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吟了片刻道:“或者我现在再叫挽袂跑一趟,也许雷墨还不及提起?”

“这样却不好了。”阿善摇头,提醒道,“女郎得以抚养西平公主,最紧要的就是姜顺华难产而亡,虽然当时女郎还没进入产房姜顺华就没了气儿,可回过头来替当时在产房里、也是顺华近侍的穆氏求情其实很不妥当,毕竟姜顺华身死,明里暗里得到最大好处的还是女郎,公主殿下若是长大,总会知道自己不是女郎亲生骨肉的,届时若有那起子小人挑唆,把姜顺华被害的事情推到女郎身上来,道穆氏根本就是被女郎买通的,这不是亲生的究竟隔着一层呢!”

牧碧微脸色顿时一变:“不错,此事的确是我卤莽了!”

“所以女郎既然开口为穆氏求了这个情,就不能反复了,毕竟现在还能咬定是念着穆氏一直伺候姜顺华,所以要了她来伺候姜顺华所出的公主,但女郎先托了人求情,接着又反悔,传了出去,恐怕就要落下打算灭口的话柄了。”阿善沉声道。

七月中宫里两位高位妃子的双双早产,牧碧微固然从中得益最大,却也承担着同样的风险,西平公主现在还小,养着养着还不定养出个什么样子来呢,而且姜顺华本身就死的很含糊,高太后是一定有去母留子的打算的,何氏虽然当日在穆青衣跟前含糊其辞,可她的话到底不能做准,未必没有插一手,再加上聂元生对此事的笑而不谈,牧碧微觉得他也可能有所出手…

问题是姜顺华这条命究竟落在了谁手里,恐怕只有动手的人和姜顺华自己知道了,毕竟何氏虽然进了产房,穆氏也许为了何氏的威胁不敢说,但萧青衣当时也在产房里的,那时候牧碧微匆匆赶到承光殿前就听到何氏已经进了产房的消息,当时就想着姜氏完了。

可这会静下心来想一想,萧青衣未必那么孱弱,她背后有太后撑腰,若何氏在产房里做手脚被她注意到了…当时姬深在前殿等着不假,可太后也在赶过来了,萧青衣为什么不指出来?

在这种情况下,西平公主长大之后,若是怀疑起自己生母的死因,牧碧微还真拿不出什么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毕竟圣旨说的她和姜顺华相交已久、姜顺华临终托付,那番冠冕堂皇之辞瞒不过六宫风风语语,何况小孩子长到个四五岁也就能记事了,牧碧微如今虽然晋了宣徽,可也不可能把这六宫上下的嘴都管住,就是左昭仪也没这本事。

牧碧微想了片刻,目光落在西平身上,却只哼了一声:“算啦,人生于世,哪可能样样算到?我总不会亏待了她就是,她长大之后纵然怀疑什么,至多疏远些,到底不过一个公主,就算是皇子,姜顺华已去,我这养母也是母,她又能忤逆我到什么地步?”

她抿了抿嘴,淡淡道,“何况我未必没有自己的亲生子啊!”

“这话倒是个理儿。”阿善先前觉得穆氏可疑,这会听牧碧微说开了也觉得自己太过谨慎,别说牧碧微没动手,就是她动了手,西平公主将来又知道了,没有如山铁证,孝之一字就能够叫西平公主不敢怠慢牧碧微,又不是人人似姬深,高祖皇帝亲自保了他的储君之位,还赶上先帝睿宗在位不久就身体迅速垮下来,而高太后背后的高家虽然强势,也还没强到能够威胁皇室的地步——何况姜顺华的出身到现在在宫里都是讳莫如深,说起来姬深把西平公主交给牧碧微抚养,除了为牧碧微晋位,未尝没有因姜氏故去所以给西平谋取个好前程的考虑,毕竟牧齐是姬深打算亲政之后重用的人,公主不能继承帝位,可好看点的外家总比没有好。

“今儿晚上陛下要赐宴庆麟殿,阿善说我穿什么好?”牧碧微见说过了西平公主之事,便又说到中秋夜宴。

阿善想了一想,道:“这是女郎得晋宫妃之后头一次露脸,只是并非大典,只是夜宴,如今天气又还热着,不如就穿那件松绿底掐金丝绣桂枝沾霜的诃子裙,外穿新制的姜色缠枝牡丹对襟毂衫,夜间风凉,宴中殿上也难免会放许多冰,着挽袂带上那条藕色百花帔,若是冷了便披起来。”

牧碧微仔细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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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麟殿是前魏时候专门举行国宴、招待外使之处,为了彰显当时大魏的强盛,建造的格外巍峨雄丽,殿外白玉铺地、水晶为栏,殿中金漆描柱,沉香为榻,正上九级丹墀上,每级嵌以五种不同的珠宝,意喻九五至尊。

丹墀上镂金宝座辉煌灿烂,座旁一对宫灯碧色盈盈,初望还当是宫中常见的碧纱灯,仔细看去才发现竟是两块西瓜大小的剔透碧玉被掏空打薄,做成了灯罩,罩中光源稳定——却是两颗婴孩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姬深不喜处理朝政,却喜玩乐,所以他虽然不爱上朝,但逢着年节却常有赐宴,尤其今年七月里宫中为着两位妃子的生产很是暗流汹涌过一阵,因此这一回的中秋特意诏令邺都中五品以上官吏都来参加——也是为着借节日的喜气冲一冲前一个月里的那些事。

前魏风气开放,本朝深受魏风影响,这样的场合,后妃们的席位与大臣的席位之间也不过拿了几张屏风意思意思的隔了下,而离姬深附近的几席后妃之位,甚至就那么被殿下臣子之位看在眼里。

何氏就在这些席位之一,她今日穿着绛色绣缠枝桃花的对襟宽袖绉纱外衫,内束鹅黄夹银丝齐胸襦裙,梳着倭堕髻,粉腮玉面,眼波盈盈,偏生坐姿端庄,丝毫没有私下与姬深相处的媚意,反而显得端正大气,若是不知道她底细,只会以为是世家严格教导出来的女子。

只是何氏的位置却还不是今日宴上离姬深最近的…

她借着小酌低下头看了眼面前案上铜爵反映——姬深左右,各陪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女子,左侧有倾城之貌,右侧虽然容貌略逊,却胜在了那犹如花开枝头似坠非坠的楚楚动人——右昭仪孙氏,与新晋的下嫔之首宣徽牧氏,这样的安排,将后宫真正的位序毫不掩饰的彰显于人前!

孙氏虽然才出了月子不久,但今晚却不见气色萎靡,她的装束非常隆重,竟是一身绛色翟衣,头上梳着极为繁复的四环望仙髻,珠翠琳琅,但因她绝世容颜,丝毫不显庸俗,反而将雍容华贵四个字发挥得淋漓尽致。

虽然如今还不是皇后,可陪在姬深最近处,又占据着更尊贵的左位,孙氏看向殿下、众妃,乃至于群臣的目光,却带着毫不掩饰的俯瞰之意!

相比之下,后宫至今名义上位份最高的左昭仪曲氏沉默的坐在距离姬深不是最远,但也绝对说不上近的地方,神色淡漠的喝着一盏桂浆,眼神飘渺…

“臣等请陛下饮尽此樽,祝我大梁福祚绵长!”左右丞相照例带头劝进声中,聂元生微笑着与身边人同样出声请祝,目含得意,又似警惕。

这是太宁五年的八月,庆麟殿中喧声嚷嚷,歌舞升平。

殿外中天一轮明月,皎皎霜白,披银满地。

第一卷完。

第二卷 天阶希抚翼

第一章 秋末澄练

秋末,风中已带凉意,殿中窗子都关闭,只留了朝向回廊与荷池的几扇开着。

长锦宫中不似甘泉宫那样地底凿了暗渠使温泉流过,邺都又不是江南,这时候荷池上已经是一片萧索了,倒是池边几株碧绿常青的柏树依旧精神着。

回廊下几只鸣声婉转的画眉唧唧喳喳的叫个不停,一直传到了池南,小宫女素丝抱着一个冻青白底绘游鱼的蛇颈细瓷瓶隔着池面远远望见打开的南窗里一个小小的身影正伏案写着什么,旁边一个华服女子也低着头,侧着身,仿佛在指导,素丝忍不住问与自己同行的素歌:“殿下现在就开始习字了吗?”

“今儿开始描红。”素歌与澄练殿的大宫女挽襟是远房的表姊妹,在澄练殿的小宫女里算是比较得脸又消息灵通的,她和素丝关系不错,两个人平常一直同进同出,闻言也看了一眼,压低了嗓子冷哼道,“都是祈年殿惹出来的事!”

素丝奇道:“咱们殿下描红又关右昭仪什么事?”

“前些日子陛下不是带了贵人们并两位公主往温泉山行宫避暑吗?”素帛撇着嘴角道,“圣驾回宫前几日,右昭仪拿了几张写着祝愿陛下字样的字帖到陛下跟前,说是新泰公主特特补上圣寿之礼…陛下自然是高兴的,就赏赐了新泰公主,但咱们殿下到底是长女呢,陛下就给殿下也赐了差不多的一份,不想,右昭仪因此嫉恨殿下!”

她压低了嗓子小声道,“我听表姐说啊,当时右昭仪没说什么,等到晚膳的时候娘娘照顾殿下喝汤,右昭仪便开口了,先夸了娘娘对殿下用心,不想接着就话锋一转,说新泰公主乃是妹妹,殿下是长姐,如今新泰公主都能够亲手写出万寿无疆这几个字给陛下补寿礼了,怎么娘娘都还没教殿下开始描红?”

素丝诧异道:“新泰公主才三岁,居然就能写字了吗?”

“那又如何?殿下不是娘娘亲生的,可娘娘这两年对殿下也是视如己出。”素帛性.子急,加上她的表姐是澄练殿的大宫女,上上下下也都给她几分面子,这会四周无人,单和素丝说话却是随意许多,哼道,“右昭仪也不想一想,咱们殿下与新泰公主都是未足月而降,生来身子就要弱一些,如今这时节,咱们不过穿件夹衣便了,殿下却要穿上两件夹衣,外出还得披件披风才不喊冷,娘娘不叫殿下学什么,正是因为心疼殿下,哪像右昭仪,为了在陛下跟前争个出头,硬是逼着新泰公主这么小的年纪就开始习字不说,还要把咱们殿下也拖下水!”

“那娘娘何必理右昭仪呢?”素丝虽然年纪小,但在澄练殿伺候这两年,也知道宣徽的位份虽然只是下嫔,但论宠爱却是连右昭仪都有所忌惮的,这两年来宫里陆续添进新人,加上原本的老人,彼此之间勾心斗角从来没断过,宣徽可是从来没吃过亏。

素帛啐道:“这事怎么能不理?殿下如今年纪还小,可你我就已经知道的,殿下并非娘娘亲生女,当初娘娘进宫时被左右丞相为难,因着抚养殿下才晋了位,如今右昭仪拿了新泰公主比咱们殿下,咱们殿下居长不说,新泰公主也是未足月而降,给陛下的孝心事小,毕竟咱们殿下也是陛下的亲骨肉,陛下不会因为一幅字计较,可你想右昭仪这话说了,娘娘还不叫殿下跟上新泰公主的进度旁人会怎么议论?”

见素丝还是一脸懵懂,素帛恨铁不成钢道,“自然是会议论娘娘到底不是殿下的生母!疏忽了殿下的教导,才使得殿下身为长姐却处处落后于新泰公主!”

“可娘娘不叫殿下学东西是因为殿下身子弱啊!”素丝讷讷道,“殿下金枝玉叶,何等尊贵?就是晚几年学也不打紧吧?最紧要的还是把身子养好,我觉得娘娘这么做并没有亏待殿下啊!”

“你是咱们殿的人,自然这么想,可旁人却不会这么说了。”素帛哼道,“她们啊巴不得咱们殿里不得好,最好殿下不信任娘娘,又或者殿下劳累过度病倒,这样才好攻击娘娘没照顾好殿下呢!”

素丝吃惊道:“如今怎么办?”

“你方才不是瞧见了么?”素帛恨道,“娘娘也没法子,为了不叫六宫都说她亏待了殿下,也叫殿下将来不至于怪她,也只好现在就教殿下描红了!”

素丝转头再看了眼池对岸,只是这会她们已经走过一段路,却被假山所阻,小径一转一折,却上了池西的回廊,再转向池北,如今正是秋末百花肃杀的时候,但廊下放着应着此时盛开的菊花,一盆盆金黄灿烂,偶有被剪去的地方,却依旧不损锦绣繁华,花上悬着一排约莫十七八只鸟笼,这会鸟笼上的罩布都被揭了去,里头也不只有画眉,另外百灵、鹦鹉亦有数只,看到人来,越发叫成了一团。

素丝和素帛心里暗暗叫苦,她们此行是给牧碧微送东西的,刚才隔着池岸就看到牧碧微正陪着西平公主习字,如今这些鸟雀这唧唧喳喳的可不是要扰了她们?

两人略带忐忑的快步走过回廊,到得门前便见素歌和素绣作了个噤声的手势,接过瓷瓶,和素帛手里的一只小木盒,小声问道:“可是顾恭使亲手给的?”

“正是。”素帛道,“姐姐放心罢,咱们也不是头回去内司拿东西了,这些都是要给殿下手边赏玩的,顾恭使再忙也要亲自去找过来呢。”

“今儿闵青衣看廊下菊花开的好,剪了些说去蒸一道菊糕,你们两个现在去小厨房,指不定青衣看你们去的巧赏你们一块呢。”见状素歌点了点头,旁边素绣笑着撺掇道。

素帛眼睛顿时一亮,抿嘴笑道:“那可多谢姐姐你提醒了,素丝咱们快些过去瞧瞧!”

“你又戏弄人,闵青衣不过是看殿下垂涎这时节的蒸蟹,偏又畏寒不能吃,心软之下就想做个菊糕叫殿下也高兴回,别说她们两个了,就是挽袂姐姐都未必有份呢,她们可别去了就要起来,被闵青衣训斥了回头寻挽襟姐姐哭鼻子去。”见她们走远,素歌才转身轻斥道。

素绣朝她扮个鬼脸,低声道:“开个玩笑罢了,她们也不是头回被我骗了,怎么还能继续上当?”

两人正说笑着,便听里头正伺候的挽襟咳嗽了一声,唤道:“东西可是送过来了?”

闻言素绣吓了一跳,素歌嗔她一眼,推开门道:“是呢,我们正想着不要打扰了殿下描红,所以没敢立刻送进来。”

“娘娘这会已叫殿下停下来休息会了,正好拿来给殿下看看。”挽襟迎到门边打量了眼那瓷瓶与木盒,点头道。

挽襟原本叫叠绿,便是原本叫叠翠、如今的大宫女挽袂一起进宫的同伴,因为先前与挽袂有旧的关系,给牧碧微打探过些消息,牧碧微进宫不同旁人,虽然是官家闺秀,却只有乳母陪着进来,所以被晋封宣徽后补充侍者数量时,就把勉强算作知道的叠绿也点名要了过来,因叠绿为人机警沉稳,就改了挽字辈直接提拔为大宫女。

素绣素歌她们也知道经过的,心底自然不无对挽襟的羡慕,只是挽襟乃牧碧微亲点,她们倒也不敢嫉妒。

这会笑着捧上去,殷勤道:“挽襟姐姐可要我们帮着拿进去?”

“也好。”挽襟接过那瓷瓶,感到入手沉重,再拿那木盒虽然可以,但到底不稳,她可不敢摔了这内司好容易寻来给西平公主玩耍的要件,闻言点了头,将瓷瓶重新交给素绣。

西平公主习字的地方是牧碧微自己常用的书案,就在澄练殿的寝殿外间,挽襟带着素歌、素绣进去,便见西平公主已经被穆幼娘抱离了案前,正移到了北面锦榻上坐着。

穆幼娘在两年前姜顺华难产而故之后被追究了伺候不力之罪,因为牧碧微请雷墨出面向姬深说了情,以穆氏只是无心之失,姜顺华生前也颇为倚重她,所以把她要到了澄练殿来照顾西平公主,只不过青衣之位却是被夺了,但比起被罚没永巷、如今还不知道怎么样的笑人、宜人等,穆幼娘却也算幸运了。

“东西拿过来了?倒也是巧。”牧碧微笑着免了三人的礼,吩咐拿到近前来。

把东西放到榻上的几上后素歌、素绣便识趣的退回门外继续守着,挽襟却留了下来,她是大宫女,究竟比素歌她们多一份体面,含笑道:“娘娘上回与殿下说的这个瓶子,不只殿下念念不忘,奴婢也想开一开眼界呢,娘娘叫奴婢在这儿看看好不好?”

“你在这里也没人赶你啊。”牧碧微嗔了她一句,对穆幼娘道,“幼娘去取了锡奴来。”

如今才是秋末,寻常人还用不了锡奴,但西平公主身子弱,除了盛夏,平常喝水略凉就要咳嗽的,澄练殿在这时候自然也都备好了。

西平公主是个极为文静的孩子,澄练殿上上下下都知道这位殿下是个不爱说话的,这会对接下来的事情极为好奇,也只是双手托腮支在几边,静静的望着那瓷瓶。

穆幼娘提了锡奴过来,挽襟上前帮了把手,一起将锡奴的口子拔开,牧碧微便笑道:“把里头热水倒进去就是。”

穆幼娘依言把热水缓缓注入瓷瓶中,却见水注了片刻,那冻青白色的瓷壁颜色仿佛又深了许多,白色的地方渐渐褪去,仿佛被青色染上一般,西平公主顿时瞪大了眼睛,不解的看了眼牧碧微,牧碧微朝她眨了眨眼睛,嘻嘻笑道:“下来看好了!”

西平公主闻言忙又把视线转回瓷身,却见那青色越来越多,接着青色之中又浮现出一条略深的纹路来——望去好似一泓水波,荡出数圈,穆幼娘将最后一点热水倒了进去,便见那瓷壁上原本只是绘着的两尾游鱼,倏忽一动,竟欢快的游动起来!

“哎哟!”西平公主虽然不爱说话,这会也不禁眼睛一亮,叫出声来!

旁边穆幼娘、挽襟亦是面上变色,看得目不转睛,却见那两条游鱼交相游戏了片刻,随着瓶中水温渐渐回落,壁身青色褪去,游鱼也归回原位,少倾,瓷瓶重归原位,依旧仿佛一只寻常的瓷瓶一样。

西平公主欣喜的抬头问:“母妃,这两条鱼做什么会动?”她如今说是三岁,其实周岁也才满了两岁,奶声奶气的极惹人爱,牧碧微虽然是个很怕小孩子吵闹的人,但西平从会说话起就一直安静,何况两年养下来到底有感情了,这会便满含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头,温言道:“你看到穆姑姑倒进瓶子里的水了么?那是热水,这种瓶子呢,倒进去热水,就会出现方才那样游鱼飞动之形,水凉了,鱼啊就不动了!”

“为何非要热水?”西平公主眨着眼睛疑惑道,“去行宫的时候,善姑姑抱着儿臣去看过山潭里的鱼,和这个差不多,可儿臣想去抓它们时,善姑姑说那潭水太凉,叫儿臣不要靠近的呀!倒是那些热热的泉里没有鱼呢!”

牧碧微因为西平公主身子弱,虽然不是自己亲生,到底也想尽一尽心,何况她自己从小长大,因为沈太君的宽容开明和闵如盖的庇护,本也没有似那些世家之女一样学过太多林林总总的东西,觉得公主虽然不至于自恃出身尊贵继而放纵到了琴棋书画一窍不通、诗词歌赋一概不会的地步,但把身子养到个七八岁,再挑几样随便学一学也就罢了——左右皇家是从来不指望靠公主扬名的。

实际上就是牧碧微自己,也是到了六七岁才启蒙,她的外祖父闵如盖很是看不上所谓世家望族那一套的繁文缛节,加上牧碧微生的酷似闵氏,到现在都是一副风一吹就倒的模样,闵如盖对她习武上的关心远远高过了其他,用闵如盖的话来说,牧家的元配嫡女又传了闵氏的美貌莫非还愁嫁么?大不了嫁得低些罢了,身子好才是最紧要的——这话从痛失爱女的闵如盖嘴里说出来沈太君也不能说什么不对。

只不过牧碧微那是看着不好,到了西平这里却是真的不好,所以牧碧微早就打算叫西平延缓些时候学东西,免得伤了神——牧家嫡女都不怕嫁不出去,皇家公主就更不担心前程了,牧碧微由己度人,却是当真没把那些才艺放在眼里。

不想这一回被孙氏阴了一把,她也不得不这会就教起了西平,只是孙氏狠得下心叫比西平还小几个时辰的新泰这会就开始启蒙,到底新泰是孙氏亲生,旁人想说她亏待新泰也未必能站住脚,牧碧微这边却是不一样了,她担心西平乍然启蒙耗神之下病倒,就想着派人去内司多挑几件玩物过来,待休息的时候哄着西平玩耍,如此也能恢复些。

这一个瓷瓶还是牧碧微没进宫时偶然听世家出身的沈太君说过有这么一种瓷瓶,沈太君的陪嫁里有一对,见她感兴趣特意给了她的,所以有次无意说给西平听,被西平记在了心里,牧碧微这回派人去内司要东西,便指明了叫内司寻只差不多的瓶来。

没想到瓶子倒是寻来了,可西平看过之后这么几问,倒是将牧碧微问倒了…

唔,裳裳,满足汝,惨烈开局。

才三岁啊!周岁两岁啊!就要开始习字,还是坑爹的毛笔字…这还不是学着玩啊,要写好啊!

不但要写好,还有个名义上的妹妹实际上就比自己小几个时辰、已经有点基础的妹妹作为对照组啊!

作为一个小小小萝莉,西平表示这不是一般的惨烈,简直就要壮烈了!!

第二章 龚氏

穆幼娘见牧碧微答不上来,忙圆场道:“殿下,内司还送了一只盒子来呢,殿下不先看看吗?”

西平年纪小,被她这么一说,顿时忘记了追问游鱼的事情,目光落到那只木盒上,饶有兴趣的问:“这是什么?”

牧碧微也有点奇怪,挽襟抿嘴笑道:“想是顾恭使另外寻来给殿下玩儿的。”

木盒打开,却是一只栩栩如生的白玉蝉,雕琢得须尾精妙,仿佛随时会颤抖一下,飞出盒外一般,西平眼睛顿时一亮,探手摸上去,惊奇道:“是暖的。”

“这是暖玉。”牧碧微对顾长福的细心很是满意,笑着让西平托起玉蝉近前看,“像不像几个月前善姑姑给你抓的真蝉?”

西平打量片刻,用力点头:“真像!可那一个却不是这样颜色的!”

“玉桐如今身子弱些,若是黑曜石雕琢了定然是更像真的蝉的,但那东西冷冰冰的不能久玩,这一个看着干净拿在手里又暖和,你可以一直拿着玩。”牧碧微温声说道,宫里怕皇嗣不好养,一般来说不管是皇女还是皇子,都要等到长到不容易夭折的时候才晋封公主或者王号,不怎么得宠一点的甚至是婚配前才能够晋封。

至于名字也是到了年纪才取的,西平公主如今这个“玉桐”只是小字,毕竟她已经有公主之衔,再如寻常皇女一样唤着排行的大娘未免有轻慢了姬深亲自册封的尊贵了,牧碧微在她满周后就给她起了这个小名。

这是因为姜顺华本名姜真珠,所谓珠玉一家,牧碧微给西平取玉字也是纪念姜氏之意,她自己年轻又得宠,虽然抚养了西平,但来日方长,也不会没有亲生子,西平公主不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生母到底是谁,牧碧微乐得大方,后面一个桐字却是因为西平生于七月,七月别称桐月的缘故。

就连姬深听说之后也感慨牧碧微厚道,虽然西平如今还弄不清楚生母养母的区别,可牧碧微这样大方的在她名字里纪念姜氏,足见一个小名也是用了心的。

西平闻言神色便有些失望,牧碧微自己从小胆子大,跟着牧碧川爬树粘知了掏鸟窝、下池子摸鱼捉虾子的事情没少做,虽然西平身子弱,又不是亲生的,不能和她那时候比,但牧碧微也没想着把她往弱柳扶风那一路去教导,一些不伤人又有趣的昆虫都是抓给西平玩过的——西平倒是很喜欢蝉,夏日的时候给她逮上一只,她能开开心心玩上一天。

想是西平公主这爱好都传到内司去了,顾长福才备下了这一只暖玉蝉。

见她神色失望,牧碧微忙哄道:“你如今年纪小呢,小孩子么小时候多半都是弱一些的,毕竟还要长,等你长大些身子好了,许多东西就可以玩了。”

“谢母妃。”西平公主听了,这才抿了抿嘴,抓住了那只暖玉蝉好奇的端详了起来。

牧碧微正含笑看着她,便听素歌在正屋咳嗽了一声,挽襟忙走了出去,过了片刻,她转回来却没有直说,而是看了眼西平,见状穆幼娘忙道:“奴婢带殿下出去转转。”

西平正摸着暖玉蝉玩的开心,听说要出去便头也不抬道:“我不想出去!”

“殿下…”穆幼娘便有些尴尬,她是看出挽襟有什么话不方便当着西平的面禀告,这里又是牧碧微的寝殿,总不能叫牧碧微走了开去?

倒是牧碧微伸手摸了摸西平的头,起身道:“外面冷着呢,玉桐正玩的高兴你何必扫了她兴致?你在这里看着别叫她从榻上掉了下来,若是渴了记得水要热热的才成。”

又对挽襟道:“出去说。”

西平听说她要走,倒是马上把暖玉蝉放到一边几上,在榻上一骨碌爬起来行了个礼道:“儿臣恭送母妃!”

“哈!”见她这么爽快的把自己打扫出门,牧碧微忍不住笑出声来,捏了捏她面颊道了免礼才走了。

等她走了之后,穆幼娘忍不住小声对西平道:“殿下,娘娘疼你,可殿下也要尽人子之责啊,这里本是娘娘的寝殿,殿下回到暖阁不是一样可以玩吗?”

“穆姑姑,我字还没学完呢!”西平歪着脑袋不高兴的说道,“母妃方才只说叫我歇一会儿,你也听到了,我若走了怎么学?”

穆幼娘不由语塞,西平闷闷的抓起几上的暖玉蝉,小声嘀咕:“再说母妃又没生气。”

可她不是你生母啊!

穆幼娘这样提醒西平倒没有什么旁的心思,她也看出来了,牧碧微这会是不会亏待西平的,一来她当初晋位全靠了西平这个由子,二来西平不过是个公主,牧碧微到现在膝下都无所出,也不知道是不是才进宫那会被太后接连赏下的避子汤损了身子。

可牧碧微正是生养的年纪,又一直占据着宠妃的位置,终究会有自己的孩子的,到那时候她的心往哪里偏就不好说了。

就比如牧碧微给西平起的小名玉桐,将西平生母姜真珠的名字连了进去,被姬深亲口称赞对西平用心、对姜氏有义,倒是将当初牧碧微晋封与抚养西平面上的理由给全了,可穆幼娘却觉得这正是因为牧碧微更冀望能够有自己的孩子,所以才会对西平这么大方!

当然穆幼娘也不觉得牧碧微这么做有什么不对,西平到底只是公主,姜家又没什么助力能帮到她,牧碧微如今还是宠妃,西平养在她膝下,吃穿用度是连右昭仪亲生的新泰公主都差不多的,在宫里也没什么人敢小觑她,但今上那喜新厌旧的性.子穆幼娘也清楚,宫妃傍身最紧要的还是皇子,牧碧微若能够诞下皇子,西平也等于有了兄弟依靠。

但牧碧微这么大方的不在乎西平将来知道姜氏,若有了自己孩子一旦冷落西平可怎么办?

何况如今看牧碧微养西平,澄练殿上下哪个不觉得她对西平好?这样宠爱纵容之下西平若是养成了骄矜之气,若牧碧微是她生母不打紧,可养母将来有了亲生子,难免就觉得西平不够可爱了,就是西平自己,被宠惯了,怕反而与养母的亲生骨肉处不好,又觉得养母有了亲生的就不疼爱自己了,平白生出波折来。

只是西平如今年纪小心思单纯,穆幼娘虽然有许多与她单独相处的机会,却又不敢把话说太透,不然西平回头学给了牧碧微听,牧碧微若疑心她挑唆母女之情,穆幼娘却是没这个胆子的。

这会见西平提到母妃,穆幼娘也只得住了口。

西平占了牧碧微的地方,牧碧微便带着挽襟到西平住的东暖阁里说话。

素绣方才在正屋,因牧碧微出去,便也跟了进来,挽襟就道:“让素绣来说罢。”

牧碧微点了点头,素绣便道:“娘娘,方才宣室殿的卓奚仆使人过来说了两件事儿,一个是景福宫的龚世妇小产了,另外一个就是右昭仪又使人送了一个荷包到宣室殿,说是新泰公主做了给陛下的孝心。”

“龚氏是个自寻死路的,她只是小产看来不是命大就是有人护了她一把。”牧碧微听了,淡然一笑,“何氏抬举她不过是为了借腹生子,从个小小才人做到有正式品级的御女,这已经是何氏的底线了,她倒是贪心不足敢越过何氏的安排去向陛下求了世妇之位,何氏怎么可能容得了她?”

挽襟笑着道:“龚氏若是死了也还罢了,只是定兴殿的那一位原本指望能够抚养皇长子呢,不想这一回竟是鸡飞蛋打,奴婢敢打赌,太后必然不会放过了这个机会,要问她一个照料有孕妃嫔不利之罪!”

——何氏在西平满周后不久查出了身孕,姬深大喜之下将她晋为光训,虽然因为被太后借口先前两个高位妃子生产都不顺,可见位份太高冲折了子嗣之福,所以只得了下嫔末位,但也算九嫔之一了。

只是何氏进宫以来处处算计,这宫里差不多没有没在她手里栽过的人,到她自己怀孕却也是一报还一报,到了五个多月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吃了相冲的食物掉了胎,不只是没了一个男嗣,而且还因为月份已大,任太医当时又被高太后派去给抱病的左相蒋遥问诊,其他太医见何氏当时情况凶险都不太敢出手,后来被姬深逼着容戡才壮着胆子开了药,所以何氏虽然没死,但身子折损,被太医断言此后再不可能生育了。

不只如此,何氏因着小产亏损太大,容貌也受了影响,这一年来渐渐就淡了下去,倒是沈世妇、乐美人、李世妇这些人有渐渐赶上之势。

何氏见此便想着学牧碧微抚养个旁人所出的子嗣,也好为将来做准备,她左挑右选的择了才人里头不甚起眼的龚氏,几次抬举下来龚氏倒也争气,果真有了身子不说,上个月还诊出是个男胎。

这消息让龚氏喜不自胜之余不免就心大了,毕竟姬深五月圣寿行了冠礼,左右二相如今虽然还没完全致仕,可也差不多了,连牧齐都被召回邺都,姬深这些日子以来都在宣室殿里与聂元生忙着整理朝政,召幸后宫都少了许多,可姬深从太宁五年到现在的建清元年能够落地和存活至今的子嗣却只有两位公主。

龚氏先前虽然答应了何氏将自己的孩子交与她抚养,当知道自己可能会是皇长子之母时,虽然晓得何氏厉害却也不肯放过的,就借着姬深欢喜之时缠了姬深封自己为世妇——若龚氏能够平安生下皇长子,再进一步就是一宫主位了,到那时候,她也可以有底气拒绝何氏。

不想龚氏自以为腹中皇子尊贵,却是低估了何氏的狠心,这么一转眼功夫便小产了。

第三章 菊糕

当初牧碧微尝为青衣的时候,随驾西极山,在何氏手底下差点送了性命,因此澄练殿与定兴殿基本上是公开不和的,也不过在姬深跟前留一份面上情不至于败了他的兴致,这会听见龚氏小产,几人虽然对龚氏没什么恶感不恶感,也不禁有点幸灾乐祸。

牧碧微想了一想,微微一笑道:“龚氏这件事情自有太后出头,陛下至今膝下无子,太后这回问罪问的理直气壮,而且陛下也不无失望,咱们不必急着出手。”

挽襟笑着答了是,牧碧微复敛了笑,提起新泰公主之事,脸色就不那么轻松与好看了,微带着冷意道:“孙氏也不知道是自己出身贫苦看不得金枝玉叶的尊贵呢还是脑子有毛病?新泰公主虽然身子骨比起玉桐来略好些,但究竟也是不足即降,何况这样小的孩子就是放在世家望族里头也是任她们好好的养着玩着——习几个字也还罢了,如今就开始动针线,她当公主是什么?绣娘吗!”

素绣扑哧一下笑出了声,见牧碧微望向自己忙欠身道:“娘娘饶恕,只是奴婢想到从前听说的何光训与唐隆徽之事,就想到了右昭仪教导新泰公主,因此觉得好笑。”

“哦?”牧碧微晋了宣徽之后,待下却是宽厚了许多,素绣是在她晋位之后才过来伺候的,所以并不知道牧碧微才进宫时料理挽袂的手段,虽然不至于偷奸耍滑,但倒也没太多畏惧之心,这会便大大方方的道:“奴婢听说从前何光训为世妇时,仗着陛下宠爱在兰台与唐隆徽争一盆兰花,尝在私下里对唐隆徽说隆徽出身卑微,哪里懂得赏兰?把隆徽气了个半死,如今看来何光训当时却也没怎么说错呢,娘娘想啊,右昭仪的出身尚且不及唐隆徽呢,在右昭仪眼里,怕是识字就是有学问、能做绣活便是能干了,却不知道真正的贵女哪里会这么浅薄?”

她这么一说,挽襟也有点忍俊不禁,对牧碧微道:“这都是娘娘惯的,这些小蹄子什么都能想了!”

素绣见牧碧微也露出笑意,胆子更大,道:“只是右昭仪不心疼新泰公主,娘娘却是真心疼爱咱们殿下的,如今新泰公主又学起了绣活,娘娘,咱们殿下可怎么办呢?”

“本宫原本连习字都舍不得叫玉桐学的,不过是当时被孙氏挤兑住了没法子,所以才叫她每天描上十个字。”牧碧微皱了下眉,随即笑道,“只是你方才这番话倒是提醒了本宫,那孙氏有这个闲心逼着新泰公主学这学那,本宫可舍不得这样磨砺玉桐,既然描红开始学,那就使她继续每天描上十个大字,总之不能多就是,至于绣活,嗯,本宫这儿素绣你的绣活最好是不是?龚世妇小产了,陛下这会定然要去景福宫,何氏怕要把他留下,明儿可能就要过来的,你这会去选个小件绣出来,就按着平时拿给玉桐看着玩的绣就是,样子自己选,务必绣好些,本宫自有主意。”

素绣到澄练殿来时改成素字辈的名字,因为绣活出色所以阿善给她起了个素绣的名字,绣个小件对她来说不过是一晚上的事情,这会便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这边事情说完,牧碧微重新去看西平继续描红,西平因为玩了会玉蝉,这时候心思就远不及方才集中,错了好几回,牧碧微反正也没打算教出个才女公主来——就是她自己书法绘画也不过一般,拿出来不至于丢脸,但要赞一声好,更多还得靠位份,实际上这也是很多名门望族里长辈们的看法,虽然自古以来不乏名声远扬的才女,但对世家望族来说有个出色的女郎远不及一个出色的郎君,到底女郎是要出阁的,此外此举也不过是锦上添花,世家望族出身的女郎就算只略识几个字,知道管家就好了,至于才学——都是小事,莫非哪个名门望族的闺秀还靠卖字写诗为生不成?

牧碧微结合自己的经验,觉得西平就算什么都不学,冲着她大公主的身份,赐婚圣旨下去时,有的是人会想出种种辞藻来把她从头夸到脚,就算是曲、高两家的嫡出女郎,凭她们再怎么出色,至少场面上,没人敢越过了金枝玉叶去!

因此最紧要的还是身子要好。

牧碧微见西平写对了最后一个字,拿起来随便看了几眼,便在西平充满期待的目光中毫不吝啬的将她大大夸赞了一番,直说的西平仿佛是天生神童一般,听得西平兴奋之极,却是将玉蝉丢到一边,想着再写几个来给牧碧微看。

穆幼娘是认识字的,她跟着姜顺华时也见过姜顺华习字作画,毕竟姜顺华身份虽然卑微,但大家子奴婢见识却未必狭窄,作为主母的心腹,姜氏却也是个数艺压身的主儿,西平这才头次学描红,就穆幼娘看来小孩子不过那么回事罢了,见牧碧微这样夸着她,不免又忧愁牧碧微可不要把西平养的骄傲了。

“所谓过犹不及,玉桐今儿十个字已经写完,剩下的明儿再写就是。”牧碧微见西平这样热情,心想如此说了明日总不该再惦记着玩不肯写了罢?含笑携着她手向外走去道,“阿善去给你做菊糕,这会怕快好了,咱们出去等着!”

西平自然越发开心,到了正厅里,牧碧微又叫人拿了副同样暖玉做的九连环上来与西平一起拆着玩,拆了两只下来,阿善就带着挽袂过来了,牧碧微免了礼,见挽袂将食盒放到几上,揭开一阵菊花清苦香气,里头一只秘色弧壁圈足的浅碟,整齐的码了一碟子浅金色、犹如西平半个手掌大小的糕点,上头还嵌着葡萄干、红绿丝、松仁之类的点缀。

牧碧微止住西平伸出的手,命挽襟去打了温水来替西平洗了手,穆幼娘又将她方才放下的袖子拿跳脱重新卷起一些,西平这才得以抓起一块糕点,只是她才抓起,就被穆幼娘暗中拉了一把,忙咽了咽口水,转而递到牧碧微跟前,奶声奶气道:“母妃先用!”

“玉桐真乖。”穆幼娘的举动牧碧微自然看的明白,她也不点破,含笑夸了一句接下,西平这才迫不及待的拿起第二块,举到嘴边用力咬了一口。

阿善会做的糕点,牧碧微没出阁的时候就尝了个遍,这菊糕自然也不例外,她可有可无的吃了,见西平已经吃起了第二块,便叮嘱道:“这菊糕虽然好吃,可菊花性寒,里头又掺了糯米,你年纪小,吃多了容易积食,一会还有晚膳,这块吃完可不许拿了。”

西平虽然答应着,目光却还恋恋不舍看着那食盒里的碟子,牧碧微转头问挽袂:“你跟着去可记下来怎么做了?”

“奴婢人笨,就记了个大概,倒是挽衣说她差不多会了,这会正在小厨房里练着手呢。”挽袂笑着道。

“那剩下的拿去你们几个并素绣她们分了罢,免得玉桐看着眼谗。”牧碧微拿帕子擦了擦嘴角,“回头她能吃的时候再现做。”

“谢娘娘赏赐。”挽袂忙谢了,在西平灼灼的注视里把食盒提了下去。

牧碧微见西平满脸的委屈,手里还剩的半块菊糕都有些舍不得吃了,正琢磨着寻个什么法子转开她的注意,外头才出去的挽袂却又提着食盒折了回来,禀告道:“娘娘,门口的林甲来报,说是看到圣驾往咱们长锦宫来。”

“陛下没去景福宫吗?”牧碧微一怔,但姬深到澄练殿来也不是一次两次,众人虽然奇怪,却也不惊讶,当下道,“这食盒先叫林甲送下去,你留下来伺候本宫更衣。”

第四章 父慈女孝

姬深被迎进澄练殿时牧碧微已经换了一身檀色交领广袖襦衫,襟袖以竹青色的丝线配了柳绿丝线绣出葳蕤缠绵的藤萝与花枝,下系丹色夹牙色间色裙,腰束玉带勾,双坠合欢佩,头上挽着飞仙髻,步摇丁冬,翠翘冉冉,被穆幼娘牵在后头的西平则是一身橘红掐金丝的衫裙,颈上戴着一个赤金镂空嵌珍珠作飞鸾衔珠的璎珞圈,眉心点了一点朱砂。

西平公主的容貌偏向姜氏,又带着姬深的影子,姜氏当初以奴婢之身被姬深看中,美貌自不必说,姬深自己论容貌号称皇室第一人,因此西平如今虽然远没长开,却显得极为灵秀可爱,这么一穿越发精神。

姬深至今膝下无子,上个月才诊出怀了男胎的龚氏又才小产,见到女儿自然是喜欢的,一边向殿内走一边免了众人的礼,就俯身亲自将西平抱了起来,打量了下她的气色,含笑道:“玉桐今儿都做了些什么?”

“回父皇的话,儿臣今儿习了字。”西平双手搂了他脖子,天真的道,“母妃说儿臣于此道颇有天赋呢!”

“哦?”姬深是见过另一个女儿新泰公主呈上来的字帖的,新泰说是西平的妹妹,两人也就差那么几个时辰罢了,论起来还是新泰先怀上的,新泰那字也算练过几日了,到底也是歪歪斜斜,这会听西平自夸天赋了得,便询问的向牧碧微看去。

见状西平也满是期待的看向了牧碧微,却见牧碧微抿嘴一笑,大大方方的道;“玉桐乃陛下亲生爱女,学什么没天赋呢?陛下若是不信,只管拿了玉桐的字帖去问满朝文武,看谁敢说不好?”

她这番话说的理直气壮,摆明了以身份压人,姬深听了却无怒色,反而哑然失笑,也明白过来,伸手捏了捏西平的小脸朗声笑道:“你母妃说的没错,朕的长女自然是上天所钟,岂会不赋?”

牧碧微心想自己方才还在琢磨明儿怎么开口,这会倒是现成的话题送了过来,便笑吟吟的接话道:“陛下说的再对也没有,玉桐托体陛下,生来就是金枝玉叶的命,叫妾身说,又何必学那些古板固执的人家拘束了她去?好好儿的养着身子快快活活的过,这才不枉做一场帝女呢!”

她这番话对姬深实在入心,姬深却是想起了自己幼时被高祖、先帝看着学治国之道的悲惨生涯,感慨道:“微娘所言有理,朕之骨肉,又是公主,何必苦了她们?当然字总要认几个的,旁的她们若是没兴趣不学也罢,总不能叫她们受苦就是。”

“妾身可要替玉桐谢陛下之恩了!”牧碧微自然抓紧了这个机会,对西平使个眼色,“玉桐还不快快谢过你父皇?这可是你父皇对你的一片爱护之心,将来长大,可要好生孝顺父皇啊!”

西平压根就没太听懂,不过她一向听话,当下在姬深怀里稚气道:“儿臣谢父皇爱护之恩。”

姬深笑着抱了她在正殿上面的榻上坐了,牧碧微自然陪坐在旁,见姬深虽然笑容晏晏,但眉宇之间到底难掩愁绪,知道他定然是已经知道了龚氏之事,心下倒好奇他这会到自己这边来也就罢了,怎还有心情陪着西平说笑?

就听雷墨含笑凑趣:“往日里宫中都议论说殿下似陛下,因殿下年纪还小,又是女子,奴婢们眼拙倒只能看出个几分,如今看殿下在陛下怀中这俯瞰满殿的模样,却是神似陛下当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