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世陵没等他说完,便怒气冲冲的转过身,拉了把椅子重重一顿:“混账!坐下!”

杜文仲面如苦瓜,依言在金世陵身边的位子上坐下了。金世陵随之也重新落座,此时门口的侍应审时度势,赶忙趁着这暂时的和平,进来收走了菜单子。

温孝存开始微笑着找话题:“杜先生,你这几天住在重庆,觉得目前这五金和电气材料的市场情形如何?”

杜文仲调整了表情,一本正经的答道:“目前市场的情形,真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了。老实说——啊!”

他老实也没有用,后面的话被金世陵一拳给捶断了。

金世陵忽然动手,毫无缘由;而在杜文仲后背上捶了一拳之后,他若无其事的收回手,开始意态悠然的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果然是代用品,气味复杂,口感甜腻。

他当机立断的扭头“呸”的一声,将口中咖啡尽数吐到了杜文仲的裤子上。

杜文仲皱着眉头,又回复成一只苦瓜。

温孝存开动了他那缜密的脑筋,一边对眼前这幅场景进行揣测分析,一边没话找话的换了话题:“杜先生,你住的那间旅馆,旁边的防空洞条件如何?最近天气不好,我们倒是能过上几天安稳日子了。”

杜文仲答道:“我那里的防空洞还——”

他没说完,因为金世陵又给了他一拳。

这摆明是不让他说话了。杜文仲开始觉得头痛。

此时侍应开始上菜。杜文仲被彻底剥夺了发言的权利——胆敢开口,就要挨揍。

温孝存难得自主请客,终于请了一次,却莫名其妙的凑出了一对冤家。他本来还有话要说的,见状如此,也就知趣的管住了嘴。一时吃完了,三方起立出门,温孝存径自回家,金世陵则跟着杜文仲去了旅馆。

杜文仲所住的这间旅馆,应该算是重庆市内硕果仅存的几家好旅店之一了。墙是真正的水泥墙,地上也铺了地板,擦的洁净光亮。他的房间,共分了两间屋子,外面一间放了沙发茶几,可以用作会客,里间则更为宽敞一些,不但家具齐全,床单被褥也是十分洁净。

金世陵双手插进裤兜里,身体靠着门框,两只眼睛将室内布置扫射了一番,然后便一言不发的下楼去打了个电话。杜文仲不明就里,还是觉得头痛——又高兴,又头痛。

不一会儿,金世陵跑回来关了房门,大踏步走到杜文仲面前,满脸孩子气的怨恨:“文仲,我今晚上就住在你这里了!我饶不了你!”

第40章

金世陵把整个下午,都花在了对杜文仲的质问上。

杜文仲只是个普通人物,他对金世陵有感情,可也没激烈到要终生相随的地步。当年金世陵忽然没了影,他有什么办法?况且承德那边还有一对爹娘等着他来赡养,所以心乱如麻了几天之后,他还得打起精神,另寻谋生之路。

这就是他的想法与做法,非常之朴素,几乎是没有任何机心在里面。过了这几年,日子渐渐有了大起色,除了父母被困在沦陷区内,音信不通之外,他的生活堪称是日趋美满。然而今天突遇了金世陵之后,他被逼着检讨内心,在挨了一顿痛骂之后,不得不承认了自己的罪恶。

“三爷,是我不对,我忘恩负义,对不起你。”他坐在床边,低着头忏悔。

金世陵站在他面前怒道:“你就是忘恩负义!”然后蹲下来仰视着杜文仲的脸:“我问你,你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我要是死了,你这辈子就把我丢开了是不是?”

“不,不是的。我当时只是……当时二爷都找不到你,何况我呢?我自己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好……三爷,我不是心里没有你,我是无可奈何。”

金世陵又攥了拳头在他大腿上砸了一记:“那你结婚又算是怎么一回事?我的死活都不知道呢,你就有闲心娶老婆了?”

杜文仲心想你是我什么人啊,若我一辈子都打探不到你的音信,就一辈子不成家立业了?

他这个想法是很合理的,然而不能说出来,因为谈话对象自始至终就没打算过讲理。

“是,是。”他连连点头:“我错了。三爷,你别往心里去。”

金世陵瞪着眼睛望了他半晌,忽然叹了口气,起身坐到了他的身边:“文仲,我知道,我这是在胡搅蛮缠!”

杜文仲愣了一下,抬头看着他:“三爷?”

“我不是当年的金三少爷,你也不是当年的杜文仲。你现在完全不必再听我这些难听话,我其实也没有任何资格站在这里指责你。你由着我的性子在这儿撒野,这是让着我呢,是不是?”

这是杜文仲自见金世陵以来,听到的第一句合情合理的话,可是这话却让他骤然心酸起来。

“三爷,我本来就比你年纪大,算起来还是你的表哥呢,所以让着你,也是应该的。况且……我也习惯了。”

有这句话垫底,金世陵又开始继续撒泼。

他从下午三点一直闹到晚饭时间,在旅店楼下吃了两份名不副实的西餐之后,他又喝了点白兰地。因说话太多,大脑缺氧,所以他一时有点发晕,扶着杜文仲上楼回房之后,他开始张罗着要洗漱上床。

杜文仲整个下午都在保存实力,此刻见他终于露出颓势,赶忙就坡下驴,跑进浴室内放热水拿香皂,又下楼去买了牙刷上来,一鼓作气的把金世陵给打扫干净了,然后恭而敬之的请他上床安歇。金世陵光着屁股坐在床上,用手拍拍身边的位置:“上来,一起睡。”

杜文仲依言脱衣上床,见两只枕头下各压了一床薄被,便将被子拉出来抖开,先给金世陵盖上了,然后自己也躺了下来:“好,三爷,睡觉吧。”

金世陵却不肯安分,转身面向杜文仲,因觉着热,所以又把被子向下拉了拉:“我说,文仲,香港现在是不是比重庆热闹的多?”

此时天还未墨黑,虽是房内没开电灯,二人也能朦朦胧胧的对视。杜文仲答道:“那是自然。香港并没有受到战争的影响,所以一直是老样子。”

“那你岂不是很有的玩?”

“……还可以,我也不是很爱玩。”

金世陵伸手抚上了他的脸:“你不玩,你太太呢?她也不爱玩吗?”

“她也是很安静的人。”

金世陵掀开被子,挤进了杜文仲的被窝里:“哎,她漂亮吗?”

杜文仲想了想:“挺漂亮的。”

“我呢?”

“你?”

“我和她比,谁漂亮呀?”

杜文仲哑然失笑:“那怎么能打比?”话音落下,他忽然想起金家男性与众不同,都是很有兴趣同女性比美的,所以赶忙又接道:“你漂亮一些。你比二爷还漂亮。”

金世陵又问:“那你喜不喜欢她?”

“自然是喜欢的了。”

平心而论,他这话说的也非常合乎情理。杜太太身上并无一丝可恨之处,又是年轻的小夫妻,他凭什么不喜欢她呢?

可就是这么一句话,把正在发人来疯的金世陵又给刺激到了。

只见金世陵“唿”的掀了被子,然后抬手按了床头的开关,打开了电灯。

杜文仲被他吓了一跳,也随之坐了起来:“三爷,你这是干什么?”

金世陵瞪着他,因见他下身只穿着一条短裤,脑子里就忽然灵光一现,扑过去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踝,又把一只脚直蹬在了他的胯下——没使劲儿,就是抵在那里,蓄势待发。

这回双方相对而坐,杜文仲低头看向自己的腿间。

双腿之间夹着的是一只很玲珑秀丽的赤脚,趾尖色做淡红,沿着雪白的脚背一路望过去,是笔直修长的腿,圆润结实的臀,以及柔软纤细的腰。皮肤在电灯光的照耀下,透出了一种晶莹的白。

金世陵扬起下巴,一双眼睛在浓密睫毛的掩映下,有种浓墨重彩的美。他脚上微微用力,语气却是和缓:“什么叫‘自然’是喜欢的?你就喜欢的那么心安理得?”

杜文仲的脸“腾”的就红了,他一条腿被金世陵按着,不能脱身,只好伸手握住了金世陵的脚:“三爷,别闹啦!”

金世陵歪了脑袋,黑眼珠子微微一转,忽然灿然一笑,露出一口细白的牙齿:“那你喜不喜欢我?”

杜文仲尽力的向后蹭了蹭:“那我自然也是喜欢的。”

金世陵盯着他,沉默了半晌,忽然垂下眼帘,抿嘴笑道:“喂,你这是什么意思?”说着,他的脚又在对方的胯下轻轻一顶。

隔着薄薄的短裤,他清楚的感觉到了那器官的硬度与温度。

杜文仲深深的低下头,脸红的几乎快要脑充血:“三爷,真的,别闹啦!”

金世陵果然依言收回了脚,可随即又起身爬到杜文仲面前,且双腿分开骑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二人极近的面对了,金世陵抬手搂住了他的脖子,把嘴唇凑到杜文仲耳边:“你是我的人,却同别人相好结婚,我很不服这口气。”

杜文仲认为他这句话来的既不通又蹊跷,可是他那理智的头脑到此也就要宣布罢工了,因为金世陵在话音落下之后,顺势就把嘴唇贴在了他的耳下敏感处。柔软细密的吻从那里一路向下延伸到颈部,这种刺激让他不由自主的伸出双手,紧紧的抱住了赤裸着的金世陵。

他从未如此触碰过金世陵的身体。手掌下的肌肤光滑细腻,带着一种温暖的肉感。香水的芬芳与体味混合在一起,成为一种带了催情效果的气息。他一只手搂了金世陵的腰,一只手向下揉搓抚摸着金世陵的臀部,同时把鼻子凑在了他的腋下胸口,焦急而仓促的用力嗅着,当鼻尖滑过嫣红乳尖之时,他似乎是忽然发现了这个挺立起来的小东西,当即不假思索的一口含进去,用力吮吸起来。

他这前戏调情,堪称是手忙脚乱,毫无顺序。而金世陵闭着眼睛扬起头,很无所谓似的将身体软化在了他的怀中。到了那情浓时刻,他扶着杜文仲的肩膀稍稍挺腰欠身,让对方那火热勃发的器官抵在了自己的后庭之处。

杜文仲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急切的想要找到一个出口来发泄自己的欲望,可事到临头了,他却又不敢妄动起来。金世陵见他气喘吁吁的不肯动作,只好暗暗咬了牙,一点一点尽量放松身体,试探着将那器官吞入自己体内。

杜文仲的双手紧紧掐住了金世陵的腰,巨大的新奇的愉悦让他心神涣散,他失去思想失去记忆了,只是在欲望的驱使下,竭尽全力的开始上下动作起来。

没有技巧,他只是拼命似的抽插冲撞着,而金世陵扶了他的肩膀,觉得下体的连接处已经被摩擦的麻木了,那硬帮帮的东西直捅进了他的肚子里,一下一下大出大入,简直让他愉悦到了眩晕的程度。

二人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到达高潮的,在那头脑空白的一刹那,金世陵轻轻的呻吟了一声,心花怒放。

桂如雪,不再是唯一的了。

杜文仲并没有立刻抽身而出,他抱着身体瘫软的金世陵,一歪身侧躺到了床上,气喘吁吁,一言不发。

过了三五分钟,他回了魂似的出声道:“三爷?”

金世陵还在神游于这性事后的余韵之中,听到杜文仲的召唤,他微弱的哼了一声。

杜文仲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把性器从金世陵的体内抽出,然后跪在金世陵身边,从额头开始,温温柔柔的开始向下吻去。

金世陵得意于自己宣泄了欲望,同时又收服了杜文仲。而杜文仲对此却另有一番感触。

这番感触,一时也说不清道不明。总之金世陵于他,不再是可望不可及的存在!而双方之间的那条鸿沟,忽然便被填平了!

这很奇怪,他一直看不起金世陵,可是却一直受着金世陵的压迫。

就算他是个跟班,寄人篱下,可就凭他的人材学识,似乎摆布一个无知顽劣的天真少爷,还不是一桩很难的事情。

看来这金世陵,活该就是他这辈子的克星。

杜文仲把金世陵从头到脚的亲了个遍,然后又让他趴在床上,自己则跪坐在他的臀边,轻轻扳开双股,只见那略显红肿的入口微微张开,里面隐有淡薄的白色浊液。便出言问道:“三爷,你疼不疼?”

金世陵听了这个问题,倒是思索了一下。

疼倒是不疼的。杜文仲再怎么兴奋,也总比赵将军斯文的多。可是自己表现出一副身经百战的样子出来,好像也不大好。

思及至此,他轻声答道:“有点疼。”

杜文仲将一根手指缓缓插入金世陵的体内,感觉内壁温暖湿滑紧绷,在其中轻轻搅了两下后拔出,他看见了手指上带出来的精液。

“三爷,这里……要不要洗一洗?”

金世陵“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杜文仲素来都是个沉稳老成的人,糊里糊涂的同金世陵春风一度之后,他忽然变成了一个发现了新玩具的孩童。

他跟着金世陵许多年了,这表弟又不是个含蓄的,没少当着他的面光屁股。先前他对于这“性欲的化身”的裸体,毫无欣赏的兴趣,甚至要敬而远之。

杜文仲从小就是个要面子的孩子,家里穷,邻家的伙伴拿着点心在门口大嚼,他出来进去的,尽管也偷偷的咽唾沫,可是一眼也不会多看,只做不知。

无论是什么样的好东西,只要不是他的,他就绝不会眼巴巴的在一旁垂涎。

现在,金世陵是他的了。

金世陵感到很疲倦,而且这种心满意足式的疲倦是最令人难以招架的。他趴在床上,闭上眼睛觉出一阵舒适的眩晕,立刻就进入了睡眠的状态。

他睡的很死,一觉便到了天明,连梦也没有做一个。睁开眼睛时,见窗子上虽然拉了窗帘,可还是透入了满室的阳光,由此可见,今天一定是个好天气了。

现在没人盼着好天气,好天气往往意味着大轰炸。

他晓得自己现在应该翻身而起,然后趁着天早,立刻返回赵公馆。可是杜文仲从身后紧紧的抱住了他,让他一时竟是挣脱不开。

“文仲!”他用手肘去顶杜文仲的肋下。

杜文仲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三爷,醒了?”

金世陵拉开他搂在自己腰间的手:“把衣服给我,我得走了!”

杜文仲听了这话,才骤然清醒过来:“你要去哪儿?”

金世陵回手给了他一巴掌:“给我拿衣服啊!”

杜文仲毫无精神准备,下意识的就下床去将衣服拿过来放在了他面前。而金世陵急匆匆的穿戴齐整后,便忙忙碌碌的走入浴室内洗漱。杜文仲跟着站在了浴室门口,见他弯了腰,正从脸盆中捧水冲洗脸上的香皂沫子。

“三爷,你这就走吗?”

金世陵抽下架子上的毛巾胡乱擦了擦脸,然后用梳子理了理头发,回身从他身边挤了出去:“我担心今天要有轰炸,城里的防空洞条件太差,在那里面蹲上三五个小时,我可受不了!”

“那……”

金世陵此时已经走到门口了,听他欲言又止,便忽然反应过来,回头对他一笑:“文仲,你还能在重庆耽搁几天?”

“我……没有固定的期限。”

“那你再住两天吧,我有空了,还来看你!”

杜文仲向他走了一步:“你……”

金世陵没有时间同他吞吞吐吐的打哑谜,挥手道别之后,他头也不回的推门出去,一边整理衣领一边到一楼打了电话,让夜宿在招待所内的赵家司机开汽车过来接他回家。

而与此同时,楼上的杜文仲好像个失了身的大姑娘一样。穿着短裤坐在沙发上,他将双肘支在膝盖上,沉沉的捧了自己的头。

“他就是这样的人……说走就走,昨晚上是拿我寻开心呢!”

他如是想。

在金世陵那追命似的催促下,司机恨不能要把汽车开的飞起来。然而尚未出市区,附近高处已经挂出了红球。

街上本是一片和熙情景,喧嚣中透着一点小小的繁华。如今一旦挂了球,两旁的铺子立刻就哐当哐当的各自上了铺板,再看各户人家,也都闭户关门,扶老携幼的纷纷走出来,怀中抱着一点细软之物,一边望着红球,一边神情平静的往附近的防空洞内走去。

大轰炸本身是恐怖的,可是次数多了,人这种弹性最强的动物,自然而然的就对此感到了麻木与厌倦。因为不知道飞机何时能来,所以领着孩子的妇人们,在经过尚未关门的面食铺子前时,还要抓紧时间买两个馒头烧饼揣在身上,大人什么都可以忍受,而小孩子是熬不住饥饿的。

看这情形,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轰炸来临之前赶回歌乐山了。金世陵下了汽车,东张西望的扫视一周,想要就近停了汽车,然后也随着人流找个洞子避一避。不想他正是茫然无措之时,忽然前方拐过来一辆汽车,车门打开,里面伸出个圆而白的面孔:“金先生,你在这儿干什么呢?日军飞机早已经过了成都,马上就要过来啦!”

金世陵一看此人,却是邻居苏主席的长公子苏渤海,虽然不是熟朋友,却也是相识的。便急切道:“我也正要找洞子去躲呢!只是地方不熟,一时也不知该往哪里去才好!”

苏渤海一摆头:“你上车,跟着我来吧!军委会的洞子就在附近,那里环境还好些,人也不多!”

金世陵赶忙道谢,然后跳上汽车,跟随在苏渤海的车后,一路狂飙而走。

第41章

苏渤海带他过来的这个防空洞,乃是属于国家机关的,内中设施还算齐备,四壁抹了水泥,上方吊着盏昏黄电灯,空气中也没有浓重的潮湿霉味。金世陵随着苏渤海走进来时,洞内靠墙的四边长椅上已经挤满了人,苏渤海带着金世陵,以及两位司机,挤挤蹭蹭的硬在人群间开辟出了一块地方坐下来。

金世陵有些自悔,心想不知要在这个恶劣地方枯坐多久,此时若是在家里的话,可该有多么安全舒适呢!思及至此,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同时随意向旁边扫了一眼。

这一眼看过,他对自己身处的环境有了数:左边的白脸是苏渤海,右边的黑脸是……

他忽然打了个激灵,觉着自己好像看到了桂如冰!

他小心翼翼的又一次转过头望去,偏巧对方也同时做了同样的动作。在这人挤人的情形之下,他们的鼻尖几乎快要近的相触了!

双方都是大惊失色,一起失了声。末了,还是金世陵主动开了口:“桂先生。”

桂如冰望向前方,语气冷淡:“金三先生。”

而后二人便沉默下来。此时就听外界的动静有些异常,先是远方传来“轰隆轰隆”几声巨响,紧接着那飞机的马达声便“轧轧轧”的迅速逼近放大,那声浪铺天盖地而来,简直就是笼罩在了众人的头顶上。

洞内无人说话,全部都是身体紧绷着坐了,一动不动的倾听着外面接连响起的爆炸声音。而那声音此起彼伏,也分不清远近强弱了,仿佛世间已经变成了一个大雷火阵了一般,可见这回洞旁近处,一定是受了大轰炸。

金世陵因是在战场上跑过一遭的,所以还不很怕,然而旁人多为普通的公务人员,斯文一脉的,此刻就都有些紧张的受不得,精神上似乎要崩溃了一般。幸而那爆炸声持续了一阵之后,渐渐的平息下来,这才让洞内人员略略的缓过了一口气。苏渤海掏出一条白绸子大手帕,满头满脸的擦冷汗:“我的天!太可怕,太可怕了!金先生,我在重庆这些年,跑警报的次数,真是不计其数,可是今天这么厉害的,还是第一次遇到。”

金世陵点头同意:“是是,这回的确是了不得。”

苏渤海又道:“听说今天是来了七十二架敌机,要搞疲劳轰炸,这可怎么得了?早知道我不如留在歌乐山不回来的好。”

金世陵对此深有同感:“诚然!若是在家里,哪怕它炸个十天半月呢,大不了住在防空洞里就是了!”

苏渤海长叹一声,刚要开言,却见洞口处一位探头望风的小职员慌里慌张的跑了进来,压低声音道:“来了来了,飞机又来了!”同时众人就听外界的飞机马达之声极其猛烈的响成一片,可见这一批飞机的数目要多出上次。正是人心惶惶之时,洞外忽然响起两声巨响,接着“啪嚓”一声,一阵热风夹着砂石从洞口扑了进来,吓的众人一起惊叫,而那天花板上的电灯泡随之晃了两晃,便完全熄灭了。

电灯熄灭,通常便意味着电线受损;而电线若是受了损,也就表明附近地方定是中了弹。被炸的若是机关楼房,公家财产,洞内众人倒也罢了;只是这机关后身还建有一片国难房子,正是洞内许多公务人员的栖身之处,想着自己一旦出洞,便极有可能要面临一个无家可归的场景,便有一些家眷妇人们捂了嘴,抽抽噎噎的哭泣起来。

这回洞内一片漆黑,而从洞口之处,那热风还在一股一股的灌将进来,沙子打的人脸疼。看这情形,若是炸弹真扔到了洞口,那洞子一塌,就可能将里面众人全部活埋了。

这种危险的可能性,是人人都知晓的。所以摸黑坐在洞子里,个个都惊惶恐惧的开始设想起自己的身后事来。桂如冰此刻身边一个近人都没有,强定心神之余,就觉着身体有些摇撼,他先还以为是轰炸的太激烈,以致于天摇地动,防空洞内都开始晃动了;然而感受良久之后,他发现这震动乃是从右边这位金世陵的身上传递过来的。

黑暗之中,他也看不清这金世陵的面目神情,就只见他低着头,双手抓着裤子,不见动弹,只是均匀而持久的发抖。

这种时候,桂如冰本来就心神不定,身边又紧紧的贴着这么个震动器,愈发心乱如麻,忍无可忍之下,便抬手用力按住了金世陵的左腿,强忍不快的说道:“金三先生,请镇定一点。”

金世陵气息不稳的“嗯”了一声,他也在极力的控制身体了,怎奈发抖这种事情似乎也带有传染性,而这传染源,就是他右侧的苏渤海。

苏渤海一直从事外交工作,是个彻彻底底的文人,身上绝无一丝犷悍之气。早在洞口扑进第一阵热风之时,他就立刻联想到了先前发生的几起洞塌埋人的惨案,又想自己几年前好容易在剑桥得了博士学位,美好人生刚刚开始,就要如此断送在一场无名轰炸之中,实在是让人恐惧绝望之极。故而他不但大幅度的发抖,而且开始无声的淌了眼泪,在这颤抖之中,还加入了哽咽的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