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真是谢天谢地!”牧碧微状似松了口气的拍了拍胸口,心中却若有所悟…莫非,安平王这是一箭数雕?她觑着姬深这会还没起疑心,便试探道,“却不知道是什么药疗伤效果这样好?可得多备几份!”

说到这里,她忙哎哟一声,嗔道,“妾身可不是别的意思,只是出来狩猎难免会有许多意外,陛下自有上天庇护,如今儿这样就是个例子,可陛下心慈…”

她说话间眼波流转,姬深就笑道:“哪里是伤药?此药的本用,却是除万病、解万毒,不过重伤之人也有吊命之用。”他感慨道,“是前朝大秦那边进贡而来的东西,本就寥寥无几,传到本朝只有两瓶,有一瓶被皇祖赐给了聂介之,朕这儿的一瓶,今日也用了一大半。”

牧碧微惊奇道:“这是什么药?竟如此神奇?”

“叫做底野迦。”姬深随口道。

翌日,安平王和聂元生才为救驾出事,安平王还受了重伤,姬深当然不能就这么去出猎,去了正堂探望过了,又问了容戡几句,见已无事,听居氏过去禀告,道是新泰公主昨儿个恰好也看见了皎霜骢染血的一幕,因此受了惊,便随她去了桂庭。

小龚氏和柳御女因此来寻牧碧微,两人脸色都有点发白,柳御女还有些惭愧,行礼后立刻请罪:“娘娘,昨儿个妾身胆子小自己昏了头,误传消息,倒害娘娘虚惊一场。”

牧碧微脸上的红痕过了一夜又施了一层淡淡的脂粉,这会已经不太看得出来了,闻言便淡淡的道:“仓促之间也不能怪你,毕竟谁也没能想到那么回事。”

就叫她们坐下说话。

“宣徽娘娘,昨儿情形当真是可怕极了,我听说陛下回来了,正拉着柳姐姐过去迎接,不想却见陛下骑着皎雪骢一路冲到了正堂阶下!那血流得,差点把皎雪骢染成了大红马!”

小龚氏显然到这会还是心有余悸,一个劲的绞着帕子道,“然后跟着策马闯进来的飞鹤卫纷纷下马,帮着陛下把人抬进去…当时情况太乱,陛下身上也染了许多血,柳姐姐只看了眼皎雪骢就晕了过去…唉,怎么会这样?”

她和安平王也好、聂元生也罢,都是无冤无仇的,自然也不会上心,这会感慨,却还是因为受了亲眼目睹那些血的刺激。

牧碧微打量她几眼,皱眉道:“柳御女脸色不好,你说她昨儿晕过去一回,也还罢了,怎的你脸色也这样白?”

小龚氏吃惊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道:“娘娘,我脸色很白?”

“难道是抹了粉忘记上胭脂了?”牧碧微问。

阿善在旁皱起眉,忽然走下几步,对小龚氏道:“龚中使,烦请你将手腕伸出,容奴婢为中使看看。”

小龚氏对牧碧微很是信任,这会听了阿善的话便爽快的伸出手,道:“我昨儿见了那许多血,到这会也有点心烦意乱,许是因为这个的缘故,所以自己脸色发白也没看出来…”

话音未落,阿善已经收回手,道:“中使这是受了惊,心神紊乱。”

又对柳御女道,“御女怕也是如此。”

柳御女才要答话,牧碧微已经吩咐挽襟:“叫挽衣速速做两碗安神汤来。”又说她们,“受了惊也不知道设法安一安神,瞧你们连自己都不晓得体恤!”

柳御女就笑道:“这不是觉得不对劲,就过来求见娘娘,想借娘娘的福泽定心呢!”

小龚氏也道:“我是心里不定,可见了宣徽娘娘就安稳了。”

“你们嘴这样甜,可惜啊,那安神汤却苦得紧。”牧碧微揶揄道。

“娘娘这儿还怕没我们甜嘴的东西?”柳御女抿嘴而笑。

牧碧微又和她们说了几句闲话,挽襟就带着安神汤过来了,给小龚氏和柳御女都奉上,又从食盒里取出一碟子麦芽糖道:“安神汤苦得紧,挽衣备了些糖给御女和中使饮完汤后用。”

两人都笑着道:“娘娘就爱说话吓唬我们,这不,连挽衣都晓得给我们备糖呢,可见娘娘疼咱们疼得身边人都如此了。”

牧碧微笑道:“你们这会说嘴说的高兴,别把精神都花完了,回头连竹苑都出不了。”

小龚氏好奇道:“为何?”

柳御女恰好饮完了安神汤,就掩嘴笑道:“中使在家中莫非没喝过这个?这个里头有助眠的药,所以饮完后会发困呢!”

“我家里穷困得紧,许多时候,连饭也不能吃饱,阿姐进宫后,也是今年头一回见家里人,想来如今会好一点,哪里能特别熬汤喝呢?”小龚氏歪着头,小声道。

柳御女倒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虽然早就知道龚家贫寒,也没想到贫寒到这地步,依她的性.子,说这话的要是其他与她关系平平甚至略含敌意的人,她既然说了也就说了,左右牧碧微就在,但她却是知道这小龚氏也是牧碧微这些日子以来笼络的人之一,却不敢这么得罪了她,忙道:“瞧我这张嘴,龚妹妹你可别在意…我不过那么一说,你家出了你们姊妹两,如今都在宫里,还怕家里日子不好过吗?”

小龚氏到底天真,倒也没怪她,道:“柳姐姐,我知道的。”

上首,牧碧微不动声色的听完了两人的话,才闲闲说道:“初一就是这点不好,早说担心家里,难道陛下或者本宫会怪你不成?”

当下就吩咐阿善,“回宫后你使人去龚家看看。”

阿善笑着答应下来,又埋怨小龚氏道:“不是奴婢说中使,但中使才进宫的时候就和咱们娘娘谈得来的,咱们娘娘岂是那等小气之人吗?中使有所担心,竟也不告诉咱们娘娘,这算什么?中使也晓得,娘娘虽然细心,可在宫里还要抚养西平公主,再者——龚世妇被何光训抬举过些日子的,谁能想到龚家还是…”

说到这里,牧碧微的眼风就扫过来了,嗔道:“多嘴!”

——主仆两个却都知道,小龚氏性.子单纯,就是龚世妇,受了小产之罪后,也就未必能聪慧多少,和她们姐妹说话做事,太委婉怕是人家都不懂,这样做好事,还是做在明处更妥当,当然,阿善话里却又阴了何氏一把。

小龚氏果然感激的谢了,抱怨道:“陛下其实也赐了我许多东西,看着挺值钱的,可我想托人带回去,他们都说御赐之物记过档,哪儿能够随便外传?更别说去当掉了。”

众人听了这话,心里都道:陛下的新宠为了补贴娘家居然要当东西,真亏你想得出来!

牧碧微就奇怪道:“陛下都赐了你些什么?”

“首饰、衣裙之类。”小龚氏怏怏道,“我哪儿用得了那些?如今都堆放在阿姐那里呢,这回出来,我原本还有些不放心…”

牧碧微和柳御女相顾无语了片刻,安慰道:“你放心,既然都是记过档的,谁会不要命了去打主意?”

小龚氏听了,庆幸道:“那我可放心了,那些可都值不少钱呢!”

柳御女便忍不住道:“龚妹妹,我多一句嘴,你可莫怪——陛下这些日子来对你也是疼得紧的,这一片心意大家都看在了眼里,你莫非没为你娘家的事情求过陛下?虽然陛下政事繁忙,一时间只想到给你华衣美服,首饰钗环,暂时还没想到旁的,可你若是开了口,这些许小事,陛下难道还会不允你不成?”

“柳姐姐说的,我也想过。”小龚氏抿了抿嘴,却道,“可我不会向陛下开这个口的。”

她说这话时,面色坚毅,显得很是固执。

柳御女与她接触虽然是到了越山别院后的事情,却也晓得她一向好哄,忽然坚持起来,不由诧异。

底野迦,唐时的贡药,号称“善除万病”,其实就是和鸦片差不多的东西,看过的资料里,应该是有兴奋的效果,所以不管什么病,吃了之后效果会很快?猜的。

资料不太多,但它这个号称比较厉害。

那个解毒是我加的…我就是觉得这个药名不错,懒得再想了…

第八十六章 为姊之心(上)

那底野迦确是良药,隔了几日,安平王的伤势已经稳定了下来,也可以移动了,自然没有继续占着帝寝的道理,就挪了出去,正堂经过一番收拾,姬深搬了回去,那些宫嫔才重新开始侍寝,这次出事在越山池这边算是揭了过去。

牧碧微觑着秋狩也不剩几天了,就亲自挑了个时辰过去,趁着撒娇的光景提了这事。

姬深早前答应过她,再加上也没把这个当成什么大事,就有半日提早归来,命人将牧家兄弟都召到跟前来。

牧碧川当年因为雪蓝关之事,是面圣过一回的,他是长兄,既然过来了,姬深自然也先勉励他几句,随口问了几句清都郡的情况——实际上清都即使是近郡,姬深也不太记得清楚郡内是个什么情形,但忖着聂元生也没说过清都郡出过什么问题,而且还有牧碧微的面子在,照例夸奖了,再看牧碧城,少年矫健飒爽,且那天真无邪之气与小龚氏颇有异曲同工之妙,的确容易使人看了心生好感。

姬深因牧碧微在侧,不住的扯袖子掐手臂的使眼色,就对牧碧城着重赞赏了几句。

这么一夸奖,雷墨就凑趣道:“老奴闻说牧令少年时,尝因俊美被高祖皇帝戏称为玉郎,如今看牧令的长幼二子,眉目却恰如牧令年少之时,且双璧在堂,当真是芝兰玉树了。”

牧碧微就趁势推着姬深道:“陛下,这话可不是妾身教雷大监的,高祖皇帝之赞誉在上,陛下可也要给妾身阿弟份体面,不愧了小玉郎之称呀!”

姬深就笑着问牧碧城:“卿想从文从武?”

“回陛下的话,小子谨遵陛下之命。”牧碧城拱手道。

姬深就回头问牧碧微:“微娘?”

“妾身一介妇人,哪里知道那么多?”牧碧微眼波流转,嗔道,“只是陛下也看到了,妾身的弟弟虽然好,年纪却幼了些,祖母疼爱孙儿,他又是幼孙,不免见过的场面不多,陛下只管为他指个体面又不担什么事的差使罢。”

这话说了,姬深就觉得为难:“你这阿弟倒是一表人才,只是年纪的确小了些,朕却要好生思虑。”

牧碧微就借着他低头思索之际给雷墨使了个眼色,雷墨干咳一声,便上前道:“陛下,老奴瞧见这牧家小郎,倒是想到了一个主意。”

姬深道:“哦?”

“前两月飞鹤卫里缺了几人,加上计副统领因计相之妻逝世请了丁忧,如今人员正缺,老奴观牧家小郎君俊秀挺拔,虽然未知武艺如何,但想来牧令之子总不差的。”雷墨笑着道。

姬深打量几眼牧碧城,也觉得的确生得不错,便问牧碧城:“卿武艺如何?”

牧碧城忙道:“小子不敢忘祖,武艺是自小学的,只是未曾上过阵,家父家兄都言炉火未纯,还须苦练磨砺。”

“小郎君观年不过束发不久。”雷墨笑道,“这年纪若是已经炉火纯青,那却是古之罕见的奇才了。”

“奇才易遭天妒。”姬深笑着道,“武将之子,牧齐膝下子嗣不多,想来教养上总不会疏忽的。”说着就道,“朕着你补了飞鹤卫如何?”

牧碧城拱手道:“固所愿尔,不敢请耳。”

他这么直白的答应,眼角眉梢不掩喜悦,倒是投了姬深的脾气,不觉拊掌对牧碧微道:“微娘的阿弟性.子与微娘倒有几分相似,皆是不作伪的天真烂漫。”

“这也是陛下宽仁,他才不拘束。”牧碧微朝他递了个媚眼,笑道,“陛下是没见过他在先生跟前的模样呢——每回背不出书来,见到先生都是连话也不敢说的。”

姬深自己就不爱读书看字,听了这话也不过一笑:“牧家乃是武将,又何必太拘束于诗书?”

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牧碧川与牧碧城一起谢了恩告退。

次日,牧碧城补了一套飞鹤卫的服饰,就到了御前侍立。他年纪小也没什么城府,即使同僚知道他是靠着阿姐才谋了这差使,又顶掉了其他人想调到御前补缺的额,但一来顾忌着牧碧微的宠爱,二来牧碧城的性.子实在难以叫人讨厌,倒也算顺利。

卓衡几次传来消息,都说牧碧城在御前过的还不错,并不见有人排挤或对他如何,牧碧微这才放了心——这时候也到了返回邺都的时候。

回邺都的路上,牧碧微从辇车里观看,见前方牧碧城单手执缰,不时空出手来抚摩一下腰间飞鹤卫统一的佩刀,一面护卫、游弋在帝辇附近,一面与同僚谈笑几句,虽然四周车马喧嚣,听不清楚他们的谈笑,但看着那仰头大笑的模样,也能够感觉到爽朗。

牧碧微看了片刻,见有内侍从帝辇中出来,沿着外头的栏杆走到侧面叫了一声,就见牧碧城向同僚告了一声罪,策马上前,那内侍与他说了几句,却转身进了帝辇,牧碧城仍旧等在了帝辇之畔,片刻后,那内侍却端出了一盘葡萄,弯腰递了下去。

牧碧城仿佛谢了,松开缰绳接了葡萄,再退回同僚之中,说了几句,便一起用了起来。

见状,牧碧微放下帘子,问左右:“这会在帝辇里侍奉的都有谁?”

“回娘娘的话,是何光训、戴世妇、段美人和曾才人。”挽襟也看到了那一幕,便笑道,“那葡萄怕不是戴世妇或段美人进言,就是龚中使了…都知道娘娘怜恤幼弟呢!”

牧碧微轻哼了一声:“回都途中固然劳累,但既为陛下近卫,这也是应该的,何况本宫看他们鞍上都备了水,难道非要葡萄解渴吗?又不是在家中!小郎是本宫幼弟不假,可如今也有十五岁了,她们只知道讨本宫欢心,却不想想避讳!”

挽襟原本倒没多想,毕竟一来是众目睽睽之下,二来姬深此刻也在帝辇中——但听牧碧微似有不悦之意,还是小声道:“奴婢使人去打听下!”

“叫葛诺去。”牧碧微点头道,葛诺是三天前才从邺都带了那盒婆罗香回来的,这中间自然是被事情耽搁了。

等葛诺走了,阿善才说话道:“戴世妇她们固然想着要讨好娘娘,可依奴婢看,她们并非不知道轻重避讳的人,倒是龚中使有可能做这样的事情。”

牧碧微其实也觉得这手笔出自小龚氏更有可能,她心里就有几分恼意,到底对徐氏再怎么不喜,这牧碧城也是自己弟弟,就道:“得寻个机会与她说一说了。”

阿善道:“奴婢明白。”

过了片刻,葛诺重新转了回来,就隔着帘子禀告道:“娘娘,奴婢问了帝辇那边的内侍,是这么回事,陛下嫌辇中烧的炭太多了气闷,方才使人把四面的窗都开了透气,就看到了小郎君四面围着帝辇游弋,骑马的姿态煞是好看,陛下就赞了一声。龚中使就道,帝辇左右飞鹤卫虽然多,可小郎君却最引人注意,陛下既然夸了,何不赏他一赏?”

牧碧微和阿善对望一眼,都觉得方才所言果然没错,牧碧微问:“然后就赏了葡萄?”

“然后何光训说若不是出色,陛下又怎么肯选中?就说看小郎君跑来跑去想也渴得紧,随便赏盘葡萄就是,反正有娘娘在,小郎君也不会缺什么。”葛诺咳嗽了一声才道,“陛下答应后,何光训又说了一句——说龚中使一向是个爱憎分明的性.子,一进宫就投了娘娘的缘不说,不想连牧家小郎君也和龚中使这样有缘分。”

听了这话,牧碧微也懒得罗嗦,拍了拍手吩咐:“牵马过来,本宫也去帝辇里凑个热闹!”

这么一说大家都知道她这是要去寻何氏的麻烦了,自然没人会拦,葛诺问:“那盘葡萄本是御前的…端也是卓奚仆使的人,但既然是何光训所言,是不是叫小郎他们不要吃了?”

“为什么不吃?”牧碧微冷笑,“不就一串葡萄么?陛下所赐,她何氏一句话还就能弄脏了不成!”

片刻后,牧碧微骑着马到了帝辇前,被扶上了帝辇,守在回廊上的内侍见到,忙躬身行礼,又进去禀告,片刻后就出来请她进去。

牧碧微带着阿善进去,便见姬深被簇拥在上首,小龚氏和戴世妇一左一右,段美人在旁边拿牙箸敲着碗,何氏却扬袖回身的在空处作着舞…见到牧碧微进来,小龚氏便趁机喜道:“宣徽娘娘来了!”

姬深笑着道:“微娘怎的过来了?可是辇中独处无趣?”

“可不是?”牧碧微走到一席前跪坐上去,散漫道,“所以方才揭了帘子看外头呢,就看到陛下赏了妾身幼弟东西?”

“是一盘葡萄。”姬深这会还没多想,只当她是来为牧碧城谢恩的,就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初一瞧他在外头跑来跑去的想也渴了。”

牧碧微道:“他啊是小孩子心性,乍做了陛下跟前的侍卫,新奇着呢!”

姬深道:“瞧他那么精神朕也觉得有趣。”

“陛下一向宽仁,待身边人尤其好。”牧碧微道,“妾身这可是过来埋怨陛下了。”

姬深奇道:“埋怨朕什么?莫非是赐葡萄赐少了?还是不该赐他?”

这会何氏因为小龚氏有意把注意力引到牧碧微身上,她跳得舞也没了人看,自觉无趣,也收了架势,自己归位,闻言就掩袖道:“牧妹妹这话说的,陛下赐牧家小郎君葡萄,还不是因为妹妹的缘故?这是爱屋及乌呢!”

“正是因为笃定了陛下爱屋及乌,加上这回赐的又是葡萄,所以才触动了妾身的心思,过来再求陛下个恩典呢。”牧碧微撒娇似的睨了眼姬深,不紧不慢道,“陛下怜恤妾身,这两回狩猎都给了妾身父兄随驾的恩典,这一回妾身阿弟做了陛下跟前侍卫,陛下行进之时也不忘记他…”

说到这里,姬深已经明白过来,笑着道:“朕是听出来了,微娘这是抱怨朕只想到了她的阿弟,却忘记了她还有个长兄!”说着就要命人去给牧碧川也送盘葡萄——对他来说这也不过是小事。

不想牧碧微却掩嘴笑道:“陛下赐的可是葡萄!”

见姬深不解,她提醒道:“葡萄可是多子多孙呢!”

姬深还没回过意来,何氏已经变了脸色!

第八十七章 为姊之心(中)

果然姬深拊掌笑道:“多子多孙…嗯,你那阿弟仿佛还没婚配罢?可是要与他求一门淑女为配?”

牧碧微不待何氏插话就笑着道:“阿弟的婚事自有祖母并妾身父母做主——陛下也晓得妾身兄弟不多,如今侄儿年纪尚幼,祖母可还想留小弟几年,以承欢膝下呢!妾身这会可是要说陛下既然赐了阿弟他葡萄,等若是将子孙昌盛之福赐了阿弟,可这回随驾的还有妾身大兄,陛下可不能偏心啊!”

何氏这会脸色白了红红了又白,哪里还能等到姬深说话,立刻道:“这话说的,牧妹妹的大兄,也就是妾身的妹夫,如今膝下早已有了嫡长子,这会妾身妹妹也又怀上了,这子孙的福,往后能享的长着呢,牧妹妹关心则乱,却也太心急了些!”

“何姐姐。”牧碧微朝她甜甜一笑,笑得何氏心头一冷,就听她慢条斯理的道,“正因为嫂子有了身孕,不便服侍大兄,所以上回进宫的时候,就托了妹妹替大兄挑些合宜的人伺候,可姐姐也知道,妹妹既然进了宫,哪里还有干涉娘家事的道理?偏偏呢,嫂子身边也没合适的,这不,趁着今儿陛下赏赐阿弟,赖上陛下了嘛?”

说着,对姬深飞了个媚眼。

眼看姬深就要把这差使答应下来,何氏气得微微发抖——她的妹妹她如何不晓得?小何氏对牧碧川那是爱进骨子里去了,为牧碧川去死她也愿意的,她自己又不是不能生,又怎么愿意把丈夫分给旁的女子、即使是姬妾?何况何氏难道会不提点小何氏莫提什么纳妾的事情吗?

再说小何氏就算当真爱牧碧川爱得糊涂到了愿意主动替他张罗此事,那也应该先和自己商议才对,什么时候轮到牧碧微来插手?

如今牧碧微这是为着小何氏人也不在这里,信口雌黄!原因何氏也知道,不外是自己方才阴了小龚氏和牧碧城一把,她这是过来报复来了!

何氏眸色沉了一沉,随即淡淡的道:“牧妹妹这事做的却不妥——不过是几个姬妾罢了,牧家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难道还寻不到几个女子侍奉妹夫?依做姐姐的看呢,怕是妹夫与三娘她夫妻恩爱,这才不愿意多事,咱们又何必去打扰他们?”

“何姐姐。”牧碧微感情真挚的唤道,“咱们做姐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观姐姐行事说话,最是宽容不过的,所以妹妹往常就和人说,嫂子与姐姐是同胞的姊妹,性.子定然也是好的,这两年嫂子进门的确也上下交口称赞,越是如此,大兄身边无人,嫂子心里越是不定,若不然,姐姐以为妹妹是那多事的人吗?”

说着她叹了口气,“何况嫂子如今有了身孕,若不依她,妹妹也不忍心她继续操心啊!”

何氏气得差点没把面前的几案都掀了!

合着你一个劲的想撺掇姬深给牧碧川身边赐美人,还要我妹妹感激零涕不成!?

小龚氏与何氏一向就不和睦的,这会便不失时机的插话道:“依我看,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说着就抓住姬深的胳膊摇了摇,撒娇道,“陛下就准了宣徽娘娘罢,我想何光训既然是大度的,从不拈酸喝醋,她的妹妹,也一定很乐意宣徽娘娘的大兄多些人在后院,如此,也能热闹点呢!”

不去理会小龚氏的落井下石,何氏狠了狠心,按捺住怒火和恨意,换了一副温柔的笑靥,对姬深道:“陛下,要说多子多孙,妾身倒有一事要恭喜陛下呢!”

姬深就好奇道:“什么?”

“陛下怕是不知。”何氏面上微笑,心头却恨不得滴血——到底把话柔情款款的说了出来,“秋狩之前,安福宫里从前的小何美人…”说到这里,努力压了压气,才继续道,“仿佛有了身子呢!”

“什么!”这回出声的可不只姬深,除了早有准备的牧碧微,戴世妇和段美人都是下意识的惊呼了声——连小龚氏也是一怔,惟独姬深大喜过望:“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怎的没人告诉朕?”

何氏反正已经说了出来,就掩嘴笑道:“陛下莫急,右昭仪这么做,却也是为着小何美人好——陛下许是不知,先前妾身和龚世妇先后…”她微叹了一声,眸子一黯,随即复道,“右昭仪就想着,别叫陛下再伤心一回,因此想着小何美人左右也在安福宫里住,右昭仪私下里关照着她,是打算等七八个月稳了,再告诉陛下。”

“茂姿这虽然是好意,但朕如今膝下并无一子,岂能不想?”姬深欢喜之下,也觉得何氏这番解释入耳,就道,“那小何氏如今几个月了?”

“回陛下的话,如今三个多月,堪堪过了不稳的时候。”何氏眼波流转道,“这事,本是右昭仪一片好心,妾身这会说出来,却是怕陛下听了牧妹妹有口无心,说什么陛下将多子多孙赐给了牧家小郎君,然陛下膝下却无子…担心陛下会生牧妹妹的气呢!回头右昭仪嗔怪起来,陛下可要护着些妾身!”

姬深这会乍闻自己将再有子嗣,虽然距离诞生还有些日子,到底欢喜难言,何氏本就是他的心头好,又告诉了他这等喜讯,自然是满口应允:“你放心就是,茂姿一向为人着想,怎会真的为这些事情怪你?”

何氏就趁机笑道:“可见陛下这子孙昌盛的福才开始呢,远的不说,接下来回宫过上些时候,还不知道妾身要恭喜多少人?”

“愿如锦娘所言。”姬深这会满心都惦记着小何美人腹中子嗣到底是男是女,自己是否就要有一个长子诞生,心情大好之下,却没留意到何氏向牧碧微冷冷递过去一个眼色,两妃对望之时,俨然火花飞溅,半晌,牧碧微眨了眨眼睛,笑着道:“陛下春秋正盛,还怕没有子孙绕膝的时候?”

她没有再提给牧碧川赐人,这会姬深心情好,却自己想了起来:“微娘你方才说,你大兄身边可是缺了人服侍?”

何氏以袖掩面,几乎是愤恨的瞪着牧碧微,牧碧微不去看她,先嫣然一笑,这才道:“陛下容妾身把话说完——大兄身边虽然缺人,可妾身方才想了想,大兄与嫂子一向恩爱,若是单单顺着嫂子的意思给大兄安排了人,恐怕大兄反而要埋怨妾身呢!所以妾身就想向陛下给侄儿求个恩典…陛下就依着方才赏赐妾身阿弟,随便赏赐些妾身的侄儿罢,如此也好叫嫂子安心。”

姬深这会正在兴头上,想也不想道:“闻说你这侄儿年幼,好东西怕压着了他,朕记得内库还有几把极好的匕首,都是前朝古物,回宫后你去替他挑一柄,一来你家是以武传家,他将来总会用到,二来那些都有镇邪之说。”

牧碧微娇滴滴的谢恩中,何氏长长松了口气。

在牧碧微与何氏难得的一直推了戴氏侍寝后,当晚,营帐扎下,阿善才打了水服侍着牧碧微净了面,何氏就带着人怒气冲冲的闯进了她的帐子。

见状,阿善立刻站起身,不冷不热的道:“光训娘娘…”

她话还没说完,就觉得一阵香气夹着冷风袭来,因对何氏心怀警惕,阿善立刻屏了呼吸,待要动手,却见何氏把纤纤玉手一伸,两指之间夹了一枚青翠如雨后新芽叶的玉佩,快速而低声道:“凭此佩,至邺都东街某巷某处,可提银千两!”

说完,何氏狠狠瞪了眼牧碧微,哼道,“一千两银子和你家娘娘单独说几句话,你可以出去了罢?说起来你家这娘娘可是能一个打几个的主儿,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阿善却没接也没理她,转头去看牧碧微,就听牧碧微漫不经心的说道:“这是给咱们还利息来了,收着罢。”

阿善这才接过,告退下去,何氏带来的人自然也都退了出帐。

何氏见牧碧微只顾自己喝茶饮水,也不来理会自己,便自己到她对面隔着小几的空位坐了,冷笑着道:“你好狠的心!”

“哪里有你干脆?”牧碧微放下茶碗,悠悠的说道,“当年拿欧阳氏、堂堂太后的甥女,被贬了一次也还是凝华之位呢,拿了她做投名状,才取得了右昭仪的信任,如今不过为着不叫家兄身边添人,居然就眼也不眨的把右昭仪给卖了…我说,你口才一向不错,可这会到我这里来一趟,怕是怎么解释那一位都不会信你了。”

何氏冷笑道:“如今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也不怕告诉你!我所作所为只求护我阿娘并弟弟妹妹一世平安!海郎已去,这会就剩了一个三娘,好歹她与你大兄恩爱,我是拼着受孙氏责难也不会容人威胁到她的地位的!”

牧碧微斜睨她一眼:“我就奇怪了,纵然是陛下所赐,也不过是几个姬妾,莫非陛下还能夺了小何氏的正妻之位去?以你的手段,想叫那些人死得不干不净一点也不难,做什么这么拼命?”

“我自己作的孽已经够多了。”何氏冷冰冰的道,“我不愿意自己妹妹去作孽!人没到牧家前我不好动手,到了牧家即使我动手,也少不得沾上她,她如今怀的那一个可是要过继给海郎的,我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作孽!”

牧碧微讶然:“你居然也信报应?”

何氏冷静道:“我已经遭报应了。”她顿了顿,慢慢道,“我再不能生养了!”

明天就是礼拜一了,吾等的目标是…

精华用完。

第八十八章 为姊之心(下)

何氏这话说得直白,牧碧微听得一呆,手碰到茶盏,就差点把茶水洒了出来,只是转瞬之间她又恢复了常色,笑着道:“你说的话我也信?”

“你信不信都不打紧。”何氏也没指望她会同情自己,到底两人之间的仇怨难以说清,她冷冷的道,“今儿我泄露了这么件大事给你,只要换你一句承诺,你以后不许再干涉…”

下面话还没说完,牧碧微已经抬手示意她闭嘴,好笑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从前允许的二十万两银子我可以补上。”何氏听牧碧微刚才说一千两银子不过是利息,就晓得她还惦记着当初西极行宫的那次约定,立刻爽快道。

只是牧碧微已经摇头:“二十万两那是当年的价格,如今你以为是什么行情?”

“你好歹也是三品大员的嫡女,堂堂宣徽!这是谁短了你的用度还是亏待了你?”何氏气极而笑道,“一门心思投在了钱里头…那西平公主莫说不是你亲生的,就算是你亲生的,她将来的嫁妆也有皇家出,一个公主衔就够她一生富贵了!你说你一个劲的问我要银子做什么?”

说到这里,她若有所思的扫了眼牧碧微的小腹,“该不会,你…”

“我若是有了身孕,还见你做什么?”牧碧微不以为然道,“为什么要银子?你也有脸问我?当年你在陛下跟前悲悲戚戚的一番哭诉,害得我父兄被锁拿回邺都问罪不说,更牵累了大批下属,那些人这两年冤死的可不少!他们的妻子儿女难道不要抚恤了?我牧家那点儿底子还是高祖皇帝给攒下的,这件事情压着我阿爹心头两年来沉甸甸的一直不好受,你方才不是说你信报应么?我告诉你,拿这笔银子也是给你积德!就凭你那回作的孽,西北那些个冤魂,就算你还有十个同母的弟弟怕也不得好死!”

何氏反正只有何海一个亲弟弟,何海也去了,并不动怒,只道:“你也别说我,我今儿给小龚氏上眼药,是牵累了你那幼弟,可你那幼弟,不是你继母生的?又不是你同胞的兄弟!”

“那又如何?总是同父!”牧碧微哼道,“再说,我牧家的郎君,他不好自有我来打压,什么时候轮到你踩他了?”

“你自己看,不过一个异母弟弟——你抬举他也抬举得太过了,纵然想在飞鹤卫里安插眼目,你那些个表哥表弟不用却用了他,你就不怕养了一条白眼狼?人家骨肉至亲可比你这异母阿姐亲近多了!”何氏冷笑,“你当我愿意不喜欢小龚氏就把她往旁的男子身上拉?若不是怕这小郎君将来的新妇压过了我家三娘,我会在这眼节骨上对御前侍卫品头论足的引人注意?”

牧碧微嘿然道:“真正可笑——与我一起长大的阿弟什么性.子我不比你清楚?我既然敢把他安排进飞鹤卫,就不怕他将来与我为敌!你打压我阿弟…先不说他什么时候轮到了你教训,就算今儿个我不喜欢他,他是徐家弄到陛下跟前的,你用的是什么借口给他挖坑?勾结宫人!小龚氏名义上是女官,可这宫里头谁不晓得她乃是陛下的人?你在那里转弯抹角的说她和我阿弟有缘,这是想害我全家么!”

顿了一顿,继续冷笑道,“我那阿弟是我设法弄进来的,这事虽然不是我直接提,但若和小龚氏染上关系陛下必定会认为如此…到时候还当我把他弄进宫是为了小龚氏呢!你做下这样的事情居然还有脸说!”

何氏冷冷道:“你这做人阿姐的心疼异母弟弟,我可是三娘的同胞嫡亲姐姐!她没了兄长护持,当年战战兢兢嫁进你们家,上头两重婆婆,都是世家之女!这压力可想而知!好在小叔年纪小些,成婚得晚,有几年功夫可以给她养根基,不然牧碧川态度再诚恳我阿娘也决计不会答应的!之前你这幼弟一直在家里闲逛着,倒还能叫人放心,如今他到了束发之年,按你们这样的人家挂个虚职官身混着也不奇怪,左右大郎君如今是京畿近郡的司马,实权在手品级也不低,想来牧小郎想赶上大郎也不容易!

“这样便是他将来的新妇比三娘出身高些,只要不是一等大姓里头出来的,夫婿的底子放在那里,也休想压过了三娘!你倒好,嫡亲同母的长兄还在清都郡里熬资历哪!异母弟弟竟就弄到了御前!陛下那性.子谁不清楚?那是见了谁好就恨不得捧上天的!又喜欢以貌取人,你家小郎容貌未必就比大郎出色多少,可陛下最喜少年人精神,加上对你爱屋及乌,指不定他将来前程就盖过了大郎去!将来婚姻大事他自己求了陛下做主也未必不能,到时候有陛下出面,那新妇身份岂能低了?叫我妹妹冲着冢妇的身份过了门,回头却叫她不尴不尬的同高门弟妇斗法吗?!”

说到此处,何氏心头火起,抓起手边茶盏就往地上一摔,外头听得清楚,慌忙冲进来看,却见两人好端端的坐着,只有地上摔碎了一只茶盏,看到人进来,两人异口同声喝道:“出去!”

等人再次被打发了,牧碧微依旧不温不火道:“你摔的那一只是前朝古物,如今市值总也有那么几百两,这个不算利息里,回头记得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