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如此,但我儿这个年纪正是喜欢好颜色的小郎君的时候,他既然生得俊秀出色,我儿生长宫闱鲜见外男,一下子被他迷惑了去也不奇怪。”高太后对薄太妃放心不下,薄太妃对高太后何尝不是心怀警惕?当下就道,“不说这聂子恺实在不是个好的驸马人选了,就算是,先前朝上他已经公然的推了尚主的恩典,难道如今咱们还要求着他去不成?”

蓼花问:“那么太妃…如今殿下那边…”

“这一定是和颐殿那边的阴谋。”薄太妃断然道,“知道我如今也没旁的可以被拿捏的,也就我儿叫我放不下,不然先帝已去,我就是下去陪先帝又怎么样呢?这是刻意要叫我儿不能托付良人啊!”

她思忖了片刻,道,“如今咱们寄人篱下的,纵然有千般计谋也难施展,只是太后爱面子,生怕旁人说她不贤德…我想她活着的时候是做不出来叫我儿下降与聂子恺的事情来的,就怕她当真出了事…陛下行事却不是咱们能够测度的了!”

蓼花发愁道:“可如今太后病情一日重似一日,也不好提殿下的婚事呢!”

薄太妃绞尽脑汁的,却叫她好歹想到了一个办法:“太后这边不能提我儿的婚事,但聂子恺却可以先娶妻呀!如此,难道还能叫我儿去给他做小不成?”

她叫来心腹叮嘱,“你明日就出宫,托付长嫂,设法给那聂子恺寻个差不多的人家的女郎,不说立刻成亲,好歹劝说着临沂县公替他把婚事定下来!免得他在这儿招三惹四的叫人心烦!”

第四十一章 促狭

牧碧微伸手替聂元生掸了掸衣襟,只觉得手触处冰凉一片的夜露,再看聂元生却只着了单衣,便嗔他道:“虽然如今天气渐渐的热了,但晚上总还有寒气的,怎么也不多穿些?”

聂元生反手握住她手吻了一下,低笑道:“也是出来才有些凉,在宣室殿的时候倒是不觉得的。”

两人温存片刻,牧碧微依偎在他怀里问:“底野迦…”

“我已有些打算,如今虽然还没定,但总不至于直接与苏家对上就是。”聂元生问,“陛下身边那小半瓶可是确认没了?我却不方便问。”

牧碧微道:“何氏估计多半是没了的,怕是步氏讹了去。”

“若是讹了去倒还能弄出来,最怕的就是直接用掉了。”聂元生叹了口气道,“右娥英死得的确早了一些。”

牧碧微不太放心的问:“若苏家一定逼着你要底野迦…”

“我却也不是白在朝中混了这些年的。”聂元生看起来对苏家的事情倒不是太担心,牧碧微便问:“你仿佛有旁的忧虑?是什么?”

聂元生俯身吻了她片刻,才用极为斟酌的语气道:“今日叔父叫了我去…与我说起了…”

见牧碧微询问的望着自己,他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叔父希望我能够早日娶妻,甚至连人选都有了打算。”

牧碧微脸色一变,伸手欲要推开他,但失神了片刻,到底还是惨然一笑,道:“临沂县公说的也不错,你也就比陛下小那么几个月,如今圣寿就要到了…廿二之龄还不娶妻,不说临沂县公为你担心,就是朝中同僚想也要对你指指点点罢?”

聂元生静静的望着她,神色平静无波,不喜不怒,牧碧微说到此处顿了一顿,复继续道,“说起来你这一支才是聂家的长房呢,偏你到现在都没娶妻,你叔父想来也是急了许久了。”

过了半晌,见聂元生还不说话,牧碧微抬起头来,眼中固然噙了泪,到底还是慢慢、慢慢的推开他手道,“你成婚之后就不要再来了,以免出事,连累妻小!”

不想她话才说完,就被聂元生一把搂进怀里,狠狠抱住,在她耳畔得意而促狭的低笑道:“哈,这样就要赶我走了?这还是我过来只说了件事,亏得我先过来,否则换个人来与你说了…你岂不是往后见也不见我了?”

牧碧微本就心神不宁,被他这么一抱一说,却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喃喃道:“不见也好,不惦记就是了。”

“你不见我就不惦记?”聂元生好笑道,“当真不惦记?”

却见牧碧微胡乱擦了擦眼泪,忽然低头,隔着薄薄的绸衣咬住他肩,聂元生闷哼了一声,露出无可奈何之色,任凭她发泄半晌,才松了口,恨恨的道:“你这是发什么疯!”

聂元生苦笑着道:“我不过是怕有人在你跟前挑唆,这才来先说一声——我叔父也不知道被谁唆使了,今日说了半晌对不住这个对不住那个,要我成婚…我虽然推却了,但就怕传言易变,到你跟前也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子…”

叹了口气,他小声道,“如今宫里本就事情多,你又养着咱们的恊郎,我怕你再添烦心事。”

牧碧微听着,却又是泪落纷纷,半晌,才哽咽着道:“你既然知道我心里的事情已经足够的多了,做什么还要继续这样欺负我?”

聂元生忙赔不是道:“都是我不好。”

“可你叔父也有道理,你一直不成婚也不好…”牧碧微赌气道,“你方才说了一句就不作声,不就是想听这样的话么?仿佛是我一直缠着你也似!其实你不过来,难道我还能去宣室殿里捉了你不成?”

“我不过是逗你一逗。”聂元生摸了摸她面颊笑着道,“你不知道我家里的事情,我叔父…不是我这做晚辈的说他什么,不过他的确是个才智平庸之辈,否则当年祖父也不至于不为他琢磨仕途,嗯,说起来你外祖父对晚辈也是这个打算罢?我阿爹阿娘去的早,先前是祖父抚养,后来祖父去世,名义上是祖母养大,实际上当时祖母年岁大了,本也是叔父奉养终老的,我也可以算是叔父抚养长大…只不过我与叔父到底不能算很亲近。”

牧碧微哼了一声,不肯理他。

聂元生只好自己干咳一声,继续道:“这是因为我才是长房之子,原本爵位该是我的,只是当初祖父斟酌之下还是将爵位给了他,叔父为人其实十分的老实,一直觉得因此对我不住,见到我时便十分的尴尬,加上我的大堂兄…他与我有些旧怨,所以自我束发起,就与他们分开来住,除了年节向来都是没什么来往的,我想这回叔父忽然关心起了我的婚事,这中间必然是有人挑唆。”

“你与你大堂兄是什么旧怨?”牧碧微到底开口问道。

“说来也不过是儿时一些意气之争,只不过大堂兄耿耿于怀,我自己心事成堆,也不耐烦同他和解,就这么拖了下来。”聂元生好言好语的解释道,“却是因为他年岁长于我,总觉得在我这一辈里他才应该是长孙,奈何祖父依着阿爹算,一向重视我,他始终心存不满,这本是小事,只是他一直等着我低头,我也一直没理会。”

牧碧微嘿然道:“连爵位都给了他,他还想怎么样?”

“不说这个了。”聂元生含笑道,“你不生气了罢?”

语未毕,又被牧碧微恨恨的掐了一把,听着他低声痛呼,牧碧微又有些心疼,抬手替他揉了揉,又轻轻抚了抚方才咬过的伤处,想问什么又噤了声,哼道:“真正是活该!”

聂元生不敢反驳,赔笑道:“我如今晓得错了!”

牧碧微发泄过了,到底还是担心他的,就问:“如今宫内宫外暗流汹涌的,什么人竟会这样关心你的终身大事起来?莫不是谁家女郎看上了你,所以主动求了长辈来提亲吧?”

“这也不无可能…”聂元生听了,沉吟着道,因见牧碧微怒目圆睁,似乎又要发怒,忙咳嗽一声,自语道,“似我这般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连微娘都迷倒了,更何况是旁的女郎?只是这样的女郎那么多,我又怎么知道是谁妄图从微娘手里横刀夺爱呢?”

“呸!”牧碧微啐他一口,怒道,“说正经的!你究竟是被谁看上了,撺掇到了长辈跟前…亏得你叔父老实呢,不然你也没有旁的长辈在,他也是抚养过你一场的,说也不说一句替你把婚事定下来,回头你就高高兴兴的等着新妇娶进门吗?”

聂元生道:“新妇娶进了门只怕我还没高兴呢,便先被醋淹死了…唔!”

牧碧微恨恨的放开了手,喝道:“谁有心思还要和你说笑!”

“好罢。”聂元生自己揉着痛处苦笑着道,“我心里也没个底,你知道如今曲苏之争愈演愈烈,前几日高阳王流放,单是帮着高七留意护送的飞鹤卫里有没有曲家混进去的钉子就花了许多辰光,跟着又要批奏章,又要琢磨底野迦的事情,还得留意着两家的动向…再说你也说了,指不定是哪家女郎路遇我动了春心,万一那女郎在什么附近的小楼上、马车里,我又怎么会知道?”

牧碧微皱眉道:“这么说来你也是全没头绪?”

“若有头绪,我就先把那头绪解决了再来同你表功了,还要先过来与你解释做什么?”聂元生很是委屈的道。

“你还敢委屈!”牧碧微怒道,“你分明就是自己找打!”说着,不解恨的用力捶了他几下——不想旁边一直被忽略的姬恊被吵醒,含糊的哭了起来,两个人都吃了一惊,外头阿善试探着问:“女郎?”

“…我来哄哄就成。”牧碧微定了定神,忙吩咐了一句,正待上前,不想聂元生眼疾手快,却是抢先一步抱起姬恊,柔声哄了起来,看他抱姿已经颇为熟悉,牧碧微慢了一步,便只在旁看着,恨恨道:“念在恊郎的份上,饶了你这次!”

聂元生微笑着轻声哄着孩子,一边笑道:“不拘念在谁的份上,你不生气就好…哎!”

却是牧碧微又踩了他一脚:“轻点声!没得把他吓清醒了,咱们这一夜也不要过了!”

次日,何氏满面春风的到了澄练殿,一看这个样子,牧碧微就知道定然是那个甜儿把消息传过去了,果然何氏公然拜见,见礼毕,开口就道:“我今日却是来给牧妹妹道喜的。”

牧碧微故意不冷不热的道:“何姐姐这话本宫可是听不明白了,好端端的这喜却是从何而来呢?”

“自然是牧妹妹的娘家了。”何氏含着笑,殷切的道,“先前,牧家不是答应过,要将妹妹大兄的次子过继给海郎吗?昨儿个呢,我宫里的桃叶回家探望,恰好听说了妹妹的长嫂、即我家三娘如今正怀上了次子,虽然这孩子将来要姓何的,但怎么说也是要叫牧妹妹一声姑姑的呢!”

牧碧微就道:“原来是这样…”就有些勉强的道,“那是应该本宫恭喜何姐姐罢?”

“咱们却是同喜。”何氏对她的态度视同不见,欢喜的道,“回头孩子过继,还要请牧妹妹赐个名呢!”

“本宫也不是什么才女,能起什么好名字?玉桐的名字还是起了叫她不要忘记生母的。”牧碧微淡然道,“何况女子哪怕是贵为公主,名字也是鲜少用到的,名字起的差一点也不打紧…但郎君的名字却不一样,何姐姐却是求错了人了。”

何氏抿嘴而笑,不再纠缠要牧碧微起名,但话里话外,总是要牧碧微承认这个次子是要过继给何海的,不可抵赖。

两下里暗藏锋芒的过了几招,何氏目的达成,便告辞而去。

片刻后,阿善跟着牧碧微进了内室,小声道:“方才送她们的时候许氏悄悄告诉奴婢,何宣徽约了娘娘晌午后在御花园里再遇。”

“那就叫玉桐下午的功课停上一停。”牧碧微揉了揉眉心,道,“带了她去更自然些。”

第四十二章 御花园

西平公主听说牧碧微打算晌午后带自己去御花园里玩耍,因为牧碧微从回宫以来,多了一个姬恊需要照顾,加上宫里又不时的出着事,她也很久没正经去御花园里玩了,自然是极高兴的,特意叫蝶儿给自己换了一身新做的衣裙,仔细收拾了,牧碧微更衣毕,出来看见就笑着道:“这镂金错蝶大红绣衣到底还是要你们小女孩子穿着才好看,不然总是显得太艳丽了。”

“母妃穿什么都最好看。”西平甜言蜜语道,“咱们现在就走罢?带不带弟弟?”

牧碧微捏一捏她面颊,含着笑道:“玉桐是个好姐姐,什么都不忘记弟弟呢,可惜弟弟年纪太小了些,如今还不能随意到外头来玩,就叫你善姑姑和成娘子留下来陪他罢。”

就携着西平上了步辇,到了御花园里,还没寻着何氏,却先在一处明轩遇见了颜氏与新泰公主,两下里都有点意外,颜氏忙招呼新泰公主出来行礼,新泰如今全然没了孙氏还在时候的骄横任性,变得沉默寡言,倒和颜氏的气度越发像了,只是她小小年纪生得却是比颜氏出彩得多。

颜氏对这个养女看得出来也是用了一番心思的,新泰一身质地极为上乘的衣裙,裁剪合身,她这个年纪正是一两个月就要长上一回的,必是到了嘉福宫后才做的,然而衣裙款式虽新、质地虽好,颜色却很素,新泰公主头上腕上钗环也是多用白玉和银,这自然是许她为孙氏尽孝了。

新泰公主默默跟着颜氏行过礼,低声叫了句牧母妃,牧碧微和气的叫了免礼,两边一起进了轩中安置下来,她先说颜氏:“今儿个天好,本宫才说这些日子怪拘束玉桐的,要带她出来透透气,倒也巧,正遇见了你和新泰公主。”

颜氏抿嘴一笑,柔婉道:“妾身却是不及娘娘细心,是璎珞想过来才带着她来的。”

“是吗?如今气候和暖,百花盛放,也难怪她们不爱被拘在宫里头。”牧碧微听说是新泰公主要过来,就微微怔了一怔——当初,新泰公主就是在这御花园里被污蔑撞倒步氏并致她小产的罢?并且孙氏也因此吞金自尽以保全她…经过了那样的事情之后,不说她从此都不肯到御花园,至少如今还着着素服,总不能就忘记了?

只是新泰公主低着头,她本来就没长大,牧碧微总不能强令她抬起头来给自己察颜观色,只得继续笑着与颜氏寒暄,便听颜氏道:“四月里的风究竟和软了许多,妾身昨儿个都使人在找扇子出来了,不然这日子过起来一天快似一天,到热起来的时候别找不着了。”

“如今倒还不怎么热,只是你说的也对,日子过的这样快,早早预备了也好。”牧碧微含着笑道,“你们先来了多久?可见到什么好玩的地方没有?”

颜氏道:“却也没多久…”面上带出些许歉意,“妾身还是头一回陪璎珞过来,也不知道她喜欢哪里?”

这么说着就向新泰公主看去,新泰公主低着头,半晌才轻轻道:“儿臣想随意转转就好。”

牧碧微不动声色的碰了下西平,西平会意,起身道:“二妹妹,我陪你罢?咱们一起玩。”

新泰公主似乎不太愿意,但思索了下还是没有拒绝,只细声道:“多谢阿姐。”

两位公主被簇拥着到附近玩耍,牧碧微便问颜氏:“新泰公主怎么会主动要到御花园来呢?”

颜氏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悄悄的道:“这段时间璎珞她不断的做着噩梦,妾身试了许多法子都不成,昨儿个她又从噩梦里惊醒,却要求到这里来了——妾身问她,她也不肯说,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妾身流泪,唉!”

当初也不是颜氏主动要抚养新泰公主的,乃是太后之命,不过是看中了她谨慎小心,觉得不太像是敢亏待公主的模样,这新泰公主又是已经记了事,并且还是经历了生母为自己而死的变故的,又还有个同母的弟弟养在太后跟前——真正是养也未必能够养得多么亲,对她不好呢,指不定什么时候叫太后知道了,必定不肯轻饶!

更何况那位二皇子若是长大了,就算姐弟两个不是养在了一起的,哪里能不对自己的同母姐姐亲近些?对许多人来说实在有点烫手山芋的意思。

牧碧微便含糊的安慰道:“许是年纪小,先前独自在祈年殿里住的那段时间吓着了,小孩子么,忘性总是大的,过上几日或许就好了。”

“娘娘说的是,妾身也是这么想呢。”颜氏轻声道。

她不是个擅长说话的人,答了这么一句,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两下里沉默了片刻,牧碧微正琢磨着怎么摆脱了她,眼角就看见不远处一抹丹色衣裙从假山后飘然转出——正是锦衣华服的何氏,手里折了一枝盛开的杏花,悠然而来。

那杏花开得正艳,人花交辉,格外灼目,颜氏赶紧起身行礼,何氏一脚跨进来,已经含笑道:“颜姐姐就不必多礼了,咱们说起来在这宫里头也是做伴多年了的,怎么还要来这一套?”

牧碧微淡淡的道:“何姐姐说的很对,何姐姐可也别多礼的好呢!”

“若是旁的日子我必然就依了妹妹了。”何氏嫣然道,“可今儿得了那样的喜讯我怎么能不谢一谢妹妹?这个礼却是必要行的。”

“何姐姐还是不要行的好,何姐姐一行礼,本宫不是亏了这个就是折了那个,总是没有便宜的时候,真正心疼。”牧碧微叫挽裳上去搀扶。

何氏到底还是福了一福,才笑着在下首坐了,道:“满宫里谁不知道牧妹妹是个有福之人?做姐姐的到底也是忍不住想沾一沾妹妹的福气呀!”

颜氏看到何氏来了就头疼,她晓得何氏与牧碧微是素来不和睦的,两人见了面少不得要争执起来,自己夹在中间实在难以作为,就露出了无可奈何之色来。

果然牧碧微冷冷淡淡的道:“何姐姐说笑了,何姐姐如今哪里是沾本宫的福气呢?简直连根都要挖过去了,这个礼委实太重,本宫是打从心眼里不想受!”

“牧妹妹这话说的。”何氏嫣然道,“牧妹妹膝下子女双全,何况已经有了嫡亲的长侄,这次子过继之事,可是咱们先前说好的,方才在澄练殿里还说的好端端的,怎么牧妹妹如今就要懊悔了?懊悔可也不成呀!”

牧碧微哼道:“本宫当真懊悔了你怎么样呢?”

听了这话颜氏就是一阵忐忑,只是何氏到底城府深沉,依旧笑眯眯的,道:“牧妹妹这话是当真恼了我了,也是,说起来牧妹妹家里也是人丁不多的,只是这开枝散叶说起来也是几代的事情,如今急也是急不来的,也难怪牧妹妹应下来后心里不痛快了,这份情做姐姐的心领了,妹妹若还不痛快再说几句也是使得的,这事情啊换做了做姐姐的也是不高兴的呢!”

“何姐姐好口才好气度,本宫却是自愧不如呢!”牧碧微斜睨了她一眼,不冷不热的道。

两下里正暗流汹涌着,外头却见两位公主匆匆跑了过来,身边一群侍者簇拥着,均是面有惶恐之色——牧碧微顿时停下了与何氏的彼此讥诮,与颜氏不约而同的问:“这是怎么了?”

西平远较如今的新泰活泼,与牧碧微也亲近,当下就道:“母妃,那边躺了一个人。”

“咦?”牧碧微一头雾水,就向西平身后的邓氏望去,只是邓氏还没回答,新泰公主身后已经有人抢先向颜氏道:“娘娘,奴婢们伺候着两位殿下沿着宫道玩耍,却见不远处的花丛里有个人躺着,殿下想去看,奴婢们因草木阻挡也看不出来那边是谁,就阻拦了殿下,想回头讨娘娘的主意。”

这说话的宫人约莫三十来岁年纪,看着一脸老实憨厚,只是她说话时,何氏嘴角勾了一勾——新泰公主分明的冷哼了一声。

颜氏便询问的看向了牧碧微:“光猷娘娘?”

“打发个人去看看。”牧碧微随便叫了个小内侍,“你去瞧瞧。”

那小内侍去了,不多时回来,带了丝疑惑道:“娘娘,那边的花丛里头的确躺了一个人——看衣着仿佛是个宫人,瞧着眼生…奴婢并不认得。”

“好端端的躺在那里干什么?没得压坏了花草。”何氏接过话,道,“去叫了他走开,免得吓着了殿下们,他担待得起吗?”

那小内侍垂手道:“奴婢瞧着那宫人…似乎有些不好…”

牧碧微与何氏就惊讶的交换了一个眼色,叫邓氏:“先带玉桐回去罢。”又安抚西平,“今儿个你与妹妹已经玩了会了,该回去习字了,母妃隔几日空下来了再带你过来。”

西平公主脸露失望,到底还是乖乖点头,被邓氏等人带着回长锦宫去了,另一边颜氏索性亲自要带新泰公主回宫去:“璎珞这些日子在喝些滋补的汤药,这会快到时辰了…”

“那你去吧。”牧碧微巴不得她早点走,何况颜氏向来就是什么都不掺合的。

等颜氏和两位公主都走了,那小内侍才悄悄道:“那宫人…奴婢看着仿佛是没气儿了!”

“什么?”何氏皱起眉,“御花园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牧碧微也露出怫然之色道:“还偏偏叫玉桐和新泰公主都看见了,内司到底是怎么做事的?怎么会叫人死在了御花园里?”

小内侍不敢多言,两人发作了一番,各自打发了人一面去内司询问,一面要去和姬深禀告,只是何氏抽空里道:“如今右娥英自知命不长久,你也晓得她当初是因为爱慕陛下才进了宫的,这会自然是巴不得时时刻刻能够贴着陛下,谁这会去打扰,不拘什么事情,你信不信都要被她恨上?这一位活不长了,本性就不是好惹的,别叫她记在心头,临死之际再坑上一把!”

牧碧微思忖了下,道:“那还是要去华罗殿一回了。”

何氏知道她话中之意,微微颔首道:“若有什么不对我自然会提醒你。”

第四十三章 岑平

因为高阳王并王妃都已经被判了流放且已经在前往巴陵城的途中,相对于高阳王的身份来说,别说是因争执、且曲叔清口出恶言在先才动手,就算当真杀了曲叔清,这样的处罚也实在不能说轻了。

而且护送他们的飞鹤卫是聂元生和高七再三保证过的,皆是身家清白,忠心耿耿,右娥英又死活要抓住最后的辰光与姬深温存,自然不能继续顾着左昭仪这边,曲家的人自是回转家中——但或许是因为长康公主的缘故,华罗殿如今倒也不觉得冷清,而是显出生机暗蕴的幽静来。

两人略等了片刻,曲氏才出来,依旧是半旧不新的家常衣裙,免了她们的礼,匆匆解释道:“方才正好抱着长康,不想衣服却给她弄湿了,因此更衣沐浴了一番。”

“左昭仪素来慈爱,待长康公主是事事躬亲的。”牧碧微含了谦卑的笑容,柔声道,“原本不该来打扰,只是…今儿这事情实在有些古怪。”

曲氏问:“是什么?”

“方才妾身带着玉桐去御花园里玩,不想恰好碰到了颜凝晖也带了新泰公主在,她们姐妹就一起去玩耍了,妾身正好与颜凝晖说一说话儿,可才说了几句,何宣徽到后不久,玉桐和新泰就都回了来,听她们身边的侍者道,她们玩耍时在草丛外看见一个人躺着,感到奇怪。”牧碧微道,“妾身就使人去探看,却是…一个宫人死在了那里!”

听了这话,曲氏也是面现愕然:“怎么会?如今也不是很冷的时候呀,何况宫人自有冬衣…怎么还暴毙在了御花园?”

“如今妾身也不敢告诉玉桐,就先叫她回长锦宫里去了,妾身听过去探看的内侍说那宫人他也是没见过的,想着若是忽然发病呢…到底也该处置了才好?”

曲氏道:“内司那边告诉了吗?”

“妾身派人过去说了。”牧碧微与何氏都道。

“这事内司那边自会处置的。”曲氏沉吟道,“今儿个西平公主与新泰公主可有被吓到?”

牧碧微道:“她们想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当有人在那里睡着呢,好在身边的人都知道轻重,拦阻了没叫她们过去近看。”

曲氏道:“这样的事情也不要告诉她们了——我一会叫人去问问到底是怎么了?”

因见小宫女出来禀告,道是长康公主又哭了起来,晓得左昭仪这儿忙得紧,两人也没有旁的事情要说,就都识趣的起身告辞。

回到澄练殿,牧碧微换了身衣服,想想还是不放心,隔着门叮嘱了阿善,叫挽袂打了水,仔细的沐浴了一番,又从里到外换了一身新衣,又叫挽襟拿帕子一点一点绞干了头发,这时候天色也黯淡了下来,将西平叫到跟前问起了今日之事:“你们看见草丛里的人的时候,新泰身边的人可有说什么?”

西平眨了眨眼睛,道:“儿臣原本想叫人过去看看的,新泰却想自己过去,儿臣才要劝说她呢,就听她身边一个姑姑——就是后来在母妃与颜母妃、何母妃跟前回话的那个——不同意,还拉了新泰一把,儿臣看不过去,还说了她一句。”

牧碧微皱了下眉道:“颜氏看着人并不坏,怎么对新泰也不好吗?”

又觉得这话不该在西平跟前提,就吩咐摆饭岔开了。

等晚膳用毕,打发了西平去做黄女史交代的功课,叫了邓氏过来细问:“究竟是怎么回事?闻说这些日子以来,太后时不时也是打发人往嘉福宫里去赐吃食与新泰公主——说来说去还不是不放心颜氏?难道这样颜氏还敢亏待新泰公主吗?”

邓氏道:“回娘娘的话,今儿那胡宫人说新泰公主,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新泰公主先前冲撞了步隆徽,如今就不要再冒失的惹事了。”

“这话也是她一个宫人能说的?”牧碧微哼了一声,道,“本宫还道颜氏是个人如其名的慈悲心肠,不想私下里也不尽然!”

邓氏想了一想,道:“奴婢多一句嘴儿,奴婢看新泰公主身上穿戴倒是好的,气色也还好…”

“今儿个是颜氏亲自带了她出来,能不给她穿好点吗?”牧碧微冷笑着道,“寻常穷人家,出门访客还要设法置件新衣呢!至于气色么,新泰公主没病没灾的,只要不是饿了她,就这么几天功夫能长差么?一边锦衣玉食的养着,一边不时的拿话刺着人心,却还好意思同本宫诉苦说陪伴公主不易,这颜氏,嘿!”

又问,“当时看到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殿下拉着新泰公主捉迷藏,新泰公主起初不愿意,但后来又答应了,两位殿下藏着闹着,到了那草丛附近,却是歌青眼睛尖,说了一句,道草里仿佛有个人,听见这话,两位殿下就一起跑出来去看,奴婢们自然不敢放殿下们过去,就劝说着回去寻娘娘了。”

牧碧微沉吟着对阿善道:“叫葛诺进来罢。”

葛诺是早就在外头候着了,进来行了礼,不待发问就道:“娘娘,那宫人是永淳宫的。”

“永淳宫?”牧碧微蹙起眉,“当真?”

“顾恭使亲口所言,说是永淳宫里的一个粗使,名字仿佛叫做许大的。”

牧碧微沉吟道:“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顾恭使说内司那边查出来是因为饮酒过度,又在草丛里睡了一夜,夜露寒重…就这么死了。”葛诺补充道,“并未发现外伤,也未发现中毒。”

“没有发现外伤可不奇怪。”牧碧微冷笑了一下,道,“还有旁的吗?”

葛诺摇了摇头,牧碧微叫他退下,对邓氏道:“玉桐说了那胡宫人一句,她说了什么?”

“殿下说,要劝说新泰公主就好好儿的说话,没规矩的动手是哪门子的道理?半点做奴婢的样子也无!”邓氏道。

牧碧微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是金枝玉叶的气度!”吩咐道,“去告诉玉桐,着她明后天空闲下来之后亲自去一趟嘉福宫,把新泰公主请过来做客。”

邓氏知道这是牧碧微看不过去新泰公主如今的处境,要亲自提点了,虽然她觉得孙氏从前与澄练殿的关系也不见得多么好,如今很不必为了个公主去得罪颜氏,但转念一想,牧碧微如今儿女双全,也没什么需要忌惮一无所出、宠爱、位份都不及牧碧微的颜氏,忙应了下来。

等邓氏走了,阿善端上茶水,道:“恊郎今儿乖得很,女郎不必担心。”

“他乖就好。”牧碧微喝了一口茶,道,“我今儿个去过了华罗殿,虽然更衣沐浴过,但今儿也就不进去看他了,以防万一。”

又问了几句姬恊的情况,就说起了正事:“今日何氏邀我去御花园里,是有事情要商议的,只是偏偏遇见了颜氏和新泰公主,如今又弄出了这么件事来…竟还牵涉到永淳宫去了。”

“想是步氏坐小月子也差不多了,这是不甘心寂寞罢?”阿善想了想道。

牧碧微微微冷笑着道:“她是不甘心寂寞呢,却不知道如今右娥英有多么的珍惜着与陛下相处的辰光!就连那雪氏都插不进去…如今谁敢勾引陛下,就等着右娥英将来坑不死她们!”

虽然这么说了,但想到步氏身后还有个左昭仪,牧碧微沉吟了片刻,又道,“若这事也是左昭仪所为,也不知道里头有什么关窍。”

御花园里死了个宫人,还被两位公主撞上了,因为高太后病情的持续加重,到底没有太引人注意,姬深隔了两天听说后,知道自己的两个女儿并没有因此受惊,便就放下心来,也不再多问,只将雷墨叱责了一番。

——才从御泉行宫调到内司实际上主持内司事务的岑平少不得也要被迁怒,隔了一日,他趁夜到澄练殿里向牧碧微请罪兼诉说自己的委屈:“奴婢在御泉行宫里也是管了许多年的事情了,不敢说旁的,如今打理内司这些事情还不至于出错的,按着宫里的规矩,御花园除了年节,宫门落锁之前就要使人巡视之后将角门以外的门统统都锁上的,那许大死的前一晚,奴婢是听了三四拨人都说没什么异常,这才亲笔写了封条贴上锁,清晨再撕下——何况,角门虽然不锁,也有飞鹤卫终夜在园中巡逻,实在是不曾发现那许大啊!”

牧碧微皱眉道:“本宫很是好奇,既然如此,那许大的尸体是怎么来的?”

“验尸的事情奴婢说不上嘴,但尸体移动时,奴婢留意看了那里的草,并不像是被压了一夜光景的。”岑平小声道,“是以奴婢怀疑那许大的尸体是故意被放在了那里的!”

“这是什么个意思?”牧碧微眯起眼,问道。

岑平很是委屈的道:“奴婢想着这定然是有人眼红奴婢得了娘娘赏识,故意陷害奴婢!”

牧碧微笑了笑:“因着本宫膝下抚养的西平公主并皇次女新泰公主撞见了那许大的尸体…”

说到此处,岑平赶紧跪下来请罪:“奴婢该死!”

“加上何宣徽、颜凝晖当时都在,本宫也只能往左昭仪那边走了一趟,想来你也已经领了几回叱责了,本宫这儿就不说你什么。”牧碧微道,“只是这陷害到底是怎么回事还得你自己去查——到底本宫的两个皇儿如今都年幼,本宫操不过这许多的心的!本宫也提醒你一句——那许大是永淳宫的人,步隆徽的小日子,也坐得差不多了!”

岑平脸色一变!

第四十四章 胡宫人

新泰公主进殿之后规规矩矩的行礼,她因为容貌传了孙氏、姬深各一半,而西平更像姜氏的缘故,长的实在比西平要好看的,不出意外,如今还在襁褓里的长康公主也未必及得上她,实在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长大了怎么也不可能比孙氏和步氏差。

只是这样小小年纪却神情阴郁的模样,并孙氏之死,都更加的叫人想起诸如“红颜多薄命”的谶语来。

牧碧微柔声叫了起,对比身边西平天真无忧,两年前还跟在孙氏身边的新泰固然被望女心切的孙氏布置下种种功课,但何尝不是无忧无虑呢?怎么像现在这样小心翼翼?实在看不出来金枝玉叶的模样…她心头一时间感慨万千,顿了一顿才道:“如今你们的弟弟妹妹都多了起来,往后想必还要更多的,只奈何他们年纪都还小,只得你与玉桐年岁仿佛,正该多亲近亲近才好。”

新泰公主先是不答,半晌才低声道:“是。”

“你头一回来,本宫也不晓得你喜欢些什么,就叫厨房将拿手的点头都做了一份,一会你与玉桐玩起来若是饿了就试试罢,但有喜欢的,往后本宫这儿做了就送一份过去,左右都是在宫里。”