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见过贤人。”小龚氏虽然敢跟姬深撒娇使气,对太后却存着几分畏惧,尤其这宋氏此刻脸色凝重,乍一看去仿佛发生了什么大事,小龚氏心里一瞬间转过了十七八个念头,她是知道太后不喜欢出身卑贱的妃嫔的,从前没少为难过右昭仪孙氏等人,就连三品大员嫡女的牧碧微,太后也不很看得上,只当宋氏这是奉了太后的命令来寻步顺华的晦气的,心头大喜,越发谦恭。

那宋氏看她一眼,冷声道:“你不是陛下身边的女官吗?怎么独自在这儿?陛下呢?可还在永淳宫里头?”

小龚氏就恭敬的道:“回贤人的话,奴婢这是奉陛下之命往安福宫里去探问谈美人的生产,原本陛下打算亲自过去的,只是步顺华今早起来就嚷着头疼,陛下担心之下,这才叫奴婢过去看看。”

她故意把自己早上指桑骂槐,以至于步顺华扶额蹙眉,嫌弃善岚殿里多了人,最后姬深不胜其扰,权衡之后倾向于步顺华,把她打发了出来的真正经过掐头去尾的说了出来,果然宋氏听了之后就皱起了眉,哼道:“真正不像话!”

就对小龚氏道,“祈年殿那边你先不用去了,带我去见陛下,我奉太后之命有大事要禀告陛下。”

小龚氏心头窃喜,笑着道:“是!”

在善岚殿外守着的除了宣室殿的内侍王成外,还有步顺华的新任宫女,为首一个叫落影的,汲取了前任的教训,对步顺华当真是言听计从、随便一句话也当作了懿旨对待,如今见小龚氏转回来,就斜着眼睛看她,冷笑着道:“哟!这么快就从祈年殿回来了?咱们娘娘叫你打探的事情都清楚了吗?”

“呸!我是陛下近身女官,你家娘娘算我哪门子的主子?!自己骨头贱,休把旁人看的与你差不多!”小龚氏立刻把宋氏忘记到一边,横眉怒目的喝道,“连青衣还不是呢,倒是学会帮着个小妾吠上了!”

“你!”那落影闻言脸色一变,正待要说,就见宋氏阴沉着脸喝道:“够了!在这里吵什么?还不带我去见了陛下?”

那落影却是这回落选的采女,并不认得宋氏并她身上的贤人服饰,正被小龚氏气得发昏,打眼一看宋氏的年岁,估计是哪个妃子身边有头得脸的嬷嬷,就冷哼道:“陛下如今正与步顺华在一起,谁敢擅自打扰?”

小龚氏被宋氏方才一喝,此刻却是学乖了,自己不吵,只对宋氏告状道:“贤人你看,不是奴婢故意言出无状,实在是有的人有眼无珠呢!”

宋氏懒得接她的话,因着当年孙氏就不是个善茬,她过来前就有所预备,直接命身后之人:“将她赶开!”

那落影听小龚氏称呼贤人才觉得不对,如今见宋氏来意不善,正待叫人,却早被两个身强力壮的粗使宫女捂了嘴推到一边,小龚氏看着那几个粗使宫女下手的狠辣,心头畅快,微笑道:“贤人这边请,陛下此刻正在这边的屋子里来着…”

宋氏跟着她到了姬深所在之处,果然见雷墨等人守在外头,见到宋氏过来,雷墨一怔,忙过来小声问:“贤人这是?”

雷墨是宫中历三朝的老人,虽然曾经得罪过太后,但在宫人中到底没什么人敢轻慢他,宋氏早年与他也算熟人,如今自也不会仗着太后给他脸色看,道:“有急事禀告陛下。”

“可陛下正在…”雷墨说话间扫了眼外头几个宫人手里预备伺候的东西,宋氏皱起眉,不想跟着就听见里头叫人,雷墨松了口气,给左右宫人使个眼色,待他们进去伺候了,片刻后,姬深就命人出来召宋氏。

宋氏进去,里头虽然点了熏香,那旖旎的气息难以一时除尽,使她微微蹙眉,姬深此刻只着了常服,倒已整齐,旁边顺华步氏眉眼慵懒的倚在妆台前,满头青丝如瀑,虽则衣裙钗环都简素,却万种风情,容色倾城,一个宫女正微红了脸站在她身后替她梳理着。

姬深懒洋洋的问着:“什么事?”目光却仍旧不时瞟向了正梳妆的步氏,显得心猿意马。

“太后有急事请陛下过去商议。”宋氏到此时却依旧不露口风,夹脚跟进来的小龚氏此刻已经站到了姬深身边,不由得纳闷宋氏为何没有发难之意,就听姬深道:“可是高阳王妃的人选?朕如今挂心着安福宫那边,何况王妃到底是女眷,该由母后和温母妃做主才是,即使要问意见,也该问四弟。”

“却不是高阳王妃。”宋氏心平气和的说道,“不过就过去一回,再者,安福宫那边有右昭仪在,若有消息,怎会不立刻来告诉陛下呢?还请陛下前往,以免太后久候。”

姬深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到底是什么事?”

“陛下去了岂不是知道了?”宋氏淡笑着,却不肯说。

两边僵持了片刻,就见那步氏转过头来,笑着道:“我可是头一回见到这样有意思的事情,堂堂九五至尊连个话也问不出来!”

“步顺华这话才是可笑!”姬深、宋氏还没说话,小龚氏已经冷笑着道,“太后的人,也是你能置喙的?”

步氏悠然道:“那你的意思就是陛下不好了?”

“胡说八道!”小龚氏怒道,“我是说,太后来人请陛下,陛下要不要去,哪有你说话的地方!一点规矩也没有!”

步氏嗔一眼姬深,道:“我今儿可是见到御前侍者的威风了!”

姬深就不悦道:“初一,适可而止!”

“陛下如今有了新人忘记旧人,也不必叫我适可而止,索性三尺白绫叫我死了算了!”小龚氏怒道——她如今却也学乖了,不肯轻易被气走,宋氏看这场景,权当未见,只继续道:“请陛下到和颐殿一行。”

姬深皱了皱眉头,到底起了身:“也罢,朕过去一趟。”他到底舍不得与步氏分别,就问步氏,“荣衣与朕同去?”

宋氏顿时沉了脸,小龚氏就叫道:“我也要去!我是御前女官,陛下可不能把我丢在这什么善岚殿!”

步氏哼了一声:“那我不去了!”

“你不去我去!”小龚氏瞪大眼睛,呛声道。

姬深被吵得头疼,喝道:“你们都不必去了!朕独自去看看母后有什么吩咐!”又叫小龚氏,“你是朕的女官,老是留在善岚殿的确不成样子,回宣室殿去罢!”

说着,也不待小龚氏说什么,一拂长袖,就出了门!

嗯,今天四更。下一更还是在17:07

第十七章 母子和好

如此姬深心情不豫的到了和颐殿,却见和颐殿里格外的肃穆,不觉心头狐疑,到底嫡亲母子,就问宋氏:“可是母后不适?”

“这…”宋氏闻言,脸色就迟疑了起来,待姬深发急,再三问了,方道,“太后是有些不好,但也不过是劳累过度的缘故,只是今儿个请陛下来却是另有要事!”

正说着,却听里头有人略高了声音问:“是谁来了?”

姬深听出是温太妃的声音,却不闻高太后答话,心下暗惊,忙走快了几步,就见里头温太妃也正边问边迎了出来,因姬深走得急,差点撞上,解玉忙扶了把温太妃,复行礼道:“陛下过来了?”

姬深匆匆对温太妃行过礼,诧异道:“温母妃,母后呢?”

“嘘!”温太妃却对他比了个轻声的手势,端详着姬深,面上却是止不住的露出笑色来,满含欣慰道,“在里头呢,这几日太后委实劳累,尤其是昨晚,一宿都没合眼,方才坐在那里就睡着了…陛下快跟我来!”

姬深听着这话就茫然,心道即使是要给高阳王择妃,到底也是温太妃的亲生子,怎么如今温太妃看着一切如常,倒是高太后累得要把自己叫过来?

进了里头,温太妃却一直引他进高太后的寝殿,姬深一头雾水的跟了进去——不由一呆!

却见屏风后,帐幕半卷,高太后面朝榻里和衣而卧,榻边,赫然放着两个摇篮,摇篮内一红一绿两个襁褓,俱裹着一个初生的婴孩,睡得正香!

姬深呆怔之后,哪里还想不到早先就被他忘记到九霄云外的小何美人来?!

他张了张嘴,一时间竟没发出声音,只是急切的转向身旁的温太妃,温太妃果然知道他的意思,含笑道:“恭喜陛下了——是一男一女,恰是一对龙凤呈祥!小何美人是昨儿个下午开始疼的,太后从那会起就不吃不喝不睡的守着,一直到了今早,晨曦初现,小皇子正是和着晨曦降世!跟着女孩子也出来了…”

姬深听说自己当真有了一个皇子,大喜过望,只是顾忌着着吵醒了如今睡着的三位,搓着手,压低了嗓子,但那喜色充盈的脸色简直恨不得跳起来,连连问温太妃:“哪个是皇子?”

“红男绿女…”温太妃举袖掩嘴,窃笑着道,“陛下当真是欢喜的糊涂了?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也要来问我,待会太后醒了,看我告诉她。”

姬深如今哪里还顾得上被嘲笑?!他满心都欢喜得恨不得冲出和颐殿去大叫几声,三步并作两步到了摇篮边,先匆匆看了眼绿色襁褓里的女儿,便充满怜意的望向了那红色襁褓之中,却见一个面色尚且皱在一起的婴孩,闭着眼呼呼大睡,襁褓上头,露出浓密的胎发来。

他压抑住狂喜,伸手想摸却被旁边的宫人含笑提醒:“陛下,小皇子才诞,身子骨头都软着呢,若是手势不对,可别伤着了皇子!”

姬深闻言忙收回了手——正是想抱又不敢时,温太妃也踱了过来,微笑着道:“往后陛下还怕没有抱皇子的时候?只怕陛下过几年抱都抱不过来呢!”

“愿如温母妃所言!”姬深如今早将步氏丢到了一边,他登基至今已有八年,正式册妃也有五年,膝下一直空虚,固然贪花好色,心头岂能不急?更何况他本就是嫡幼子,上头两个兄长,安平王算是子嗣稀少了,世子都快议亲了,广陵王膝下更有了三子——前些日子宫里传出种种谣言,那将来为他继嗣的会是广陵王之子的消息可是最先传到他耳中的!

此刻姬深满心满眼都是暗暗的庆幸自己终究有了自己的血脉,正是怎么看都看不够,足足站在摇篮前小半个时辰,两个婴孩却睡得安稳极了,姬深这才渐渐收敛心神,有些不好意思的对温太妃道:“朕有些忘形了。”

“头一回有了子嗣都这样。”温太妃给人的感觉一向温柔体贴,此刻自然也不例外,微笑着道,“再说到底是骨肉至亲,陛下激动些亦是人之常情…”

正说到这里时,就听不远处宫人呀了一声,小声道:“太后?”

就听高太后还没翻过身来,先带着浓浓的疲惫道:“嗯?”

温太妃忙对姬深做个噤声的手势,轻轻移步过去,扶了高太后起来:“太后,陛下过来了。”

闻言,高太后便是精神一振,急切道:“三郎,可见过你的长子?”

姬深此刻满心温情,又见高太后脸色既憔悴亦疲惫,结合先前宋氏与温太妃的话,愧疚之情上涌,忙跪到榻边低声道:“母后,儿子已经看了——却是儿子糊涂,竟忘记了小何氏的产期,辛苦母后了!”

高太后比了个手势,指了指两个襁褓,欣慰道:“你已经见过就好,孩子还小,禁不得吵,咱们且去外头说话。”

姬深看着高太后的脸色不忍道:“母后身子不好,何必还带着他们在寝殿里?不如另外收拾屋子安置了,免得打扰了母后?”

他说这话,却是为着体恤高太后,但高太后听了到底不自在,眯了下眼,才道:“那是你的骨血,如今还有你的长子在里面,哀家不亲自看着怎么能够放心?再者,他们在眼前,哀家还能定心眯一会,使旁人替了看着,若不然,哀家哪里还能睡着?”

说到这里,她有些伤感的道,“可惜了小何美人,今早生下皇三女后还好端端的,奈何方才竟然就血崩…幸亏任仰宽到的及时,但方才诊断出来往后再也不能生育了!身子也要差下去,唉!”

姬深闻言,愣了一下,就道:“母后说的是,她诞子有功,又侍奉儿子一回,如今为着生子伤了身子…还求母后给她份体面。”说着又看了一眼自己的长子,“也是给母后孙儿孙女份荣耀。”

“晋为世妇吧。”高太后道,美人是散号,连嫔都算不上的,晋世妇虽然还不是妃,但也算是越级晋封了,小何美人早就没什么宠爱了,这对双生子来的偶然,姬深怜爱长子,对她却感情不多了,听了高太后之言,就随意点了头,自有人去传诏。

母子两个其实都没怎么把小何美人放在心上,至于她不能再生,左右有个皇长子了,谁也没指望姬深的子女都由她来生,高太后提她,也只是为了给温太妃提话头,温太妃跟着就道:“要说这回小何美人生子,最劳累的却是太后,不只是早早就预备下了稳婆等人,小何美人才进产房的时候,太后可是亲自守在了外头坐镇,到了膳时,也不肯分心,竟连宋贤人喂到嘴边,都无心张口!

“不仅如此,先前小何美人因怀着双生子的缘故,就有难产之兆,太后更是亲自去了殿后供奉着的先帝灵位前立誓,若是小何美人能够顺利为陛下延续血脉,太后将茹素一年!

“昨儿个几次,我都想着人去告诉陛下了呢,只是太后却不准,说永淳宫到甘泉宫颇为遥远,又夜间露重,何况陛下又不是太医,平白使陛下劳顿,太后可是心疼!”

温太妃温柔的道,“这真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呀!”

此时此景,衬托着高太后憔悴却望向皇孙温柔慈祥的眼波,由不得姬深不惭愧且感动:“母后,都是儿子不孝,使母后担忧操劳了!”

高太后闻言,这才收回目光,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和声道:“你是哀家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嫡亲之子,哀家为你,还有什么是不愿意的呢?如今你自己也有了血脉,虽然先前已有西平和新泰,到底皇子才是正经的血脉呢,往后,你也会明白这为人父母的心的!”

姬深跪在榻前,诚心诚意的认了错,母子两个彼此宽慰体谅,将过往的罅隙,尽都抛弃。

温太妃见状,暗暗一笑,悄然与解玉一道退了出去。

谈美人还要下一章…为了后续的发展…

唉,只能这样了

虽然拖了好几章

但时间上就两天…

第十八章 晴天霹雳

皇长子的降生犹如一道雷霆震慑了六宫!

孙氏在得到这个消息后,顿觉天旋地转,差点直接倒在了榻上!正拿着自己新绣的荷包讨要夸奖的新泰公主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惊叫道:“母妃?母妃你怎么了?”

亏得居氏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喝道:“娘娘冷静!越是如此越不可失了方寸啊!”

“…明明那些太医都说小何美人怀的是个女胎!”孙氏被居氏扶住,几个宫人一拥而上,又是抚胸又是拍背,一番折腾下来,她总算勉强能够坐住,心神慌乱之下,甚至连新泰公主都不及回避,就绝望道,“他们安敢如此欺本宫!”

居氏同样心中冰冷一片,当初谈美人和小何美人双双出现妊娠之像,正是她私下里贿赂了太医悄悄过来看的,所有太医收了重贿,都肯定的道小何美人乃是公主,谈美人却是皇子,几个太医甚至对谈美人这一胎打了包票!

算着日子,谈美人有孕的那次承宠虽然与小何美人差不多,但因小何美人的胎,众口一词都是位公主,孙氏却是正愁秋狩在即,不跟着去不甘心,跟着去又怕谈美人露馅,同何氏商议了几回,方定下了必要时李代桃僵的法子来!

本想着这方法万无一失,即使在宫中时被人发现安福宫里偷熬的安胎药,且把小何美人交出去顶了,回头拖上一拖,孙氏回了宫,自然不会任人把谈美人带走,不想——

如今小何美人居然一胎双生——谈美人却至今没有消息,这怎能不叫祈年殿上上下下惊心?!

尤其孙氏先前还可以自恃宠爱,宫里接二连三的进新人,到底没人能够摇动她的地位,盖因她姿容绝代的缘故,可如今…一个步氏,就勾引得姬深连子嗣都不那么上心了,这才是新来乍到呢!没有子嗣傍身,往后日子怎么过?

从见到步氏起,孙氏就晓得,如今能不能保住自己一枝独秀的地位都是个问题,至于桂魄宫——希望渺茫!就是甘泉宫,指望也全在皇长子上了!

甚至皇长子也未必是保险的,姬深难道是长子吗?先帝难道是长子吗?何况姬深还是个惟宠是立的主!

哪朝哪代,在没有嫡子的情况下,都不乏老臣支持立长子,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是自古以来的制度,从来不乏人支持,皇次子——哪怕是谈美人现在就诞下来皇次子,恐怕也晚了!

孙氏哪里不知道,别看小何美人又不得宠又没外家势力,可她这两个孩子,却是生在了太后宫里的!

以小何美人的位份,也没资格抚养皇嗣!这对双生子,不是养在太后膝下,就是养在了左昭仪那里,甚至连新进宫的高婕妤也未必没个机会…这三处,哪个不是势力庞大?又占据长子的名份,哪个皇子能与之争夺?!

桂魄宫无望,甘泉宫亦无望!

孙氏想着想着,忽然就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吓得新泰公主尖叫着扑上去:“母妃!”

孙氏这才留意到方才没有叫人把新泰公主带下去,想说什么却又是一阵晕眩无力,她吃力的摆了摆手,低声吩咐居氏:“带公主下去…母妃没事,不过一时间气着了,你不用担心。”

新泰公主小脸煞白,不想离开,但被居氏悄悄拉了拉袖子,低声道:“娘娘如今要想事情,殿下在这儿,娘娘怕是要分心呢,殿下心疼娘娘,正该先去好生学着东西,回头才好来安慰娘娘。”

被她这么哄着,新泰公主方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孙氏喝了一盏参茶,脸色才恢复了些许,抓紧了居氏的袖子,有气无力道:“传辇!本宫要亲自去渺雨厅候着!”

居氏看她这个样子实在不像是能够动身的模样,忙劝说道:“娘娘不要急,左右谈美人那儿各样人手都是备齐了的,早先只当小何美人那儿是个公主,也没留意她的产期,这才没给谈美人用催产药,先前拿她落了新人们的面子,六宫如今都知道她是要生了,本来也不在乎拖上那两日,但此时既然已经有了皇长子,六宫风头皆为之所夺,如今请孙嬷嬷熬碗药催生就是了,到底谈美人也是足了月的,不怕影响了皇嗣!”

孙氏抓着她的手,因着用力的缘故,指甲都几乎嵌进居氏手背里去,颤抖着嘴唇道:“你说谈氏肚子里的会不会…”

居氏心头一沉,嘴上却安慰道:“娘娘,那小何美人不是一胎双生,内中有一个女儿的么?奴婢听说双生子自来难断,何况咱们也没敢请任太医来看,所请到的固然也是太医,到底是不起眼的几个,或者他们医术低微,所以只断出其中一个,并没有察觉到另一个子嗣呢?到底小何美人早早被太后接走,那时候日子也浅,摸不出来或者摸差了不奇怪。”

——小何美人一胎双生,而且还生了姬深的皇长子!先前那些太医可是信誓旦旦,说小何美人所怀一定是女儿的!如今却闹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孙氏哪里还敢再相信那些太医?

她这么想,居氏哪里想不到?但此刻见孙氏方寸已乱,她也只能强自支撑,想着法子安慰她了,毕竟如今情势对于祈年殿来说实在很不好,若是孙氏当真乱了心神,接下来只会更加不利。

“…是么?”孙氏心有余悸,闭目片刻,咬牙道,“罢了,不论如何,先叫她生下来!再作计较——到底,皇长子,也是肉身凡胎,不可能没病没灾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你亲自去,告诉渺雨厅的人,谈美人今儿,就是剖了她的肚子,也要给本宫诞下子嗣来!”

居氏心头一凛,低头道:“是!”

居氏匆匆赶到渺雨厅,见了守在这里的宛菲,沉声喝道:“孙嬷嬷呢?”

宛芹还不知道皇长子的消息,还当是姬深派人来问,孙氏为了做做样子派居氏先过来安排,就笑着道:“前儿个来看过,因为娘娘说了,只是叫谈美人当日做一做样子,还是使她足月生,如今不是还差了几日吗?孙嬷嬷就没在。”

“速去请了她过来!”居氏简短道,“小何美人今晨在和颐殿诞下一对龙凤呈祥,如今陛下喜出望外,连步氏都不太顾得上了!”

宛芹煞时间变了脸色!

所以谈美人不是生了几天,伊是被孙氏利用一把的

就是要给新人点颜色看

她之前其实根本没要生来着…

第十九章 产子落幕

四月末的辰光,邺都的天还微凉,叶寒夕却已经早早翻出了把团扇拿着,领了云梦如并宫女流苏悠哉游哉的到了澄练殿,牧碧微恰好正搂着西平在榻上说话,见到她来,西平就跳下榻去行了个礼,脆生生道:“叶母妃来了!”

“殿下越发知礼可爱了。”叶寒夕笑嘻嘻的从袖子里摸出个络子来,却是打成了一串儿锦鲤的形状,色彩斑斓,做工精致,道,“喏,上回殿下说喜欢外头池子里的鱼,我啊旁的不会,这个倒还能打两个。”

西平接了过来谢了,却眨了眨眼睛,小声道:“其实叶母妃要和母妃单独说话,不必给我好处,我也要走的,黄女史在那儿等着我呢!”说着,朝她吐了吐舌头,蹦蹦跳跳的向牧碧微告退,带着樊氏、邓氏等人出了门。

叶寒夕一愣,随即哭笑不得的跺足嗔道:“牧姐姐把个公主殿下教的越发促狭了,我头次见殿下时,挑了半夜才挑出来一对暖玉璧,不想殿下看了却只随意两眼,我打听得她对牧少夫人亲手做的布老虎很喜欢,想着殿下是喜欢用了心意的东西呢,这几日赶着工做了这个,不想殿下还要拿我打趣!”

牧碧微令她免礼坐了,笑着道:“你是不知道——玉桐她打小身子不好,向来最羡慕旁人能跑能跳的,如今身子好些了,自然是露出爱笑爱闹的本性来了,莫说你这叶母妃,就是我这个母妃,时常也被她弄的哭笑不得呢!”

叶寒夕拿团扇扑了几下,道:“这都是姐姐你自己教的,我可不同情你!”

“我大方着呢,怎会和小孩子计较?”牧碧微笑眯眯的道,叶寒夕听出她这是取笑自己和小孩子计较,又是不依,牧碧微就转了话题,笑问她,“你这身子骨就这么好?如今我还穿着夹衣,你倒用起了团扇?”

叶寒夕道:“邺都比之南方来算冷,要比西北可暖和多了,我想如今固然用不上,但到了五月初怕就要用上了,所以叫人预先找出来,不想,这把扇子越看越喜欢,舍不得放下,就拿在了手里,反正我也没有旁的要拿的东西——方才一路走过来,正有些躁热,恰好扑一扑。”

牧碧微道:“你倒勤快,希宜宫过来也不近呢,连步辇也不用?”

“我从前在雪蓝关的时候,天天都要出去跑一圈马,不跑,晚上就睡不着,到了伯父家,伯母拘着我学女红,学得人都奄奄一息了,到底表兄看不下去,帮我说话,不学了之后,我又撺掇着表弟陪我每日里装扮成男子出去转悠…如今进了宫来,前两日倒还看着什么都新鲜,这会觉得这宫城虽然巍峨也不过这么大,又不能跑马,又无市可逛…索性,出门若没急事,就走一走。”叶寒夕自嘲道,“我啊,就是个闲不得的。”

“那倒正好,省了我去给玉桐预备个人来教她骑术,到底我那阿弟是在御前伺候的,总不能老叫了他过来。”牧碧微道,“左昭仪送了一匹小马给玉桐,她骑的开心,只是没个人指点,我那点儿技巧,勉强摔不下来罢了,偏上回我阿弟过来,露了几手,如今她一门心思要学,我正头疼没个人选呢!寻常侍卫哪里能到这长锦宫来?女史们教的都是文史礼仪——到底她也叫你一声母妃,可不许推委了!”

叶寒夕听了,就奇道:“殿下才四岁吧?怎么就骑上了马?”

“那匹被她起名叫团团的马你是没看到,不过比这榻高不了多少。”牧碧微声音一低,“若不是她不许,我倒更想说一句,虽然是马,看着却和狗差不多大,说是海外弄来的异种,曲家家大业大,眼界哪是我们这样的人能比的?来自海外还是玉桐说与我听的。”

“这么小的马倒正好给殿下这个年纪骑。”叶寒夕就惊奇道,“亏得左昭仪弄得到!”

看她的样子却是恨不得立刻就去看看那匹马,牧碧微嗔她一眼:“你倒是说风就是雨!”

叶寒夕这才醒悟过来,讪讪的笑道:“我是极喜欢各类的马的。”

“十月初的时候秋狩,到时候有你尽兴的时候——御厩里头好马还是不少的。”牧碧微给她说了一声,两人寒暄了这点功夫,也差不多要说正事了,就打发了宫人,只留阿善并云梦如伺候,牧碧微先对云梦如道:“你的身世,本宫已经使人查过来了,西北那边,还要等人过去,单是在邺都的,时间地点都对得上——本宫姑且相信你!”

云梦如平静的道:“民女本就没有欺骗娘娘之意,先前对叶容华隐瞒,也是为着担心叶容华年纪小,怕她说漏了嘴,反而坏了大事。”

这话当着叶寒夕的面说了出来,叶寒夕就哼了一声,牧碧微示意她莫闹,对云梦如道:“除了那封信,你还知道什么?”

云梦如摇了摇头:“民女不过一介平民,侥幸在合家被灭口之前逃得一条性命,已经是上天怜悯了,这封信也是极为意外得来,又还能打探什么?”

“那么先前本宫与你说的事情呢?”牧碧微问。

“娘娘是说嫁人吗?”云梦如很平静,即使说到终身大事亦无羞涩之意,到底是千里奔波过的人,“民女也没旁的要求,一切按娘娘之命,只是一件,民女想着若是能够有多几个子嗣,可以过继一个到兄长名下,免得民女的兄长自此断了香火!”

牧碧微盯着她看了片刻,方道:“此事,本宫已经托了人,你只管等着消息罢。”

说着令她退回叶寒夕身后,叶寒夕按捺了几日,如今实在忍耐不住,催促道:“娘娘,那内奸到底是谁?!咱们的仇人是谁?”

“自然是安平王。”牧碧微冷笑了一声,道。

“是他?!”叶寒夕一愣,随即捏拳切齿道,“那咱们几时动手?!”

牧碧微看着她道:“几时动手?你道他是你宫里的内侍呢,由着你想三更杀就三更杀,想五更杀就五更杀?”

叶寒夕被她说得一愣,道:“那安平王是陛下的兄长,闻说也会进宫的…”

“所以呢?”牧碧微平静的问,“你打算趁他进宫时动手?叫全天下都知道你在宫闱里杀了安平王,然后让太后株连收留过你的伯父全家,当然本宫和牧家也跑不了?”

“可,咱们的仇…”

“仇要报,但你也要动动脑子!”牧碧微恨铁不成钢,“我看你在宫外到进宫到见到我,做的事情都很有条理啊!怎么一进宫来,你就变笨了?咱们的仇当然要报!我自小,与兄长一起到祖母跟前,祖母关心长孙冷落了我片刻,我都不依,更何况是这样的大仇?!可为了这么个东西,把咱们两个并合家都赔了进去,有你这么做事的么?你这是想为合家报仇呢,还是想叫他们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

叶寒夕嗫喏道:“我心急了点…”

“你心急,我难道不急?你看看你身后的人!她一个女郎家家,单是在西北和邺都之间来回奔波就几次?寻到你后又跟着你一路!在我跟前,她可似你那样失态?要说仇恨,她难道不是全家都被连累?!”牧碧微恨恨道,“她在你身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就不能学着点儿——别告诉我,之前都是她的主意!”

见叶寒夕羞愧的样子,牧碧微也无语了,看了眼云梦如,道:“如今你既然还没出宫,趁这光景多教教她罢!”

云梦如道:“叶容华并非没分寸的人,不过是在娘娘与咱们跟前不必拘束,所以才显得冲动了,要说咱们三人,到底叶容华年纪最小,如今诸事多与娘娘商议了再办,有娘娘把关,自然是不会有问题的。”

这就是告诉牧碧微,她并不想在宫里待多久了。

牧碧微心下暗暗有了数——这云氏这么做,至少看起来是想继续好好过日子的,那么那封信…想来应该可以保密,等她嫁了合意的人,有了子嗣,牵挂更多,就更能保密了…

这么想着,她方渐渐熄灭了灭口的心。

叶寒夕就忽然问:“牧姐姐,我就不明白一件事情——那安平王到底为什么要害牧令?又和梦如她有什么关系?”

她这却是在转弯抹角的打探那封信的内容,只因当日牧碧微严令不许任何人再提,甚至压根连有这么封信都不许说,不过是换了个问法。

牧碧微哪里听不出来?

当下只冷冷一笑:“你就当他是意图谋逆,而家父是先帝临终所提的重臣之一,素掌兵权且逍遥在外,碍了他的路吧!”

这个理由也不是说不通,毕竟大梁势力最雄厚的世家固然是曲、高两姓,但安平王自己出身皇族,外家是高家,妻子也是高家出来的,弟妇是曲家——虽然姬深宫里也有位曲家出身的左昭仪,却一向被姬深冷淡着,对于世家来说,姬深这个皇帝,换成安平王与广陵王,他们实在不该有什么意见,毕竟安平王固然宠妾灭妻,到底还是娶了高家女为正妃的,广陵王更是与曲伯蘩琴瑟和谐。

相比之下,不喜欢世家女,也不高兴受群臣摆布,又不理朝政,一心贪欢好乐的姬深,肯铁了心保他的,大约也只有蒋、计二派了,这两派都是文臣,唯一在三兄弟里必定选择他的,自然只有先帝所提的牧齐!

但牧碧微显然还有话没说出来,叶寒夕念头几转,还待试探,就见牧碧微投来警告的一瞥,悠悠道:“新朝初建,大半都是有些不安稳的,高祖时候有济渠王之乱,一直流祸到了先帝时才勉强解决,究其原因,高祖其实并未有过立济渠王为储君的心思,不然,当年高祖对庞贵妃宠冠后宫,而楼皇后也已经去世多年,为何始终不肯立庞贵妃为后?甚至连左右昭仪都不是?

“无非是怕引起祸乱罢了,只是高祖究竟也是常人,不免爱惜几分幼子,济渠王却也因此生了野心!许多事情,起初看来不是什么大的问题,譬如恃宠生骄如济渠王,据说一开始也不过是因为高祖在家宴时,令他坐到自己附近,比先帝更近的位置,才起了夺储的心思罢了!回头看去,所谓不可挽回之事,又有多少盖因是一时糊涂…寒夕,不要叫我失望!”

叶寒夕被她看得心头一凛,知道牧碧微这最后一次警告自己,若再觊觎那封信的秘密,怕是她就要忍不住亲手料理自己了,她进宫来是为了联合牧碧微报仇,可不是为了与牧碧微相杀,忙将此事铭记在心,再不敢问。

牧碧微到底对她不比旁的妃嫔,此刻见她露出怯意,就有些不忍,缓和了语气道:“好了,你从前生长自由,受不得拘束也不奇怪,只是紧要的事情得记牢固些!对了,你来的正好,就是不来,我也正要使阿善去请你——皇长子与皇三女的满月酒,我得叮嘱你几句!”

叶寒夕忙坐端正了:“是!”

“虽然我素来与右昭仪那一派不和,想来这回满月酒,安福宫里才出了那样的事情,右昭仪未必会到场,但皇家子嗣单薄,新泰公主到底是陛下骨血,恐怕还是会过去的,那孙氏素与何氏交好,何氏此人心计狠毒,论智犹在孙氏之上!你如今已经是六宫皆知是我的人了,又生得这样一副外向的脾气,只怕那何氏会趁我忙碌时,引你犯错。”牧碧微正色道。

叶寒夕问:“那我该怎么办?”

“虽然她现在是下嫔,你是妃,比她低了一级,但也不必怕她什么,陛下向来对新人多容忍些,太后呢,最不喜欢的妃嫔里,这何氏绝对是数一数二的。”牧碧微一笑,“你只消任凭她怎么带,别把话题转到祈年殿上去好了,免得晦气!”

话题说到了祈年殿,叶寒夕就好奇道:“牧姐姐,若不是宫里传遍,据说医术最为高明的任太医所断不说,如今安福宫也闭了宫门谢客,一副惭愧得无以见人的模样,我从来没想过这世上竟有这样的事情!”

倒是牧碧微平静的道:“腹鼓病也不至于希奇到这个地步,只不过从前都是在南方发作,据说是南方一种虫豸所致,邺都地处北地,所以才没人想得到罢了。”

——先前新人进宫,才觐见完太后,还没赐宴呢,姬深正满心欢喜的盘算着召幸之事,就被右昭仪孙氏借口谈美人即将生产,叫到了安福宫,固然因谈美人当日一直没生下来,姬深到底还是去了永淳宫宿在了步顺华处,但也扫了一回新人们的面。

不想,谈美人在安福宫渺雨厅里“挣扎”了两日,竟是太后宫里的小何美人不声不响、由太后亲自守着产下了一子一女的双生子,谈美人却依旧没有动静,孙氏使人送了催产药去也不起作用,反而疼的越发的厉害了,最后入夜时分,孙氏无奈,只得亲自到和颐殿求见,当着正侍奉高太后用羹汤的姬深的面向高太后借用任太医——问题就在,任太医到了渺雨厅,当着被太后以子嗣要紧硬赶到渺雨厅的姬深的面,一探脉,就皱了眉:“陛下,此非喜脉,却是病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