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想起来聂侍郎既然进了宫,多半是在东暖阁里喝茶呢,那碧玉簪子若正掉在了那里头,岂不白跑一趟?”牧碧微随口道,“因此走到一半先回来了。”

见只他一人在廊上,知道挽袂和挽衣多半是在厨房里替阿善打着下手,便也想把他支些事儿做:“先前藏的梅花怕不新鲜了,我院子里的这一株留着看着玩,你若是空着,不如去到宣室殿外头那几株摘些好的来,左右这事儿陛下也是准过的。”

葛诺忙应了。

牧碧微这才向后头走去,到了她起居之处,进门后反扣了门闩,到了内间,便将上回聂元生叩开的那扇窗开了,只虚掩着。

这边她才从锡奴里斟了两盏茶,那边窗棂便是一声轻响,聂元生飘然而入,落地无声,不惊点尘。

牧碧微打量了他一眼,见他这点时候翻.墙过庭的却依旧神态自若,不觉赞了一句:“侍郎究竟是陛下伴读,武艺果然不俗。”

不想聂元生解下裘衣,在她对面大大方方的坐了,却笑着道:“青衣这话说的不对,皇家伴读,当初陛下还为永宁王时,又已得高祖皇帝垂青,即使名师云集,下官又如何敢抢了陛下的风头?因此不论什么,既不敢不学,也不敢多学,这点儿功夫,也就是青衣乃是闺阁女郎,所以不曾被传牧家之艺,放到了令尊与令兄面前,可未必够看。”

牧碧微扬了扬眉,似笑非笑道:“侍郎自来气定神闲,今儿怎的就诉起苦来了?妾身想着,纵然做伴读时侍郎是尴尬过回回,然而如今陛下对侍郎信任爱重,众臣皆莫能及!侍郎又何必还要惦记着从前的小心?”

“所谓居安思危。”聂元生笑了笑,也不再与她转着圈子,开门见山道,“闻说昨日牧尹入宫求见,今儿就将辞表交到了左右丞相处,是以下官今日进宫,的确有与青衣一晤之意。”

牧碧微盯着他看了片刻,淡淡的笑了:“原本呢,妾身也不想家父在外奔波,只奈何阿爹他重视先人之志,侍郎若要妾身帮着劝说阿爹留在邺都,只怕妾身力有不及。”

“牧尹重回西北,乃下官之所望,又怎敢叫青衣阻拦牧尹前程?”聂元生听了,面露惊讶道。

他这么说,牧碧微面上便维持不住沉静,露出分明的讶色来!

见聂元生目中划过狡黠,牧碧微心下暗怒,只是她究竟颇有心机,思忖了片刻,却按捺下去,沉声道:“聂侍郎既然是特意进宫来与妾身见面的,若还要遮遮掩掩,倒仿佛从前到现在一直是在消遣妾身了!”

聂元生安然笑道:“下官岂敢隐瞒青衣?只不过青衣虽然才入宫闱,却是个心里有主意的,下官与青衣不过见过几回罢了,空口无凭,未免交浅言重,叫青衣起了疑心,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既然如此,聂侍郎又如何会在此处?”牧碧微蹙起了眉问。

聂元生笑了一笑,仿佛随意的:“昨日牧尹入觐,闻说青衣得陛下恩准,父女得以私下交谈,以青衣的聪慧,窥一斑而知全豹实在不奇怪,因此如今下官再来,才能够把话说的明白。”

牧碧微不甘心被他牵着话题走,便淡淡道:“侍郎这番话说的却也太小觑妾身了!妾身进宫以来,侍郎朝议援手在前,前日赠药在后,便是相交不久,难道妾身一点儿感恩之心也无吗?有什么话,早先不肯说,非要等妾身之父进宫后才肯透露?不瞒聂侍郎,昨儿陛下带了西暖阁前的两位公公离开后,因时间仓促,也不过谈了几句大兄婚事罢了!”

聂元生笑了一笑道:“兹事体大,青衣是聪慧之人,想必听过之后,必能原宥下官之谨慎!”

“恐怕要叫侍郎失望了。”牧碧微漫不经心的吹了吹面前茶水,淡淡道,“牧家人丁实在太单薄,因雪蓝关之事,家父虽然得了陛下赦免,可如今也憔悴了许多,大兄才定下婚事,三弟呢,年纪尚小,满打满算,牧家如今的男丁也才三个,因此哪里做得了什么大事?”

她的拒绝并未让聂元生意外:“下官尝听人谈起市中商贾之事,愈是财大气粗,行事却愈要小心仔细,邺都市中最富的一名商贾,坐拥万贯,家中金银成堆,然在外面,非但服布着麻,器物丝毫不敢逾越,甚至连隔壁一寻常庶人嫉妒,每常与之为难,也必笑脸相迎,从不还手,反而市中一些寻常小贩,坐地起价之事做的不少,至于缺斤少两,也不乏人为之,青衣可知其中缘由?”

牧碧微淡然道:“妾身藏于闺阁,如今服于宫闱,商贾之事,妾身又怎知道?”

聂元生见她只说不知,未说不听,心下了然,继续道:“这是因为前头那富商,乃是市中头筹,因他财货之多,嫉妒他者比比皆是,而且若其邻居能够借着不时挑衅激他触犯律令,引来其他暗中觊觎者一起对付他,因其属商籍,尚不及庶民,难免身家都叫旁人夺了去,连累妻女难安,这就是所谓树大招风,他不得不忍!

“相比之下,后者不过是些寻常小贩,市中比比皆是,虽然不过饱腹,却也因手无余钱,欺哄也好、瞒秤也罢,赚一文,是一文,左右从他们手里买东西的,也皆是贫寒之人,被闹了出来,不过一场口舌争执,至多被打上一顿,如此后果并不严重,自然每多为之。”

说罢,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望住了牧碧微。

第一百二十四章 同盟(中)

聂元生话中之意,牧碧微自然听了出来,哂道:“侍郎是说我牧家就是那等本钱稀薄的小贩,因而便是做些昧下良心的事儿也无妨,反而更可获利吗?”她摇了摇头,“侍郎这话可就说差了,牧家纵然如今是个小贩,却好歹也是早年富贵过后败落的,因之不可与市上寻常小贩比,哪怕手头已无余钱,不过裹腹,可市中坊间不免还有人惦记着祖上乃是巨贾,没的觊觎着还有旁的家底儿,所以与侍郎先头说的那富贵商贾区别也有限的很,又哪里敢行差踏错半步?”

“正因如此。”聂元生被她驳斥了一回,仿佛早已料到,并不见遗憾,反而森然一笑,“青衣难道就甘心始终被小人觊觎、学那富贵商贾般忍让到底么?”

牧碧微直视着他,眼中闪过狠厉之色,口中却依旧柔柔软软的轻轻一笑:“当然不可能!”

她捏紧了拳,傲然道,“与其处处忍耐委曲求全,将前程富贵,乃至于荣耀性命都交付他人之手,倒不如拼死一搏,自己当家作主!便是最后落败身死,总也不枉费在人世走了这么一遭!我乃牧家唯一嫡女,四代守三关,多少先祖战死沙场,昔年前魏末时雪蓝关一战,牧氏举族只余身在邺都的先祖父一人!连同妇孺却无一人向柔然投降,我又岂是那等甘心老死宫廷之人?”

说到这里,她冷笑了一声,也懒得在聂元生跟前继续演戏,懒洋洋的笑道,“若非如此,聂侍郎你今日又为何坐在此处?”

聂元生笑了笑,轻轻拊掌,赞道:“当日绮兰殿前一晤,下官便知,青衣就是下官要找的人!”

“是因为我不仅与你一般不甘屈居人下,也是牧家之女吗?”牧碧微反问道,“陛下厌恶蒋、计两位丞相,因此打算在亲政之后预备旁的人手代替这两人,我阿爹与蒋、计同为先帝所信任的重臣,因着多年驻边,与今上接触不多,反倒留了个不错的印象,所以陛下打算扶持阿爹,聂侍郎乃是陛下近臣,自然不会不知道陛下的心意,这才是侍郎主动与我接触的原因吧?非亲非故非倾慕于我,也只有利之一字,可以解释侍郎的关注与善意了,不然,还能是什么?”

“青衣聪慧,差不多全猜对了。”聂元生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爽快道,“只有一条青衣没猜到,不过那也不重要,便算青衣全对就是。”

牧碧微道:“重要不重要,未必是侍郎说了算的,侍郎既然找上了我,如此藏着掖着,却又算什么呢?”

聂元生微笑道:“下官说了青衣有一条没猜到,便已是坦诚,这一条到了时候,青衣就是想不知道也难。”他顿了一顿,似笑非笑道,“青衣知道之后,必定会感谢下官没有说出来,毕竟,青衣还是很尊敬令尊的!”

听他提到牧齐,牧碧微心下一惊,越发想知道没猜到的那一条会是什么,然而聂元生却打定了主意不接话了,直接道:“陛下从甘泉宫返回,下官自然就要赶去面圣,所谓来日方长,青衣聪慧,又何必拘泥于这一时?下官从宫外而来,青衣如今难道没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下官吗?下官可以保证,这一条如今不告诉青衣,于青衣并牧家绝无害处,甚至,还是件好事。”

牧碧微见他果无让步之意,知他心志坚定,既然决定不说,却是难以逼问出来,因此立刻放弃,肃然道:“我阿爹做什么要自请离开邺都?可是邺都或者清都郡那边有人与他为难?”

“为难?”聂元生神情有些古怪的笑了一笑,随即才道,“如今陛下并未亲政,政事都由左右丞相处置,蒋遥和计兼然自诩公正清廉,虽然因青衣之入宫对令尊、令兄有不齿之意,然朝议已过,以其等为人,倒也不至于公报私仇。”

蒋遥和计兼然在前朝都以清正严明而著称,到了如今的年纪自然更是爱惜羽毛,既然聂元生说他们不至于公报私仇,牧碧微倒是相信,只是她还是怀疑道:“以蒋相、计相在朝中的地位与权力,又何必亲自动手?只需露出不喜之色,自有人前赴后继的代为出手,便如长信宫之范世妇与司御女,是正经诏封的嫔,却因失了宠,闻说如今一应份例俱被克扣,过的还不及我一个青衣!”

“不止如此。”聂元生淡淡道,“朝中谏臣自两年前立后之事被陛下发作过后,那些不怕死的硬骨头被清出了大半,如今剩下的谏臣里,也不是没有…嗯,讲究规矩礼法之辈,只是陛下极少上朝,左右丞相为了不至于使朝会变成一场无用纷争,却把正事耽误了,所以若无大事,不许他们在朝会进言,这些人,也是闲太久了。”

他说到这里,牧碧微已经明白:“于是阿爹与大兄倒是叫他们好生得意了一番?”她目光渐渐森冷起来,“都是些什么人?”

“如今告诉了青衣,别说青衣无法,就是下官,不止一次被他们当面叱为佞臣,也只得故作洒脱,一笑置之,好歹还能够博一个大度之名。”聂元生看了她一眼,笑着道,“青衣身在后宫,这些话,就算有不长眼睛的到了青衣跟前罗嗦,青衣一句后宫不得干政议政,也差不多可以打发了,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青衣虽是女郎,但性情也足以当一句女中丈夫,又何必再知道了无谓之人的名姓增加怨怼?”

牧碧微淡淡道:“聂侍郎是一笑置之的人?这个笑话不错,侍郎何不再说一个?”

“下官若不大度,太后、朝中又怎能继续容下官在陛下跟前尽忠?”聂元生反问,又道,“闻说青衣也才去觐见过太后,莫非太后准青衣昨日往安福宫迎回陛下,没有旁的吩咐?”

“侍郎若是大度之人,却不知道那日华罗殿之事如何解释?”牧碧微道,“莫非侍郎如今还要告诉我,孙贵嫔才受了莫作司训斥,当晚就被发生身孕都是巧合吗?”

聂元生点了点头,也不隐瞒:“不错,在青衣进宫之前,下官的确已与孙贵嫔相善,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从何氏进宫并投向左昭仪起,孙贵嫔的风头已远不及两年前,不瞒青衣,昨日青衣在祈年殿究竟做了什么,下官不太清楚,然看青衣今日气势如此凌厉,想来是占了孙贵嫔的便宜,这也是现在,若放在了两年前,不拘青衣如何能言善辩,哪怕对着孙贵嫔恭恭敬敬,孙贵嫔在陛下跟前随便捏个罪名,青衣也难逃一劫!如今孙贵嫔有了身孕,若能够恢复两年前的盛宠…青衣以后对祈年殿,还是留神些的好。”

牧碧微淡淡的道:“宫中贵人这许多,另有女官宫女,将来还不知道会有多少新人,侍郎也说了,孙贵嫔如今虽然还算盛宠,却大不比从前,照侍郎的话儿,但凡陛下宠爱之人我就要避着走,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何况自古以来,有几朝的宫闱里头缺了国色天香的美人了,可陛下却只一个,哪有一碗水端平的时候?就算陛下一碗水端平了,也有那等自诩美貌或家世或才艺压倒众生之辈自觉委屈呢!我可不耐烦想那么多!”

说到这里,牧碧微忽然又笑了一笑,“其实,侍郎与其在这儿担心我会得罪了孙贵嫔,何不早做决断?”

“这等小事,又何必下官越俎代庖?”聂元生断然说道。

牧碧微哼了一声:“我也不瞒侍郎,我与孙贵嫔,终究是不可能站到一起的,侍郎若是打着那两面敷衍的主意,却也太叫我小觑了!诚然孙贵嫔倾国之色,深得陛下宠爱不说,如今还有了子嗣,然她别说外家寒酸,那是个连人都没了!侍郎乃临沂郡公之后,却非爵位继承之人,何况就算如今袭了临沂县公的是侍郎,这邺都里头别说郡公,现放着安平王与广陵王,还是陛下的嫡亲兄长呢,朝政还不是在先帝诏命的蒋、计二相手里?”

聂元生微微笑道:“青衣何必如此多心?当初青衣乍入宫闱,下官就匆匆赶到绮兰殿,与左右丞相废了多少唇舌,更被右相骂得狗血淋头,这才叫青衣留在了宫里,足见下官对青衣的信任,又岂会为了等闲之人耽误正事?”

“孙贵嫔可不是等闲之人——”牧碧微非要逼他把话说明白。

见状,聂元生淡然一笑,反问道:“若无孙贵嫔盛宠并怀孕,又新近挑衅了左昭仪,凭着青衣入宫的尴尬,青衣以为,前日去甘泉宫求见,可能够踏入和颐殿中?”

闻言牧碧微一窒,随即冷笑道:“侍郎算无遗策!”

“青衣太抬举下官了,下官也不过是提早晓得了孙贵嫔怀孕之事,接着青衣就进了宫,因此顺势而为罢了。”聂元生淡淡的道,“下官从前说过,下官是衷心希望青衣能够得宠的。”

牧碧微道:“侍郎若是真心要助我,何不帮着解决了无子不得晋位这一条?我若得了正式的册封,对侍郎岂非更有好处?”

聂元生笑道:“下官何尝不想青衣明日就入主桂魄又宠冠六宫?奈何下官就这么点儿能耐,如今又没有好时机,又能如何?”

“侍郎既然不肯帮这个忙,那也算了。”牧碧微眯了眯眼,道,“那么帮我将大兄与何家三娘子的婚事搅了,这点儿小事,以侍郎的才智,问题不大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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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出去逛街一天,悲剧的发现自己逛街技能退步了,两小时就趴在了石凳上死活不肯起来

最喜欢的一家烤鱿鱼店和海棠糕店双双关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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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海棠糕和梅花糕,其实吧就是做成两种花的形状,里头是豆沙,上面红绿丝、瓜子仁、松仁等果实洒一洒…至于说有没有用花瓣,目测绝对没有。

所以,看到书上说的花瓣做的糕点,吾也是口水直流啊…

哦对了,酒酿饼倒是玫瑰馅的——吾今天居然忘记买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同盟(下)

聂元生道:“原本青衣已经退而求其次,此事下官无论如何都不该拒绝,只是…下官虽然与牧司马并不算相熟,听着这几日邺都流言,却也对其性格有所了解,此事怕下官也是力不能及。”

牧碧微皱眉道:“侍郎这话可说的没诚心了——”

“青衣不欲牧司马迎娶何三娘子,无非是担心两点,一则何家门第太低,又有何容华在前,而牧司马乃牧家嫡长子,其妻自为一族之冢妇,因而何三娘子的出身,怕是难为此任;二则,牧家人丁单薄,青衣自然更愿意牧司马与望族联姻,如此接下来牧尹不在邺都,也有岳家照拂。”聂元生慢条斯理道,“下官说的可对?”

“侍郎既然看得清楚,却还说什么力不能及?”牧碧微哼了一声道,“家兄性.子倔强侍郎不便入手,何家那边动一动手脚,叫他们自己退婚,我不信侍郎会觉得艰难!”

聂元生意味深长道:“以下官之见,牧尹也好,牧司马也罢,前程又何需岳家扶持?青衣生母乃前尚书令掌上明珠,如今的继母徐夫人是邺都望族徐氏出身,徐鼐的堂侄女,敢问青衣,令尊令兄有今日之官职,是靠着闵尚书与徐家么?”

牧碧微一怔:“我牧氏先祖与高祖皇帝有旧,况且家父家兄都是文武双全,堪为国用…”她说到这里皱起了眉,醒悟过来,“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她想了一想,到底不甘心,“只是,若要为了避开与望族联姻,满邺都寻常门第的良家子多了去了,又何必非要那何家三娘子?”

“一来此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内外皆知。”聂元生道,“甚至上达天听,不只陛下,连太后都晓得了,这门婚事,纵然何容华极为得宠,何家也是占了大便宜的,好端端的却退了亲,就算青衣不在乎牧家一时的家声,那么可想过太后与陛下?”

牧碧微被他问住,蹙眉不语。

聂元生这番话可谓是一针见血,前日牧碧微才在太后跟前很是表了一番甘受驱策的决心,结果回头她的兄长就设法悔了婚,就算太后不查到牧碧微身上,也会觉得牧家言而无信,没了祖上的风骨,委实不可信任。

太后这边也还罢了,前朝姬深已经明确透露出了重用牧齐之意,看到这情况又如何不心生失望?

左昭仪容貌平平,有太后撑腰都不得姬深喜欢,可就因为她姓曲,孙贵嫔的倾国之姿还不是照样在位份与宫权上被压了一头?

而牧家若有曲家那样的声势,借何容华十个胆子,她当初可敢撺掇着姬深杀了牧齐、牧碧川以发泄何海死在雪蓝关的愤怒?

何氏那么大的胆子,还不是欺牧家人少,牧齐长年驻边,与朝中联络不多,新帝姬深对其更是生疏!

若牧家不止牧齐这么一房人,哪怕再多几房官职不高的叔伯,子嗣昌盛了,就凭何家的家底,如何敢如此明目张胆的结下这么一门死仇?牧碧微又何必进宫侍奉姬深!

如今牧家家声已经受损,而且姬深这么个君上,重色轻德也还罢了,对宠妃干涉前朝政事,哪怕是边关重将的生死也不当一回事,这一回牧家献了牧碧微进宫,得了他的赦免,回头若姬深兴趣淡了,宫里头再出个宠妃与牧碧微先结了怨,届时进谗,牧碧微一点也不觉得姬深会手下留情。

如牧碧微先前所言,与其把一身荣耀性命冀望于他人的怜恤与品性,倒不如全部抓在了自己的手里。

这会牧齐还没倒呢,清都尹也是正三品上的官职了,还是姬深压住了左右丞相请求问罪封的,邺都舆论已经逼得牧齐自请降级再回西北——倘若牧齐失去了继续得到姬深重用和信任的机会,将来如何,不问可知。

枝繁叶茂的家族,固然有树大招风之虞,可也有一件好处,那就是既然能够长到了枝叶茂盛,多半也是根深蒂固,这一房折了,那一房再起,彼此提携,总能够延续下去。

高祖时候,先帝睿宗与济渠王争储,当时铁了心支持济渠王的徐家就是个例子,因徐家乃一方望族,又人口众多,睿宗登基后,“暴毙”了济渠王府上下百余口人,对徐家却也只寻借口诛了济渠王最忠诚的两房为首之人,余者甚至只处了流刑。

至于徐家其他几房,睿宗虽然打压,却也没做什么,甚至在徐家再三请罪后,还同意了牧齐续徐家嫡女为继室——这就是大族的好处!

牧家从前也算大族,牧碧微的曾祖牧驰一辈有足足九房人,可除了牧寻这一支,皆死在了西北。如今的牧家,就仿佛是一株幼嫩的芽,比大树不易招来大风,可也不必招大风就有被吹折之势…

牧碧微到底是个识大体的,便叹了口气道:“侍郎说的极是,却是我糊涂了。”

“青衣这是关心则乱。”聂元生笑了一笑道,“其实因着牧司马向何家三娘子提亲之故,这几日邺都也到处传满了何三娘子的为人,下官想着青衣定然是关心的,所以也使人打探了些内情,倒比街头巷尾的议论来的可靠些。”

“那何三娘子如何?”牧碧微如今也觉得牧碧川与何三娘子的婚事势在必行,自然不能再惦记着拆了这桩婚,自是对何三娘子的性情为人大为上心,连忙问道。

聂元生道:“下官以为青衣倒也不必对何三娘子太过偏见,何家的底细,想来青衣之前也是知道些的,前朝时候,何家不过是一方巨贾罢了,一家子商籍,莫说进宫,就是如今那几个不咸不淡的官身,也是想都别想的,后来前魏覆灭,到本朝建立,中间十几年战乱,许多州县的志、册或丢失,或焚毁于战火,何家使了银钱,就变成了庶民的身份。”

牧碧微到底对何家还有些不喜,这会便忍不住道:“倒是难为了他们在战乱里还将银钱都保了下来!”

“本朝初建之时因先前的战火之故,可谓是百废待兴,何家便觑准了机会捐了些小官——只是高祖皇帝对国之重器看得紧,除了些散官,真正做事有实权的位置可不是银钱能够买到,再者,何家人做生意算把好手,论到为官作宦却差得远,因此从何容华的祖父一辈起虽然就有了些七八品的官身,却也一直未得到晋升的机会。”聂元生道,“一直到了去年陛下亲自下旨采选,不拘父兄有三品以上官职,命邺都并左近所有官家适龄未嫁之女皆参与采选,何氏因色入宫得陛下青眼,后为父家求了几个五六品的官身——这会何家官职最高的便是何容华之父何檀,为从五品下的奉车都尉。”

不等牧碧微发问,聂元生便又道:“何家从脱了商籍起,便大力栽培族中子弟,欲晋入士族,只是三代以来,效果不丰,不免将兴旺家族的主意打到了女郎头上,因而何家虽然门第不高,嫡出的女郎们教导却都是极为用心,并不逊色于郎君的。这何三娘子照着何家大的排行是十九娘,比之何容华小了三岁,明年才能及笄,是何海幼妹,据说她生得容貌酷似乃姊,也是何家拔尖的美人,虽然是幼妹,闻说性格比之何容华却还要沉稳些,若非门第,倒也不失为牧司马之良配。”

他这么夸了何三娘子,牧碧微却到底不能放心,蹙眉道:“沉稳也要看是什么样的沉稳,左昭仪莫非不沉稳吗?大兄向何家提亲,原是为了我的缘故,若这何氏进门之后,外不能周旋众亲族之间,使人知牧家有妇,内不能主持中馈,安抚仆下,使各样事务井井有条,反倒要大兄为她操心,却叫我怎么心安。”

“青衣此虑却有些多余。”聂元生毫不客气道,“一来牧家如今人并不多,牧尹还即将离开邺都!贵府之中,除了牧司马,便只有沈太君并徐夫人两位长辈,下头也只牧家三郎一个小叔,沈太君与徐夫人都是邺都有名的贤德之妇,又知新妇出身不高,岂会为难何三娘子?而牧家三郎尚未束发,待到弟媳进门,何氏差不多已有子嗣,如此长嫂之位又岂是轻易能够摇动的?至于中馈之事,就算青衣不放心徐夫人,沈太君难道不会悉心教导何三娘子么?”

他这番话说的牧碧微也是哑口无言,半晌才道:“我自幼受家中溺爱,性喜迁怒,让侍郎见笑了。”

见她认错,聂元生自不会追击,笑着道:“青衣言重了,其实下官也是因为牧司马与何三娘子的婚事不拆比拆了好,如此何三娘子终究是要进牧家门的,青衣如今在宫里头一时间也难使上什么力,倒不如万事都往好的上头想。”

牧碧微却是苦笑了下,道:“聂侍郎也知道我是不放心徐氏的。”

“那也没什么关系,凭心而论,当初何容华进宫时,虽然不比青衣乃是女官,却也不过是最低的散号良人罢了,当时孙贵嫔之宠爱比如今胜过许多,隆徽唐氏也是颇得上意,虽然如今宫里都说唐隆徽当初怎么折辱着何容华,但青衣岂看不明白唐隆徽放下身段去对付还是良人的何容华难道只是为了自己么?”聂元生笑了笑道,“何容华在宫里站住脚,这中间何家可是什么忙都没帮上不说,还拖累何容华很受了番委屈,有姊如此,其妹也未必差到哪里去,再者,何容华如今已为一宫之主位,可以不时召白夫人进宫,何三娘子若是吃了亏,白夫人如今就这么两个亲生的女郎,哪有不借何容华的手替她讨个公道的?徐夫人既然能够叫青衣对她不放心,想必这个道理还是明白的。”

牧碧微叹道:“何三娘子乃何海之妹,何海死后,何容华是如何反应的,聂侍郎也看到了,何三娘子与何海亦是一母同胞,这门婚事,是何家应下的,可未必吃何三娘子答应的,侍郎以为,她进了牧家的门,就真的能够把自己当成牧家人吗?若是结亲不成反而迎了一个仇人进门,侍郎说我之大兄何其悲哀?”

聂元生眯起眼,淡淡笑道:“何三娘子不过区区弱质女流,牧司马随牧尹驻边多年,据说弓马俱熟,青衣武艺未必高于牧司马,又何必为牧司马担心什么?以下官之见,怕是何容华得知此事后,会担心牧司马会不会因先前被压解回邺都问罪亏待了何三娘子呢!”

牧碧微遂无言以对,只得勉强默认了不再干涉这件婚事。

第一百二十六章 春狩

姬深回到宣室殿已是膳时,顾长福忙迎了上去告诉他聂元生已等了许久,姬深自是吩咐赐其一同用膳。

才在偏殿里入了席,外头又来报,道是牧氏领了人在外求见,姬深想了起来,对聂元生道:“前几日牧家进宫的旧仆,据说做的一手梅糕,正是此时可就地取材,朕被耽搁着到这会都没尝过。”

聂元生抚掌笑道:“臣却是又要沾陛下的光了。”

“你这么一说,朕想不分些与你也难了。”姬深笑着吩咐下去,牧碧微不多久便带着阿善进了门,她换了一身松绿彩缘的交领广袖宫装,腰间束了彩色丝绦,裙角压了一对白玉鲤鱼佩,头上挽着百合髻,略施脂粉,眼波流转之间既清且妖,姬深抬手让她免礼,不觉多看了几眼道:“微娘着松绿倒是合宜。”

牧碧微笑盈盈的道:“陛下忘记了?这几匹松绿瑞锦纹嵌金丝锦缎还是奴婢进宫次日陛下所赐呢!”

她这么一说,姬深倒是想了起来,笑着道:“你穿着很好。”又问阮文仪,“和这差不多的衣料可还有几种?各送十匹到风荷院去。”

阮文仪躬身道:“其他都有余,惟绀青对鹅锦赏赐太多,如今只剩了七匹不到,若要凑足十匹,怕要到别处匀些。”

“朕记得华罗殿当时得了许多,着人去匀些过来凑足十匹便是。”姬深不太在意的说道,绀青色沉重,即使锦绣厚重,因宫中多数宫室都有地龙,或者可供炭盆的缘故,年轻娇丽的妃子们在冬日里也很少愿意穿,左昭仪曲氏一贯气度沉稳,倒是反而喜欢这一类颜色,所以从前如绀青、松绿之色,却是华罗殿最多。

阮文仪忙应了。

牧碧微抿嘴笑道:“奴婢谢陛下之赏!”说着命阿善将食盒放到案上,“奴婢今儿给阿善打着下手,在风荷院里忙了一个晌午,总算赶上了陛下的膳时,还望陛下莫要嫌弃些许儿心意。”

姬深颔首,旁边阮文仪上前揭开了食盒,凛冽梅香合着蒸腾热气扑出,聂元生赞道:“未见其形其色已觉其味,这一味糕点想是极好。”

小内侍呈上来银箸,阮文仪亲自一一试过,这才动手连盛着梅糕的器皿端出——但见一式四样的莲口云霞釉浅碟上,各盛了数块洁白若雪的热糕,糕上点点殷红,恰如红梅无意拂落雪上,与白里氤出一抹绯红的云霞釉彼此呼应,越发可爱。

姬深与聂元生都是见惯了富贵之人,见了这梅糕,倒也谈不上惊讶,只是也觉得赏心悦目,姬深因此赞道:“卿之旧仆果然好手艺。”

“奴婢蒙陛下赞誉,实在欣喜若狂。”阿善已得牧碧微提醒,姬深不喜旁人拂了他的意思,哪怕是谦逊之辞若逢着不对,也不免招他之厌,因此大大方方的谢了这一句。

聂元生接口道:“此糕甚好,只可惜名字太过平凡,陛下若是喜欢,何不赐上一名?”

姬深对他一向宠信,又因为牧碧微正得宠爱,当下想也不想道:“此糕红白映衬,可爱分明,与所盛之云霞釉碟颇为相似,便叫云霞糕就是。”

牧碧微自是赶紧领了阿善又是一番谢。

姬深命分了一半与下首的聂元生,又叫牧碧微近身伺候自己用膳,如此膳毕,阮文仪带着小内侍奉上茶来,聂元生接茶在手,呷了一口,道:“如今已是二月,未知今年春狩陛下可是要同往常一样?”

“就与去年一样好了。”姬深不在意的说了一句,忽然想起此事并不归聂元生管,他特意进宫来提起,想是别有缘故,便皱眉道,“可是前朝又有什么说法?”

“臣听说左右丞相以为今年春寒太过,恐伤青苗,京畿都发现了灾情,认为若还要照常春狩,未免被百姓认为不够体恤。”聂元生用一种极为平淡的语气道。

姬深脸色顿沉:“朕乃天子,区区庶民也敢妄议天子行事?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这两个老货莫非还想挟庶民以迫朕就范不成!”

“陛下息怒。”聂元生轻描淡写的劝了一句,又道,“其实以臣之见,邺都已经极北,再往北去,原本就非耕种之地,南方虽然今春也遭了雪灾,到底气候原本就偏暖,想来再过上一月,积雪消后,也差不多春冻要化了,左右丞相因此取消春狩,着实有些思虑过了。”

“这两个老货镇日盯着朕这也劝那也说,比之皇祖与先帝在时还要罗嗦,实在可恨之极!”姬深冷冷的道,“朕自幼居于宫闱,也就春秋二狩可以外出松快松快,他们竟也看不过眼!分明就是记恨上回朕赦了牧齐父子,有意报复!这才借春寒的借口意图阻止!”

牧碧微听他话头扯到了自己父亲,不敢怠慢,赶紧跪下请罪道:“都是奴婢的父亲兄长连累了陛下!”

她本侍立在姬深之后,这会一跪便跪在了姬深膝边,姬深随手拉了她起来道:“蒋贼、计贼器量狭小,与微娘何干?便与你父兄也没有什么关系的。”

听他这么说了,牧碧微才松了口气,心想聂元生对姬深果然了解,这一件春狩,没几句竟引得姬深对蒋遥和计兼然落了个器量狭小的印象,如此看来,姬深虽然不至于立刻拿蒋遥或计兼然怎么样,但加冠亲政之后,怕是蒋、计两人能够落个平安致仕就很不错了。

不过虽然听聂元生之前提过,左右丞相对他印象不太好,但聂元生如今仅仅六品小官,就算姬深对他信任有加,可姬深加冠还要两年,聂元生比姬深尚且小了两个月,两年后,也不过刚及冠的年纪,姬深再怎么抬举,有高太后与满朝文武在,聂元生想要把持朝政又怎么可能?

牧碧微想到这里,却见聂元生的目光似在自己身上一掠而过,心下倒是明亮了一下,心道难怪聂元生要向自己示好了,他也晓得他自己年纪太轻,他的祖父聂临沂虽然是开国名臣,又有爵位荫封子孙,但因为感念元配在贫病时的毅然下降,不但对岳家始终尊敬无比,连带着对元配也坚贞从一,一生别说妾室,连个近身侍奉的使女也无,所以也只有与元配出的二子一女,长子还夭折了,抚养聂元生长大的叔父虽承了临沂县公的爵位,但却并无其他要职在身,恐怕算不得能干。

聂元生乃是聂临沂的长子长孙,他的其他兄弟,怕是年纪还不及他之长,就算个个精明,资历放在了那里,想要揽什么大权,实在不够。

如此聂家人丁比起牧家来,虽然兴盛了许多,可比起曲、高等望族也是远远不够看的。

而牧家人丁单薄,就算几年后牧碧城长大,也才三个男嗣,纵然得了姬深的倚重,能占的位置也不多——牧家的三门姻亲,沈家徐家都是望族,不怕没人,可沈太君与沈家关系已经疏远,而且在牧齐与牧碧川下狱之时,沈、徐因忌惮何容华盛宠,都没有出手,若不是左右丞相坚持,等不到牧碧微进宫估计人都没了,经此一事,牧家对这两门姻亲又怎么会不存芥蒂?

何况徐氏并非牧碧川与牧碧微的生母,又有牧碧微进宫之事,牧碧川这个牧家嫡长子将来不暗地里阴徐家一把就不错了。至于闵家,若有个能干的,早先闵如盖在世之时,自然就有安排了,又何必叫他们只是领些闲职守着祖产度日。

因此同为睿宗所遗之臣,聂元生也只有与牧家联手才最安全了。

而且还有牧碧川为了同母妹妹在宫廷之中不受何容华刁难谋害,以牧家嫡长子的身份,却甘愿主动向何容华之妹何三娘子求亲,足见对牧碧微的重视,聂元生借着出入宫闱之便,扶持牧碧微,牧家将来也少不得念他这份情。

就听聂元生说道:“以臣之见,左右丞相既然决定取消春狩,想是这两日就要求见陛下禀告此事的,陛下还要早作决议才好。”

姬深沉思了片刻冷笑着吩咐笔墨伺候,阮文仪忙使人取了文房四宝上来,铺到旁边一张空着的案上,早有机灵的小内侍卷了袖子上去研墨,姬深道:“元生代朕拟一旨,就说因雪蓝关之失,朕打算借着今年春狩考核京畿诸营,飞鹤卫亦在此列,宗室并文武子弟可择优秀者随行,若有好的,当可补入飞鹤卫,此外另有赏赐!”

聂元生挽起袖口,起身走到案边,笑着道:“陛下英明!”

旁边牧碧微虽然不敢说什么,却想到这么一来,雪蓝关之事又要被再提,如今邺都的议论声还没压下去呢,也难怪牧齐宁愿降级也要避去西北了——牧齐作为牧寻独子,是听着众人,包括本朝高祖皇帝对牧家的赞誉钦佩之辞长大的,驻边多年从无一失,是人丁单薄的牧家因此在邺都名门望族里也不被小觑的有力佐证,如今一下子声名扫地,自是有些受不了。

但这借口是姬深想的,牧碧微也只能暗暗咬牙,等聂元生拟好了旨,又交与姬深过目,用玺毕,交给阮文仪立刻去各处传达,牧碧微想到了一条,便依着姬深柔声求道:“陛下,奴婢自知身份卑微,不敢奢求春狩之时能够随驾,然奴婢外祖家有几位表兄,资质平平,但胜在了心地纯朴,也有几分武艺在身,未知可否在春狩时领些闲职,便是外围巡逻的差使,能够为陛下尽力一二,也是极大的荣幸了。”

姬深奇道:“你外祖父乃是前尚书令闵如盖,其孙如何不能随行了?”

牧碧微顿时面有难色,倒是聂元生含笑替她解释道:“陛下日理万机,等闲小事怕是无暇注意,闵尚书为人光明磊落,虽然官至尚书令,然膝下四子,却只荫了些闲散官职,品级也不高,孙辈里头更只有长孙次孙有个官身,也是极低的,去年秋狩就不曾参与,青衣因此而求。”

“闵如盖果然清正。”姬深对这个尚书令实在没什么印象,闵如盖因为并非出身世家望族,又是趁着乱世才平步青云做到了尚书令的,行事一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否则也不会因为子孙平庸就不为他们求高位了,所以先前姬深重色轻德、顶撞高太后时,闵如盖又是称病、又是装聋作哑,一点也没给姬深留下坏印象,如今听聂元生也有为闵如盖说话的意思,便顺着赞了一句。

牧碧微当然赶紧为闵家谢恩。

既然谢了恩,姬深也就顺水推舟准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亏了

阿善快步走到后头取了荷包,回到前厅,再听牧碧微寒暄几句,便送着了帮把姬深方才所赐衣料送过来的卓衡、王成等几个小内侍,又问了几句葛诺,见诸事如常,便又叫他退下。

两人回了内室,阿善便有些担心:“女郎要为闵家着想,怎么挑了现在这个时候?老尚书的孝期还没过哪!”

“那就叫陛下夺情!”牧碧微在窗边的美人榻上靠了,叹了口气道,“阿爹忽然要离开邺都,大兄一个人在清都郡做着司马,他早年就被阿爹带到边关去,上阵杀敌算把好手,这文官之间的勾心斗角可不是武艺高明就能够占上风的,何况阿爹一走,那些风言风语岂不全落在了他身上?”

阿善劝道:“沈家到底是老太君的娘家,何况大郎君能干,沈家岂会不扶一把吗?”

“到底隔了几层了,哪里比得上闵家的表哥们?”牧碧微不以为然道,“何况沈家就算不能怎么尽心的帮着大兄,至少不会轻易的给大兄使绊子!可徐家却未必了,三郎如今也有十三岁了,过上两年到了束发的年纪,阿爹若不也把他叫到西北去磨砺,总也要谋个官身熬资历,大兄和我对徐氏不满,也不过瞒着旁人罢了,徐氏哪有不告诉徐家的?我不信徐家若有机会会不坑大兄一把。”

说到这里,牧碧微不免又感慨道,“也是大兄娶了何家三娘子,若不然,有个在邺都有根基的外家总是好得多。”

“聂侍郎既然说了如今大郎这件婚事成了比不成好,奴婢想着倒也有几分理儿。”阿善道,“奴婢说句托大的话,大郎君和女郎都是奴婢看着长大的,不拘是大郎君还是女郎,都不是甘心寄人篱下、觑人眼色的性.子,女郎是没得办法,奴婢想,纵然大郎君未向何家提亲,恐怕也有齐大非藕之虑,未必肯要那些大家子的女郎呢!”

牧碧微蹙眉想了片刻,叹道:“这世上之事总是难以两全,也罢,只要那何三娘子过门之后不再惦记着何海的事儿对大兄包藏祸心,我也敬她为长嫂,再不说她半句不是了。”

“女郎是因为阿郎就要离开邺都,因此怕大郎君双拳难敌四拳,这才想着为闵家的郎君们在陛下跟前求些恩典的么?”阿善也知她本对牧碧川抱了极大期望,如今牧碧川低娶,心中自是失望无比,虽然聂元生已经开导了一回,牧碧微这一时间到底难以接受何三娘子,便不再讨论这个话题,转而说起了今日牧碧微趁着聂元生为姬深拟旨之际替闵家求的差事,道,“只是此举实在卤莽,按制,祖父去,孙辈当守孝一年,长子长孙更需如父孝守三年,如今一年之期尚未足,女郎就要替闵家诸郎谋取职位——况且不是奴婢说旧主的嘴,闵家郎君们若是能干的,早先老尚书在时自然就有妥当的安排,又哪里会叫徐氏讹着女郎进了宫?”

“我牧家如今最大的弱点便是人少,沈家不够可靠,徐家太不可靠,除了指望闵家还能指望什么?难不成指望何家去不成?”牧碧微摇了摇头道,“陛下的性.子你也看到了,他宠着谁的时候求什么都不难,忘了谁的时候可就难说了,方才陛下因见我穿的宫缎裁的新衣好,就要把颜色差不多的都赏一种——那绀青对鹅锦,陛下的私库只剩七匹,因他说了十匹,就要阮文仪到左昭仪那里要足了数额送过来,你想这锦既然左昭仪那儿得的多,岂不是因为左昭仪喜欢吗?宫里都说左昭仪贤德,就算她贤德,曲家其他人可会不替她恼恨着我?难道这些东西是我自己要的不成?”

阿善叹道:“不过几匹衣料,女郎又不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哪里看得上这点儿东西?只是陛下那不喜被人拒恩的性.子,委实不好回绝。”

“如今我正得意,可谁能知道还能得意多久?如之前挽袂说的范世妇、司御女这些,失了宠好歹还有个位份在呢,我又算什么?”牧碧微恨恨道,“不趁着帝宠还在,多替大兄和表兄他们谋取些好处,将来哪里还有我的翻身之日?你看左昭仪虽然没什么宠爱,可这宫里敢当面与她无礼的,除盛宠的孙贵嫔又有谁?就是孙贵嫔也未必敢与她撕破脸呢!”

“可孝期…”阿善究竟担心这一点,牧碧微冷笑着道:“既然是陛下亲自开的口,那自然就是夺情了,也叫这邺都上上下下都知道,外祖父虽然去了,可闵家也不是没了帝恩的!”

她想了一想,沉吟道,“闵家的表兄们虽然谈不上能干,可也谈不上败家,不过是平庸了些,乖乖巧巧的做事,我也不求他们如何出色夺目,到时候碍了旁人的眼,被算计了却也不妥,只不过来日方长,表兄表弟里头虽然至今没个精明的,但大表兄的长子也有十岁年纪了,过上几年再添新丁,闵家既然有了外祖父那样的能臣大员,怎的出不了另一个能支撑家业的晚辈?”

阿善狐疑道:“闵家郎君们身上已有官职…”

“区区几个散官哪里比得上实职?”牧碧微冷笑着道,“何况你没听陛下方才在旨意里说的吗?这一回春狩若是表现的好,可是能够选进飞鹤卫的!”

“闵家的郎君们可未必有那个本事…”因是私下里与牧碧微说话,阿善虽然是闵家出来的,可说话也不客气了,皱眉道,“飞鹤卫乃高祖所创,皇家禁卫,俱是官家出身又文武双全、相貌堂堂的好男儿,非等闲之辈可以进入!”

牧碧微淡淡的道:“阿善你却会错了我之意,我可没说要表兄们设法进飞鹤卫,这等需要真本事的地方,我哪里不知道表兄们担当不起?就算侥幸进了,将来一旦事情做不好,反而是害了他们。”

阿善听她这么一说,立刻明白了过来:“女郎是打算叫闵家郎君们补那些调入飞鹤卫的人的缺?”

“不错。”牧碧微点头道,“我如今虽然心急,可也要掐着太后准许的范围内,若不然,陛下这会固然还宠着我,比之孙贵嫔当年可差了去了,我可没祈年殿那一位的自信,能够撺掇得陛下顶撞太后保下我来,就算有那个能耐,你瞧祈年殿如今何尝不是小心翼翼?怀了身子,反而更担心了,这才是得不偿失呢!若换作了我是她,当初才盛宠,陛下又年轻,何必争一时的长短,必定是主动哄了陛下纳了曲氏进宫,她居后位也好,不居后位也罢,左右陛下又不喜欢气度高华然容貌平平的女子,先诞了几位皇嗣,再哄得太后认为我虽然出身卑贱,却也算得上有自知之明,如此子嗣的问题解决了,再图谋桂魄宫,岂不比除了容貌之外别无所长来得可靠?”

阿善不以为然道:“孙氏区区宫女出身,能有几分见识?她能够在太后手底下撑到了现在,也算是没白在宫里伺候那几年了,当初陛下爱她爱得紧,听到皇后之位怕是什么都忘记了,自以为有个能把世家嫡女踩到脚下去的机会,却不想陛下既然爱的是她那副倾国之貌,又怎会没有色衰爱驰的一日?”

牧碧微点了点头,又说起了聂元生:“此人说是觑中了阿爹将来必受陛下重用,这才对我示好,方才忙着蒸梅糕未曾注意,如今可以好好来说一说——阿善觉得这番话是否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