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碧微感慨:“我这辈子也就在宫里这么过了,今儿看大兄对小何氏倒也十分满意,子嗣上头也兴旺那就更好了,这么看着我也开心些。”

第八十二章 皎雪骢(嗯,大转折出现了)

翌日天朗气清,却是个极好的日子,前一晚姬深留了柳御女侍寝,到了晌午前一些的时候,柳氏思忖着牧碧微该是空闲着了,就梳洗打扮、一身光鲜的到了竹苑来请安。

这竹苑柳御女已经来过几回,守门的内侍知道她是牧碧微面前得宠的,并不阻拦,柳御女进了门,沿着竹径走了几折,就望见牧碧微拥着狐裘,一手抱着一只暖炉暖着手,另一只手里却持了一根钓竿,正盯着下头的沟渠,不由扑哧一笑,扬声道:“娘娘这是在垂钓呢?”

她话音刚落,就见那沟面一阵水花响,阿善抬起头来笑骂道:“好个御女,这一嗓子脆倒是脆,却把娘娘等了大半日才快上钩的鱼给惊走了,看你怎么赔?”

牧碧微也在水花冒出时收竿,却见钩上空空,把钓竿交给了手边的挽襟,道:“这还不简单?你看她这笑吟吟的模样心情好着呢,回头挨个寻她要份好处去,不丰厚不依,也叫她肉疼一回。”

柳御女出了声才醒悟过来惊了鱼,这会听牧碧微没什么恼意,才暗松了口气,嗔道:“娘娘这罚妾身可不肉疼,妾身想与娘娘身边的人亲近还寻不到机会呢,有这机会妾身巴不得!”

“这只是赔了她们跟着本宫在这里枯坐半日的,还有本宫呢。”牧碧微道,“你不给本宫打上十个八个络子,本宫可不放过你!”

“这就更难不倒妾身了。”柳御女说着叫身后的宫人拿出来,却是一个锦盒,“前两日空着,妾身想起带过来有五彩丝线,就打了十几个络子,挑了最好的八个在这儿,正要来孝敬娘娘呢。”

阿善禁不住笑道:“今儿可是连上天都站在了御女那边,娘娘连了两次都没罚到她,可见的确不宜罚。”

“好处还没拿到手,你就开始帮她说话了。”牧碧微嗔怪着说了她一句,对柳御女道,“天意不可违,看来今儿本宫注定钓不到鱼了。”

柳御女笑吟吟的道:“妾身知罪——这么着,妾身和戴世妇住的那院子里也有水流经过,莫如妾身哪天钓到了赔娘娘一条如何?”

“不过一条鱼,倒弄得本宫巴巴的赶着要你赔了。”牧碧微打趣了一句,看了她眼道,“咱们进去说罢,这儿怪冷的。”

进了室中,因有炭盆的关系,各人都解了裘衣,牧碧微看着柳御女脱下的一斛珠,就问:“这件裘衣倒没见你穿过。”

柳御女的脸色在室中看去比室外更加的明艳,她既羞涩又难掩喜悦的说道:“不敢瞒娘娘,这是今早陛下赏的。”顿了一顿,她又补充道,“妾身原本披的是一件青羊裘,今早龚中使对陛下说,妾身那件裘衣也旧了许多,还没何光训身边青衣穿的好…陛下就命人赐了妾身这件。”说到这里,面上就带了几分尴尬。

牧碧微笑了笑:“这也是陛下对你喜欢,这才应了龚中使的话,龚中使年纪小,又进宫不久,你也是知道的,可别计较什么。”

“妾身晓得。”柳御女忙道。

“陛下这几日收获如何?”牧碧微因为把几次机会都让给了戴氏、焦氏,已经有四五日没见到姬深了,这会问起来,柳御女不敢怠慢,道:“陛下英武,这几日收获甚好。”

牧碧微问:“还有呢?”

柳御女便道:“只是最大的猎物也不过是一头云豹,陛下因此觉得有些失望,今早却有人来报,道是发现了熊罴的痕迹,陛下今儿怕是能带…”

她话才说到此处,牧碧微已经脸色大变,整个人都差点从上首跳了起来:“你说什么?”

“妾身说陛下今儿去猎熊…”柳御女不知底细,茫然回道,见牧碧微神色变化剧烈,她一头雾水道,“娘娘?”

旁边阿善亦脸色发白,厉声道:“可是安平王派人来告诉的?”

“安平王?”柳御女一怔,随即道,“不是啊,是高尚书的人!”

“礼部尚书高节?”牧碧微蹙紧了眉喃喃自语道。

柳御女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小声道:“回娘娘,正是他。”

阿善见牧碧微脸色阴沉,担心继续下去怕要说漏嘴,忙轻声对柳御女道:“没有旁的事,不过是娘娘和我打赌,说陛下这回会不会先猎到猛兽,我就赌了安平王…这是我们在竹苑里说着玩的,还请御女出去之后莫要随意告诉。”

她这个圆场虽然与方才提到安平王时的厉声不符,但仆人与主人打赌那自然是尽量让着主人的,每年狩猎谁又敢比姬深多?所以阿善赌安平王,那是故意为之。

柳御女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也看出来自己不适宜继续留下,便趁势道:“妾身明白…妾身忽然想起来有些事儿…”

牧碧微立刻接口道:“那么你先去忙罢。”

等柳御女走了,阿善立刻打发了挽襟去厨房给挽衣打下手,把门掩了,劝说道:“女郎先稳住,事情未必那么坏…陛下身边的飞鹤卫乃高祖皇帝所创,哪有那么容易被收买?”

“可你莫忘记高节!”牧碧微冷冷的提醒道,“他说是礼部尚书,但这一回因为要主持秋狩,邺城军不说,连飞鹤卫都有部分人是听他调动的,而且是公开调动…邺城军几乎是高家曲家的旧部天下,飞鹤卫里两家子弟姻亲可也不少!”

阿善道:“安平王妃…”

牧碧微深吸了口气:“满邺都都知道了安平王宠妾灭妻,为了一个侍妾,连发妻兼表妹都赶回高家不说,甚至连世子都回去了…我若没记错,安平王世子如今也有十岁的样子了吧?又不是两三岁的孩童离不开母亲!居然也陪着王妃住回高家…你不觉得可疑么?”

阿善一怔。

就听牧碧微缓缓道:“安平王若是事败,王妃和世子在高家,总容易脱逃…甚至是寻几个替身罢?毕竟陛下对长嫂和侄子都不太熟悉,高太后又怎么会不愿意自己长子留点血脉下来?本朝有济渠王的例子,安平王就算预备齐全,岂能不防?”

“这…”

“还有安平王的宠妾灭妻!”牧碧微冷声道,“咱们是什么时候开始晓得他宠妾灭妻的?不就是他想为庶女请封县主?说起来,这件事情真要办其实也不难…将那庶女放到安平王妃名下,左右王妃也没女儿,再求了王妃出面与太后说,这事情八.九可成!就是聂元生来插手也很难阻止!可他偏偏自己去求不说,甚至在太后拒绝后,还把广陵王一起拖下了水!你说他是真蠢还是假蠢?”

阿善沉吟道:“据说安平王素来宠爱那叫做宝姬的侍妾,王妃气不过,再者王妃出身也尊贵,未必肯答应。”

“世家之女最要脸面。”牧碧微哼了一声,“安平王若是打从心眼里要对那庶女好,才出生的时候就该抱到王妃名下去抚养!高家嫡长女教导出来的,和那个什么宝姬带的女郎,可不是有没有县主之封的区别!安平王自己好歹也是先帝嫡长子,高太后亲自养大的,是那么糊涂的人吗?”

她深吸了口气,“就算当时被那宝姬纠缠放在了她身边带着,想请封县主,私下里放下了身段缠一缠甚至求一求王妃,却也未必不成!毕竟太后固然是王妃的姑母,却更是安平王的生母!若是知道安平王为了个县主之位竟求了王妃,王妃还不准,太后为了替自己儿子争这一口气也要准了!”

阿善张了张嘴却只得无言——高太后的确是这么个人,就是安平王宠妾灭妻的消息传了出去,宣宁长公主亲自禀告说看到安平王持刃追杀王妃,她还要等着荣昌郡夫人进宫替安平王妃请了罪,实在无话可说的情况下,才不得不召安平王进宫训斥!

对高太后来说,侍妾自恃宠爱在王府后院兴风作浪固然不好,可这里头也未免没有王妃不中用的缘故。

“这请封庶女就仿佛是专门为了叫外头私下里议论他与王妃关系不和睦才闹出来的一样。”牧碧微冷笑着道,“那么这一回为了个侍妾追杀元配、置世子颜面不顾,谁又知道他是不是别有用心?坊间都知道他和王妃关系不和睦——所以高家对他很是不满,可也只是传言啊!你说若是这些都是他和高家约好的,那…”

阿善也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可如今…如今名不正言不顺啊!”阿善思忖片刻,却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低声道,“女郎想啊,若是陛下才登基或才出孝那时候,还能够说陛下荒淫无道…然而陛下五月加冠之后…那些奏章…”

这话却是猛然提醒了牧碧微!

她脸色迅速惨白道:“坏了!难道…难道事发了?”

话虽然没头没尾,但阿善已经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低声道:“女郎,这不太可能,女郎想啊,那字迹女郎是亲自看过一个模样的,从五月到现在,这都快半年光景了,前朝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再说女郎也说聂元生做事最是稳妥,他若没把握,岂会接下这差使?既然字迹一样,又是御笔朱砂批出去的,除非当场抓到,不然,即使有人泄露风声,陛下难道会认吗?聂元生难道会认吗?这回狩猎,政事托给了宣宁驸马并阿郎,大事则请教已经致仕的蒋相…可没带奏章过来!”

牧碧微听了这话,心里才略定,抓紧了她的手苦笑道:“这事实在太大…从听了葛诺的禀告后我就一直不定心…总觉得…总觉得会出什么事一样!”

阿善安慰道:“女郎这是关心则乱,岂不想,陛下的安危,也不是女郎一个人上心呢!不说聂元生了,就说女郎对广陵王妃说的那番话,广陵王夫妇也未必乐意见安平王篡位呢!毕竟孙氏如今也不能一人独大,以安平王对那庶女的模样,可是恨不得把心肝捧给她了!”

“那你说安平王会不会也是装的?若是如此,广陵王要是知道真相…可就未必会反对了…”牧碧微这么一下却又绕了回去。

阿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女郎这可真是…怎也不想一想?当真要谋逆的话,安平王哪来那个胆子告诉这许多人?旁的不说,广陵王如今已是王爵,难道安平王得逞后会晋他为一字并肩王不成?那一个不过是戏文里说笑罢了…升无可升,就算要给广陵王朝政之权罢,女郎别忘记,广陵王妃可是曲家嫡长女,论家势,曲家犹在高家之上!你叫安平王能不多心?广陵王岂能想不到?”

如此好说歹说,牧碧微才松了口气,阿善怜惜道:“女郎究竟受了惊,脸色都白了,晌午后还不知道有人来没人来呢,莫如重新净面梳洗罢。”

“我如今当真成了惊弓之鸟了。”牧碧微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就叫挽襟过来罢,上些脂粉遮一遮…”

挽襟被叫了过来,不敢问方才的事情,打了热水,替牧碧微梳洗过了,又取了一盒浅粉色脂粉,按着牧碧微的意思,轻轻抹了一点,她手指才要点到牧碧微颊上,门却猛然被推开,急速卷入的风差点把里头几人裙裾吹起,正拿方才卸下的钗环一件件往牧碧微发上插的阿善转过头,见是竹苑守门的内侍,训斥道:“急急忙忙的做什么?!没规矩的东西!还不快滚出去!”

却听那内侍慌慌张张的禀告道:“娘娘饶恕——圣驾忽然回转,仿佛出了意外,听说,血把那匹皎雪骢都染了大半,还一路流淌到正堂…恰好柳御女在正堂和龚中使说话,因此打发了人来,要立刻告诉娘娘!”

犹如平地一声惊雷!

室中主仆三人,都被惊得目瞪口呆!

原本看着铜镜的牧碧微猛然转过头,挽襟不及躲闪,指尖还没匀开的脂粉连同指甲在牧碧微颊上划出犹如滴血般的一道长痕!

…皎雪骢,那是姬深的坐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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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清夕猜对了

“娘娘!”见牧碧微一把捏碎了手里一支玉兰花簪,人几乎就要跳起来,阿善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按住,沉声对那报信的内侍道,“这儿已经知道了,你且下去,娘娘马上就去正堂!”

那内侍也是心慌意乱,随意行了个礼便退了下去,挽襟急急叫道:“娘娘…”

“闭嘴!”阿善轻斥道,“莫要慌乱!”

说着对牧碧微沉声道,“娘娘先把颊上胭脂洗了,这一抹痕迹似血,不管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带了这痕迹出去究竟不祥!”

牧碧微被她用力按住,深吸一口气,勉强平静下来,吩咐挽襟:“快绞个帕子来!”

阿善感觉到她已经开始冷静,这才松开手,抓起妆台上方才拆下来的簪子,飞快的替她插回去,又拿篦子将有些蓬松的鬓发抿好,这时候挽襟绞了热热的帕子过来,却被牧碧微轻斥道:“换个冷的!”

“怕是来不及。”阿善劝道,“虽然咱们这儿的信是龚中使和柳御女派人来报的,可桂庭比竹苑离正堂近不说,既然流了那许多的血,可见事情不小,那孙氏岂会不注意?”

牧碧微也知道,这会自己不能去太晚,也不及换冷帕子提神,随手擦掉了胭脂,然而脂粉擦去,却见颊上还是一抹红痕,却是在挽襟指甲上撞的,挽襟心里也清楚,忐忑着说不出话来,却见阿善飞快的翻出铅粉,取了少许在掌心揉开,往牧碧微颊上一拍,将红痕遮住了,低声道:“娘娘就这么过去罢,好歹先看看情况。”

往铜镜里照了一照,牧碧微也不管自己此刻只穿了家常衣裙,提着裙裾简短道:“走!”

因竹苑离正堂也就隔了桂庭并一堵墙,这会心急之下,牧碧微也不及传辇,带着阿善和挽襟匆匆走了过去,才出竹苑没有多远,就听见了前头的喧嚷声层层叠叠仿佛浪潮一样传过来。

几人心头都是一凉,待过了桂庭到得分隔前后的月洞门边,就见守门的两个眼生的飞鹤卫抬手欲拦,阿善怒喝了一声:“这是宣徽娘娘,你们做什么!”

那两名飞鹤卫忙道:“娘娘饶恕…”

牧碧微这会却无暇和他们计较,甩手匆匆向正堂姬深的住处走去,其中一名飞鹤卫忙提醒道:“娘娘,这会御医和群臣都在!”

“那又如何!”听得这话,牧碧微险些没晕过去!勉强呵斥了一句,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

到了正堂左近,果然看到人头攒动,一个个穿朱戴紫的随驾大臣面色或惊惶或担忧的簇拥在正堂外的庭院里,这情况看得人一颗心都要沉了下去——牧碧微目光一晃,却见不远处,一个锦衣丽人,姿容绝代,正蹙紧了眉踮脚向正堂里眺望着,身后的乳母怀中还抱了一个年幼的女童,正是右昭仪孙氏!

牧碧微这会也顾不得和她之间的恩怨,立刻走过去问:“怎么样了?”

孙氏瞥了她一眼,见她脸色微微发白,倒也没有不理她,轻哼了一声道:“这会不便进去。”

“你都被拦在外面,这还用说?”牧碧微下意识的堵了她一句,随即低声道,“人…怎么样了?”

孙氏也有点心不在焉,随口道:“想是凶险的,随驾的容戡进去了不说,连宗室和大臣里所带的医士也被陆续召过来…”她说话时,牧碧微恰好望见一个身负药箱的老者被两名飞鹤卫引着进了正堂,脸色不禁又阴郁了几分。

但她随即又奇怪起来,怎的孙氏虽然把新泰公主也带了过来,却也没有非常担心?论理…这一位该比自己还急才对!

正在思索,却听身后脚步声响,是何氏带了人匆匆赶到,见到两人,她欠身行了一礼,也是匆忙问道:“陛下没事吧?”

她这么一问,牧碧微主仆三人也都紧张起来,目不转睛的看住了孙氏——却见孙氏移了移脚步,为新泰公主挡住了风,轻描淡写道:“方才看到陛下出来一次,亲自命人将这回随驾的医士都寻过来…看着还好,只是…”

牧碧微差点没叫出声来,她在袖子里用力掐了自己一把,才把一声惊叫压下去,问道:“闻说有人的血把皎雪骢都染遍了…是谁受得伤?”

孙氏瞥了她一眼:“是安平王!”

这回何氏也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是怎么回事?”

“据说遇见数头预备冬眠的熊罴,陛下和安平王等数人的马快,与侍卫脱了距离,危急之时,安平王舍身救驾。”孙氏到底到得早,居然已经把事情经过弄明白了,叹道,“安平王流了许多血,据说骨头也断了好几根,也不知道…”

牧碧微与何氏对望一眼,眼神之中,都带了劫后余生之意,何氏勉强笑道:“我还以为…真是谢天谢地…”

孙氏诧异道:“你想到哪里去了?莫非以为受伤的是…”说着看了眼正堂,何氏苦笑着小声道:“听说是皎雪骢都染红了…那可是陛下的坐骑,我…”

“安平王为救陛下受了重伤,陛下的马最好,所以抱着安平王一路驰骋回来召了容戡的。”孙氏解释道,“你们来得晚…新泰想知道本宫那桂庭里的沟渠从哪流淌过去的,本宫就带着她沿着沟渠追溯上头,恰好走到附近,是看着陛下抱着安平王下马的…”

三人这会都不自觉融洽了一些——都有些庆幸之意——毕竟若姬深有失,她们三个里,或许还是牧碧微下场最好,那也好不到哪里去…

因此这会庆幸之余,竟暂时没了相斗的心思,牧碧微就看了看被裹的严实的新泰公主道:“这儿风大,咱们在这里等着也就算了,公主殿下还是多使几个人围住的好。”

孙氏被提醒,也觉得光靠自己和乳母替新泰挡风不够,只是她虽然带的人比较多,这会陪在左右的人也就那么几个,见状,阿善忙拉着挽襟上前去,给新泰公主挡了上风口,何氏也叫身边人换了位置站,何氏感慨道:“方才这一路上我都不晓得怎么过来的,谢天谢地右昭仪你说了一句陛下没事…不然我可当真没活路了。”

孙氏扑哧一笑:“你是那样的人?”

“不是那样的人。”何氏苦笑,看了眼远处,低声道,“可为了家里人,我敢活着回邺都?”

三人相视,都觉得心有戚戚,何氏说的没错,姬深对她的宠爱已经招人嫉恨了,她还背叛过太后,若姬深没了,谁知道高太后会怎么收拾她?为了不至于活着受罪,也为了不牵累家中,若这一回出事的是姬深,而姬深当真就此驾崩,她只有投越山池号称为姬深殉情一条路,搏些名声好保全家族。

孙氏虽然没有家族,还为姬深生了个女儿,可为了这个女儿,她也不敢继续活下去…牧碧微也许可以不用死,但前途如何又有谁知道?

“总之,咱们都得谢谢安平王…”牧碧微眼神幽冷,轻轻的说道,“若是这熊罴的事情,和他没关系的话!”

孙氏和何氏听了都是心头大惊,飞快的看了眼左右,好在她们毕竟是宫妃,虽然是众目睽睽之下,余人也不敢靠近,孙氏低声道:“什么?”

何氏也催促道:“说仔细些!”

牧碧微拿手指在唇上压了压,低声道:“才到这里时,我身边的葛诺…你们都知道罢?我打发他出去转转,他听了个消息,我一直有些存疑…据说这回秋狩之所以会改到越山池来,就是安平王所提议,他说服陛下的理由,就是越山池数年生息,想来已经有了猛兽,你们也知道,两年前,我才入宫时,随驾西极山,何光训你也去了,那次陛下赤手空拳猎得一虎,引以为傲…但因那次陛下受了些轻伤,惹得太后不喜,所以西极山这两年都没放进虎豹之类的进去…”

猎场的把戏,孙氏、何氏自然也清楚,何况牧碧微用的乃是“放进”而非“遇见”,两人对望一眼,都蹙紧了眉,孙氏道:“陛下因当年请封庶女事,对安平王的确有些不满…只是,他究竟是陛下的兄长,又何必做到这一步?”

牧碧微凝眉不语,却是何氏格的一笑,仿佛漫不经心的道:“右昭仪和牧宣徽怕是忘记了?计兼然为老妻守节辞官…右相的位置可是空出来了!”

孙氏、牧碧微眉心齐齐一跳!

“右相之位?”牧碧微喃喃道,“不错!先帝担心陛下乃是嫡幼子,所以一直未给安平王并广陵王实权,以免威胁到陛下…到了本朝,陛下延续先帝之政,两王虽然尊贵,却不涉朝政…可若是对陛下有了救驾之功,既是长兄,又是王爵,陛下无可封赏,这右相之位…”

孙氏冷笑了一声,道:“你们可别忘记还有一条——看那边!”说着,眼风一扫,向庭院里大臣聚集的地方望去!

第八十四章 救驾?

庭院中此刻聚集了绝大部分的随驾臣子,牧碧微这会看过去时,甚至看到了牧碧川也在其中,正频频拿目光看过来,似乎有些为牧碧微担心,只不过方才牧碧微太过紧张惊怕竟没发现,这会朝他微微颔首,牧碧川就将目光收了回去——这些大臣基本上都是站着的,惟独几人跪伏于地,手摘冠帽,披头散发,却是一副请罪的姿态。

牧碧微目光一凝,问孙氏:“可是礼部尚书高节?”

“旁边的想来就是他弟弟高荭了。”何氏冷冷道,“听说,这高荭从前也是陛下的伴读之一呢,不想说话做事不仔细,惹得陛下不高兴,念在他是陛下表哥的份上,随便打发了他个位置…另外几个看服饰当是高家随从。”

孙氏抱着暖炉,悠悠的道:“安平王当真好算计啊,高节前几日才为了王妃的事情上门质问过他,还进宫寻了太后理论,不想这么一转身,就坑了高节一把!”

说到这里,她若有所思道,“这人当真只想做右相?”

“他是不是当真只想做右相,我呢也不知道。”牧碧微淡然道,“只不过这一回只要他不死,怕是谁也别想挡他的青云之路了!”

孙氏、何氏听了,神色不一,半晌,何氏缓缓道:“咱们也没什么人在朝堂上,更轮不到,只要陛下无事就好。”

“说的也是。”孙氏恢复了平静,点头道。

“若你们以为这是我一个人要担心的,那便如此罢。”三人到底彼此冲突,一旦确认了姬深的安全,说不得几句,便又恢复了旧态。

好在不久后,正堂里匆匆出来一名内侍,看着正是卓衡,他没理会群臣,径自走到三妃跟前,小声道:“三位娘娘,里头安平王、聂侍郎都为救驾受了伤,如今陛下正看着太医救治,却是无暇见三位娘娘,因此命奴婢来说一句,请娘娘们且先回去,安平王伤得不轻,怕是这几日都不能移动,陛下打算暂且将正堂让出来与安平王养伤,这几日…”

他看了看左右,小声道,“陛下晚间自会去后天歇憩。”

这就是说姬深这几晚因把正堂让给安平王养伤,所以打算自己住到妃嫔的地方去了?因随驾人多的缘故,加上越山池别院远不及行宫安逸,那些低位宫嫔住的地方显然是没资格让姬深住下的,那么姬深晚间歇的地方,也不过就那么几处。

三人彼此望了望,都点了点头,不再罗嗦,回去准备了。

一直到进了竹苑走了一段路,牧碧微才长长的吐了口气,慎重道:“去烧些热水来沐浴。”

阿善闻言一摸她手,果然冰冷,叹道:“挽襟你跑快些去告诉挽衣。”

等挽襟走了,牧碧微脸色渐渐惨白,道:“你说聂…”

“嘘…”阿善轻轻阻止了她,道,“卓衡心里有数。”

“也只能这么想了。”牧碧微低声道。

阿善小声道:“娘娘。”

见牧碧微回过头来看自己,她提醒道,“虽然陛下无事,可安平王乃是救驾受伤…又隐隐目的在于右相之位,这事情…”

牧碧微以手按胸,半晌脸上却有了一丝血色,慎重道:“你说的对…”

等挽衣烧好了水,叫了外头粗使内侍进来抬到了浴房,挽襟过来禀告,牧碧微已经恢复了常态,沐浴毕,换了一身衣裙,挽襟拿帕子替她慢慢擦干,牧碧微靠在榻上,正在沉思,外头却传来咳嗽声,不多时,就听恰好从厨房返回的阿善不高不低的道:“奴婢恭迎陛下。”

“陛下来了?”挽襟一喜,手里也不禁慢了,牧碧微忙喝道:“快拿根簪子来与本宫绾了发去迎驾!”

挽襟忙取了一支长簪过来,替牧碧微将湿发简单的绾了,匆匆开了门,姬深带着雷墨和王成,却是恰好踏上门前的回廊,见牧碧微一袭素衣茜裙,因才沐浴过,长发虽然已经绞了会,却仍旧湿漉漉的,越发显得色泽黑润,通身馨香袭人,姬深不由含笑上前亲自携了她手:“既然发还没绞干,怎么还站在了这风口等着?仔细吹着了风以后头疼。”

“在里头听见阿善迎驾,妾身一个高兴就把这些都忘记了。”牧碧微说着抿嘴一笑,低头道,“谢陛下体恤。”

——若是换作了贤德之妃在这会该说的就是“这是妾身本分”,只不过,宫里宠爱不衰的几位,都深知在姬深跟前守本分,还不如说几句甜言蜜语来的有用。

果然姬深听了神色越发愉悦,轻责道:“你身子要紧,这些虚礼有什么关系?下回不可如此卤莽了。”

“下回?”牧碧微转过头来,朝他眨了眨眼睛,笑吟吟的道,“那也要下回妾身记得嘛!”

姬深见她这爱娇的模样,心下一动,神色便有些旖旎,见状,雷墨给众人使个眼色,大家都默不作声的退到回廊上,将门关起。

牧碧微权当没看到,引了姬深在上首坐了,卷起袖子,正待亲自去斟茶,却被姬深一把抱至膝上,拔了长簪,笑道:“有几日不见微娘了,也不怪你如此思念朕。”

他这么说了却不见牧碧微回话,心下奇怪,又觉得牧碧微双肩抖动,忙把她转了过来,却见牧碧微这会功夫,已经挂了两行清泪在颊上,睫毛上兀自还沾着几滴水珠,衬托着她新浴方毕的素白面孔,显得越发楚楚动人,勾人魂魄。

姬深忙道:“这是怎么了?”

却见牧碧微抬起袖子,只擦泪望着他却不说话,看着就是无限委屈,见状,姬深那点儿旖旎的心思皆抛到了一边,沉声问:“可是谁给了你气受?”

见牧碧微还是不答,姬深又猜测道:“是想念家人?唔,对了,朕明日召见你弟弟?”

“陛下这样体恤妾身,妾身…妾身就是死了,也难报陛下之恩的万一啊!”牧碧微知道他一向是个没耐心的,也不敢多拖延,待他问了这么两句,立刻呜咽出声,一下扑到他怀里,很是凄楚可怜的哭诉道。

闻言,姬深松了口气,反手搂住她腰调侃道:“朕还以为几日不见,微娘好端端的哭什么?不过是叮嘱你下次不便时不必迎驾,这点小事怎就哭成这个样子?”

他声音低了低,手也不老实起来了,“若是朕再待你好些,你还要怎么报答朕?嗯?”

“妾身说的哪里是这个!”牧碧微从他怀里抬起头,梨花带雨的控诉道,“方才柳御女忽然使了人来报,说圣驾忽然归来,妾身听了就是一惊,正在胡思乱想呢,不想那内侍吞吞吐吐的,说看到陛下那匹皎雪骢都被染红了!妾身当时差点没昏过去!”

说着侧头将自己方才被划到的地方露在室中灯火明亮处叫姬深看,“当时挽襟正给妾身上些脂粉,妾身一惊,挽襟不及躲避,就划了这么一道…妾身受这点当然没什么关系,可踉踉跄跄,连步辇都没心思等,到了前头,只看到满庭院黑压压的臣子,被拦着进不得正堂…陛下不知,妾身当时六神无主…”

到了这里,她似是哽咽着说不下去,顿了顿才道,“亏得右昭仪在那儿,见妾身神色不对,告诉妾身出事的是安平王…妾身这颗心,方放了下来,后来卓衡出来传话,证实了陛下的确无事,妾身仿佛才活过来了…如今再看到陛下…”她伸手摸索着姬深,情真意切道,“妾身当真是死而无憾了!”

姬深动容道:“你这是什么话!朕已经好端端的在这里,你怎还要提什么死字?”

“妾身实在担心啊!”牧碧微哽咽道,“陛下有所不知——才到越山池别院时,葛诺出去转,回来说些趣事与妾身听,就提过,道这回陛下要到越山池来,就是为着狩猎猛兽,这还是安平王提的,今早柳御女过来,又说陛下打算猎熊…结果晌午时圣驾归来不说,陛下的坐骑还被血染红了,这叫妾身…叫妾身怎么能不害怕呢?”

她又哭道,“求陛下与妾身说一说经过罢,妾身这会…这会实在害怕啊!”

姬深压根就没留意到她话里话外提安平王的意思,倒是感慨道:“这回的确有些凶险,亏得大兄与元生,不然,朕的确要失手了。”

牧碧微任他拿帕子细心替自己擦拭着,嗔道:“陛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照姬深的说法,便是清早的时候,负责这次狩猎事务的高节使人禀告,猎场北面发现了熊的痕迹,姬深闻之心喜,便匆匆而去,当时所带的有高节、聂元生,却在路上遇见了安平王,亦是发现了熊迹,见到姬深,自然也就退让,只是安平王也一直没猎到象样的猎物,就要求跟上去看看,姬深便准了。

到了地方,在附近一寻,果然寻到了几头从原本冬眠之处被赶出来,正十分暴躁的成年黑熊!

姬深当时与安平王、聂元生并两名侍卫奔驰在最前,与其他人拉开一段距离,而高节大约落后数丈。

不想他正隔了十几丈搭弓射熊时,高节的马莫名折了腿,将高节摔下不说,还使得姬深分心,因此一箭偏斜,未能直接贯穿那头熊的要害,反而激起其凶性!一共四头熊一起向姬深扑上来!

落在后面的侍卫虽然惊骇之下,纷纷弯弓,但仓促之间的箭雨到底没能引起那些熊的注意。

危急之时,却是安平王奋不顾身,挡在了姬深跟前,受了那头熊的含恨一击!

接着又是聂元生执剑砍伤另一头扑上来的熊,大声让姬深乘皎雪骢速速避开,这才使得姬深毫发无损…

第八十五章 底野迦

牧碧微听完事情经过,沉了沉气又沉了沉气,伸手按住姬深替自己拭泪的手,楚楚道:“如今受伤的是安平王与聂舍人,妾身想着就心惊胆战…妾身在这儿求一求陛下,下次,若是还要猎熊猎虎,陛下就带了妾身一同去罢!”

姬深听了个半句,还以为她要劝阻自己继续狩猎,正琢磨着随口答应了哄她一哄,不想牧碧微却要求同往,不免大奇道:“微娘不是说这会听了凶险的情形都害怕,怎么还要与朕同去?”

“若再遇猛兽,妾身求陛下以妾身饲虎熊,如此可免陛下受伤,妾身即使被生噬也心甘情愿!”牧碧微表情毅然道。

“微娘这是不想朕再尽兴啊!”姬深叹了口气,拥她入怀道,“朕这次将侍卫甩开太远,下次会留意的,你放心罢!”

牧碧微被他抱在怀里,心道:安平王还躺在正堂,不知生死,这一位居然还惦记着下次狩猎…亏得自己没有强劝!

当下就揭过了这个话题,靠着姬深的胸膛撒娇道:“陛下,安平王与聂舍人既有救驾之功,却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

“大兄伤得极重,肋骨也断了好几根。”姬深听了这话就叹了口气,“更兼路上流了许多血,送到朕睡得榻上时气息已经十分微弱了,元生倒还好,只臂上有道爪伤…”

牧碧微心头狐疑,面上却作出吃惊之色:“那安平王如今…”

“朕随身带了一瓶皇祖时候传下来的秘药。”姬深不知她本意,只道她是由安平王推己,所以才如此追问,便安慰道,“给大兄用上,捱到了容戡赶到,方才过来前,容戡说他已无性命之忧了,只是失血过多,须得调养数月,倒也是大幸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