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络心里有种很不好的直觉,奈何这次没有办法,非得借助阮直,不过他要是想出个刻薄的事情,她也不会报这个恩的。

“你慢慢想,我去洗个澡,这里有洗澡的地方吧?“

方舟笑道:“请姑娘随我来。”

殷络带上面具,跟他出去。

阮直看着殷络的背影,微微皱了皱眉,心想当初没有这份好奇就好了,随她怎么样,现在倒好,惹祸上身,也不知道殷络以后会不会给他带来麻烦,毕竟他原本做事是很谨慎的,正想着,窗外突然跳进来一只小貂,直直得盯着他看。

“哦,来找你家主子吗?”他问。

小貂发出咝咝的声音,阮直伸出手:“来,上来,我带你去见你主子。”

小貂好像听懂了,犹豫了会儿爬上来。

阮直托在手里,暗想原说过逮到了要剥皮来吃,结果这小貂竟然相信他,他又忍不住笑起来,这点倒是跟它主子挺像,危难的时候,知道来找他了。

他抓着小貂走到方舟带殷络去洗澡的地方。

“洗好了吗?”他问。

殷络吓一跳。

水花突地有溅落的声音,阮直能感觉到她的惊吓,讽笑道:“我可不是来偷看的,是你家小东西来找你了。”

“黑枣吗?”

黑枣子,颜色挺像,阮直嗯了一声。

就见窗口开了一条缝,雪白的皓腕伸出来,那小貂高兴的咯咯两声,窜了过去,趴在那手腕上。

殷络缩回去,关上了窗子。

里面又响起水声,阮直站着听了会儿,突然觉得这小貂的艳福不错。

从那日开始,苏沅再没有使人去找过陆平了,故而陆策也没有再收到什么消息,这虽然让他松了口气,不用再跟苏沅商量什么大计,可也让他失落。

苏沅这是单纯的怕麻烦,还是怕他了呢?

是不是自己当日提出的建议,吓到她了?

可她明年也十五了,及笄之后可嫁人,想一想终身大事也是应该的罢?陆策站在庑廊下,喂着鸟食。

陈新禀告道:“他们一直没有找到杀手,听说是在麒麟胡同一带消失了,后来童指挥使到处搜寻,一无所获。”

麒麟胡同?那不是阮直住的地方吗?难道他跟那个女杀手有关?照理说不应该,阮直手下有许多的杀手,每一个都是精挑细选的死士,而那个女杀手显然算不上经验老道,才会被官兵追杀,以至于逃到他那间独院。

是不是哪日要去问问阮直?

也确实该见一见了。

庑廊下雀鸟发出清脆的声音,美妙无比,陆策突然吩咐陈新:“把这只画眉鸟给三姑娘送去。”

陈新一愣:“三姑娘?是陆家三姑娘吗?”

“是。”陆策把手上的鸟食拍掉。

陈新有点摸不着头脑,刚刚还在说着杀手呢,突然就送鸟了,他转不过弯来,嘴上忙道:“是,属下立刻去送。”

苏家,苏沅正在苏锦那里写字,因苏锦还未恢复,刘燕知便是挪到这儿教书,也不至于让苏锦太过冷清。

两个人说说笑笑,刘燕知偶尔过来指导一下,苏沅就写得更认真了。

这时候,采芹突然过来。

采薇发现了,走到门口:“怎么,姑娘院子里有事儿吗?”

“不是,是陆二公子送了一只画眉鸟来,说姑娘喜欢鸟儿,叫着姑娘先养了试试看。”采芹笑道,“叫得可好听了,就挂在屋檐下,我来跟姑娘说一声。”

苏沅在里面听得目瞪口呆,还没有说话,苏锦扑哧笑开了:“哎哟,二表哥还真是好,竟然给你送鸟,三妹,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呢。”

话里满是藏不住的揶揄,因苏沅不承认喜欢陆策,但现在,陆策都开始送东西了,只要长辈同意,好事儿怕就近了,苏锦怎么能不觉得好笑呢,这回看苏沅怎么装傻。

苏沅耳朵发红,都不知怎么反驳。

“我去看看…”她同刘燕知告辞,快步回了院。

屋檐下,果然挂了一只画眉鸟,她之前在陆策那里见过,这是几只鸟儿里面长得最胖,最会吃,叫得最好听的鸟儿。

没想到,他真送给自己了!

苏沅为难,这到底要不要,要的话,怕说不清,可不要…她有点弄不清楚,陆策突然送画眉鸟的真实意图。

他是为了以后联络方便,还是真的想送她礼物呢?这之间的区别可大了!

或者她先收下来,到时候试探下陆策的意思?不过这样的话,就又要跟陆策见面了,不知为何,她有些莫名的发憷。

第68章

六月,苏锦的及笄礼是在闺房办的,虽然心里不满意,比她想象的那种仪式相比,有了遗憾,但老夫人,苏承芳夫妇很是重视,请了许多的宾客来,韩氏做正宾,苏沅做赞者,仍是办得热热闹闹。

看长辈们用心,苏锦到底也觉得舒服多了。

等到六月底,她也能下床来了,而这时候,从陆家传来消息,二房要与苏州的徐家结亲,那徐家老爷子徐方乃名扬天下的大儒,曾经做过帝师,后来致仕,便是在苏州开了一个学馆,传授知识。

他的儿子徐文殊子承父业,也在学馆做先生。

老夫人听了非常高兴,与阮珍道:“那徐文殊十六岁时就已经是举人,后来一直没有参加会试,不入仕途,但人人都说,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得中状元。静姝这孩子,嫁到徐家可真是太好了。”

“听起来,徐家是个不重名利之家,在当世可是少见。”阮珍笑一笑,“二姑娘个性温厚,也确实合适。”

“是啊,焕云夫妇真是有眼光,不过我想这桩婚事,多半是韩老爷子出面的。”那是韩氏的父亲,是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大学士,老夫人拢一拢衣袖,“而今他们家,大姑娘,二姑娘都已经订了亲,马上就要出嫁,我看锦儿的终身大事也该抓抓紧了。”

阮珍道:“老爷也同儿媳提过,不过看老爷的意思,好似一时也没个看入眼的。”

“是吗?”老夫人沉吟,“哪日我同我那老妹妹说说去,合计合计。”又看一眼阮珍,笑眯眯道,“听管事说,你最近把账本都看了遍儿,还问了许多问题?”

“答应过母亲,自是要亲力亲为的,且慎儿,绣儿都很乖,儿媳也不用过多操心。”

“好,好。”老夫人连连点头,“你有这份心,我也能好好享清福了!”

“等两个孩子再大一些,儿媳会常带他们来您这里。”阮珍心知有这一天,除了苏承芳的体贴,也有老夫人的成全,故而对老夫人极为尊敬。

老夫人眉开眼笑。

倒是苏沅十分的惆怅,因陆静姝实在是个好姑娘,往前与苏锦不合,唯有陆静姝愿意包容她,她在陆静姝身上学到许多东西,然而她马上就要远嫁了。

替之欢喜之余,心里满满不舍。

马上要到七夕节,几个人都想着好好聚一聚,苏沅便与苏锦去陆家。

“我们可以白天投针,晚上再去放河灯,这样两样都不误…”苏锦跟苏沅道,“我躺了这两个月,着实是要疯了,一定要出门玩一玩。”

苏沅笑:“就怕祖母不允许,而今外面乱,不是才出了个杀手吗?叫那些官兵像无头苍蝇似的,一家家的胡乱搜寻,也不知道七夕节,会不会还有杀手。”

正当走到园子里,陆静姝和陆静妍迎面走来,陆静妍高声道:“那杀手已经死了,你们不知道吗?”

“什么?”苏沅吃了一惊,“哪天的事儿?是被官兵杀死的吗?”

“就前天呀,我听爹爹说的,说那杀手死在河里,漂到水面上来了,仵作验过,就是那个女杀手,受伤的地方都是一模一样的。”

“脸呢?”苏沅好奇。

“脸早就泡肿了,不过肯定还是想象的。”

听两个小姑娘说这些,陆静姝只觉得瘆人,哎呀一声:“别说这些了,你们啊,怎么不怕呢?”

陆静妍是性格直率,胆子大,至于苏沅,要是前世她肯定一点儿没兴趣,现在么,只要涉及到朝廷,衙门的事儿,她总是有些不由自主的关心。因为有些事情看着小,可也许就会关系到阮直,陆策,还有他们苏家的命运。

不过这女杀手,她实在是没什么印象,倒也没有继续追问。

“我们是来商量乞巧节怎么过。”苏沅笑道,“二姐说是,上午投针乞巧,晚上去河边放河灯,你们看如何?”

“好啊,我们也这么想的,你们早上就来了,我们玩一整天。”陆静妍拉住陆静姝的袖子,眼睛微红,“也不知道明年,能不能这样了。”她以前总不听姐姐的话,可姐姐竟然很快就要嫁人了,这时才深刻的尝到这种离别之苦,还有懊悔,要是时光倒流,她肯定会更珍惜在一起的日子。

苏沅心头也难过,勉强笑道:“我们一起床就来!”

倒是陆静姝好笑:“你们啊,怎么一个个突然哭丧着脸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可散了才有重聚之日,别这样了,我们去赏花!”她一手拉一个。

四个人去逛园子。

刚刚走到亭子里,却见陆嵘从对面过来,手里握着一把剑,好像是刚刚练过功夫,面上满是汗水。

“大哥。”陆静姝与陆静妍叫了一声。

都知道陆嵘与陆静英闹得决裂了,他们反倒关系变得好一些。

“你们是来赏花吗?”陆嵘笑一笑,“我刚才看见,玉簪花都开了,你们去看看罢。”他说着,目光落到苏沅,苏锦的脸上,微微点一点头,快步走了过去。

这个人,往常是寻着机会就要来看她,但这次,只在最初送了一盒吃食,就没有露过面了,苏锦想到刚才的那一眼,少年眸色平静,竟是再没有那种热烈的目光,或者说,他浑身上下好像都少了一种东西,取而代之的是冷漠。

这冷漠倒让他突然变得显眼了一些。

然而她也没有细看,陆嵘就消失在了远处。

“大表哥现在真的不同大表姐说话了吗?”苏沅问,她也是道听途说,一直没有求证过这件事情。

“岂止不说话,他都搬来我们这半边住了。”陆静妍有些幸灾乐祸,“大伯,大伯母是连儿子都没有了,而今大表哥只给祖母请安,二表哥,你们也知道,本来就与他们不合,我有天还看见他们两个说话,说不定大表哥跟二表哥和好了呢。”

苏沅诧异。

苏锦却是心头一动,因陆嵘从来都很喜欢陆静英,而今竟然会同她断绝关系,这简直是匪夷所思…难道陆嵘,是因为她吗?毕竟陆静英伤害过的,只有她,而且上回马车的事儿,很有可能也是出自陆静英之手,所以陆嵘才会如此。

可是,他却一点没有跟自己提过了。

想到那日在河里,他游在后面,拼命的追过来,她心里突然的五味纷杂。

她对韩如遇的那种痴,那种痛,陆嵘又何尝不是,只是她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只觉得陆嵘非得的令人厌恶。

可能韩如遇也是这么觉得罢?

苏锦微微叹了口气。

在耳边很清晰,苏沅侧头询问:“二姐,怎么了?”

“没什么。”苏锦朝她一笑,“你上回收了画眉鸟,可曾谢过二表哥了?既然来此,不顺便见见吗?”

苏沅想假装没听见。

陆静妍却笑道:“二哥送了画眉给你吗?我都不知,不过二哥这阵子都不在家,连晚上都宿在宫里呢,也不知七夕节回不回来。”

苏沅大松了口气。

等到七夕节,老夫人吩咐下人买了许多的乞巧吉物,尤其是巧果,买上了一大堆,苏承芳跟阮珍早上用膳,便是端了一碟。

“不要吃太多,这种油炸的不可化。”苏承芳叮嘱阮珍,“晚上我早些回来,我们去放河灯。”

阮珍惊讶:“小姑娘们才去,我们也去吗?”

“你不是没在京都放过河灯吗?没事,我带你去人少的地方。”苏承芳捏捏她的脸,“把慎儿,绣儿哄好了,我们早点去。”

男人眸中满是宠溺,她的脸由不得一红。

这样子跟小姑娘又有什么区别,苏承芳笑起来,低头在她脸颊上亲了口,便是出门去了。

阮珍见他走了,连忙走到侧间看前几天种下的粟米种子,在七夕节这是一种习俗,曰种生,发出来便是巧芽。

“都长出来了。”蕙娘告诉她,“还有,奴婢给您买了娃娃了。”她拿出一个蜡制的小娃娃,给阮珍。

阮珍笑着放在旁边的银盆里,娃娃立时浮在水面上,摇摇晃晃,这在乞巧节,称为“化生”,于妇人来说,有“宜子”之祥。当然小姑娘是不玩这个的,阮珍偷偷摸摸的,就是想给苏承芳再生个儿子。

“大吉大利!”蕙娘双手合十,“夫人一定会逞心如意的。”

阮珍抿嘴笑,问起苏沅。

“一大早就同二姑娘去陆府了,说今日都在陆府,要等放完河灯才回,老夫人也是准许的。”

“难得玩一玩,也由得她们了。”阮珍想到自己是小姑娘时,漫山遍野的跑,何等欢快,而今苏沅是大家闺秀,原就束缚太多,故而每回她要出去,她总是纵容着,心里也清楚,这种日子是越来越少了。

等到苏沅嫁人,生子,往后再没有这般的自在的。

就是不知,这女儿,会嫁给谁呢?

宫里,此时也是一派的热闹,太后娘娘因得知杀手死了,心里松了口气,一心过乞巧,还请了几位夫人入宫,祁徽躺在竹榻上与陆策道:“你这阵子都在宫里,难得过个节,便回去罢。”满脸揶揄,“我看你今日心思也不在这里。”

“皇上,微臣不敢。”

“不敢什么。”祁徽摸摸下颌,“我看你朝外面看了好几眼了,是不是想着谁呢?说来给朕听听,朕别的事儿做不到主,给你下旨娶妻还不是一句话?母后总不会拦着。”

陆策道:“这倒不用。”

“哦,那姑娘,看你是很有把握了?”祁徽斜睨他一眼,“赶紧走吧,我也得跟我那皇后过节了。”

想到陈韫玉,祁徽就是一阵头疼,他是不想娶妻,一来身体不好,二来没有心情,结果吴太后非得指一个,怕是想要他早点死。若那陈韫玉惹人讨厌些就罢了,偏偏柔柔弱弱的,在面前晃着心烦。

他站起来,表面功夫还得做一做!

“走吧,我们一起走。”祁徽道,“你出宫,我去慈安殿。”

两人并肩而出。

陆策走出宫门,从陈新手里接过马,翻身坐上,便是朝陆家疾驰而去。

第69章

因两位小姑娘来了,陆太夫人吩咐厨房做了极为丰盛的午膳招待。

“跟你们一起吃饭啊,胃口都变好了。”陆太夫人非常高兴,“等会儿你们要去投针验巧吗?”

“是啊!”陆静妍道,“已经准备了水碗,正晒着呢。”

“好好,我也来看看。”

众人便是起身去院中。

这投针验巧是七夕穿针的变体,早先前是没有的,从前朝才开始流行,需要先把水晒热,这样在水面形成一面水膜,针轻轻落入就不会沉入底。到时水膜下会有影子生成,每个人都不同,故而十分得趣。

太阳正烈,小丫环们都打着伞,陆太夫人叫人端了几个小杌子出来,一个个便是都围坐在水碗周围。

正当要投针,听到一声祖母,陆太夫人抬头看去,原是陆策回来了,顿时就笑起来:“策儿,你总算有空回来了?我之前还同你二叔说呢,这府军前卫委实太辛苦了,日日都在宫中,倒像是被卖出去似的,不像别个官儿,晚上都能归家。不过你回来的正好,静姝几个正要投针玩呢。”

“是吗?”陆策笑,目光却落在苏沅的脸上。

只是寻常的看一眼,苏沅心头却咚的一跳,莫名的想起两个人在暗格的事情来,她垂下眼帘。

看在陆策眼里就是羞怯,格外动人。

陆静妍第一个道:“我先投针。”

她走到水碗之前,把针往里一扔,那影子陡然出现,却消失得也快,都没看清样子就没有了。

陆静姝皱眉道:“哪里有你这样投针的?力道太大,你以为是在射箭吗?女子取巧,自然是要巧力,你啊,难怪母亲要你多学学女红,不能成日想着骑射功夫,你瞧瞧,而今这投针都不行,你看我的。”

她却是轻轻巧巧一放。

水面泛起涟漪,一圈圈荡开来,散成花状,如有十来朵,众人纷纷称奇,苏沅道:“我看像你们荷花池的荷花呢!”

“还真是,漂亮。”苏锦笑。

陆太夫人就说陆静妍:“你得多跟你姐姐学学,别一副粗鲁之相,我们虽然是侯府,世代立军功的,但姑娘家还是要有个姑娘家的样子。”

陆静妍嫌烦,不过想到陆静姝马上就要嫁人,自己可能也留不了几年了,又能陪祖母多久呢?便是耐着性子答应。

苏锦是投了一道道剪影出来,细细的,宛若玉簪花的花瓣,非常漂亮,引得众人纷纷夸赞。

轮到苏沅,陆策却是走近了一步,只看她都不曾手腕用力,却是把针拿到水面之上,往下一放,针浮在水上,瞬时往四面八方荡起了涟漪,那涟漪不细,弯弯的,与附近的涟漪形成了一片片的纹路。

“好像卷云。”陆策扬眉,语气里带着笑意,“跟祖母袖口的纹路一模一样。”

众人一看,可不是吗,就是卷云,都笑起来。

除了陆静妍,其他三位姑娘都取了巧了!

陆太夫人道:“这果然很有意思,不过我年纪大了,乏了,得去睡个午觉,你们几个继续玩,晚上去放河灯的话。”她看一眼陆策,“策儿,你会武功,跟着一起去吧,看好几位妹妹,莫出事儿,多带些护卫去。”

“好。”陆策一口答应。

等到陆太夫人离开,他走到苏沅身边问:“那鸟儿养得如何了?”

这么直接,苏沅真是避无可避,只好回答道:“挺好养的,什么都吃,叫得也好,就是叫得太早了,我让她们提到远一点的廊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