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善低下头来,不敢再言。

“你若是怕了,回头我寻个借口送你出宫。”牧碧微睁开眼来,冷冷扫了她一眼,沉声道,“你终究看顾了大兄与我一场,便是你这会就去告密道我与聂元生这两年往来从密,我总也不怪你!”

“女郎说的这是什么话!”阿善听了,却是猛然抬起头来,厉声叫道,“我岂会害女郎!?”

外间素绣素歌虽然被打发了,可服侍西平公主的宫人却亦被惊动,听得声响,并不真切,只当牧碧微这边发生了什么事,便听一个宫人匆匆过来问道:“娘娘?”

“无事,你们下去罢。”牧碧微定了定神,扬声说道,待打发了宫人,她才轻声道,“是我说岔了,阿善别怪我。”

阿善面色阵白阵红,到底叹了口气:“奴婢知道女郎心中不甘与愤懑,也是奴婢糊涂了…只是当初夫人临终教导女郎…”

秋雨浩荡的夜中,灯火静静,主仆相对,都不期然的想起了闵氏,牧碧微怔怔良久,到底苦笑出声:“若阿娘一直都活着…”

“只要女郎过的好便成。”阿善虽然不喜牧碧微背叛姬深,然而比起自幼看着长大的女郎,她到底还是做出了决定,怅然道,“是奴婢多嘴了,女郎权当今晚奴婢什么都没问过。”

第二十七章 太后寿辰

九月十九很快到来,高太后出身世家,又在宫闱里见惯了富贵,对于大肆庆祝兴趣不大,再加上,这样的日子,若要大肆庆祝,姬深后宫里不说多,妃以上的妃子那是一定要到场的,对于高太后来说,这等于是给她添堵,饶是她一再申明不许大办,但该到的人里,总也有她不愿意见的,比如说,两位公主的母妃。

牧碧微还好一点,到底她也算大家闺秀,也不曾公然违抗过太后的意思,就是欧阳氏那件事上,高太后也知道那都是何氏的手笔。

而孙氏素为高太后所厌,但也没奈何,孙氏如今已经是右昭仪,仅次于左昭仪曲氏,她的女儿新泰公主虽然不是皇长女,却是女以母贵,论尊贵比西平公主还胜过。

姬深膝下至今就这么两个女儿,祖母过寿,还是五十整寿,叫孙女不出席,到底不好看,公主们年纪都不大,还离不开母妃照应,何况皇家也要皇家的体面,这样的场合公然将右昭仪打发在外,高太后自觉也不是什么有脸面的事情。

再者,她也需要考虑姬深的心情。

因此这一日虽然起早就起来严妆,从宋贤人——自从作司莫纤纤和青衣萧氏死后,高太后伤心之下,便将宋氏从青衣晋为了中使,方贤人死后,索性晋成贤人——往下,整个和颐殿的宫人都换了崭新艳丽的宫装,个个口中吉祥话不断,可高太后依旧郁郁寡欢,好在温太妃早早用过了早膳赶到,一面看太后梳妆一边说起了过往的许多趣事,才使得高太后到正殿时面上有些许真心的笑意。

正殿上却已经有些人先到了。

高太后被温太妃和宋贤人一左一右的簇拥在了中间,到殿上玉座上坐定,拿眼光一扫殿下,便见最靠近自己的地方,端坐着自己唯一长成的女儿宣宁长公主,身旁跟着楼巡与一个年纪比楼巡略小的男童,正是宣宁长公主与楼万古的次子楼透。

宣宁长公主下面,隔了一个空席,却是一个穿着丹底玉色缠枝石榴纹交领襦衫、束玉带、系着一条华丽凤尾裙的年轻贵妇,这妇人身旁亦带着子女,却是一男一女,女孩子年纪略长,约有十一二岁模样,容貌生得却与那贵妇不是很相似,但气度俨然,皆是一派大家气象,又不失皇室应有的威严——这便是广陵王的正妻广陵王妃,左昭仪曲氏的同母姐姐曲伯蘩了。

广陵王妃身边所带的子女皆是她所出,那女孩子便是两年前向高太后进献过所谓凤穿牡丹绣屏的霭阳县主,男童便是广陵王世子,如今不过九岁,名叫姬悦。

因着当初先帝继位前与济渠王的争储,许多宗室受到牵累,先帝登基之后,又因为感觉到命不久矣,为了不给姬深留下后患,在位几年,除了设法既拉拢又限制世家,就是一心一意的将那些年长又有才干、或者有威望的宗室一概干掉。

所以如今的宗室十分的凋敝,再加上也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在正殿里等着太后,广陵王妃往下,就只有几个明显拘束些的贵妇,年纪都不很大,却是先帝那一代的公主们所出的几位县主或郡王妃——先帝对不曾干涉储君之位的姊妹们颇为宽容,高祖的女儿中,也有教导子女特别用心的,几个郡王都是先帝和姬深才登基后奉遗诏所册,这也是为着姬深拉拢人心所为。

在宣宁长公主另一边,打头的便是左昭仪曲氏,曲氏与广陵王妃一母同胞,生的其实很像,只是远不及曲伯蘩美貌,极为相似的五官,偏生曲氏使人觉得淡而无味,广陵王妃却显得温婉秀美。

她下首应该是右昭仪孙氏的地方却还是空着的,竟如安平王妃一般到的迟了,对于安平王妃的迟到,高太后并没有流露出什么不悦,可目光看到了孙氏席上的空缺,高太后的双眉便很快的皱了一下,再往下,唐氏没有子女,高太后也很不喜欢她,自然不是非她来不可,却就轮到了牧碧微。

牧碧微穿了海棠红锦织金对襟宽袖襦衫,襟袖处都是金线绣满了如意纹,腰间玉带轻勒,更显得盈盈可握,玉带金勾处,却是拿红玉翡翠拼出的两颗寿桃,晶莹光泽,栩栩如生,下拖藕色留仙裙,裙裾处绣着或飞或栖或回望或理翅的仙鹤数十,中间杂以松柏,那绣工极为出色,偶尔风过大殿,吹动裙裾,竟仿佛有鹤欲破裙而出之感。

她梳的是十分简单的堕马髻,珠翠不多不少,既不失宫中宠妃、西平公主养母的尊贵身份,却也没有压住了一向崇尚清淡的左昭仪,并不给人以锋芒毕露之感。

在她手边一同跪下行礼的西平公主却是一色缥色衣裙,上以金线绣着无数个寿字,每个寿字的一点,还是丝线攒着种种珠宝而为,胸前另挂了一个赤金牡丹璎珞圈,西平因年纪小,只是随意拿丝绦束着两个辫子,眉心贴着一个寿桃形状的花钿,唇上点了点胭脂,显得很是精神。

高太后的目光在西平公主身上顿了一顿,见她虽然随牧碧微跪倒已经有一会,但依旧身形稳固,显然身体还不错,穿戴亦不失公主的体面,这才缓和了几分,又向下看到了列荣崔氏、几个当年她亲自选进宫的世妇,并沈御女,这时候才出声道:“都起来罢。”

因今儿是她五十整寿,如今虽然没到正经拜寿的时候,这样长时间的行礼倒也正常,众人并未觉得被为难,但牧碧微还是察觉到了高太后发现孙氏尚未到时的不悦,她倒是理解孙氏做什么会晚到——高太后没出来前,这殿上怕是没一个待见孙氏的,高太后出来后,更加不会放过孙氏,总而言之,九月十九这一日,摆明了就是孙氏很难过的一天,自然是越晚被为难越好——反正她再怎么殷勤,高太后也不会喜欢她,倒不如在规矩所能容许到了不至于被问罪的时辰里,尽量晚到,既向众人证明了她的盛宠与有恃无恐,也免得过早到了被众人围攻。

牧碧微领着西平还了座,就听高太后先闲闲向宣宁长公主道:“你也来的这样早?前日听说透郎病着,哀家不是使人去说,今儿不必一定过来吗?”

“母后心疼女儿,女儿可也想着母后。”宣宁长公主是高太后膝下唯一长大的女儿,自幼得高太后喜欢,说话自也随意,长公主便笑着道,“许是母后今儿寿辰的缘故,原本太医说透郎怎么也得再过个两三日就能好,不想今儿早上女儿去看了,他竟好了,还早早吩咐身边人替他穿戴毕,就要到宫里来给外祖母拜寿来着——这都是母后福泽!”

说着看了眼楼透,这楼透看起来的确不及他的兄长楼巡精神,略显嬴弱,但却也十分机灵,收到了母亲的示意,立刻出列行礼,甜甜道:“外孙楼透,谨祝外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高太后听了,面上一时间笑了开来,慈祥道:“好孩子,哀家晓得你的心意了,亏得你病中还惦记着哀家。”又嗔宣宁长公主,“透郎虽然好了,也是才好,怎么还叫他行礼?你不心疼,哀家可舍不得!”

第二十八章 琥珀

高太后这么一笑,殿中气氛一时间愉悦了起来,温太妃见状,在旁插话笑道:“太后,长公主正是疼爱小郎君,所以才要小郎君出来给太后行礼呢!太后想啊,小郎君先前病着,只是惦记着要给太后祝寿,病竟就好了!可见太后福泽沉厚,只要心里想着对太后好,都会因此受上天的庇护!如今再给太后行了礼,往后啊定然是太太平平、康康健健,说不出的好处呢!”

温太妃这番话说的端的是好口彩,如今这殿里不是皇室就是宗室,荣华富贵都是不缺的,尤其楼透乃宣宁长公主之幼子,虽然长子才能承爵,然而宣宁长公主正当盛年,她和姬深的关系也已经修复,以姬深的大方,和高太后对女儿的疼爱,将来替楼透谋划什么不过是小事罢了。

因此无论是对于宣宁长公主还是楼透来说,自然是太平康健才是最顶要的,何况温太妃又将高太后捧了再捧,一时间高太后眉宇都舒展开来,连带着宣宁长公主也是眉梢含笑,在席上对温太妃行了个礼,盈盈笑道:“借温母妃吉言,透郎还不谢过温母妃,沾了你外祖父的福气,也沾些温外祖母的福气罢!”

“这可使不得。”温太妃笑着道,“我啊也是要靠着太后的福泽呢,透郎给我行礼哪里比得上给太后行礼好处多?”然而她说话时楼透已经把礼行完了,温太妃便从身上解了一块美玉下来,令身边的解玉送下去,“这是太后几年前赐的,今儿可不能白受小郎君的礼,到底是太后的东西,小郎君拿着祈个平安罢。”

那方美玉通体莹润光泽,却是一块黄玉,雕琢成了一座山峰,仿佛也是祝寿的图案,也难怪温太妃今儿会带出来,但既然说是高太后所赐,想来也是温太妃寿辰之际高太后才给了应景的。

宣宁长公主看到,也想到了此节,忙代楼透推辞,然而温太妃却坚持要给,两边这样推让几次,却是高太后嗔着圆场了:“哀家好容易挑了给你的,不想你才留几年就要转手,若要给透郎什么,换一件罢。”

“小郎君也不是外人…”温太妃还要再说,然而宣宁长公主也跟着帮腔,便只得换了腕上一串琉璃珠,楼透复谢了,这才双手接过来。

这么一节过了,高太后也暂时将孙氏这些糟心事丢开,看了眼宣宁长公主下首的座位,问广陵王妃道:“芙娘还没来?”

广陵王妃是曲家嫡长女,行动极有规矩,虽然高太后待她不错,这会却依然长身之后才恭敬答道:“回母后的话,儿妇今儿本想邀了大嫂一起出门,不想大嫂那里忽然有些事,所以会迟一些到,儿妇.方才本想请人先告诉母后一声,却不料才坐下与二姐招呼了一声,母后就出来了。”

她这却是怕高氏到了之后,见弟妇没有先在私下里告诉高太后,而是让高太后公然问了出来,显得高氏怠慢,因此记恨自己,所以特特解释。

宣宁长公主与两个兄弟的妻子关系都不错,这会便出声替她佐证道:“母后,净娘才进来,正说着要着人进去告诉宋贤人一声,转告母后呢,不想母后就出来了。”

“原来如此。”高太后点一点头,她心知肚明,自己今儿上妆更衣虽然因为有温太妃从旁参谋,而自己也有些心不在焉,所以比往常大典时的装束要迅速,但自己出来这么久了,孙氏没到也还罢了,高氏居然还没来,可见所谓的有些事不是什么小事,至少不会是容易解决的事,或者能够暂时丢下的事。

而广陵王妃也含糊一说,想来那事也不见得方便在大庭广众之下宣布出来,高太后便不再问,而是问起了底下几位县主与郡王妃来,这些宗室身份不低,不然也不会出现在和颐殿里了,只是到底与高太后平常也不能见面,如今这样的场合自然是要敷衍到的。

如此说着,牧碧微只管带着西平玩赏面前几上的水果,她隔了一张空席的上首,左昭仪曲氏神色平静的饮着酒,妃嫔这一列却是出奇的安静。

西平被牧碧微引着看了半晌水果,很快就失去了兴趣,开始东张西望起来,不多时却盯住了对面,轻轻拉了拉牧碧微的袖子,牧碧微忙低下头:“怎了?”

“母妃瞧那个。”西平来之前被叮嘱过,并不敢大动作,只悄悄拿手点住了示意牧碧微看,“那一个是什么?”

牧碧微抬眼望去,原来西平看的却是霭阳县主,霭阳县主肌肤若雪,晶莹生辉,更兼弯眉凤眼,很是秀美可人,她挽着垂练双髻,髻间缠着一串儿一串儿的珍珠,此外别无装饰,穿着一袭杏子红夹银丝樱桃纹的交领上襦,胸前也是一串粉色珍珠链,下系樱草色罗裙,裙裾上另缀了珍珠——这身以珍珠为主的装束衬托着霭阳县主的小脸很是相宜,足见广陵王妃会打扮女儿。

西平所指的却是霭阳县主那串珍珠链下坠着的东西,乃是一块被松脂裹得严实的黄蜂儿。

看到那块琥珀,牧碧微才想起来西平受自己影响,对这些东西素感兴趣,便轻声道:“那东西叫做琥珀,回头母妃着人给你找些玩。”

她们母女这边小声说话,不只上头高太后与温太妃居高临下,看得清楚,广陵王妃出身世家望族,这种人多的场合自小见多了,最擅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立刻觉得了,暗中提醒霭阳,霭阳会意,便趁着高太后与宗室说话的空当,扬声道:“堂妹可是在看我的项链?”

西平才被牧碧微安抚住,她毕竟是公主,在澄练殿也是被众人簇拥惯了的,倒是不怯场,闻言也不必牧碧微暗示,立刻摇头道:“我方才想来着,但母妃说回去给我寻来,所以如今也不必多看了。”

这话说的稚气,却也不失公主的大方,高太后微微颔首,温太妃便趁机小声道:“牧宣徽教养下,西平公主如今看着倒也康健许多,不似当初才出生的嬴弱了。”

高太后因为当初姜氏难产而亡,很有自己的缘故在里面,但她也赔进了一个多年的心腹萧青衣,而且西平也不过是个公主,对于孙女,高太后不是不关心,但因为姬深至今无子,这份担心到底也显得心神不宁,只不过高太后自己不上心,却不代表她会容许西平公主的养母不上心,因此从西平有动作起,高太后便端起了面前的茶盏,借机不动声色的看了过去。

如今温太妃这么一提,高太后也微微点了下头——与孙氏对比起来,按着高太后的标准,牧碧微怎么看都要顺眼多的,何况方才西平拉牧碧微的袖子,牧碧微毫不迟疑的反应,以及西平得了回答后的乖巧,显然对这个母妃很是依恋与信任,可见平时没被亏待。

温太妃未提牧碧微对西平公主多好,只说西平看起来康健,高太后对比了下西平公主当时未足月而生,心里对牧碧微倒是好感了些。

下面霭阳却是一笑,落落大方道:“我今儿是头一回见堂妹,却因出门仓促忘记了预备见面礼,堂妹若是不嫌弃,不如就收下这条链子罢?”

说着侍立在她身后的侍者便替她解了珍珠链及那块琥珀下来。

见此,西平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头看向了牧碧微,问道:“母妃?”

牧碧微抿嘴一笑,温和的道:“你堂姐这是喜欢你呢,还不快快谢过你堂姐?”

“谢堂姐。”西平得了她的准许,这才起身,她人小,就这么在席上站起来行了一礼,随即欢快的道,“堂姐喜欢我身上什么?我也送与堂姐。”

这话不是牧碧微教的,牧碧微听了也露出些讶色,霭阳到底年长些,也常与曲家的表姊妹来往,倒是习惯了女孩子之间的往来,闻言便笑道:“我瞧妹妹腕上的镯子很是精致。”

“这是母妃才给我的。”西平点一点头,有些不舍得,到底还是摘了下来,两人这样一番说话,倒也显得姊妹亲热,高太后微一点头,扬声道:“咱们这儿说话,孩子们怕是不习惯,霭阳也是大孩子了,不如带着西平出去转转,说起来你们虽然是姊妹,可也是难得才见一回呢。”

实际上霭阳也不是头次见到西平,当初西平满周,因是姬深长女,虽然也是姜氏的忌日,到底也设了家宴庆祝,霭阳那会便见过她的,只是西平那时候太小却是记不住的。

后来西平因为身子弱,误过几次大典,今儿才是第一次与霭阳说话。

牧碧微闻言,自然不会阻拦,高太后便是对姜氏下过手,想来西平公主总是她的骨血,再说一个公主,如今姬深连皇子都没有,西平又威胁不到谁,这里是和颐殿,若出了什么差错,高太后头一个担责,霭阳县主是广陵王夫妇的嫡长女,贵为县主,两年前就绣过屏风进与太后过,虽然那绣工很值得商榷,然而可见其性温婉,到底曲家的家教放在那里,她并不担心,摸了摸抬头向自己请示的西平,含笑道:“这是你皇祖母看你在这儿待不住,给你个跟堂姐玩耍的机会呢。”

西平与霭阳一起出列谢了恩,便被侍者簇拥着去了,牧碧微为了表示自己对西平的重视,特特将阿善指了过去。

又说了一番话,孙氏却是带着新泰公主过来了。

孙氏过来的颇为招摇——左昭仪曲氏平常是喜欢清淡,很少穿艳色服饰的,就是今儿太后五十整寿,也才着了一袭绛紫宫装,孙氏却穿着颜色极为艳丽的石榴红织金锦绣襦衫,石榴红原本距离大红不过一线之隔,上头更以金线绣满了葳蕤缠绵的牡丹花叶,望去何止是艳丽,简直灼灼生辉!

再看她腰上三寸来阔的厚缎织锦腰带,用玉勾,却在厚缎上另缀了灿烂夺目的一溜红鸦忽,如此已是光华烂漫,孙氏却仿佛还嫌不够,下面拖着的是一条金绶银泥藕丝裙,走动之间,金线银泥赫赫光彩,这一身装束当真是夺尽全场眼目——偏生她生得绝代倾城,即使全身上下说不尽的锦绣珠光,却硬被她容貌生生压住,一点也不觉得俗艳,反而有一种母仪天下的华彩!

高太后的脸色,却差不多在看清楚她这一身装扮的同时,迅速阴沉了下去。

就连一向最擅长圆场与转圜的温太妃,面色也有点无奈了。

第二十九章 盆太重

孙氏自己装扮的极尽华贵之所能,自然也没亏待了新泰公主,新泰公主如今年纪尚幼,头发还没长多少,距离用上珠翠满头的时节还早,因此只如西平一般束了两个辫子,一身华服外,就是颈上一只比西平的赤金牡丹璎珞圈繁复精美数倍的璎珞圈,外加臂上随着走路丁丁冬冬的一双响步镯,然而走动之时露出裙下绣鞋,却是鞋尖上也缝了一圈儿珍珠的——新泰容貌有六七分似了孙氏,剩下的像了姬深,冰雪之处,自不必说,竟也压住了一身珠光宝气。

在大殿极为诡异、近乎鸦雀无声的情况下,孙氏带着新泰公主到了丹墀不远处,这才盈盈一礼,清声道:“妾身安福宫孙氏,携新泰公主觐见太后娘娘,愿太后娘娘芳辰永驻、岁岁谐好!”

新泰公主稚声稚气,亦随着孙氏而言。

太后阴着脸,任安福宫一行人跪倒半晌,一直到新泰公主因感到疲惫微微晃了下身子,才垂下眼帘,不冷不热的道:“起罢。”

“妾身谢太后娘娘之恩!”孙氏抿嘴一笑,四年盛宠,差点成了大梁皇后,她的容貌,绝对对得起她的经历,就是下首几个从前没见过右昭仪的宗室贵妇,趁她走过去时打量到的惊鸿一瞥,也不禁在心中暗暗叹服,只是这样的神色可不能落进太后眼里,因此都只以眼神彼此会意,并不敢流露出来。

待孙氏入了席,宋贤人看了下时辰,估计着姬深等人就要过来拜寿了,便示意偏殿开始准备,而殿上温太妃看高太后神情不对,暗中对姬悦招了招手,广陵王妃轻声叮嘱几句,便见姬悦从丹墀侧面绕到殿上,温太妃便借着姬悦问起他的一些趣事,高太后看了眼孙儿,到底没有寻孙氏的不是。

只是这么一来,殿里方才融洽的气氛到底没了。

孙氏自也感觉到,她当然不会公然去挑衅已经在强自按捺的高太后,却将眼风一扫,先看向了自己下首,淡淡的问道:“怎么牧宣徽没把西平公主带过来吗?”

“不劳右昭仪操心。”牧碧微正襟危坐,亦只斜睨了她一眼,不冷不热的说道,“玉桐方才与霭阳县主说的好,被太后准许出去玩会了。”

“哦?”孙氏拉长了声调,忽然看向了牧碧微正对面的广陵王妃,哼了一声,道,“霭阳县主果然疼妹妹…只是,本宫的新泰也是霭阳县主的妹妹呀,怎的等也不等新泰,就带着西平公主出去了呢?还是…闻说本宫和新泰就要来了,霭阳县主不屑带着新泰玩耍,这才先带了西平公主避出去?”

这话声音并不高,殿上高太后还在和姬悦说话,并未留意,但附近几席都已经听到,宣宁长公主带着怒色转过脸来,左昭仪曲氏已经冷冷的一句道:“你前几日不是还在晚膳后请了陛下到祈年殿,说新泰公主病了么?宣宁长公主的次子前几日也染了风寒,今儿原本也是来不了的,谁知道新泰公主还能来?”

孙氏不由一噎,牧碧微也不禁隔着她看了一眼曲氏,这两年来她也是与曲氏见过几次的,印象中曲氏除了那晚请求自己将西平公主让与她抚养,平常都是带着些许清冷的,于口舌之争,曲氏平素也显得有些不屑,如今看来,她却也不是不擅长舌辩。

这一番话一点也没顺着孙氏的话头,可以说既不给她面子,也是颇具左昭仪的威严,丝毫没有向孙氏解释霭阳县主为什么不等新泰公主过来再带着妹妹们出去玩耍,反而借着几日前的事情,有反过来责问孙氏之意。

“楼家小郎君这会好了,新泰怎么还不好?”孙氏一噎之下,也很快反应了过来,哼道,“左昭仪这话说的,倒仿佛希望新泰如今还没好吗?”

新泰公主听了这话,便皱起眉头。

曲氏看也不看她们,淡淡的道:“楼家小郎君是因为得太后福泽,今早忽然好了,新泰公主似乎昨日还召过太医吧?右昭仪望女成凤,却也不可疏忽了皇嗣的身子——说起来,身为公主,又何必再吃那许多无用的苦楚?”

孙氏听到她这番话,一下子变了脸色,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那日御花园里遇见牧碧微,被她拿蒲草比了又比,脸色变了几变,才冷笑着道:“左昭仪与广陵王妃到底是姐妹,本宫说霭阳县主,问的自然是广陵王妃,左昭仪在这儿一个劲的接话,莫非使霭阳公主不等本宫的新泰就出去,是左昭仪的主意吗?”

“右昭仪却是误会了,不过是方才太后与郡王妃们说话,西平公主瞧中了霭阳身上的一块琥珀,两人隔席说话不便,太后就发话使她们出去的。”广陵王妃到这会才寻到了机会接话,她却不似曲氏那样清冷,而是整个人都柔柔婉婉的,也不失大方,虽然孙氏言辞犀利,广陵王妃却还是言语温柔态度可亲,足显曲家的家教,好声好气的说道,“右昭仪若是想要霭阳带新泰公主一道玩耍,妾身这便使人去寻了霭阳回来就是。”

说到此处,广陵王妃却又笑了笑,态度从容、语气真挚的道,“今儿是太后寿辰,想必太后见到她们姊妹亲亲热热的,也定然喜欢的紧。”

牧碧微暗赞广陵王妃到底是威烈伯亲自教导出来的女郎,她身份与曲氏不同,虽然是姬深的次嫂,问题君臣有别,按着品级,孙氏这个右昭仪,与左昭仪曲氏品级相齐,还在王妃之上,又是姬深宠妃,自然不能像曲氏那样,以左昭仪之尊,又代摄宫务、俨然副后的身份责问孙氏。

然而她先向孙氏说明情况,点出霭阳与西平离开,并非主动而为,却是太后发话,既给了孙氏一个台阶,也不显得咄咄逼人,仿佛曲家姊妹联手欺负了孙氏一样,却透露出积世望族的大气谦和来,但接着又表示可以让霭阳县主回来带上新泰,这话听着仿佛是让步,但加上先前所言,是太后使霭阳与西平出去的,未免有些太后压根就没说让新泰公主加入,霭阳带上新泰,倒仿佛是可怜这个妹妹一样。

接着又提醒孙氏,今日乃高太后寿辰,孙氏这样无事生非,也得留意着殿上高太后还在。

孙氏脸色沉了一沉,哼道:“既然霭阳县主与西平公主亲亲热热的,想必也无暇带上本宫的新泰。”

听了这话,广陵王妃笑容不变,道:“妾身看新泰公主是个喜静的,也无怪右昭仪喜欢将公主带在身边。”

曲氏却淡淡道:“小孩子到底还是喜欢寻小孩子玩,孙氏你其实很不必拘束了新泰。”

“本宫的亲生女儿,本宫自然知道怎么教导。”孙氏听了,立刻尖锐的道,“闻说曲家家教极好,左昭仪若是有意试手,何不自己也生一个皇嗣,也好抚养给六宫看看?”

她这话音才落,曲氏脸色就是一白,连带广陵王妃也微微变色,目中流露出怒色!

牧碧微冷言旁观,如今见宣宁长公主就要说话,便插话道:“右昭仪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新泰公主莫非是右昭仪一个人的女儿不成?公主之所以尊贵,那是因为是陛下骨血,左昭仪乃宫中位份最高者,又出身望族,说起来新泰公主难道不要叫左昭仪一声母妃了吗?右昭仪既然知道曲家家教好,如今左昭仪好心指点,怎还不虚心请教,反而胡言乱语起来了?”

闻言,宣宁长公主不由赞许的看了牧碧微一眼。

孙氏自然也注意到了,她不屑的一笑道:“为陛下延续子嗣,本是宫妃应尽的责任,本宫如此祝左昭仪有什么不对?难道希望左昭仪诞下皇嗣竟是胡言乱语吗?这话可真是可笑之极!牧氏你想着逢迎讨好,可也要想好了话再出口!”

“一直听说右昭仪不认识几个字,如今才晓得所谓明理二字多么难得。”牧碧微这两年与孙氏交手极多,听了这话眼也不眨一下便淡淡的道,“右昭仪的话本宫听不懂,要么右昭仪认真读几年书,要么本宫病糊涂了,不然就不必说下去了。”

“你!”孙氏出身寒微,因此深以为忌,她一心一意甚至是迫不及待的教导新泰公主,与此不无关系,不想牧碧微前几日才在御花园里拿蒲草踩过自己,这会居然当着众人的面更进一步的讥诮自己,连识字不多都翻出来了,甚至还以本宫自称,分明是笃定了今儿这里的人没有会帮自己的,所以一点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当下面色剧变,整张面皮都不禁发紫起来!

“母妃!”新泰公主对方才的唇枪舌战听不明白,但也看出孙氏是怒极了,到底是亲生母女,母女连心,新泰公主心疼孙氏之下,不假思索,伸手从盘中一串葡萄上摘下一颗,用力向牧碧微砸去,口中怒道,“叫你惹我母妃生气!”

新泰公主的举止虽然突然,但牧碧微究竟习过武,抬手就将葡萄接住,只是她自小到大,还从来没被人这样当面抛物的羞辱过,即使新泰公主年幼,然而因着孙氏的缘故,所谓爱屋及乌,怨怼亦是如此,牧碧微本就对新泰公主印象不会很好,如今亦是沉下脸来,冷冷的扫了她一眼!

她这一眼甚是阴沉,新泰公主也不禁吃了一吓,但孙氏虽然对她严加调教,却也宠得厉害,年纪虽小,也知道自己身份尊贵,所以很快回过神来,复摘了葡萄砸过来,怒道:“你还敢瞪我!待我回头告诉了父皇,直接杖毙了你!”

这回宣宁长公主究竟按捺不住,怒道:“右昭仪的教导,咱们到底是领教了!牧宣徽好歹也是新泰公主的母妃,怎可如此无礼?”

孙氏却冷笑着搂住了新泰公主,悠然道:“长公主说的是什么话?新泰也是护母心切,足见孝心,正如同今日太后寿辰,陛下特特歇了处置朝政,专门在宣室殿作一贺寿图以献,新泰肖陛下,长公主该高兴才对。”

“无耻!”宣宁长公主面现厌色,呵斥了一声,正待提醒高太后干涉,不想新泰趁这光景又摘下一颗葡萄丢向了牧碧微——

“你敢欺负我母妃!”冷不防,一个稚气却响亮的声音,带着怒意响起!

众人惊讶的循声看去,却见霭阳也是面露诧异,她手里牵着的西平却猛然挣开了她的手,蹬蹬蹬几步冲到牧碧微身边,紧张的问道:“母妃疼么?”

牧碧微心头满是怒火,却也不便公然与个孩子计较,这会被西平一问,心下大是宽慰,温言道:“不疼…”

那边新泰还满是敌意的看着这边,不想西平问过牧碧微不疼,眼中怒意更盛,二话不说一挽袖子,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端起牧碧微跟前盛着水果的银盆,几步跑到新泰公主跟前,孙氏这才明白过来,伸手欲推,牧碧微哪里肯叫西平为自己出头竟吃了亏,她却是眼睛一亮,立刻长身而起,就在席上膝行几步,轻巧的架住了孙氏的手腕,口中冷笑道:“右昭仪,西平年幼不懂事,也不过是学了新泰公主的所为而已,你又怎么好意思推她?”

说话间,孙氏顿觉腕上一阵剧痛——论动手,别看她是宫女出身,十个也未必打得过牧碧微——而这个时候,西平用力举高银盆,哐啷一下,连着银盆带其中用来保持一些水果新鲜的冰水,一下子浇了新泰满头满身、浇了孙氏半身!

盆中水果乒乒乓乓几下子砸下来,新泰吃了一惊又是一冷,接着被水果挨个砸了一下,西平兀自不解恨,还拿着银盆用力在她头上一敲,正要大声说什么,牧碧微却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口中高声说道:“西平怎这样不小心?给妹妹送盆水果,竟也失了手?唉,这都是因为新泰公主你要的这盆水果太沉重的缘故…新泰公主,你…没事…吧…?”

第三十章 广陵王妃

殿上的高太后如今不必宣宁长公主提醒也注意过来了,却见下首两席乱成了一团,孙氏身边的人忙不迭的替孙氏、新泰公主擦拭着水,又急急的要喊太医来看新泰公主的伤势…而牧碧微身边同样围了一群人,就听牧碧微也一声声的要叫太医来看西平公主手腕可是扭伤了…

高太后愕然之余便是大怒,这两个妃子即使是才被温太妃缓颊过的牧碧微,她好感也有限,何况听下头乱七八糟的,就知道两个孙女居然双双受了伤——这分明就是故意给自己的寿辰找事!

高太后一直没有大办过自己的寿辰,就是因为后宫里闹心的人与事太多,使她一直没有兴致,可这并不代表如今这样的家宴上她就能容忍再添乱子!

当下怒喝一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禀太后!”孙氏的哭声却与牧碧微的清声同时响起,高太后更厌烦孙氏,又听她被人群簇拥似在哭泣,想来也说不清楚,当下点了牧碧微道:“牧氏你来说!”

见孙氏还要呜咽着说什么,高太后震怒道:“孙氏给哀家闭嘴!哀家如今没问到你,你若再吵,你们给哀家把她的嘴给堵了!”

这样公然扫孙氏颜面的话说了出来,孙氏纵然气得死去活来,也只能忍了,就见牧碧微不慌不忙的将西平公主交给阿善,自己出列禀告道:“回太后,是这么回事——方才,霭阳县主带着西平刚刚回到殿中…”

见她没先说孙氏和新泰公主的不是,众人还在奇怪,连孙氏也是一愣,却不防牧碧微说了这么一句,忽的话锋一转,从从容容的说道,“不想新泰公主很想要妾身面前的一盆水果,西平友爱妹妹,就自告奋勇端了过去,只是新泰公主看中的那一盆恰是没动过的,因此太过沉重了些,偏生西平拿了一会新泰公主都没肯接,因此西平年幼力怯,不仔细打翻了。”

说着复一礼请罪。

这番话说毕,连带孙氏都被她的颠倒黑白、无中生有惊得目瞪口呆,广陵王妃却与左昭仪交换了一个眼神,又看了眼宣宁长公主,皆是默不作声!

“各人面前都有水果,何必非要惦记着旁人的?莫非哀家苛刻了孙氏你不成?”高太后听了,也懒得再问孙氏,不冷不热的教训道,“牧氏你也不对,明知道水果沉重,西平年幼,如何还能让她去端,你身边的人都用不得吗?还不快快都下去更了衣再来!”

牧碧微立刻道:“谢太后恩典!”

“太后!”孙氏却是连肺都要气炸了!

她一把将新泰公主从宫人怀里拉了出来,厉声道,“牧氏根本就是在颠倒黑白!太后请看新泰…”

话才说到了这里,西平公主却忽然哎哟一声,众人视线都看了过去,却见她抚着手腕嘟着嘴对阿善哭道:“疼!”

这一声叫出,牧碧微眼泪立刻掉了下来,哽咽道:“都是母妃不好——求太后先宣给太医来给西平看看罢?可怜见儿的,她手腕仿佛是扭到了!”

太后虽然心中气恼,然而到底心疼孙女,当即吩咐下去,孙氏等她吩咐完了才寻到机会开口,气得身子都在微微颤抖:“太后只见西平公主所谓扭到了手腕,难道不见还有一个孙女衣裳头发都湿了吗?如今可是秋时,新泰身子素来弱些,今儿那银盆里盛的可是冰水啊!这么当头一浇——这得什么样的心肠才能够对亲妹妹这样下手!”

“什么?”高太后虽然是居高临下,可孙氏、牧碧微都是高位妃子,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也自有随从,今日到高太后跟前来,谁也不想叫太后认为自己薄待了公主,都把人带齐了,这么一大群人,出事之后,自然都围了上来,乱糟糟的高太后也没留意到新泰被推出来是从头到脚还在滴着水的——高太后定睛一看也吃了一惊,怒道:“怎的弄成了这个样子?”

这会西平却不叫疼了,而是乖乖的出列跪到牧碧微身边,请罪道:“皇祖母,都是西平不好,新泰妹妹要那水果,西平前几日听母妃说过举案齐眉的典故,因此将那盆举的高高的,不想新泰妹妹一直不肯接,西平坚持了会儿实在坚持不住了,这才翻到了新泰妹妹身上!”

孙氏气得差点没晕过去,就听居氏怒喝道:“闵氏你方才俯在西平公主身边教着公主说了些什么?”

阿善若无其事的道:“求太后饶恕,奴婢只是提醒公主殿下,此事虽然不是公主故意犯错,但扰了太后的寿辰到底也该向太后请罪才是。”

“你!”居氏气得恨不得上前动手,高太后大怒,宋贤人已经踏前一步,喝道:“放肆!和颐殿上哪有你们两个奴婢说话的地方!”

宋氏久在太后跟前伺候,虽然在冀阙宫里折过面子,但莫氏、萧氏和方氏陆续死后,太后对她的倚重也渐多,因此虽然同是贤人,居氏却不敢和她争执,阿善自然借机住了口。

高太后压了压心头之火,先吩咐:“去取套衣裙来叫新泰先换了!”

宋贤人吩咐下去,当即有人过来带新泰公主去更衣,孙氏也知道高太后再不喜欢自己,哪怕是对新泰有恶意,也不会在这会公然带走她时下手,因此倒是将新泰交给了和颐殿的宫人带下去,只另派了两人跟着,其实她的衣裙自腰以下也被浇湿了,只是高太后心疼孙女,可不会心疼她,何况这会就是叫她走,她也不甘心,免得被牧碧微趁机在高太后那里坐实了那所谓的真相!

“太后,此事分明就是西平公主受牧氏指使,故意谋害新泰!”孙氏也晓得,若是自己被谋害,高太后只有额手称庆的份,因此也不提自己被殃及,直接咬定了西平要害新泰。

只是牧碧微立刻冷哼了一声,理直气壮的说道:“右昭仪当真是好忘性!莫忘记那盆水果是谁要的?”

“…”饶是孙氏比牧碧微还先进宫,也不禁被她这无中生有且一脸理直气壮的神色震慑了一下,才气极反笑道,“众目睽睽之下,牧宣徽倒也敢信口雌黄吗?!”

牧碧微却是冷冷道:“众目睽睽,西平何时想害过新泰公主?”她心想,西平这样小,哪里知道这盆冰水浇下去新泰公主会怎么样?她也不过是想替我出气罢了,可未必想着害人。

这么想着,牧碧微越发的理直气壮起来!

孙氏却是快要气疯了,当下环视周围,怒道:“宣宁长公主方才想是看在眼里,长公主既是西平公主的姑母,也是新泰的姑母,最是公平不过,还请长公主出来说句公道话!”

她却也不笨,知道方才那一幕,虽然对面的广陵王妃和旁边的左昭仪并宣宁长公主都看的清楚,就是下面的郡王妃和县主们也看到了,但宗室未必肯牵扯进宫闱争斗里,她们坐的也要远一些,多半会说自己没注意,而广陵王妃姊妹才被孙氏挑衅过,曲家这对姐妹都不是好惹的,孙氏不敢叫她们出来佐证,只得叫上了宣宁长公主。

不想她才开口,广陵王妃已经肃然道:“太后,方才二姐正寻着给三娘的信物,因此并未留意这边,倒是儿妇隔席与澈娘说话,略听到些动静。”曲家姐妹都有乳名和字,譬如广陵王妃便是乳名净,因此亲近者称净娘,及笄后却字伯蘩,而左昭仪则是乳名澈,及笄后字幼菽。

“三娘?”高太后皱了下眉,宣宁长公主也是一呆,随即深深看了眼广陵王妃,犹豫片刻,竟是点了点头!

孙氏的心顿时沉了下去,就听高太后问广陵王妃道:“那么西平与新泰到底是怎么回事?”

广陵王妃抿嘴道:“太后,儿妇先前没留意什么,却听牧宣徽说了一句,仿佛是新泰公主要什么果子,又说西平公主端不动了…这么说过后,右昭仪也没说什么。”她带着丝惭愧道,“儿妇很久没见澈娘了,光顾忙着同她说话,倒没多看。”

高太后一向就厌恶孙氏,自然不会太相信她的话,如今为牧碧微的话佐证的广陵王妃是先帝睿宗亲自挑选的儿妇,出身的曲家,更在高家之上,在重视门第的高太后心目中,广陵王妃当然不可能说谎——实际上,广陵王妃也不算说谎,牧碧微那一声,除了殿上正被姬悦逗得开怀、又被丹墀栏杆隔开的高太后三人,其他人都听得清楚,而孙氏当时也被西平与牧碧微的大胆惊呆了,竟不及反应——广陵王妃没说谎,这番话也仿佛是在证明牧碧微说的是真的。

高太后很是厌恶的瞥了眼孙氏,冷哼道:“孙氏你还有什么可说的?退下更衣去罢!一点儿规矩也不知!”

孙氏咬着牙,僵持半晌,见广陵王妃神态自若,左昭仪曲氏心平气和,而宣宁长公主虽然微蹙着眉,到底也没起身说话,知道今日这冤枉是受定了,再不甘心,也只得恨恨一甩袖子,几滴水珠,飞溅到牧碧微面上,牧碧微只是淡淡一笑,温柔的提醒道:“右昭仪,新泰公主体弱,右昭仪下次可不要叫她再与西平玩笑了!”

这话听在高太后耳中,自然是牧碧微不满新泰公主明明要了水果,可西平公主送到跟前却不肯接、故意为难西平,使西平扭伤手腕,所以才趁着新泰不在,故意刺了一句孙氏,高太后虽然觉得新泰到底也吃了亏,牧碧微此举太过小心眼,但转念一想,牧碧微如今的身份是西平的养母,又不是新泰公主的母妃,做人母妃的,这样护短反而证明了她真心疼爱西平。

何况西平公主乃是长姐,新泰戏弄长姐很不应该,吃一回苦头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么想着,却觉得新泰公主放在孙氏手里,小小年纪就教的刁钻起来了。

第三十一章 举案齐眉

“举案齐眉?”姬深皱眉问道。

西平公主怯生生的跪在了他膝前,小手抓着他皇袍下摆,很是可怜的说道:“母妃说,有德行的女子献上膳食时都将那托盘举得高高的,所以二娘要了那盆水果后,儿臣想到母妃说过的故事,也想学那有德行之人…”

“陛下,妾身虽然读书不多,却也知道这举案齐眉四个字,乃是用在了夫妻之间!”孙氏衣裙未换,昂然坐于下首,森然说道!

在她下手牧碧微拿帕子半遮着嘴,轻轻道:“陛下,玉桐年纪小着呢,妾身啊也只是挑着典故给她讲一讲,小孩子么记东西记一半忘一半猜几分再正常没有。”

听她这不轻不重的替西平公主开解,孙氏就是一阵止不住的怒上心头!她猛然转过头来,冷声道:“牧宣徽当真是疼爱西平啊!只是新泰也要叫你一声牧母妃罢?如今新泰好端端的来给太后拜寿,不想却发起了热来,牧宣徽一句话都不责备西平公主,反而字字句句把责任推到新泰身上,敢问牧宣徽,合着西平公主是金枝玉叶,新泰就什么都不是吗?”

“右昭仪爱女心切,妾身也是被叫做母妃的人,心里清楚,右昭仪若有什么不快只管冲妾身发罢,莫吓唬了小孩子。”孙氏这么一发作,牧碧微顺手就把帕子点了点眼角,眼圈儿一红,声音里立刻带了几分哽咽,显得委屈极了。

姬深原本要安慰孙氏的话就是一顿,看了看孙氏又看了看牧碧微,心里渐渐有些着恼起来——这几日,禁中投毒的阴影还没过去,姬深甚至有几日都不曾召幸后宫,可见心中忧烦的程度,如今孙氏和牧碧微在太后的寿辰这样公然闹了起来,姬深心中便觉得很是不喜。

左昭仪便在此刻淡淡的对姬深道:“陛下,和颐殿之事,到底太后在呢。”

姬深还没回答,孙氏已经气极怒道:“太后事事护着牧宣徽,又怎么会心疼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