留宿,在沙发上委屈可怜的表情,他狠下心不看一眼,自己独自躺在房间里,却没办法睡得安稳。

就像现在这样,明明身体很累,但睡不着,起来对着电脑刷网页,不到半个小时又觉得困,头脑昏沉沉的。

不知不觉间,闭着眼缩在了椅子里。

不知什么时候,熟悉的宽厚手掌摩挲着他的脸,紧接着便被抱起。

宽阔温暖的怀抱,有着他迷恋的熟悉的烟草味道,隐约还夹着嘟囔声:“怎么冻得跟冰棍一样。”

杜义今夜事情多,近三点才有空,没想到回来看到他就穿了一件睡衣蜷在电脑前。

于是抱起他回到了卧室,将他捂进了被子里,过了许久,才觉得怀里的身体有点温度。

陈自谨近半月来第一次沉睡得如此安稳。

第二日起来,杜义已经离开,炉子上温着牛奶。

终于还是,没有办法对他真正的生气的罢。

是谁说的,最先爱上的那一方,注定是输掉勇气的那一方,所以只能卑微地爱着。

就如他现在的溃不成军,一败涂地。

晚上回到酒店的时候,发现润叔等在大堂。

酒店经理连忙迎上来:“三少,润叔等了你一阵子了。”

他露出了歉疚的表情:“润叔你过来直接打电话给我就好了,怎么在这等。”

中年男子笑:“也没有等很久。”

陈自谨说:“先上去再说吧。”

刚要走,发现润叔手里提着的大袋小袋的东西。

他又转身去提起:“走吧。”

润叔赶忙要上去抢过来:“少爷,我来提吧。”

陈自谨不依他,只是引着润叔走上了电梯。

到了顶楼,陈自谨打开了房门,润叔接过了袋子说:“少爷,你都很久没回过山庄了。”

陈自谨答应了一声,:说:“工作有点忙。”

“义少爷今天出差,特地回家里和我说你在这没人照顾,让我给你带点吃的来。”

润叔从袋子里掏出了牛奶,乳酪,等等了堆东西,最后,还翻出了一个保温瓶。

“刘妈炖的汤,我去给你热热喝点。”润叔走向厨房。

“润叔,不用忙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没有吃消夜的习惯。”陈自谨坐在了沙发上,有些发呆地望着客厅里多出的那大堆食物。

“义少爷说你最近忙,要补补身体,喝点吧。”润叔在厨房里答着。

“润叔,我不在家这几天,家里还好吧?”他想起,淡淡问了一句。

“还好,就是有点冷清,你跟义少爷经常不在家,屋里就小坪和重阳在,这两个孩子倒也乖巧。”

润叔把汤端到了客厅的茶几上,又把羹匙替到了他手里。

陈自谨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汤,听着润叔在说家里的近况。

“少爷,”润叔看着他喝光了汤,笑意满满,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都准备过年了,义少爷出差过两天也回来了,你也回家里来住吧,一家人过年要团圆嘛。”

陈自谨看着他通透关怀的眼,说不出话来,只得点了点头。

(二十四)

除夕夜过后的第二天,一辆车子低调地驶出了太平山庄。

杜义和重阳,回老家同父母过年。

父母住在邻近的县城,低调安静的生活,杜义事业有成之后,父母早已搬出了原来的那坐沿海的老房子。

住进了县城中的高档住宅区。

他在父母家中过了一个团圆年,重阳孝顺懂事,日日陪着母亲买菜逛街,哄得两老高高兴兴。

母亲一闲起来,坐在家中的沙发上剥着豌豆,便开始问他婚事。

杜义皱皱眉头,不断地按遥控器换台,说:“还年轻,急什么。”

“你都快三十了,你不急,人家姑娘等得急啊,哪个姑娘家不想漂漂亮亮年轻时嫁出去啊。”母亲唠叨着:“重阳跟你好了这么多年,我们这么多年街坊老邻居,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心眼好,人又漂亮,后来搬了家你们也还能遇上,那就是缘分,我们家条件不太好,人家跟着你也吃了不少苦,现在环境好了,你不好好把握,把人家娶进家门,我跟你爸,现在就盼望着你跟小思,都成家立业,安安顺顺的——”

杜义坐在沙发上,忍耐着一言不发。

摸到手边的手机,摁亮了屏幕,数个未接来电几则垃圾短信,他翻看了几眼,烦躁地将手机扔到了茶几上。

夜里,林定强的电话照惯例打了过来。

“阿定,”他走到了阳台上:“春节这段日子人流比较大,帮里还好吧。”

青云的这位管事简单地跟他汇报了帮里的事务,说:“三少夜夜都过来呢,兄弟们没一个敢偷懒的。”

杜义手扶着栏杆,咬着烟问:“老黑那边有什么动静没有?”

“这段时间没有。三少一直在盯着黑龙,黑老大春节出国了。”

“没事就好。”杜义淡淡地应了一句:“场子里的事你多帮三少打点一下,有事通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