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衣听出她是在怨怼姜顺华摔倒之事,默了一默,忽然想到:“萧青衣也没说什么吗?”

“萧青衣啊?”穆青衣哼了一声,“真是不巧,方才…卓奚仆出来来通知牧青衣将西平公主带回宣室殿外,就是将萧青衣召到了祈年殿去了!”

“什么?”宋青衣瞪大了眼睛,见穆青衣眼神之中闪过一丝快意,她张了张嘴,到底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穆青衣冷冷看着她的背影,等她走远,往地上狠狠唾了一口唾沫,呸道:“已经害了顺华娘娘,连公主殿下也不放过吗?可怜咱们公主才多大?真真是再也没见过这么狠心的人!”

“穆青衣快息了怒吧,她也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殿后暗处走出一个人来,叹息着道,“咱们且转去看小公主罢,公主早产,哭声就那么点大,实在叫人揪心呢!”这人眉目清秀,竟是桃枝!

而听她语气,所谓已经送到宣室殿的西平公主,却还在承光殿上!

穆青衣回过头时,也已经换了一副愁烦之状,叹道:“可不是么?娘娘命苦,公主也是…唉!”

“公主吉人自有天相,陛下必不会看着公主遭难的,青衣放心吧。”桃枝连忙安慰道,“穆青衣也该振作才是,毕竟顺华娘娘已去,公主殿下身边可只剩了青衣了呢!”

两人一个叹息一个劝解进了后殿,却见平素姜顺华小憩的锦榻旁,一左一右站了两个人,唯一坐在榻上的却作宫人装束,正是阿善,何氏、牧碧微都站着,独她坐着,正因为她怀里小心的抱着一个极小的婴孩。

已经得了西平为封号的公主殿下如今也不过是个寻常的早产儿,她哭声微弱好似小猫的叫声,听得人没来由的心中不祥,即使阿善抱孩子的手势极为娴熟,又不住的哄着,公主却依旧哭个没完。

见状穆青衣泪如泉涌道:“可怜殿下也晓得她没了生母了呢!”

“乳母还没寻到吗?”阿善低声问道,看向怀中西平的脸色显得极为凝重,西平公主本就没到出世的时候,因着姜顺华摔倒意外提前生产,身子难免虚弱,以阿善带过三个孩子的经验来看也觉得这位小公主恐怕长起来不那么容易。

穆青衣拿帕子擦了把眼睛,低声道:“原本娘娘还有两个月才到日子,倒是有所留意…可如今娘娘在这平乐宫里走几步都能够出事,那些个找好的人又怎么还敢用?”

闻言牧碧微与阿善交换了个眼神,阿善沉吟道:“那么就只能先用羊乳替着了。”

“桃枝去内司要一头母羊去。”何氏立刻吩咐,牧碧微眯起眼,道:“且慢!”

何氏见状,抿嘴一笑:“牧青衣,公主殿下哭个没完,这是饿了呢,你还要耽误吗?”

“乳母不可靠,母羊难道就可靠了吗?”牧碧微淡淡扫了她一眼,冷笑着对穆青衣道,“想想你们家娘娘当初怀孕后做的头一件事是什么吧,嘿!”

穆青衣藏在袖子里的手紧了一紧——她看了眼西平公主又看了眼旁边好整以暇的何容华,脸上神色几次变幻,到底下定了决心,露出一丝坚毅之色,跪下道:“求牧青衣指点!”

这就是承认当初何氏搬出平乐宫,是因为姜顺华不放心她了,何氏脸色一顿,露出一丝冷笑:“西平公主早产身子难免比寻常婴孩弱些,牧青衣虽然聪慧伶俐,可也不是什么过来人,穆青衣,姜姐姐就这么一点儿血脉,你可要想好了啊!”

牧碧微淡淡道:“陛下也没下旨叫容华你在这里看拂西平公主,容华方才陪伴顺华娘娘生产想也劳累,如今还不回定兴殿,也不去祈年殿探望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对容华你照顾有加的贵嫔娘娘,当真是对顺华娘娘并公主殿下情深义重啊!”

穆青衣听了这话果然神色越发的坚定,何氏弃高太后转投孙贵嫔的事情是六宫都知的,这会孙贵嫔出了大事,她居然还不过去,硬是留在这里,结合早先姜顺华身孕公布头一件事就是把她赶出去,穆青衣想相信她都难。

何氏嗤笑了一声:“陛下虽然没叫本宫照顾西平公主,却是托着本宫看顾姜姐姐的,可惜本宫来迟了一步没能帮上什么忙,这会哪还有脸去祈年殿?”

听她这么说,牧碧微蹙起眉,心中却是微微一动:怎么何氏一点也不担心孙贵嫔?她可不是一直都是孙贵嫔这派的,而是背叛了高太后才转投了孙贵嫔…如今难道还指望在孙贵嫔出事后没有立刻过去能够叫太后对她手下留情吗?

而且她说来迟一步…

牧碧微思虑未毕,穆青衣听着西平公主的哭声却不愿意再拖延下去,她在宫中多年,被姜顺华引为心腹,自然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既然已经选择了相信牧碧微,此刻也不会为何氏几句话动摇,当下开口道:“容华娘娘的好意奴婢代公主殿下心领了,只是方才宋青衣过来,奴婢虽然敷衍了过去,但想着顺华娘娘才故去,公主殿下提前降世,乳母一应人手都未备齐,承光殿里人手不足,的确不适合将公主殿下继续留下来照顾,而容华娘娘住的景福宫固然离平乐宫不远,但容华娘娘执掌一宫定然是忙碌的,奴婢不敢打扰。”

“这么说来你却是要打算趁着方才对宋青衣说的话儿,想把公主殿下送到宣室殿去了?”何氏淡淡笑道,“只是穆青衣你怕是忘记了罢?宣室殿可不是其他地方,不但是陛下的寝殿还是内朝所在,未经陛下准许就把公主带过去就不怕反而惹了陛下不喜吗?”

“容华这话说的可笑,公主殿下乃是陛下的皇长女,才落地就受了册封,可见陛下对其之怜爱,何况公主生而失母,陛下岂能不更加怜爱?”牧碧微冷冷一笑,转身亲手扶起穆青衣道,“穆青衣但请放心,阿善是看着大兄与我并她自己的孩子长大的,这几日且将公主留在宣室殿,必定不会有失!”

何氏见穆青衣点了头,思忖片刻,淡淡一笑,便寻了个借口告辞而去。

聂元生脚下生风,将引路的小内侍甩下一大截,快步踏进宣室殿,却见姬深着了常服,靠在榻上,神色之中难掩疲惫,他见状不由吃了一惊:“陛下?”

“元生来了?”姬深闻声睁开眼睛,立刻坐直了身子,招手道,“你过来坐。”

聂元生在他下首坐下,立刻沉声问道:“几日未见,陛下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真娘没了。”姬深叹息,聂元生顿时皱起眉:“顺华娘娘难产而故,的确是伤心之事,但陛下身系万民之安危,就是念着太后与顺华留下的西平公主,也当以保重为要,怎能为此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聂元生这番话里不乏责备,可姬深却一点也没计较,他惨然一笑,甚至还带着几分阴鸷:“若非居氏果断,拼死闯进承光殿里,连茂姿都差点没了!”

“什么?”聂元生听到这个消息,也不禁愕然道,“难道两位娘娘都…都遇见了…”

“不是难产!”姬深面色冰寒,“就是真娘也不是难产!茂姿八个月差几天的身子,真娘是才满七个月的身子,原本都是好端端的!却不想昨日真娘先是莫名其妙的摔到了肚子,当时朕正在祈年殿里陪茂姿说话,闻讯便匆匆赶去,谁想真娘挣命生了西平,居氏忽然强闯承光殿,道是…莫纤纤那贱婢!竟趁着朕在承光殿的功夫,以足狠踹茂姿肚子,使茂姿也提前生产!”

聂元生脸色顿时变了:“莫作司乃太后近侍,太后视其犹如左右膀臂!岂会行这等丧心病狂事?陛下,居中使的话是真的么?”

他越是强调莫作司在高太后面前的身份,姬深眼中寒意越重!

“朕召了从未为茂姿诊断过的太医看的,他们都说茂姿的小腹的确有被踹过的迹象!”姬深一字字道,“居氏将茂姿被踹倒时所着衣裙呈与朕看过,上头足印宛然…何况茂姿虽然如今还没醒,可究竟性命保了下来,居氏是她之心腹,所言岂能不可信?”

聂元生明显的倒抽一口冷气:“莫作司…竟会做出如此举止?贵嫔娘娘一向与人为善,难道是孕中精神不济,有什么得罪她的地方?”

“你不必帮着那边说话了!”姬深冷冷道,“莫氏一个奴婢,打杀了又如何?没人暗中指使,借她十个胆子也敢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不是臣帮着谁说话。”聂元生却沉声道,“而是陛下不得不如此!”

姬深皱眉:“朕召你来,就是为了商议如何整肃这宫闱,你竟也要劝说朕忍了?”

“难道已有人劝说过陛下?”聂元生一怔,随即道,“请陛下饶恕臣说句诛心之语——寻常人家做婆婆的不喜媳妇,那做媳妇的除了忍着又能如何?陛下,身为人子,孝之一字,慎重慎重啊!”

他这番话看似劝解,实则是等于帮着敲定了姬深的怀疑,姬深眼中满是阴霾!

我会告诉你们,第一卷终于就要结束了么?

第两百十一章 尘落

“如此说来陛下虽然没有继续追究下去,但心中罅隙已生?”盛夏的午后,炽日照在荷池上,一片金鳞闪闪,返明窗边,虽然屋中放着冰,也略感闷热,牧碧微长发随意拿支鎏金攒珠步摇松松的绾了,几缕随意落在腮侧,穿着湖水绿冰绸上襦,系着月白罗裙,手中拿着一面腰圆绣蝶恋花的绢扇,支着下颔语气散漫的问道。

下首坐着的人,却是聂元生,他拿起手边冰透的酸梅汤呷了一口,方淡笑着道:“罅隙么是早就生了的,那时候高祖皇帝才驾崩,陛下心中难过,被送回高太后跟前抚养时,因在回廊上被广陵王撞了一下,两边起了争执,陛下自幼得高祖皇帝亲自养育,别说高祖的皇孙了,就是高祖时的一些不受重视的皇子也不曾逆过陛下的意思,不想两边闹着被高太后知道,却是维护了广陵王——其实高太后也不是不疼陛下,不过她是世家望族出来的,看重长幼有序是一个,另一个便是陛下不在她身边养大,忽然送了回来虽然欢喜但也陌生,相比之下倒是广陵王更像是她的幼子了。”

牧碧微哂道:“那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再说做人子女的,受父母斥责本是常事,陛下居然从那时候就对高太后生出罅隙来,说你没在里头插手,我可不信。”

“这个自然。”聂元生也不讳言,“我欲得富贵权柄,必定要成为陛下最为信赖与倚重之人!太后乃陛下亲母,先天已有绝大优势,她虽然不擅朝堂之事,但背后的高家却多的是能够替她掌握朝证的权臣人物,若叫陛下与高太后母子情浓了去,我还混什么?”

“先帝临终前的布置…”听他说的理直气壮,牧碧微心头不觉微微一动,试探道。

聂元生狡黠一笑:“你也知道先帝登基是先与济渠王斗过一场的,虽然高祖皇帝最后还是选择了先帝,但先帝究竟对高祖皇帝有些埋怨…我是高祖为陛下所择的伴读,在先帝跟前可没多少脸面,再说先帝要为陛下布局,哪里有我说话的地方?”

牧碧微被他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高估了他,姬深登基的时候也才十三岁,聂元生和他同岁,虽然当初魏末乱世的时候,十三岁的男子早已上阵杀敌带兵了,但论到涉及数年之后的权谋,还是包含一国朝政的盘算,便是聂介之复生怕也不太可能。

她想了一想,道:“单一个莫作司被处死,恐怕还难消陛下心头之恨,便是有你从旁劝说,陛下也未必能够全听进去,何况你也不见得真心实意的劝歇他的怒火,我猜这几日应该还有人要倒霉了?”

“孙贵嫔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入主中宫不可能,毕竟她也只生了一位公主,但右昭仪之位怕是跑不了了。”聂元生点了点头,又呷了一口酸梅汤,才继续道,“左昭仪是太后的底线也是世家的底线,我劝了一个多时辰,才叫陛下歇了拿曲氏出气的打算,不过那才得宠不几天的沈御女若是没点手段,怕以后也就那么回事了。”

牧碧微不禁想起了之前与阿善所言,忍不住笑道:“当初才听到沈御女被赐居长信宫时,我就与阿善说过,那长信宫里先住进去的范世妇、路御女都是得宠快失宠更快的,辛世妇就更不必说了,太后弄这么个人进宫,又赐了长信宫住,虽然离冀阙近,可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

“你可先别说长信宫地方不好。”聂元生笑了一笑,意有所指道,“到底是历代贵妃所居,不定哪一天你就住进去了。”

“你可是有什么消息?”牧碧微听出他话中之意,不由眼睛一亮!

聂元生微微一笑:“就算是提前恭喜你了!”

“可有更详细的?”牧碧微忙坐直了身子问道。

“雷墨先进言,原本建议的是婕妤,但他留了一句,劝陛下问一问我。”聂元生含笑道,“毕竟是宫闱之事,我也不好多说,就提了一句,姜顺华乃是下嫔之位,西平公主是其所生,养母位份不低于生母,这才是公主殿下的体面!”

牧碧微双眉一扬,道:“下六嫔中本就只有姜顺华一位,欧阳氏倒也做过些时候凝华,但她如今被废为美人,陛下厌她厌得很,应不至于叫我重新做凝华之位罢?”

“我却不知道了。”聂元生摇了摇头道,“陛下心思不在政事上不假,却并非愚昧,早先还好,春狩中被何氏阴了一把,到底仔细些的好,因此我也没多说——反正,对你而言最难的不过是从女官晋为正式的宫妃,过了这一关,纵然不满意不久后的位份,往上晋升也是不难的。”

牧碧微嘘了口气,叹道:“我倒是欠了姜顺华许多了!”

“左右都被陛下记在了太后的帐上,你不过因缘巧合得了好处罢了。”聂元生对姜顺华兴趣不大,慎重提醒道,“虽然陛下这次主意已定,因姜顺华之死与祈年殿事,太后自知理亏,在这眼节骨上正竭力避免逆了陛下的意思,以免事情闹大,但圣旨一日不下,事情究竟一日难定…西平公主到底是早产,身子虚弱,随你用什么法子,左右叫她活到你晋封之时!否则必然徒生波折,嗯,你若没有可靠的方法,我设法去求几味药来!”

牧碧微摇了摇头:“萧青衣虽然是借口头几个月时滋补太过使胎儿过大,因此为了生产时不至于凶险,所以才劝得姜顺华主动每日多走几步,趁机下手…但她说得到也没错,西平公主虽然只得七个月,看着虚弱,以阿善的经验来看,身子骨儿其实还成,只要仔细不被人害了,以后不敢说,这几个月想来无事的。”

聂元生微微一哂:“这是因为太后早就有了去母留子的心思,不然怎么会竭力给姜顺华滋补?如此即使早产,皇嗣存活的可能也大得多,若不是为了孙贵嫔那边有个孙嬷嬷提醒着,她又对莫作司提心吊胆的怎么也滋补过度不了,就这么让姜顺华一路补到生产,她能活下来的可能也不大。”

“唉!”牧碧微沉默片刻,到底一叹,她只见过姜顺华一回,还是姜氏查出身孕后,姬深被高太后训斥,特意去陪她用膳跟着伺候见到的,不管姜氏有什么打算,但当初她使笑人提醒,相比起来总也算一份亲近了。

而这一回,自己等于是踩着姜氏的尸体与鲜血上的位——固然这些不是自己干的。

相比之下在聂元生眼里,区区一个姜顺华死了便死了,犹如糠秕为风吹去,却是浑然不在意的,他提醒道:“这次晋封并抚养西平公主,我已与孙贵嫔那边说好,她们不会出面阻止,但…有件事你却要知道一下!”

牧碧微还在感慨姜氏的亡故,随口道:“什么事?”

“虽然陛下与孙贵嫔那边都属意你来抚养西平公主——但,左昭仪却向太后表露过希望有个一儿半女傍身的念头!”聂元生淡淡道,“当然陛下如今正是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就算太后,也不会在这时候逼你让步,问题是,曲氏很有可能私下里寻你谈一谈,用譬如破格晋升、以及你的父兄之类的条件,换取你让出这次抚养,你得心里有个底才好。”

“她休想!”牧碧微毫不犹豫的说道,“当初左右丞相为了限制臣下献女之风,所以限制我无子不可晋封为宫妃,太后又盯紧了避子汤,我好容易走到今日,才由你提醒抓住了所谓无子,未必非要自己所出,而且当时也没说清楚,这个子是指皇子还是子嗣,姜顺华受算计难产而故,留下了西平公主,太后不甘心叫孙贵嫔一派人抚养,孙贵嫔这边也需要我来分担太后的压力…正是我晋封的大好时机,我怎么可能让给她?”

聂元生笑了笑:“即使左右丞相,曲家若真的动了心思,这件事情也未必不可以通融。”

“那又如何?”牧碧微冷笑了一声,“我已有名正言顺的晋封机会,放着不好,却非要低曲家一头不可吗?何况这次把西平送了过去,曲氏若翻脸不认人,我能拿她怎么样?回头不被人笑死才怪!”

她放缓了声音,一字字道,“最紧要的是,当初姜顺华难产,陛下仓促之间叫了未曾生养过的我与何氏入产房看顾!我这会接手西平,便是没养大,帐也记不到我头上!若是推给了曲氏,出了事,陛下必然迁怒于我!不出事,陛下难道不会觉得对我失望么?我在这宫里靠的是圣眷,可不是她曲氏或者太后的赏识!”

“我便知道你不会同意。”聂元生笑着摇了摇头,“不过到底提醒你下,曲氏的为人,我也知道点,她不会,或者说不屑使什么阴谋诡计,你既然不愿意,直截了当的拒绝便是,不必担心什么。”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不过,太后那边,却一定会为此记你一笔的!”

“记就记罢。”牧碧微轻描淡写的说道,“太后记了孙贵嫔两年了,到这会孙贵嫔都快成右昭仪了,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聂元生淡淡笑了笑,往身后取了个竹编的引枕靠了,闭眼道:“嗯,你有成算便好。”

“你这几日想来开解陛下耗费不小,这才说几句话竟疲惫成这样。”牧碧微看出他神色欣喜之中难掩的乏色,忍不住道,“你若还能留会,我去叫挽袂做碗参汤来。”

“那倒不必。”聂元生睁眼道,“劝慰陛下是我自小的拿手好戏了…只不过是你晋封之事我也挂心许久,如今眼看事情将成,心下一松,倒是觉得累了。”

他叹息着站起身,“方才祈年殿里说二皇女又不太好,陛下急急去看,我才觑着机会过来的,怎能久待呢?”

第两百十二章 绮罗恨

左昭仪的召见是当天傍晚姬深留宿祈年殿陪伴孙贵嫔与出生不几日的皇次女的消息才传回宣室殿就掐着时辰送到的,想来左昭仪也知道牧碧微如今把西平公主看成了掌上明珠也似,打着照料公主的旗号,等闲地方都是不肯去的,因此酣秋登门之后一点也不废话,笑盈盈的:“恭喜牧青衣,贺喜牧青衣了,这一回贵嫔娘娘与顺华娘娘都赶上了难产,顺华娘娘更是不幸故去,宫中高位妃子本就不多,如今又去了一位,左昭仪所以请了太后的意思,想着牧青衣进宫也有些时候了,侍奉陛下素来尽心,又是牧将军的嫡女,所以想请牧青衣去华罗殿一叙。”

牧碧微早得了聂元生的提醒,当然不会这么轻易的被她说动:“既是太后的意思,我又怎么敢插嘴呢?左昭仪虽然是好意,但我却是不敢逾越的。”

酣秋没想到自己这么直指晋封一事的说了,还会被拒绝,脸色不禁一僵,随即笑道:“牧青衣不必多心,左昭仪也是得了太后的懿旨,从侍奉陛下的人里考察一二,再确定晋谁而已,并非要青衣过去盘问什么。”

“若是如此我倒不敢推辞了。”牧碧微叹道,酣秋才松了口气,不想她却话锋一转,“只是陛下将西平公主交与我照料,我身负圣命却是不敢私自离开的。”

“青衣说笑了,闻说青衣身边的善姑姑是过来人,有姑姑看着青衣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酣秋对这个推脱倒是反应极快,含着笑道,“何况这儿可是冀阙宫,一应东西都是齐的,不过离开片刻罢了。”

牧碧微淡然一笑:“圣命无违,何况你也知道,西平公主未足月而降,又是公主,身子难免孱弱一些,我却是不敢稍离太久的。”

她这边话音刚落,仿佛为了证明这一点似的,挽袂就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看也没看酣秋一眼便急道:“青衣,公主殿下又在哭了,善姑怎么也哄不住,使奴婢请青衣即刻过去!”

牧碧微不假思索的站起身来,走了一步才仿佛想起酣秋还在似的,歉意道:“秋娘,你看这…”

“牧青衣这也是担心公主殿下,自去便是。”酣秋彬彬有礼道,至少从面色上,看不出来她的气恼,牧碧微赞了声曲家底蕴,见她没有起身的意思,对挽袂使个眼色,挽袂便脚下移动过去道:“我送一送酣秋姐姐。”

她这话说了,酣秋想继续待着也待不住了,到底沉了下脸色才起身,淡淡道:“多谢牧青衣款待了。”

“哪里,秋娘好走,我却要去看公主了。”牧碧微含笑点了点头,不待她回话,转身就向内室走去。

因聂元生说过曲氏不是卑鄙之人,牧碧微只道此事就这么结了,不想酣秋离开后不到一个时辰,风荷院的门再次被人叩响,吕良来报,道是酣秋重又过来,带着些给西平公主用的东西。

牧碧微这会才看着阿善帮西平公主换过了衣裳,闻言微微皱眉,阿善便对吕良说:“着挽袂去接了放到离这里最远的屋子去…就说青衣睡下了。”

“我方才还说过要照料公主殿下所以才不能离开风荷院,这会睡这么早,别落个不精心的名头。”牧碧微却叫住了吕良,道,“我去看看吧,想来她也寻不出什么新花样来。”

到了前厅,挽衣已经奉好了茶,站在一旁低着头背着手不说话,对这个小宫女的乖巧牧碧微早已了解,正要与酣秋寒暄,目光一晃却见她身后还跟着一人,穿一身宫女服饰,长发放了下来,坠在两腮掩住容貌,原本低着头还看的不真切,听见牧碧微进来的声音却猛然抬起头来,与她对望了一眼!

牧碧微怔了一怔,随即对挽衣道:“你先下去。”

“左昭仪娘娘亲自前来,实在蓬荜生辉。”待挽衣下去了,牧碧微才在主位坐下,沉声道。

酣秋这时候也与曲氏换了位置,恭敬的侍立到了曲氏身后,曲氏平静道:“冒昧前来,打扰牧青衣了。”丝毫没有计较她的无礼。

牧碧微看着她平静之中隐含坚决的神情,心中顿时升起一股警觉之意,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左昭仪娘娘可是来探望西平公主的?真是不巧,公主如今才睡下,阿善哄了许久的,却不宜惊扰。”

她一开口就表示连见也不愿意让曲氏见西平公主,曲氏究竟蹙了下眉,才从容不迫的开口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牧青衣若能够成全本宫,本宫必有重酬!”

“左昭仪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我也开门见山。”牧碧微爽快的说道,“我本是三品大员元配嫡女,若是没有何容华当初的谗言,这会早该嫁了长辈仔细挑选的夫婿做一府之主母了,就算进宫,也不可能整日里以奴婢自称,左右丞相非要我有了子嗣才可以晋封,我当然不至于为此盼着姜顺华出事,但西平公主是陛下自己交与我照料的,这么一个机会,我不可能放过!”

“本宫知道!”曲氏点了点头,干脆的说道,“孙氏这回晋升右昭仪已成定局,后位之下两昭仪已满,三夫人我不敢保证,九嫔除了隆徽已有唐氏在,你可以随便挑!”

她说到后宫位份犹如青菜萝卜的语气让牧碧微也不禁一窒,随即笑着道:“左昭仪果然大方,但这名不正言不顺,我不是走歪门邪道的人。”

“你若不相信本宫,本宫可以立下字据。”曲氏毫不迟疑的道。

牧碧微摇头,笑着道:“我不与左昭仪说虚话,但我进宫以来最艰难的就是这女官的身份,难以晋升到宫妃,不然,依着陛下对我的宠爱,左昭仪以为何氏可能成为宫中至今以来晋升最快之人?”

曲氏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不禁一时语塞——牧碧微宠爱不在何氏之下,更重要的是她扣不上出身卑微的帽子,不像何氏那样晋位太快连前朝都要看不下去,牧家不算老牌的世家,可五六代下来都是史书上有名有姓的人,若从前魏时头一个被派驻西北的牧家先祖算起来,接连在朝为官到现在也有百年光景了,和曲、高这些历了几朝的老牌世家当然不能比,而且如今牧家还就剩了那么几个人,但怎么也是属于士族的。

出身无可诟病又得上意,牧碧微只要冲过了女官这一重身份,晋位根本不用曲氏帮忙,当然后位就悬了,可后位是曲氏不可能放弃的,既然如此,牧碧微又为什么要交出西平公主?

曲氏沉默了片刻,道:“你可愿幼弟与曲家结亲?”

曲家女郎一向珍贵,曲氏说出这句话,算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了,连酣秋都感到意外,只是牧碧微听了却是连想都没想便道:“幼弟德浅福薄,不足以匹配名门闺秀,却是辜负左昭仪好心了!”

听了她这个拒绝,酣秋顿时瞪大了眼睛!连曲氏都露出讶色!

须知道曲家女郎难以求娶是一个,最重要的是,牧碧城若娶了曲家女郎,等于牧家在朝中多出了一项臂助,别的不说,若是再出现雪蓝关失守那等事,曲家定然是要保牧齐一保的,这对于人丁单薄的牧家来说再重要没有!

只是曲氏却不知道,牧碧微虽然对年少天真的异母弟弟牧碧城印象不坏,可对徐氏却是打从心底的厌恶与憎恨,在这种情况下,她虽然不至于对牧碧城不利,但也绝不想看到他娶个名门闺秀的——就小何氏那身份,若牧碧城娶个曲家女,那管家之权还有长房的份吗?

何况牧碧微早从聂元生并姬深的口风里得到姬深有意在亲政后变动朝局,重用牧齐…之所以在满朝文武里选中了牧齐,除了因为先帝临终前的评价,还不是牧齐久在西北,对姬深没有过太多逆耳忠言外,最重要的是与朝中各方都没什么牵扯?

放着这样现好的条件,牧碧微又岂会在乎曲家一个姻亲?

虽然与曲家联姻好处极多,但一个是依附他人,一个是自力更生,换做了稍微有些骨头的人来选,都不会选择前者的。

后宫女子所求,无非是宫中位份,宫外娘家富贵,这两件,曲氏都无法打动牧碧微,她长久的沉默之后,牧碧微正琢磨着如此送客,却听她慢慢道:“你与何氏她们不同,本宫如今的确是拿不出什么打动你的东西,只是…牧青衣,你进宫虽然未必是自愿,但乍入宫就得盛宠,可知道失宠乃至于无宠之人的日子?”

牧碧微听了,心道,来了,果然聂元生说她欲抚养西平公主之心坚定,如今却是连怀柔之术都用上了,她嘴上便道:“娘娘出身高贵,极得太后所爱,又居左昭仪之位,非我所能及。”

“你也说了,怜爱本宫的是太后,而不是陛下。”曲氏语气虽慢,却并无凄然之色,显然她决定以情动人,却还不屑以落泪来助悲戚,但听她一字字的诉说里究竟难掩寂寥伤心,“本宫自幼便知道会嫁与陛下,所以从十岁左右时,太后便时常召本宫入宫与陛下相处,对于陛下的性.子,本宫不敢说比聂元生更了解,却也不陌生!”

听她忽然提到聂元生,牧碧微虽然脸色不变,心下却是一惊!

好在曲氏不过是拿聂元生做个比较,并无怀疑他们之意,继续道:“那时候本宫与陛下相处不坏,不过也只是不坏罢了,陛下视本宫为玩伴,就好像他从前身边的伴读一样,实际上本宫的次兄也的确是陛下的伴读之一!陛下对本宫从来没有过男女之情,这一点本宫很清楚,实际上本宫也未必对陛下有什么非他不嫁的情份,这句诛心之语本宫也不怕说与青衣听!”

牧碧微皱起眉。

“但本宫到底还是进了宫,其中缘由牧青衣这么聪慧应该不必本宫多说什么!”曲氏一字字道,“本宫只想告诉你,本宫入宫两年有余,如今已是七月,那就是两年半了,陛下到华罗殿过夜的次数,是三次!”

她慢慢的说着,“至于本宫侍奉陛下…也就那么一次!”

“若是说从前本宫还指望什么,这两年下来也淡了,本宫并不怪陛下,这世上有人喜欢美丽的容貌,有人看重高华的气度,本宫恰好不是他喜欢的那一等,所以本宫始终好好的管着宫务,也无意与任何人为难。”曲氏抬起头来,盯着牧碧微的眼睛,“但…宫闱之中的寂寥,牧青衣你至今仍旧得陛下宠爱,恐怕难以明白——本宫只想要个孩子陪着而已,陛下不喜本宫,本宫除了抱养他人所出,并无他法,可牧青衣你得陛下宠爱,又如此年轻,将来必然会有自己的亲生骨肉…为什么不能成全了本宫这一次呢?”

曲氏说到末了一句,语气不见呜咽,神色却到底染上一层凄怆。

牧碧微沉默许久,才在曲氏满含期望的注视中缓缓摇头:“娘娘,陛下年轻,后宫之中,还会有更多皇嗣诞生,西平公主乃陛下亲自嘱咐我照料的,当初承光殿里姜顺华忽然生产,陛下曾诏我与何容华入产房看顾,因平乐宫距离冀阙宫遥远,我去迟了一步…所以我不能将公主交给你。”

“以后的皇嗣与西平不一样。”曲氏眼中的期待渐渐化为了失望与难过,她苦笑着闭上眼,一滴清泪自腮边挂下,曲氏微弱的道,“本宫不是那等逼着旁人骨肉分离的人!”

“未必每个人都有孙贵嫔的福分。”牧碧微坚持道,“娘娘将来指不定可以请求太后让娘娘抚养一位皇子!”

曲氏叹了口气,动作优雅的拭去腮边泪痕,却笑了:“姜顺华这样的意外也不见得发生在其他人身上…何况例子已开,这宫里又哪来那许多意外?而且本宫抚养皇嗣,只为了寻件事做,皇子长大了难免多事,本宫是真心想要公主啊!”

牧碧微抿了抿嘴:“请恕我不能帮娘娘!”

第两百十三章 长锦宫

太宁五年八月,中秋前夕,姬深亲自降旨,以冀阙女官牧氏贤淑有礼、侍奉尽心,且为大臣嫡女,又与西平公主之生母姜顺华生前交好,姜顺华临终之时特将西平公主托付,宜晋为妃——这些理由当然是凑的,毕竟六宫谁都知道姜顺华死时牧碧微还没跨进产房的门,而且姜顺华到死和牧碧微总共也才见过一次——

可姬深这么说了,圣旨这么宣了,姜顺华虽然出身不高,可在宫中一向谨慎小心,任是太后也要说她一声知趣,又诞女有功,姬深咬定了她临终之时的请求,就是左右丞相不甘心也不得不接受牧氏来抚养西平公主,既然如此,那么牧氏也算是膝下有女了,当初他们说的是无子不可晋封,姬深这边又坚持公主也是皇家子嗣,与子占了个边,加上这样的机会也不可能人人都有,牧齐好歹也算和他们一起的顾命大臣,却从来不争不抢,蒋遥、计兼然都已年高,为着将来子孙不被记恨,被聂元生话里有话的劝了几句,也便熄了呈折的心。

因聂元生提了一句西平公主的生母乃是顺华之位,养母若是位份低了,恐怕公主面上无光,未免叫人以为姬深这是不重视皇长女,于公主前程无利,姬深便摈弃了雷墨婕妤的建议,直接册为宣徽——宣徽为下嫔之首,虽与顺华同级,却占了个首字,如此西平公主便不至于会被人嘲笑交于位份还不及生母的妃子抚养了——因此姬深后宫晋升最快者一下子换了人。

八月晋封的人里最出风头的除了牧碧微连跃散号、御女、世妇、妃至九嫔中下嫔之首外,自然要数孙氏晋封右昭仪,从此可以名正言顺的与曲氏平起平坐!

风从中庭水过,桂香阵阵浮动。

凭栏而立的牧碧微抬手向栏杆外的碧池中撒了一把鱼食,引得池中大片锦鳞争相而至,仿若在池面上盛开了一朵绚丽的曼荼罗,问身旁托着鱼食的挽袂:“东西送过去了吗?”

“回娘娘的话,奴婢借着给陛下送娘娘亲手做的补汤,趁着没人的光景塞到雷大监手里的。”挽袂点了点头,小声道,“雷大监说他会试试,只是…大监说瞧陛下对顺华娘娘虽然没什么情份了,可顺华娘娘一向恭顺,所以陛下如今未必肯放过穆青衣她们呢!”

牧碧微拍了拍掌心的碎屑笑了:“他这么说的?”

“唔,也不要紧,本宫只要穆青衣过来就行。”牧碧微淡笑着道,“笑人那几个虽然能干,可都过来了…你与挽襟怕也未必情愿吧?”

挽袂虽然这几个月来渐得重用,这会也不觉心下一紧,忙道:“奴婢不敢!”

“这也是人之常情,这些日子你学的用心,做事也忠心,本宫自不会亏待了你。”牧碧微悠然一笑,道,“不过本宫进宫不久,根基浅薄,你和挽襟虽然尽心尽力,可到底不比穆青衣老练,最重要的是,西平公主养在本宫膝下,本宫总不能一直把阿善守在她的身边,除了穆青衣,本宫最应该相信谁?”

她说的是应该相信而非相信,挽袂这些日子以来被阿善不断提点,也是有所进步,顿时明白了牧碧微潜藏之意,肃然道:“是奴婢们愚钝!”

“陛下将西平公主交与本宫抚养,一则是几方彼此牵制下来的平衡,二则是因为陛下相信本宫,宫里人人都知道,西平公主乃是早产,身子一向虚弱。”牧碧微眯起眼,缓缓道,“若是公主出了什么差错,想必陛下不会太过追究本宫,但姜顺华当初对本宫有提点之情,何况本宫晋封,也是靠着她和西平公主这个由头,就冲这一点,本宫也会好生抚养西平,但本宫在这宫里能用的人实在不多…本宫自己没有生养过,哪里晓得怎么抚养一个身子孱弱的孩子?就是你、挽襟也不成,穆青衣虽然也是没生养过,可她进宫早,论经验必然比你们多得多。

“当然最重要的是,穆青衣是姜顺华生前在宫中最信任的人,至少明面上最信任的,将她要来看顾西平公主,无论结果如何,本宫都没什么可被指摘的!若是换做了你或挽襟过去,纵然你们会照顾西平公主,可你们敢接这个手么?”

说到此处,牧碧微转过头来看向挽袂,缓缓道,“若雷大监能够把笑人她们几个也保下来,自然也是放到西平公主身边,而你们当然是继续跟着本宫。”

挽袂心中一块大石落下,感激的行礼道:“谢娘娘抬举!”

“这些话你也告诉一下风荷院过来的其他人并挽襟罢,穆青衣她们若是来了,该用什么态度自己斟酌!”牧碧微点了点头,慢慢道。

“娘娘请放心,奴婢们定然与承光殿旧人相处和睦!”挽袂立刻道,她这句话绝对出自真心,牧碧微已经把话说明白,贿赂雷墨为穆青衣等人求情,无非是为了西平公主能够有个可靠的人照顾,免得牧碧微的乳母阿善如今整日里不敢离开西平公主半步,生生拖累的牧碧微失了一个膀臂,既然如此,穆青衣也好,笑人宜人也罢,却是影响不了她们这些人的利益与地位,挽袂自然不会吝啬笑脸迎人。

牧碧微见她已经明白过来,便拿起鱼食边的帕子擦干净手,离了回廊向殿中走去——她晋封宣徽之后被赐居的这长锦宫的正殿澄练殿与风荷院一般有个不算小的荷池,只不过澄练殿的这个荷池却是在寝殿之前、前殿之后,如今西平公主正被安排在了牧碧微寝殿对过的暖阁里,为了防止蛙声扰了公主休憩,牧碧微住进来头一日就命人将荷池大肆清理过一番,所有鸣蛙都逐了去不说,连池边树上知了都粘走,在这盛夏的午后,越发宁静悠长起来。

她走进殿中,便觉得一股阴凉之气迎面扑来,守在殿里伺候茶水的小宫女忙迎上来小声道:“娘娘,殿下方才醒了。”

“哦?怎么没听见哭声?”牧碧微奇道,按说小孩子虽然多数会哭闹,但也不是醒了都要哭的,只是西平公主也不知道是不是早产的缘故,加上母女连心,醒来之后多半就要哭的,牧碧微到底不是她生母,自己本就不是个喜欢被闹腾的人,一见西平哭了又哄不住便觉得头疼,因此总是寻机避了开来,任凭阿善去善后。

这会听小宫女说了心下便奇怪,示意她莫要出声,蹑手蹑脚的走到暖阁门边推了条缝去一看,却见里头靠着窗边的榻上,阿善正拿着一支新摘的荷花含笑逗着榻上的西平,西平仰躺在榻上,看不清楚动作神态,但的确没有哭泣之声。

牧碧微又等了等,见她没哭,这才放下心来,悄悄走了进去。

阿善看到,对她作了个小声的手势,牧碧微会意,抬手就将鬓边步摇摘了,免得珠翠相撞声惊到了西平,到榻边,却见西平穿着大红绉纱小衣,仰躺的地方铺了一方棉布,黑漆漆的眼珠盯在荷花上愣愣的看着,仿佛是被荷花吸引忘了哭泣。

八月中的时候虽然夜里已经凉了下来,但正午时仍旧酷热,所以室中不免用些冰,但暖阁里却是没有的,西平身上的绉纱汗湿了几处,好在绉纱是煮过的,因此并不粘着身子,牧碧微看了她一会,一个多月的光景,阿善精心调理,西平倒也养大了许多,眉眼还没长开,牧碧微在姬深跟前一直说她像姬深,但如今看着倒更像姜顺华,不过不拘像谁,日后模样定然是差不了的。

她压低嗓子问:“瞧她出了这些汗,何不就给她穿个肚兜?我记得小郎幼时就是这么穿的。”

“小郎是足月而生身子健壮,不好比的。”阿善笑着道,“你别看公主这些日子还算好,这是姜顺华怀孕后滋补的好,原本她这个时候还该在姜顺华肚子里的,是以身子骨到底比寻常一个多月大的孩子要弱,这样小的孩子着了凉可不是闹着玩的,不然,为何不在这里放冰?但也不能太热,否则热毒入体,事情亦不小,所以奴婢才使人把冰放在隔壁,透些凉过来,免得太热了。”

她素话时牧碧微注意到她额角不住挂下汗水来,心下叹息,上前拿帕子亲手给阿善擦了:“辛苦你了。”

“女郎和奴婢还要说这些话做什么?”阿善不以为然的道,“只要女郎好,奴婢做什么都成,如今不过是照顾一个公主罢了。”

牧碧微伸手小心的摸了摸西平的脸颊,西平的目光立刻看了过来,口中咿呀了几声,见她没哭闹起来,牧碧微心中才松了口气,含笑道:“阿善你知道我一直不大喜欢小孩子的,当初徐氏娘家有几回满月酒,她带了我去,旁人都涌上去看,我却一向懒的凑这个热闹,不过如今看着西平倒觉得有些可爱。”

“女郎自己还没做母亲,将来有了自己亲生骨肉必然就不怕小孩子吵了。”阿善知道她性情,见此刻四周没有旁人,便抿嘴笑着调侃了一句。

“总你一个人看着她,到底不成件事。”牧碧微收回了手,正色道,“我刚才叫挽袂借着给陛下送汤,给雷墨送了一份厚礼…托他想法子把穆青衣要过来!”

第两百十四章 中秋夜宴

“叫穆青衣来照拂殿下?”阿善一愣,随即也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伸手将荷花掰了一片花瓣放到西平公主手心,免得西平公主几次试图探身去抓荷花,却因骨头都还软着起不得身急得哭起来,沉吟道,“这倒是个没法说嘴的做法…只是,姜顺华死的究竟蹊跷,虽然生前穆青衣是她心腹,可也未必能信啊!”

牧碧微皱眉道:“承光殿的事情咱们也不知道,只是我想姜顺华先前擢了穆氏,想来是相信她的,何况这回姜顺华去世,虽然陛下心里也有数,但穆氏等人乃姜顺华近侍,到底要处置的,笑人、宜人几个,虽然是没品级的宫女,但顺华近侍,又岂能与寻常宫人相比?就算陛下不使她们入永巷,又怎么比得上伺候公主得脸?”

“可姜顺华乃大家子奴婢出身,当初进宫也不为太后所喜,是没有什么陪嫁使女的。”阿善提醒道,“而且也不像孙贵嫔…哦,是右昭仪她们那样,宫女出身,对宫闱早已熟悉,好歹也有几个知根知底的人,那穆氏也好,笑人、宜人几个,哪个不是在姜顺华之前进的宫?这一回陛下处死了萧青衣和莫作司,祈年殿的事情不去说,但承光殿这边也未必是萧青衣一个人下的手!”

牧碧微蹙起眉:“你这么一说,我倒有些懊悔方才使挽袂去通融雷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