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直接摘了腕上玉镯子:“拿这个抵了,就说我给你身边人的赏,反正也没记档!”

牧碧微嗯了一声:“你说完了?如今是不是轮到我来说了?”

“我还有一句——”何氏咬牙切齿道,“何家是个什么样子,也是笑话在外,你未必就不清楚!我们姐妹在家里时和那些没规矩的东西斗来斗去斗到出门!如今阿娘还在那里呢,我可不要我妹妹再过那样的日子!你若继续和她过不去,当心我跟你拼命!”

她话还没说完,忽然风声响起,何氏心知不好,再要闪躲,只是她虽然自幼练习舞技身法灵活,却远不及习过武的牧碧微出手迅速,略偏了一下到底被一记清脆的耳光掴到了脸上,牧碧微这一下下手甚重,直打得她嘴角渗出血来,连发髻上的一根簪子都受力震动掉了下去,整个人扑倒在榻上!

何氏倒在榻上,愤怒抬头望去,就见牧碧微还是坐在了原处,拿帕子慢慢擦着自己的手,依旧气定神闲道:“你那一句说完了,如今该轮到我了罢?”

“你敢打我?”何氏这两年在宫里也是被捧着的,就是前两个月被冷落,到底积威在那儿,即使龚世妇,也还是仗着妹妹小龚氏入了姬深的眼,而且何氏又有失宠之象,这才壮着胆子上门闹过一回,却也在杏枝手里就被打发了,乍受这等掴面之辱,一时间也有些发愣。

只是这句话说出口,才觉得有些可笑。

却见牧碧微淡淡的道:“你当年害我性命,还几乎将我全家拖下水——这是生死之仇,如今亲自送上门来,碍着众目睽睽不能够杀你,难道还打不得你?”

见何氏呆呆的俯在榻上,牧碧微随手把帕子塞进袖子里,慢条斯理道:“我懒得与你罗嗦,总之就是这样——牧碧城在御前,但凡叫我知道你插手的事情里头哪怕是转弯抹角的和他沾了边,我立刻叫阿善出宫,买上十个八个美貌少女送与大兄…他和小何氏算是恩爱了,但这里头未尝没有愧疚,他能够对你家都愧疚,莫非对我这亲妹妹的愧疚还能差了去?旁人送的美人他或许会推辞,我有的是办法叫他冷落了你妹妹!”

说着,她冷笑了一声,“说起来我之所以会陷进这宫闱里来就是吃了继母的亏!你说若大兄也有了继妻,你的外甥会如何自处?他们可不像我和大兄一样,好歹还有个生前官拜尚书令的外祖父上心,亲生祖母也是维护的!”

何氏怒道:“三娘可没害过你!她待你还不够好吗?”

“我难道害过何海了!?”牧碧微提高了声音冷冷道,“你还有脸说?你当年以离恨香燃于室又撺掇我去黄栌林里折黄栌,害我和阿善都险些没了命不说,差点连牧家都保不住时怎么就没想过纵然我父兄身负失关之责,可我生长邺都在何海之死上头有什么关系!你当年下得去手,今儿倒可怜起你妹妹来了?你不是信报应?这就是一报还一报!”

因见何氏还是忿忿的瞪着自己,牧碧微也干脆,冷笑道,“我叫你有脸说,今儿也没脸出去!”说着扑到她跟前,扬手又是一记耳光,打得她头猛然歪到一旁!

何氏试图挣扎,只是反而被她把手臂拗到了身后,关节处痛得厉害,她额角渗汗——到了这地步,她也认了,冷笑着道:“我不是你对手…如今也就咱们两个在这儿,你打罢!”

牧碧微也不客气,反手就是七八个耳光掴上去,直将何氏原本雪肤花露的双颊打得高高肿起,嘴角鲜血纵流!

打过之后,牧碧微从鬓边拔下金簪,原本一声不吭任她打着的何氏眼神之中到底露出一丝怯意,却见牧碧微朝她柔柔一笑:“放心,虽然我很想如安平王妃对付那宝姬一样把你脸划上十七八道,可你好歹是光训,这眼节骨上,我可不想给自己找不自在!”

何氏见她回到原位坐下,就用手撑着榻上欲爬起来,她双颊早被打得没了感觉,这么一动才感觉脑中昏沉沉的,定了定神,方慢慢起来了,拿帕子在颊上一沾,看着还没什么,略方了些心,再在嘴角碰了碰,看着上头的鲜血就倒抽了一口冷气!

“毁不了容。”牧碧微慢条斯理道,“我这会还不想你与我拼个死去活来,我想,小何氏如今那一胎还没生下,未知是男是女不说,过继的事情更是早着呢,为了这一个,你也舍不得现在死,所以这点儿委屈,你一定能够忍得下去的,我看好你。”

来,咱们这礼拜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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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计中计

何氏拿帕子遮着脸离去,阿善和挽襟重新进来伺候,挽襟不敢多嘴,阿善却觑出牧碧微心情仿佛很不错,又看到几上放着一只玉镯子并一支累丝嵌宝凤头簪,就问:“娘娘,这些仿佛是何光训身上的?”

“哦,她失坏了本宫的茶盏,这个玉镯子是赔茶盏的。”牧碧微果然心情甚好,笑眯眯的道。

阿善便道:“那这支簪子?”

“这是赔本宫手疼的。”牧碧微一本正经道。

“手疼?”阿善和挽襟都想到了何氏走时不但拿帕子遮了脸,而且还行色匆匆——挽襟也还罢了,阿善却是素知牧碧微禀性的,当下就猜到了个七八分,便笑道:“原来如此,何光训这次倒还算知礼。”

牧碧微便吩咐:“都给你处置了罢。”

阿善便也不再多言,上前把两件东西包了,自去收好。

挽襟这才上来道:“挽衣已经备好了晚膳,敢问娘娘现在就用吗?”

见牧碧微点头,挽襟就出去叫了挽衣一起提了食盒进来,在帐中空地上架起膳桌,伺候着牧碧微用罢,又打了水,这回是阿善服侍牧碧微沐浴更衣。

入夜后,挽襟和挽衣自被打发了去休憩,葛诺是早就被打发了。阿善留在帐内陪着牧碧微,拿帕子替她把头发绞干了,见牧碧微仍旧精神着,且望着就一副心情不错的模样,就将何氏过来的事情问个仔细:“女郎方才可是教训了那何氏?”

“她自己送上门来,不打简直对不起我自己。”牧碧微心情大好道,“今儿那几个耳光打下去,我觉着因进宫憋的那一口怨气都消了大半!没想到去替碧城出头还有这样的好事。”

阿善怜惜道:“女郎这两年实在是委屈了。”末了自然咬牙切齿的诅咒着何氏,“这何氏心思恶毒,当年差点害死了女郎,真是打得好!”

又道,“打她实在累着了女郎,奴婢早知道就该硬留下来帮女郎出手!”

“阿善不知。”牧碧微闲闲与她说道,“正是因着自己动手才觉得爽快呢!若是看着你打到底不及自己动手来得痛快——今儿用力甚大,手还真有些疼,喏,那支累丝簪子就是我从她鬓边打掉下来的,就算作了弥补我手疼的诊费了!”

“女郎说的极是,不过只得一支累丝嵌宝簪子罢了,拿到市上也就那么十几金,哪里就够女郎手疼了?今儿可是这何氏占了便宜!”

阿善恨恨道,因见牧碧微还是心情不错的模样,就问起了正事,“却不知这何氏过来做什么?可是为了今儿白日在帝辇里的事情,她居然还有那个脸追过来质问女郎吗?”

“她今儿为了保她妹妹不被新人分宠,所以把小何美人交代了出来,这会是挟恩自重想来逼我承诺以后不干涉大兄后院呢!”牧碧微冷笑道。

阿善道:“女郎没答应她?”

“她是什么东西也敢来管我?”牧碧微冷哼了一声,“就想凭当年赖掉的二十万两银子并今儿那么说上一句嘴,就要我给她保证?当真是商贾人家出来的,这生意倒是会做,可我难道就是那蠢的笨的被她三言两语就哄过去的?”

“倒不想这何氏对她妹妹还有几分真正爱护之心在里头。”阿善叹了口气,就道,“不过她这么一说,原本葛诺带回的消息还有点拿不准,如今倒是可以定下来了,就看那小何美人自己命如何了。”

牧碧微拿食指点了点唇,道:“她说的话你信?”

阿善一呆,随即道:“女郎是说…可这是当着陛下的面说出来的,今儿个女郎和戴世妇、段美人她们都恭喜了陛下,陛下这会也正欣喜的等一位皇子呢!这哪里是能开玩笑的事情?就算何氏得宠,这样耍了陛下,陛下也定然会生气的啊!何况,孙氏那边有人怀孕不是咱们推测极有可能之事吗?”

“是这样没错,可你怎么知道就是这小何美人呢?”牧碧微反问道,“安福宫那边,陛下过去了,侍奉的人一向就有些含糊的,不然查一查档就可以知道,哪里瞒得过左昭仪去?瞒不过左昭仪,太后还能不知道?若是发现了有人怀着身孕,你以为太后会让那宫嫔落在孙氏手里么?”

“左右陛下看重的是皇子而不是小何美人,回头何氏轻描淡写的说句她记差了人,那小何美人又不是她宫里人,而是安福宫的人,回头和孙氏说好了,就说也听错了,陛下难道会计较?”牧碧微冷笑着道。

阿善迟疑道:“她们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牧碧微吐了口气,“孙氏、何氏虽然得宠却是没宫权的,左昭仪世家出身,教养好是出了名的,虽然这宫里头很多人仗着宠爱并不肯叫她多插手自己宫里的事情,譬如咱们也是很少把事情闹到华罗殿上去处理的,可这并不代表她对各宫的情况心里没个谱,这怀胎十月,又不是一天两天,何况谁能打包票,就一定到了日子才生产且生产顺利?”

她缓缓道,“孙氏自挣扎生了新泰公主后,这两年宠爱也不少,却一直不见消息,可见当年难产定然是伤了身子,何氏怀是怀上了,但却小产,她今儿还与我说她再也不能生了…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但这两个人自己生产困难想来是真的,如今她们还很得宠,可到底进宫也有三四年了,比一比小龚氏这样的青春年少,连我这个进宫才两年的人都觉得仿佛老了几岁一样,更何况是她们?这两个人如今都是太后恨在心头的,一旦失宠,下场自不必说,弄个皇子傍身是她们唯一的生路!”

“在这种情况下,她们身边的宫嫔怀了身孕,岂能不把方方面面都想到?”牧碧微一字字道,“这宫里头莫名其妙没了的宫人和掉了的胎还少吗?就说冀阙的挽烟…”

她摇了摇头没继续提挽烟的事情,道,“看孙氏与何氏的样子,那是能瞒则瞒,现在想来太后寿辰上,孙氏那么嚣张果然是有所预谋,当日太后先斥责了新泰公主没规矩,这是母教不严的缘故,但后来孙氏顺势请太后教导,太后却没接手,因左昭仪也不肯出面,太后就指了崔列荣出来顶,但你也看到崔列荣当时的惶恐了…有这么件事在前头,将来太后想抚养皇长子,除非是在皇子还没出生前就将其生母接到甘泉宫里去,不然…孙氏自然有借口不叫太后把皇子抱走!”

阿善道:“可如今何氏为了小何氏说了出来…太后岂非正好可以这么做?”

“怀胎十月,谁敢说就一定能瞒住了?”牧碧微冷笑,“我可不信孙氏与何氏那么缜密的人会不想到这一条!因此,她们必定也预备了支持不住被人发现时的解释与应对,你看白日里帝辇中,何氏为了不叫陛下答应给大兄的后院赐人,开口恭喜了陛下,陛下才疑惑为什么要瞒她,她那理由张口就来,虽然她是个机敏的,但这个借口未必就不是早已准备好的!”

“若说早已准备好了这个借口,那…即使咱们现在在叫人快马将消息提前送回邺都,却不知道孙氏与何氏还有什么手段应付?”阿善猜测道。

牧碧微笑了:“如今却轮不到咱们来通风报信了,你别忘记今儿个在帝辇里头可不是什么秘密的说了这个消息,陛下又那么高兴,这会消息还不知道传到了多少人耳朵里,旁的不提,那沈氏会坐得住?高家曲家多少人在飞鹤卫里,和雷墨、卓衡也不是没交情呢,你看着吧,他们速度比卓衡快多了,恐怕咱们才回宫里,就会知道小何美人换了住处了!孙氏与何氏在宫里时小何美人还有人护着拦着,如今两位主位不在,太后还没办法一个有孕在身的宫嫔,高家就白养了她一场!”

阿善诧异道:“那这算什么应对?”

“咱们推测孙氏当日敢闹太后寿辰,便是为了抚养皇子做预备。”牧碧微目光幽幽,慢慢的道,“可你凭什么认为…那有孕的宫嫔只有一个?”

“啊?”阿善一惊,随即醒悟过来,“女郎是说,孙氏那儿不只一个宫嫔有身孕?!”

牧碧微淡淡道:“这也不奇怪——你看玉桐和新泰的年纪就差不多!何况何氏明着就抬举过一个龚世妇呢,孙氏也是难产伤过身子不宜生育、至少这两年不宜生育的人,何氏能够想到的办法你以为她就想不到吗?但龚世妇就因为是明着帮何氏生子的,结果抬举着抬举着就不识时务了,何况当初何氏为了保她那一胎,拖着小产不久的身子替她谋划了多少?别说她那些心思了,我看着就替她累!”

她往榻上一靠,悠然道,“何氏是小产,身子虽然不太好,但也只要盯紧了龚世妇一个人就成,孙氏可还抚养着自己的亲生骨肉呢!她对新泰公主要求苛刻归苛刻,却也是爱女心切才一心一意的要仔细教导…你说若她宫里一下子出了两个宫嫔有了身子,就算有唐氏、何氏帮手,帮得过来吗?而且若传扬开去,陛下也会觉得应该使旁人为她分担…问题她怎么甘心被分担?”

阿善沉吟道:“只是…若当真如女郎所言,孙氏那儿竟有了两位皇脉,但养在太后膝下的皇子,哪怕是皇次子,比之养在孙氏膝下的皇长子,到底不一样啊!孙氏再得宠,怎么比得过太后抚养?何况女郎也说了,陛下喜欢好颜色,孙氏如今得宠,但陛下春秋正盛,皇子长上几年,怕就是孙氏要靠皇子了!”

“怀孕的宫嫔也许有两位,可断出男胎的,未必是两个啊!”牧碧微慢慢的,一字字的道。

第九十章 都是比出来的

姬深足足在和颐殿外跪了两个多时辰,因听说安平王也要带伤进宫来为他求情,加上温太妃左哄右劝,高太后才派宋青衣将他叫进去。

虽然起身时已经有些踉跄,但姬深自知理亏,又感念长兄舍身相救之恩,这会倒没什么怨恨,进去之后,见高太后沉着个脸端坐在上,旁边温太妃也没了笑色,二话不说,又撩起袍子跪倒,恳切道:“儿子做事卤莽,连累了大兄,又使母后跟着担忧不已,还望母后原宥!”

高太后只顾喝茶,并不理会他,见这情况,温太妃忙拉了拉她袖子,高太后就不耐烦道:“不必理他!他如今哪里还把哀家这个母后放在眼里?两年前独自搏虎,哀家就苦口婆心的同他说过!这一回居然连熊也惹上了——他这是要哀家的命呢!早知道今日,哀家当初还不如随先帝去了,一了百了!”

这话虽然是气话,可也说得重了,姬深不禁委屈道:“母后明鉴,这一回虽是儿子有过,但儿子可也没打着空手猎杀的主意,全是因为见猎心喜,加之误估形势,这才…”

“你害得你兄长差点没了性命!”高太后猛然喝道,“如今还在这里振振有辞!?”

“太后!”温太妃看姬深听了这话脸色就迅速沉了下来,心知不好,赶紧圆场道,“太后前两日接到消息,念叨了安平王无事,不是就只顾着念叨那一下若是落在了陛下身上太后该多么心疼?怎么如今见着了陛下好端端的…方才还在这里掉着眼泪说是多亏了先帝庇护呢,见着了陛下的面反而就只顾斥骂了?”

高太后挥开她道:“你莫要在这里罗嗦,先出去罢!”

温太妃一向受她礼遇,这样的话是极重了,虽然这会殿里的人不算多,可总也有那么些个侍者,她身份不及太后,却也是正经且有子的太妃,再怎么圆滑,如此被太后像对待女官一样呵斥,脸上到底挂不住,就咳嗽了一声道:“是我多嘴了。”

再不多言,就直接带着解玉走了出去。

高太后那话出口之后,心里也有些后悔,但这会若给温太妃解释,无疑也在姬深跟前弱了气势,就也没离她,任凭她出去了,又见姬深向温太妃的背影似投去感激一瞥,心头火起,顿时把那丝后悔丢到了九霄云外,抄起手边一副茶具就砸了下去,喝道:“孽障!”

才出了和颐殿,温太妃和解玉还是听到了这声瓷器碎裂声,两人都是声色不动,对望一眼,对和颐殿的侍者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径自回了乐年殿。

到了殿上,解玉把其他人都打发了,扶着温太妃坐下,亲手斟上茶水:“公主喝口茶。”

“不必。”温太妃知道她的意思,笑了笑道,“虽然有几年没听她这么把我呼来喝去了,可从前又不是没受过气…咱们这许多年都过来了,今儿这么一句又算什么?”

解玉愤然道:“当年若非公主帮着她出谋划策,别说后来的薄氏,就是先前的徐氏、卢氏那几个,纵然不至于威胁了她的地位,她也休想有到这三个嫡子,且那些人哪里是没怀过身子的?为难的时候倒晓得叫公主姐姐了,心情不好就拿公主出气——还有脸自矜高家家教好,呸!不过是个两面三刀的东西!”

“我知道你向着我,这心自然就要偏。”温太妃倒是看得很开,“我身世这样的尴尬,如今的牧宣徽的祖父在时,天下初定,本朝的高祖皇帝还要仗着他们牧家在西北数代扎下的根基帮着稳固西北的军心民心,不然,先帝还是王爵时,那一个侧妃之位都未必轮得到我——到底南齐的左丘野,可是我正经的姑父啊!”

——左丘野即南齐开国之君,前魏未亡时,还曾与高祖同朝为臣,共同辅佐神武帝,神武帝英年早逝,幼帝亦在牧家赴邺都前一日暴死后,皇族温氏为争位大乱,当时姬敬与左丘野都隐忍不发,一直到天下兵马也被牵扯进来,加上柔然进犯等等,各地民不聊生,烽火四起,两人起初联手镇压各地叛乱,到后来温氏闹得太不像样子,尤其当时扼云、苍莽二关丢失,雪蓝关亟亟可危的情况下,牧驰血书向邺都求援,当时邺都的皇族却只惦记着彼此攻讦,其时的丞相姬敬于朝堂之上怒斥皇室诸王,号召群臣齐出宫阙,至邺城军中命主帅即刻放下干涉皇位之争,驰援雪蓝…

温太妃想到此处,心头一叹,道:“亡国公主,身份已经十分尴尬,难得牧家忠良,才护了我这大半生的平安,这侧妃之位,说来也是托了他家的庇护,论起来高氏待我也不很坏了,她今日发火那也是气急了,陛下这回的确做得过了。”

解玉是魏朝宫女之女,深受母亲影响,对温太妃极为尊敬忠心,到底还是忿忿不平:“太后一向偏心广陵王,与陛下之间本有罅隙,何况陛下到底才是至尊,即使心疼安平王,陛下已经跪了那么久,她还要追着不放,传了出去,根本就是会坏了圣誉,陛下也是她生的呢,如今安平王也在好好的养伤,这样不给陛下留颜面,母子之间哪里能好?叫奴婢说,这太后还是世家女呢,到底小家子气了!”

“你啊你!”温太妃也算是半生飘零过的人,虽然有牧家保过她,可后来西北出事,牧家死得只剩了牧寻一人,势力骤减,为了她的安全只能托付给姬敬,在姬家到底不比在牧寻尊奉时自在,因此对身边从魏朝留下来的人并子孙都十分宽容,解玉这会的抱怨,她也不放在心上,只是笑着点了点她额头,“你自己想一想,若你有两个孩子,一个淘气把另一个差点害得没了性命,且你是告戒过那一个不可如此的,他却偏生不听,如今固然无事,可这后怕…岂能不大骂一顿?”

“可陛下的性.子…”因温太妃在本朝身份很是特殊,说话做事都不同寻常的妇人,所以身边人也跟着学得格外机灵,对上下三代帝王的性情都是早早留意的,解玉就道,“哪里是肯一直受委屈的人?到底是至尊呢!”

“他们母子的事情,咱们就别说啦。”温太妃不欲多言,温和的拍了拍她的手道,“微娘也回宫了,这孩子到如今都没个消息,西平公主怎么说也不是她生的,女子到底有亲骨肉才完满,尤其这宫闱里…便是有个亲生的公主,想来她也会开心些,两个孩子总比一个孩子热闹,上回要你寻的方子可寻到了?”

解玉点头:“奴婢回去问了姨母等人,她们商议了几日,倒是渐渐回忆起那位老嬷嬷从前的住处,只是寻过去已经只寻到她的几个孙儿,如今也长成了,问到那方子…”

说到这里,解玉有些不好意思道,“那方子,他们倒还在,那一家如今脱了奴籍,是为庶民,日子还能过,想来那位老嬷嬷当初总有些家私攒下带出宫的,奴婢看着他们家子孙昌盛,倒没必要用,只是…他们要的价却高了些。”

“高些没什么。”温太妃责备道,“这事你直接告诉了我就是,我如今虽然只是个太妃,但一张调养身子的方子还未必买不起!你藏着掖着做什么?难道还要自己攒钱不成?”

解玉解释道:“奴婢本想着等牧宣徽回了宫,告诉了牧宣徽,使她自己去买。”

温太妃就皱起了眉:“那边到底要价多少?”

“一千两银子。”解玉道。

“区区一千两,我替微娘出了就是,怎么还要找她凑?”温太妃还当那一家当真是狮子大开口,这会就叱了一声。

解玉委屈道:“自打这位进宫,公主已经帮了她许多次,旁的不说,就说当年她抚养西平公主并晋位的事情,要不是公主连着几日误了膳食在那里安抚太后,太后哪里只会晋了个世妇算警告就收手?如今一千两银子比起咱们殿里这些家私来是买不了什么,可到底是现银,公主手里历年攒下的现银也不过几万,毕竟盯着咱们的人一贯多,就是不记档的也不敢拿出去卖——大王明年就要正式议婚了,公主就这么一个儿子,如今先帝也不在了,陛下对嫡亲兄长都算不得太好,到时候大王开府,国库给的都是定例,陛下和太后私库里能贴大王多少?奴婢想着,牧宣徽也不差这么千两银子,叫她自己去,回头那一家乍得了一大笔银钱若引了人注意,查出来也与公主、大王没关系!”

“你是一腔忠心。”温太妃看着她叹息道,“可你却不想想我做什么要对微娘好?我是闲着去做好事的人么?若没她家祖父,如今也许还有你,却定然没有我了,前魏末年,邺都一度被争位的皇族煽动乱军攻入,你可知道那些个年轻的宫妃并什么郡主县主都是什么下场?温家的男子,即使有活下来的也不敢作声,不去说了,温家的女子,命最好的,除了我,就是南齐开国皇后、我那姑母,我姑母是帮着左丘野笼络了前魏邺城军的十万精锐的,她那个开国皇后做的理所当然,可我呢?前魏乱时,我不过一个懵懂孩童,还是公主,连被挟持以令诸侯的资格都没有!”

她吐了口气,“前魏臣子多少?就是本朝朝堂上那些人…多少不是从前魏时就穿朱戴紫过来的?可当时天下大乱,他们哪个不是各顾各,谁又管过我的死活?”

见解玉还是一脸不服气,温太妃笑了:“你是不是觉得那些臣子都没良心,而牧家也不过尽了一个臣子的本份?”

她感慨道,“玉娘,你怎不想一想——我那姑母,可是我父皇同父异母的阿姐啊,当年高祖三次南下在怒川折戟,不得不与南齐议和,划川而治…那时候她已经是齐太祖亲封的元裕皇后,长子受册太子!虽然没有直接上朝议政,可左丘野的后宫也不过形同虚设!”

说到这里,温太妃露出一丝苦笑:“我说了,我只是个女子,没有被充当旗号的资格,所以,元裕皇后若是在议和后开口向梁高祖要我,纵被为难,拿些钱帛也就能解决了…可你看,南齐与北梁国书往来,元裕皇后的名号也不是没出现过,但什么时候提过我半句?”

解玉张口结舌。

“那是我亲生姑母,我父皇在世时,据说待她虽然没有特别好,可也没亏待了她,她的驸马因有才干也是被重用的…”温太妃轻轻笑道,“她若是提过一句被高祖拒绝了,我今儿也未必这么感激牧家,可她连想都没想过我…同为公主,魏亡前她因年长早已名都邺都,我却不过一个幼稚小儿,何况当时天下已定,难道我过去了南朝还会对她有什么威胁?我过去了…她随便寻个勋贵人家把我嫁了,一些儿虚衔虚名,她哪里缺呢?可你看,她管过我吗?”

“都是比出来的。”温太妃悠悠道。

第九十一章 太妃之恩

几日后,邺都降了一层新雪,放眼望去,宫中一片洁白,与灰蒙蒙的天色连成一片混沌。

牧碧微披着颜色极不起眼的灰鼠皮裘,钗环只留了素净的几件,绾着宫中极为常见的盘桓髻,被阿善陪着一路避人到了兰林宫中从前挽襟打扫的那处偏殿。

这处偏殿早无人住,但回廊甚宽,倒有一半没被雪沾上。

她们非常小心的拣了没积雪的地方走,绕过回廊,并不进殿,直接穿过,到了偏殿后头一个三面被宫墙围住、只有一扇小门通往外界的庭院里,庭院中有一处小轩,这会门紧紧关着。

牧碧微使个眼色,阿善上去叩门,门立刻开了,却是解玉,见到两人,点一点头:“公主正在里头,宣徽娘娘请进去罢。”

说话间,自己却是出了门作了请的手势,显然是要让牧碧微与温太妃单独谈话。

牧碧微就对阿善道:“你陪解姑姑在附近坐坐。”

进了门,这小轩里本有家具,四周也没什么灰尘,显然是收拾过的,温太妃坐在上首,脚边放了一盆银霜炭,身上赤狐裘半披半解,显然一个炭盆到底不够热,即使放得近,也不能解了裘衣。

牧碧微恭敬的行礼:“太妃!”

“好孩子,和我还多什么礼?”温太妃爱怜道,“这儿冷,也不能多放东西,你过来离炭火近些,别冻着了你。”

“太妃出来是为了我,都是我连累了太妃。”牧碧微对这个深宫之中,唯一真正关心帮助自己,却从不要任何回报的前魏公主是真心实意的感激的,她入宫这两年,虽然有赖聂元生之助,可聂元生到底不能直接干涉后宫之事,何况高太后也不太喜欢他,若无温太妃斡旋和通风报信,她的日子定然要难过许多。

从前温太妃除了在太后跟前偶尔与她交换个眼色,有什么消息都是叫解玉传递,这次竟然亲自离开甘泉宫与自己见面,显然事情不小——却不知道是不是与那已经被移到甘泉宫由高太后盯起来的小何美人有关?

牧碧微依言到温太妃手边隔着小几坐了,只听温太妃含笑道:“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从知道你要进宫,我啊就想与你单独见一见,也好说几句话…只可惜,一直没有机会,我啊,这是怕以后更难有机会了,寻思着趁这两日太后没什么精神,过来看看你。”

她一边说着,一边拍着牧碧微的手,神态温柔,犹如慈母,牧碧微不禁想起自己那早逝的生母,心头就是一酸。

“你祖母如今可好吗?”温太妃见她神色,忙引她说话。

牧碧微听得此话,定了定神,才将那腔酸涩压了下去,笑道:“托太妃的福——祖母这两年轻快了许多。”她想了想,“祖母上两回进宫来,也问过太妃好不好,她说这两年进宫到和颐殿,总不见太妃,有些担心。”

“我当年受你祖父的恩惠…”温太妃见牧碧微要打断,笑着朝她摇了摇头,道,“恩就是恩,便是如今大魏还在,凭你祖父当年的维护之情,那也是恩!别说什么君臣的话儿…嗯,总之,我与牧家的渊源,如今的陛下年纪小,怕是不太记得了,可太后却是知道的,我就怕给两边惹麻烦,所以你祖母觐见太后,我总是寻机会避了开来,却不想,倒叫她操心了。”

牧碧微咬了下唇,道:“这两年,我也多得太妃庇护,我上回告诉祖母,祖母说我很不该叫太妃操心呢!”

“这样客气来客气去有什么意思?”温太妃哑然失笑,道,“闻说,你祖母有曾长孙了?”

“是呢,是我长兄的嫡长子,名叫牧嵘。”牧碧微忙道,“可惜如今年纪还小,连我也不曾见过,倒听说是个肥胖可爱的孩子,很是健壮,就是不晓得长大了俊俏不俊俏。”

“健壮就好,郎君俊俏不俊俏不是什么大事,何况我虽然没见过你兄长并嫂子,但看你的模样他们也差不了,他们的孩子又岂能差了去?”温太妃感慨道:“一眨眼的功夫,咱们这辈人都老了!”

“太妃哪里当得一个老字?”牧碧微含笑道,温太妃失笑,摇头:“咱们两个在这宫里待久了,如今说不得两句话就要互相哄…这可真是哄惯人了都习惯了。”

牧碧微也觉得方才的话虽然出自真心,却说的太过场面,不免自失一笑:“太妃说的是…那我也直说了,我家里一切都好呢,祖母上回进宫,趁没人时还问到了高阳王的婚事,说算着大王如今也有十六了,也到了议婚的年纪,不然皇家仪式繁冗,总不能叫大王仓促成婚,就问我是不是太后故意不肯提呢。”

温太妃笑着道:“你家老太君一向是个老实人,当年她才嫁与你祖母时,我还能和她偶尔见上几回,最清楚她的性情,能叫她问出这话来,那是当真动了疑心——下回你告诉她好了,四郎的婚事明春就要议了,到底今年赶上了陛下加冠,立刻就提四郎的婚事,别叫陛下才亲政就遇见了那些个繁冗的仪式,恁得多事不说,若中间出了岔子,吃亏的也是四郎。”

牧碧微知道她说的这是事实,高阳王去年才束发,按着皇家习惯,就该议亲了,但偏赶着今年是姬深及冠之年,好容易逼了这位君上亲政,那些国事朝事都堆积如山了,乍然再加一件高阳王成婚,谁知道姬深会不会忙碌之下再闹出什么事情来?总得给他些适应的时候。

而且就算姬深不至于对乍然忙碌时又添进来的事情感到心烦,仓促之下的操办到底也容易出差错——只不过温太妃也不知道,那些奏章压根就不是姬深改的,他一点也没有被国事逼得快发疯…

这事不小,知道了也未必是福,牧碧微思忖再三还是没告诉温太妃,只道:“其实…高阳王的婚事,我也听过些影子…”

温太妃就笑了:“可是不敢随意告诉你祖母?其实不要紧的,她知道事儿。”

“不仅如此。”牧碧微想了想,姬深开春要做的事情,指不定就要再次激怒高太后,未必就和温太妃没关系,便小声道,“我听说…陛下有意借着为高阳王议婚,再择女子入宫呢!”

闻言,温太妃就皱了下眉,却也没什么惊讶之色:“三年没采选过了,论说也到了时候,只是…打着给四郎议亲的名义吗?难道陛下有意纳高门之女入宫?”

“只听了这么个影儿,太妃也晓得,如今宫里高位并不很多。”牧碧微如实道,“散号无定,二十七世妇和八十一御女离满额还早,这两个也是正经的嫔,不算很低了,从前的人,陛下到底觉得不太新鲜了。”

温太妃自己又做过公主又做过帝妃,如今还熬到了太妃,对君上的本性再清楚没有,何况姬深当年为了孙氏那一番闹她还是从头看到尾的,就叹息:“入了宫就是这么回事,我这会要见你也是要叮嘱这个。”

说着就从袖子里郑重的取出一只巴掌大小的锦盒:“这是抄录的,原方却不便给你。”温太妃解释道,“为了寻到这张方子,我是叫解玉出面打探和买下来的,怕将来露出痕迹反而使人疑心了你…所以原方就由我收着,这却是我亲自抄的,如此也好推说我是关心四郎子嗣。”

牧碧微扫了一眼,已经发现是一张药方,再听到子嗣二字,心头就是一跳:“太妃?”

“这是前魏宫里传下来的。”温太妃温和道,“前魏昭帝极为宠爱过的平贵妃,你想来也听过罢?平贵妃生来多病,偏生她最美就是病时,昭帝极爱她,只是宫中女子,病多了不是红颜早逝,那就是生育艰难,但平贵妃就是用了这方子不过半年,就调养得有了身孕,还诞下了一子二女…这方子在魏亡前,落在了一个老嬷嬷手里,我当年也做过先帝妃嫔,太后生了三子,我还没个消息,当时身边是解玉的母亲韩氏,她心急,就想起来在魏亡时听魏宫里逃出来的同伴提过那么一两句,想去为我寻了这方子来…只是才说着时,我就查出身孕,为怕多事,便就放下了。”

温太妃含笑道,“这方子就是好好的人服着也不打紧,里头的药我都看过,并不难弄,你夹几味其他药材取了,免得叫人看出来…嗯,内司如今换了人,我听说你和那顾长福是才进宫就认识的,想来不难到手?你放心,便是当年那避子汤喝了亏了身子,这药至多喝上两三个月——那平贵妃可不是你这样生得娇弱,那是生来就有不足之症、名副其实的病美人,你气色可不是她能比的!”

牧碧微此刻心中也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眼眶一红,顿时就掉下泪来,忙把药方拿开:“太妃待我实在太好了…”

“这话我不爱听。”温太妃拍了拍她手背,温和的道,“这宫里,女子究竟是靠子嗣的,帝王宠爱,除非遇见了那些个情种,可你看,有几个情种能有好下场、被他们护着的女子有善终的呢?你既然进来了,如今又盛宠着,也不要去多想,安安心心的生下自己的亲生骨肉来才是正理…我也不是说西平公主不好,可女子一生没个亲生骨肉到底不一样,不论公主还是皇子,到底自己生下来的…看着也欢喜些!”

“太妃这恩我却是不知道怎么报答了。”牧碧微将药方装回锦盒里,擦着泪哽咽道,“不瞒太妃,上一回太后寿辰上孙氏公然闹事,我回去后就猜测孙氏那边莫不是有人怀了身孕,甚至暗中着人断了男胎,所以故意闹出那么回事来,叫太后亲自回绝了教养新泰公主,如此也好为孙氏抚养皇子做预备…就算是太后答应了,有新泰公主在,孙氏也可以说不累着了太后…原本她位份虽然在我之上,我还能与她抗衡,可她若有了皇子,说起来陛下召幸宫妃也是频繁了,可宫里的子嗣…”

她一条帕子几下就擦得湿漉漉的,这会顾不得仪态,胡乱拿袖子擦拭了,又哭又笑着跪在她膝前道:“我一连几晚没睡好,就是琢磨着要怎么把那有身孕的妃嫔查出来,可查了出来是不是下手…我到底犹豫着,说来说去,正如太妃所言,我到底没个亲生骨肉,这心里实在定不下来,新泰即使是个公主,总也是孙氏亲生…”

“我晓得。”温太妃眼神之中流露出悲哀,“亲生骨血血脉相连,这和抚养旁人所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何况十月怀胎亲自挣扎生下?好孩子,你不要担心,我这儿与你打一句包票,短则一年,迟则年半,你定然可以抱上自己的骨血!”

牧碧微这会勉强压抑了哭声,又被温太妃拉上榻,定了定神,就对温太妃道:“太后如今将那小何美人接到了甘泉宫,可我以为,孙氏上回既然敢在和颐殿还是太后寿辰上那么闹,安排定然不会如此简单…太妃,我很怀疑,孙氏那儿未必只有一个怀孕的宫嫔,而且也未必两个都是男胎!”

温太妃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却奇异的笑了:“你放心,太后虽然手段上差了些…可在一些事上,也不糊涂!”

这话带到,牧碧微见温太妃没有多言的意思,也不追问,继续陪着她说了些闲话,又听温太妃仔细提点半晌,看看时辰,实在不早,解玉也进来再三催促了,两人方不舍而别。

第九十二章 西平的要求

牧碧微回长锦宫的路上,紧紧捏住了袖子里的一卷轻柔的丝帛,温太妃的叮嘱仿佛还在耳畔回响着“我这回来见你,除了知道小何美人之事,你心里怕是不好过,因此想安慰安慰你外,另有一重,那就是四郎明年就要议婚,我会很忙碌,只怕难有机会顾及到你,他的婚事,我是求了太后的,所以议婚不过是走个场面,就是陛下想借机采选,也耽误不了多少辰光,届时他大婚开府,我少不得也要按着规矩离宫…

“你这两年我也看在眼里,心计有,城府有,旁的我不担心你吃亏,可我晓得你有一点最吃亏——那就是你身边的老人半个也没有,许多宫里的旧事,怕是转两个弯就不晓得了,即使与内司关系好,但你也晓得,那些地方的人,到底是…我这些日子把我知道的宫里一些要紧事、几处地方的人记了记,你拿回去看了记下来就烧了,另外,两年前你才进宫时,我寻借口将几个老宫人发落,赶到了旁处,她们并不知道我的底细,自然也不晓得我对你的留意。

“那几个人都有些才干,背后也算清白,最紧要是在宫里都待了大半辈子,对宫闱之事最是明白,因是我打发出去的,左昭仪也没有抬举,都打发去了偏僻的宫里做些粗使,你想个不引人注意的法子把人弄到长锦宫笼络笼络,将来给西平公主也好,给你自己的亲生骨肉也好,总比你如今身边那几个仓促提拔起来的宫女强些…”

她吐了口寒气,加快了步伐。

才踏进长锦宫的宫门,守门的小内侍林甲殷勤的迎了上来,先请了安,复却带着愤然之色禀告道:“娘娘,方才卓奚仆亲自过来。”

牧碧微心不在焉道:“什么事?”

林甲小心翼翼的道:“回娘娘的话…卓奚仆说,右昭仪因为小何美人的事情气得病倒了,陛下去祈年殿看过,被新泰公主一缠,就想索性留在那里,所以…所以今晚就不过来了。”

“本宫知道了。”牧碧微点了点头,眉宇间也露出一抹怒意,但随即又归于消散,道,“祈年殿就只有陛下和右昭仪并新泰公主吗?”

林甲道:“奴婢听说唐凝晖和何光训也在那里劝着右昭仪。”

“何氏居然还能进祈年殿?”牧碧微冷笑了一声,自语道,却是对自己那猜测更笃定了几分。

林甲没听清楚,赔笑道:“娘娘是要吩咐什么吗?”

“今儿陛下既然不过来,这会又下着雪,你就早些关了门去歇息罢。”牧碧微对姬深也没什么真心,不过是为着自己地位前程才要盯着,今儿孙氏借着小何美人的事情截了他去,牧碧微才得了温太妃的好处,心情正复杂,固然觉得孙氏这是在打自己的脸,转念一想又觉得他不来正好,自己也好趁夜把温太妃给的丝帛看完,早些想个法子把温太妃两年前打发出去的人弄回来当差。

随后对林甲交代了去,也是表个态,林甲果然以为她是因此生气,也不敢多言,赔笑道:“奴婢谢娘娘恩德。”

躬身目送她们离开。

回到澄练殿,挽袂迎出来,松了口气道:“娘娘和善姑可算回来了!殿下方才醒来寻不见你们,这会委屈得紧呢!挽裳和挽襟哄了半晌,看殿下就要哭了…亏得娘娘回来了。”

牧碧微出去之前,是哄了西平午睡的,因与温太妃长谈,却误了西平起身的时辰,这会西平在闹,也不奇怪,就道:“本宫这就过去看看——怎么就要哭了?”

“殿下才从华罗殿回来,怕是因为娘娘又要离开些日子了。”挽袂奉承道,“可见是母女连心,左昭仪待殿下也不错了,可殿下到底念着娘娘。”

“你不说,本宫倒是险些忘记了——那日去接玉桐回咱们殿,看到左昭仪给她在殿里做了秋千玩,那个很是精巧,而且如今天冷了,她身子弱也不宜在外头久待,左右殿里地方大,索性理出块地方来也装一个。”牧碧微想起来就道,“另外等这回皮子下来,记得提醒本宫挑两张最好的送到华罗殿去,就是谢左昭仪对玉桐的看顾。”

挽袂答应了下来,这些话边说边走,说到这里,也到了后殿,因一路上都烧着炭,牧碧微身上寒气已散,裘衣也脱了,走进殿里,却见西平被抱在榻上,面前糕点果子堆了仿佛一座小山,手边玉连环七巧板之类的玩具一样叠了座小山,她抱着小何氏亲自做的那个布老虎,嘟着小嘴一脸委屈,想是闹得累了,无精打采的盯着面前一碟子糕点望着却不伸手,眼眶红着不说,那眼睫毛上还有几滴水珠似坠非坠的,望去真真是委屈到了极点。

牧碧微虽然才听了温太妃“到底要有个亲生骨肉”且深以为然,这会看到了这一幕,也不禁心头软成一汪水,一面走上殿去一面柔声唤道:“玉桐!”

“母妃!”西平一听得牧碧微的声音,眼睛就是一亮,当下将布老虎一丢,立刻跳了起来,吓得旁边挽裳和挽襟几乎没尖叫起来:“殿下仔细摔着!”

两个人齐齐上去拦了一把,才在榻沿抱住了西平,牧碧微也是一个箭步扑上去搂了她,顾不埋怨,先看看有无磕着的地方,这才松了口气,一捏她面颊:“怎如此淘气?在榻上也敢乱跳!”

“儿臣想念母妃!”西平一个劲的抱着她撒娇,牧碧微目光一扫,见那只她心爱的布老虎早被丢到了角落里,差点没掉下榻去,心头甜蜜,也搂紧了她道:“既然想念母妃,怎么还不听母妃的话,这样胡乱起跳,若是磕着碰着了,岂不是叫母妃心疼吗?”

西平却道:“母妃厉害着呢,哪能接不住儿臣?”听她语气仿佛还在埋怨着挽裳挽襟多事了。

挽裳和挽襟彼此对望,都是一笑,牧碧微拧拧她的小鼻子嗔道:“这是谁和你说的?”

“曲母妃说的。”西平的回答却叫牧碧微一愣,忙问:“你曲母妃怎么和你说的?”

西平年纪虽然小,记性却很不坏,当下道:“儿臣听说皇祖母很生气,就问曲母妃是何缘故,曲母妃说是因为狩猎里头出了事,皇伯受了重伤,儿臣担忧母妃,曲母妃说母妃武艺高明,决计伤不了的,后来母妃回来,儿臣看到母妃果然平安无事,想着曲母妃说的应当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