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里面不是压岁钱,是一块玉,子时倒在手心里看,见是一枚小小的玉环,色泽温润,触手生温。

盛承光从红包里又倒出一团红线来,展开来长长的一根,他掐住头尾对折再对折,穿过玉环,手指一绕打了个结,然后竟然就着那个结往上编起了绳。

他手指修长好看,编的花样复杂精巧,在这暗夜昏灯里,令人望着恍如在梦中。

盛总又刷新技能了,脑残粉一咕噜爬起来,跪在被窝里惊讶的盯着他手指看,像看变魔术一样一眼不眨。

他动作快,没一会儿就编好了,又从床头柜上了打火机,把绳子打了结的末端在火上一晃而过,烧的结实又牢靠。

“过来。”他勾勾手指,脑残粉立马伸脖子过去,他给她戴上。

“洗澡的时候也不要拿下来,一直戴着。”盛承光给她理好绳结,手指轻轻的在上头抚,低声说:“这是我妈妈的东西,你要是敢弄丢了,我就要你好看,知道吗?”

子时一直低头摆弄那个玉环,闻言重重点头。她跪在被窝里,点头幅度之大,简直像是在向他磕头。

又犯傻气了,盛承光着她头发笑起来。

两人离的这样近,他却伸手将她捧的更靠近自己,额头相抵,睫毛都要在眨动中缠绵在一起了,他轻声说:“新的一年开始了,你会有全新的生活,要鼓起勇气面对、要努力又开心的活着,答应我!”

“嗯!”子时答应的很用力,红着眼圈,笑着问他:“你应该提前告诉我有交换礼物的环节,我也想给你准备新年礼物!”

“不用了,这是压岁钱。”盛承光拉她躺下,把她抱在怀里,惬意的舒了口气:“你不是叫我哥哥了么?以后你和齐光一样依靠我。”

子时想起昨晚那会儿还骂他变态,不好意思的滚在他怀里蹭。

外面炮竹声声辞旧迎新,里头却暗自希望此刻时光永驻。

“新年快乐,”盛承光拥着撒欢的人,黑暗里他眼睛里的情绪终于毫无掩饰,“亲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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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外面就开始放鞭炮了,盛承光好多年没在国内过年,都快忘了这茬,吓了一大跳,连忙伸手捂住面前人的耳朵,柔声哄她:“还早,再睡一会儿。”

子时闭着眼睛打哈欠:“……要起来吃年早饭啦……”

她从来没吃过年早饭,从前过年的时候家里那个阿姨总是年三十下午早早就走了,年初一下午才过来,横竖子时早上起不来。但是有一年子时熬夜到年初一早上,早晨跑到院子里看太阳升起来,隔壁叶家的阿姨从厨房窗户里叫她:“新年好!吃过年早饭了吗?”

从那一年起子时惦记了好多年了:年早饭。

“要红枣米饭,还有菜头很重要!”

盛承光想说她烦死了,可是大年初一不能说不吉利的话,他就掀了她被子,在她肉肉的屁股上打了两下,看她像只小虾米满床乱蹦,他才心情很好的下床去给她做奇怪的年早饭。

在米饭里面放红枣这种事……盛总叹气:看在这是新年第一天的份上。

菜头倒是好弄,盛承光剥了几颗上海青,叶子留着中午炒菜,菜心热油快炒了一盘。

又切了咸肉咸鱼和咸鸡,再佐四个口小菜,早上吃饭怕她咽不下,又蒸了两个日式茶碗蒸。

他在高速且有效率的排阵布将,耳边听着身后她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腰上一紧,他回头看:小丫头穿着他的白衬衫,两条光溜溜的,叫人看一眼就遐想万千。

只是盛承光这时候没那种心思,转头在她额上亲了一下说:“不洗澡跑出来干嘛?臭烘烘的。”

她被说臭也不松手,抱着他腻着腻着,忽然大叫了一声:“盛承光!我好喜欢你啊!”

盛承光愣住了。

他手里的动作愣在那里,子时明明察觉了,却也没有抬头看他,只是静静的抱着他。过了好一会儿,她满足的在他背上蹭蹭,才转身跑进去洗澡了。

简直像是落荒而逃。盛承光站在食物香气温柔充盈的厨房里,看着照亮案头新一年崭新的阳光,心里明白:她已经察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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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年早饭的时候,两人对坐,没有人说话,屋里静静的,窗外偶尔有一阵一阵炮竹的声音。

盛承光看她一个劲挑米饭里的红枣吃,给她夹了一个菜心,看她竟敢悄悄埋在米饭,他咳了一声,示意他看到了。

子时就吐吐舌头。

“吃掉。”盛承光命令,“这是新的一年的好彩头。”

“你不是中文不好吗?!”子时不忿的问。昨晚驳了她的火树银花,今天连菜头寓意彩头都知道了。

盛承光看她一眼,悠悠的:“幼稚。”

幼稚的人,挑挑拣拣的选出一个个头最大的菜头,夹到他碗里然后说:“给你一个大彩头!祝你新的一年事事顺利!”

盛承光低头看碗里的大菜头,忽然夹出来直接喂到她嘴边,“张嘴!”他不由分说的塞进她嘴里。

子时吃的腮帮子都鼓起来了,他就笑,声音在窗外炮竹声里显得特别别样柔和又认真:“万事如意。”

子时也喂他一个:“宏图大展!”

“四季平安。”他又喂她一个。

“财源广进!”子时不甘落后。

她喂他的是盘子里最后一个菜头,顿时得意起来,谁知盛承光伸筷子从她碗里夹起刚才她埋米饭的那个——“心想事成。”

子时有些不甘心,可是转念一想:他祝她“心想事成”,那她所有的祝愿都会成真!

“好哒!”她开心的吃掉了最后一个菜头。

盛承光也转过了这个弯来,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眼看时近中午,他从来没有觉得时间如此快过。

吃过了早饭,他拥着她在沙发里说话。子时想表现一把去洗碗,盛承光不让。

“放着吧。”他抱着她,“和我说说话。”

子时转头看他,对他笑,她太年轻又太专心,神色间依然学不会掩饰,那种明明有了预感却不敢问的眼神,令人心碎。

当然,是令看着她的人心碎。

盛承光伸手拂开她脸上的碎发,问她:“这样过年你觉得怎么样?好吗?”

“很好。”子时莞尔一笑。

“那以后我们都一起过年,每一年。”他说得很慢。

子时却不回答,只是笑,依偎在他怀里,靠在他肩头,抬头在他脸侧吻了一下。

她轻声说:“你真好。”

大年初一的炮竹连声里,安静的温暖的家里,盛承光拥着子时,时间在他们的拥抱里毫无感情的飞逝,可是语言总有些时候是苍白的,便如此刻,两个人都宁愿沉默。

门铃终于响起的时候,盛承光拍拍怀里安静的人,“你去房间里,我叫你的时候再出来。”

她一向乖,什么也没说就进去了。

盛承光去开门,果然是赵怀章,如约而至。

年近五十的男人了,依然挺拔英俊,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儒雅令他看起来格外的出众。他走进来,温和的对盛承光说:“好久不见了。我来接她。”

盛承光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有两句话想跟您聊一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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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到了书房。

盛承光关上门,问赵怀章:“姑妈怀孕的事情为什么瞒到现在?我问过齐光,连他也是昨天才知道的。”

他没让座,赵怀章就站在那里,笑了笑回答说:“是你姑妈决定的,我并没有问过她原因。”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盛承光沉声问。

其实这种问话并不应该发生在小辈与长辈之间,但是盛承光是盛家的长房嫡孙,而赵怀章……他必须回答。

“我会尽我所能,好好照顾明华和齐光,还有这个即将出生的孩子。”

“子时呢?”盛承光冷冷的问。

赵怀章依然很平静的看着他,说:“你现在是用什么样的身份在问我呢?”

盛承光眼中暗了暗。

他的身份吗?

他想起年夜饭时令她笑靥如花的那些留言,为此他特意注册了微博账号去看。

“她的男朋友。”他说。

赵怀章对他微微一笑,“我对她的感情越少,她会过得越好。”

因为盛明华实在是一个心地很不错的人。

盛承光沉默了片刻后笑了起来,像是自嘲一般,无奈极了。

“你说得对。我明白了……谢谢。”

他转身出去,径直走到主卧门口,抬手敲门。

门开的有些慢,但是一直没有听到里面的脚步声,盛承光知道:她一直就站在门后。

卧室里拉着窗帘,光线有些暗,女孩的脸在昏暗里显得苍白,眼睛就更显得明亮。盛承光看着那双纤尘不染的明亮眼睛说:“你爸爸来接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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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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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终于到了这个时刻,子时反而心里踏实下来。

她一直是习惯待在谷底的人,可自从遇上了盛承光,这段日子以来太过美好,被他捧在手心、捧到了半空中,飘飘然的虽然前所未有的幸福,但是也前所未有的不踏实——从来没有爬过这么高,不敢想象摔下去该有多么的疼。

现在总算被推下去、摔在地上了。

摔的结结实实的,子时反而松了一口气:也还好嘛,没有想象中疼的那样要命。

她还活着,带着与他的全部回忆。

挺好的。

赵怀章向她点了点头就坐在客厅沙发里等。子时在卧室里收拾行李,盛承光走进去看了一会儿说:“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带走。”

她手边床上扔着那件她早上套过的白衬衫,是他昨晚换下来的,听了他的话她就拿在手里,然后看看他。

这一眼看过去,子时发现盛承光此时的眼神很奇怪:像有一整夜的黑暗在那双眼睛里头,情绪浓烈的化不开,那样眼神深深的看着她,令她莫名觉得哀伤。

“怎么了?”她几乎是下意识的问。

“为什么不问我?”盛承光语气和眼神一样沉沉的,“你有要求我解释的权利。”

至少你可以质问我——为什么忽然就让你走,为什么叫来赵怀章。

虽然她问了他不会回答真话,但是她的确有质问他的权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拿走一件他穿过的白衬衫都要看看他的脸色。

难道她期望从他这里带走的,只有这件衬衫吗?

子时愣了愣,问:“齐光……他的病情怎么样了?”

盛承光心口堵的无以复加,硬着声音说:“齐光的妈妈怀孕了,孩子的脐带血确定可以移植干细胞给齐光。所以,用不着你为我生孩子了。”

“……哦。”

问完了,子时低头又去继续收拾。

她心里觉得这样挺好的,否则就算他承诺过会照顾他们的孩子,她也会牵挂一生的。

想见不能见的人,一辈子有那么一个已经很够了,足够她这一辈子回忆怀念、念念不忘。不要再多一个了,否则这一辈子也太过辛苦难熬了。

她想着她的,盛承光在旁看着她手里的动作杂乱无章,分明神游天外,他耐心纵着她,在这最后的沉默时刻。

可她终于将箱子合上,起身对他笑了笑。

“好了。可以走了。”

盛承光喉头动了动,忽伸手,手指在她颈中一勾,将那枚玉环勾了出来,“记住我的新年祝福。”他低声郑重的说。

说完他转身走出去,子时在他身后小声的说:“你也是,盛承光。”

盛承光脚步顿了顿,然后径直走出去,直到赵怀章带着她离开,再也没有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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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跟着赵怀章回到别墅,一路无话。

一进门,有两个中年阿姨和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那里,都笑眯眯的看起来很和气,站在前面的那个阿姨接过赵怀章手里的箱子交给身后的中年男人,然后对子时说:“我姓王,她是陆阿姨,那个是李司机,以后就由我们来照顾你,你有任何需要都告诉我,好吗?”

很少有人这样亲切又热情的对她说话,子时颇有些受宠若惊,一时怔在那里,赵怀章轻轻拍拍她肩膀,她回过神连忙乖巧的答:“好的。谢谢。麻烦了!”

王阿姨笑的更亲切了,又对赵怀章说:“先生,太太吩咐了您中午留在这里吃饭,歇过午觉以后司机会来接您。”

赵怀章“嗯”了一声往里走去,子时跟上去,见玄关鞋柜换了新的,鞋柜前还端端正正摆了两双拖鞋,有一双粉色的印着猫咪图案,看起来毛茸茸的可爱又,王阿姨走过来蹲下,子时连忙自己换鞋,王阿姨好像愣了愣,然后笑眯眯的把她换下来的鞋收在一边。

换了柔软舒适的拖鞋走进去,子时发现里面的家具也都换过了,布置一新,原来的偏厅变成了餐厅,米白色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和饭菜,都是热气腾腾的。

子时有些不明白,吃饭的时候不时抬头看对面的人一眼。可是赵怀章和以往与她吃饭一样,平静的细嚼慢咽,一言不发。

好不容易等他吃完了,子时也立刻放下碗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